我当民办教师的时候，有一位同事年届不惑，清瘦高单的个儿总让我们背地里叫他“电线杆”。然而他的特别之处不仅仅是他的模样，更特别的是他的业余爱好。那爱好在我的记忆里刻下了深深地印痕，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忘却它。

天还不太亮的时候，他就会走在通向学校的山路上。如果你这时候碰巧遇上了他，你定不会认为他是一个教师，你定会认为自己碰上了一个赶早的老头。老头赶早干什么呢？说出来很让我们当教师的尴尬一番：拾粪积肥。他一手提着粪筐，一手拿着锄把，瞪着两只眼在微亮的空间里四处搜索，他的嘴巴和鼻孔也兮兮合合的，这是在利用嗅觉进行搜索，一旦发现了鸡狗猪牛等等粪便，他就会动作娴熟地把它们铲进粪筐。这么一路走下来，待等到了学校的时候，他的粪筐或者是装满了或者是装了一半或者是更少，反正是有收获的。他把它们放在学校厕所的一个角落里，然后回到宿舍换下衣服，梳洗打扮一番，来到办公室里认认真真地办起公来。而这时候我们也正好刚刚起床，有的在晨跑，有的在打球，我呢？说来不好意思，正在与一个女同事卿卿我我，谈情说爱呢。

下午放学以后，他就又着上了他的做事服装，用锄把杆挑起粪筐往肩上一扛，沿着他早上来的山路走回家去。他就这样在家与学校之间穿梭，穿梭之间也不是闲着，也要拾粪积肥。这就是他的业余爱好，我们当时多数时候是讥讽他，看不起他。可就在这时候，一场厄运笼罩了他。上面认为他这是不务正业，私心作怪，他被作为反面典型开会批判。一次批判会后，他私底下对我说：你现在不会理解我，因为你还没有家室。我可不同呀，有老爹妈，有妻儿子女，当教师这点工分顶个屁用？我在队里年年超支，我就是想利用这闲工夫拾粪多挣点工分，再说了，我这不是为集体积肥吗？我也并没有耽误教学呀，我比你们还早到办公室呢，我真不知我错在哪。

世事有时候真是可以叫我们笑掉牙齿。上面昨天来人找他谈话，说，既然你这么喜欢拾粪，那么，你就不要在学校呆着了，你回家去专门干这事得了。今天上面又来人了，找到他说，现在我们全党全国大办农业，各行各业都要大力支援农业，你为我们作出了榜样，拾粪积肥支援农业，你是我们教育战线的支农标兵，你还是在学校呆着吧，把你的精神发扬光大。

后来我上了大学，就再也没有见着他了。前年我回到故乡，真正体会到了“时过境迁”的感觉。家乡不仅少见了鸡鸭猪狗，种田作土也少用了有机肥料，农作物需要肥料了，只把那化肥往田土里一撒就没事了。自然也就没有人积肥了，那位我早先的同事呢？父母告诉我，过世几年了。父母说，吃了苦啊，又要教书又要多挣工分，人累得皮包骨头，舍不得吃，饿的啊。

我的心里像是打翻了几瓶醋，那滋味是酸酸中缠足了苦涩。一个人牺牲休息时间想办法挣工分，为的是养家糊口，自己却在挨饿。为了多打粮食自己却得不到多少粮食，这或许是这个世界难以治愈的顽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