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弃妇以文载道

发表于-2010年06月12日 下午5:38评论-0条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刚刚办完了婆婆的丧事,她会收到法院的传票。就在几天前他打来电话,在电话里他吞吞吐吐地说:“我们协议离婚吧。孩子我管,你想想你要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满足你。”她泣不成声地说:“不!我什么条件都不要,我也不离。”“唉!”电话那端一声叹息,然后挂断了。这几天他一直没再打电话提这事,她也快忘记了,却突然收到了法院的传票。他起诉了!看来他这回动真的了。当她把传票接到手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片刻过后,她跪在地上,朝送传票的工作人员嗑起了头,大喊着“我冤枉!我冤枉!请你们一定要为我做主啊!”送传票的工作人员有些不知所措,赶快扶她起来,劝道:“你放心,我们人民法院一定会秉公执法的,你有什么冤情到法庭上再说。”“法庭......”她喃喃自语,送传票的人员趁这工夫,赶紧起身走了。

她像断了魂一样,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泪水从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流下来。她想不通,他怎么会如此绝情。想想当初嫁给他时,哪能想到今天会这样。因为他家上辈是地主,他就成了“黑五类狗崽子”,一副灰头土脸、畏畏缩缩的样子,在村子里饱受欺凌。那时他到了成家的年龄,却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很少有婆媒登门。他母亲四处求托媒人,不管瞎麻丑怪,也得给他找个女人啊,不然做母亲的死了也闭不上眼睛。她自小没有爹娘,跟着哥哥嫂嫂一块过日子,苦命的她长的矮小又丑陋,嫂嫂看她不顺眼,只想快快打发她出门。就这样经人撮合,她嫁给了他。别看她长得矮小,可从小挑水劈柴,啥活都能干。过门后,公婆拿她当个宝。随着一双儿女的出生,更是给这个家增添了喜悦。如果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可人算不如天算,不知什么时候,世道变了。像一阵风似地吹走了他头上“黑五类”的帽子。她发现腰板挺直了他并不比别人矮,精神焕发徒增几分英俊,言谈举止也透着精明。她不禁自惭形秽,觉得和他有了距离,隐隐产生了一丝不安。他头脑灵活,善于钻营,赶上了好政策,做点小生意,逐渐富了起来。英俊潇洒的他腰包里又有了几个钱,肚里的花花肠子也复活了。他开始夜不归宿,她猜到他在外边做什么,但她不敢问,不敢说。她的容忍却换来的是他的变本加厉。终于有一天,他说,离婚吧。她哭着说,不,我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你想怎样就怎样,只是求你不要抛弃我,不要抛弃孩子。婆婆听到了,走过来二话不说,一巴掌掴在儿子脸上,边哭边骂道:“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忘了当初咱家落难的时候了,如今刚过几天安稳日子,你小子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敢再提‘离婚’,我就死给你看。”说着老太太就要撞墙。他呆住了,赶紧拉住母亲,她也赶快过来搀扶婆婆,婆婆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媳,这才破涕为笑。一场闹剧就此收场。从此以后,他果然没有再提离婚的事。只是仍旧经常彻夜不归。一个大男人,做个生意,外面要应酬,谁能整天看着他呢?婆婆就劝她,男人就这德性,想开点,岁数大了,累了,也就收心了。她点点头强装笑脸,她不忍让年迈的婆婆为她操心。夜里,她却经常哭湿了枕巾。

如今公公婆婆撒手走了,她还能求助谁呢?她想到了她的一双儿女,女儿长得象她,可能是看透了母亲的遭遇,女儿很争强好胜,一直学习很好,如今在省城读大学。小儿子长得象他,五官端正,眉清目秀,头脑也灵活,却读书不用功,高中没读完就早早辍学了,在县城帮他爸做生意。对于他的一切绯闻,儿女自然也知道一些。有一次,女儿难过地说,“妈,你怎么可以忍受......”她沉默不语。小儿子一副玩世不恭,“管他呢,爸又不傻,怎么说留给咱们的多,给外边那些娘们儿的,九牛一毛而已。”“呸!”女儿骂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看你也是不学好。”“屁话!”儿子不服气,“难道你不是爸的下梁?”“我宁愿不是。”“那只能怪你自己投错了胎!有本事上学别跟爸要钱!”“那是他的义务!”女儿毫不示弱。“还是啊,爸没有不尽他的义务啊,看看那些考上大学没钱念的,你知足吧!”“你......”女儿气得不知说什么。“我怎么了?”小儿子依旧振振有词,“爸不就是有这么点缺点嘛,这就叫‘人无完人’!”她没有骂小儿子,也没有向女儿解释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认命不包屈。”她就是这样委屈求全,可如今他还是要离婚。女儿在省城读书,一时间回不来,她只好先给小儿子打电话求助。电话拔通,她哭诉着:“儿子,你爸要和我离婚,你知道吗?你劝劝你爸,不要拆散咱们这个家好不好?”电话那头儿传来儿子不耐烦的声音:“离不离婚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吗?他非要离,你干嘛强赖着他啊,就是离了,夫妻财产对半分,你日子不会过不下去的。”“可是.....”她哭着说,“你姐还没出门,你也还没娶媳妇儿呢,咱们这个家就这样散了,让人家外人说闲话.....”她话没说完,儿子就截住她,“妈,我说你操这么多心干嘛啊,累不累啊?你管好你自己就行,我们这么大了,你不用操心。好了,就这样吧,我这儿忙着呢。”说完,儿子挂断了电话。“唉!”她叹了口气,怎么能不操心呢?小儿子懂事起,家里就比别人条件好。加上他爸宠爱,小儿子花钱如流水,上中学时就交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整日花天酒地。儿子指望不上,她只好拔通了女儿的电话。听了她的哭诉,电话那端好一阵沉默。“妮儿,你劝劝你爸,他在外面想怎样就怎样,他为什么非得拆散咱们这个家啊?”“妈,他的心不在,他的躯壳也不在,你强留住一个名份有什么意义?”女儿冷静地说,“他非要离,你就成全他吧。等我毕业有工作了,我把你接过来。我照顾你。”“可咱们这个家......”她哭得说不出话。“妈,你不要这样,为了这样的男人伤心流泪,不值得!”电话那头传来女儿有些沙哑的声音,“妈,你一定要坚强,男人靠不住,女人只能靠自己。妈,听话,你一定要坚强些,等我放假回家陪你。”儿子那样说,女儿又这样说,她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呢?但她不甘心,不甘心五十多岁了又遭遗弃。她要去求他,哪怕下跪嗑头,只要不离婚,让她咋样都行。

她决心去找他,求他,可是她怎么才能找到他呢?她只知道他在县城做家电生意,但具体在哪儿,她并不知道,她从没有去过。她找到他大侄子,“大龙,你有时间吗?带我去趟县城,我有急事找你叔。”“这......,你有什么事可以给我叔打电话啊,这样贸然去,好吗?”大龙吞吞吐吐地说。大龙的顾忌她明白,他从不愿让她在他的生活圈里露面。她也知道自己的形象让他难堪,因此她从没去过他在县城的店。可这次她再也顾不得了,“我求求你,大龙,带我去,我求求你。”大龙犹豫了一会儿,说:“好吧,婶,我带你去,不过你是不是需要换件衣服啊?”她想想也是,不能给他丢脸,要不会更坚定他离婚的决心。她赶紧回家换上那件买了好几年却依然崭新、平常舍不得穿、只有走亲戚时才穿的衣服。大龙骑上摩托车带上她,耳旁呼呼地风声。

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县城。由于她很少到县城来,不禁有些眼花缭乱。下了摩托车,大龙领她来到一家装璜华丽的家电门市。牌子上六个大大的金字“振东家电中心”,门口一边一个大喇叭响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她小心冀冀地走进去,天啊!好象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到处在闪光。琳琅满目的家电,五颜六色的商标,漂亮的服务员小姐,地板亮得都能照出人影。她一进去,人们的眼光一下集中到了她身上,像看外星人一样。她被看得浑身发热,她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他。大龙和一个服务员耳语了几句,那个服务员点点头,然后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另一个服务员搬来椅子让她坐,又给她送上茶水。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从外面进来了,一身西装笔挺,皮鞋擦得锃亮,分头油光乌黑,满脸春风得意。一看到她,他立马皱紧了眉头,扭脸瞪了一眼大龙,大龙赶紧低下头。他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她眼泪涌了出来,腿一软,竟当着这么多人跪了下来,“振东,我求求你,不要和我离婚。看在儿子面上,看在女儿面上。看在他们死去的爷爷奶奶面上,不要抛弃我。”她“咚、咚”地给他嗑头。他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无奈地拉她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呢?快起来,不要让大伙看笑话了。有事以后回家再说。”“你答应我,不要抛弃我。”她不肯起来。他看到人们像看耍猴似的目光,又看到几个服务员在窃笑,再看看眼前这个矮小丑陋、穿得不伦不类、又下跪又嗑头的女人,他再也无法伪装,吼了一声“大龙!带你婶回家,以后不许再到这儿来胡闹,听到没有?!”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店门。服务员们都赶快忙自己的事,给顾客介绍各种家电用品,再也没人理她,就好象她不存在似的。大龙搀她起来,“婶,咱们回家吧。”她茫然地站起身,随大龙走出了他的门市。

终于一审开庭了!在法庭上,她声泪俱下地哭诉。从结婚到现在,她侍奉公婆、养老送终,拉扯儿女、任劳任怨。一桩桩、一件件,听得在场的人们无不动容。听众席上也都小声议论纷纷,“这不是当代陈世美吗?”“发达了,就抛弃结发妻子。”“这种事多了,见怪不怪吧。”而他一直低着头没有作声,一切由他的律师代言。他强调:他们夫妻已分居多年,感情确已破裂,无法挽救了,请求法官判离。法官希望通过调解能达成一致,分头做工作。可这边坚决离,那边说什么也不离,劝到最后,以失败告终。经合议厅商议,最后裁定:不离!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走出法厅,她看到了他仇恨的目光,好象今天是她设计让他出了洋相。临走给她摞下一句话:“走着瞧!我不会就此罢休,我还会上诉的。这婚,我离定了!”她刚刚放下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

又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终于等来了二次开庭!这次很简单,法院做了大量细致的调查走访工作,询问了好多亲戚乡邻。众口一词,她是受害者,而他确实是忘恩负义、抛弃糟糠的负心汉。可从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的夫妻关系确实名存实亡了,他提出离婚完全合乎法律条文。虽然对她都很同情,但法律往往也会有无情的一面。最终法院判处结束夫妻关系,但因为他是有过错方,她可以多分财产。当她听到判决,如晴天劈雳一般,眼前一黑,差点晕倒。他却如释重负般,脸上隐隐露出微笑。

拿着薄薄的一纸离婚证书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冰窖似的家,她万念俱灰。公婆送走了,不再需要她了;他另结新欢,也不再需要她了;儿女长大成人,一样不需要她了。那么她现在为谁活着呢?以后的生命还有什么意思呢?她想不透,为什么自己如此命苦?幼时失去父母,饱尝辛酸;遭嫂嫂虐待,无处倾诉;嫁了这样一个丈夫,二十年守空房;如今年过半百又遭丈夫遗弃。她就像是一个注定的悲剧角色。终于,她想到了怎样解脱。

她拿块抹布,机械地把公婆的遗像擦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摆放端正。她给公婆上了最后一柱香,又跪下嗑了三个头。当她把一把安眠药送进嘴里,正要喝水往下冲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是一个女人冷冷的声音:“你那宝贝儿子因为搞女人争风吃醋,被人捅了刀子。你家老刘得知后,心脏病突发,医生说需要动手术。这会儿都在县第一医院里呢,你赶快过来吧。”如同五雷轰顶,她吐出嘴巴里的药片,连外套也没有穿,骑上自行车,直奔县城而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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