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院儿里的人忆杰

发表于-2010年06月10日 中午12:06评论-1条

那是一座由三栋楼房围成的院子,面积可抵一个小学的操场。于是有人在里头建起了一个小型花园,种上平日里常见的树木和花朵,它们从生长到衰败的变化过程像一部情节缓慢而结局完满的励志连续剧,在这座院子里反复播放着,周而复始,亡而复生。

而这部连续剧始终拥有一批固定又热情的忠实观众,他们便是那三栋楼房里住户,是这院儿里的人们。

他们像一类生活习性特殊的动物,表面看起来是独居的,互不相关,可实际上他们每天碰面,时时攀谈。他们从事着各种体面或不那么风光的工作,比如教师、工程师、律师、医生、会计师。比如工人、清洁员、保安、裁缝等。可他们相对和睦,很少冲突。因为他们被一所既不大也不小的院子聚拢在一起,无法各自孤立,却又不会妨碍各自独立。

他们之中大部分人总是忙碌,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只在周末的时候在院里的石凳上坐坐。

只有那些悠闲自得的退休老人,和上学及学龄前的孩子们整日整日在院子里来来去去,在走走停停。当然,还包括我的父亲母亲和我。

夏天白昼延长时老人每天清晨六点左右会在院子里散步,打太极,或做些类似于体操的舒展运动。其中有一位退伍老军人,待人热情,喜欢在散步的时候和其他老人互相寒暄,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几乎能让整个院儿里的人都听得见。睡眠很轻的母亲常常被他吵醒,对他抱怨,但在遇到他时还是会笑容真诚着与他问候几句。

还有一位老人,中年丧妻,儿女都在外地工作,隔几年才回来一次。他就一直一个人生活。但他生活得并不单调乏味。他养了两只黄鹂鸟,和许多花草。每天晚饭过后都能看见他沿着花园一圈一圈地散步,偶尔拿两个鸡蛋大小的铁球,用一只手同时转动它们,而不滑落在地上。我一直惑他是怎样做到的,有一次他同意我握一握那两只铁球,而事实上我只能握住一只。铁球非常沉重圆滑,手指没有力量的人是不可能轻易只用一只手转动它们的。可他却做得灵活自如。他姓孙,我就叫他孙爷爷。不管是不是在同一天,只要碰到他我都会问一句孙爷爷好。他也会亲切地回应我,干瘦的面容上日日是慈祥的神情。

也许在别人眼里他是很孤单可怜的,没有儿孙绕膝,没有共享天伦。可我看得见他的快乐,只属于他的快乐。像《海上钢琴师》里那个刚出场时那个衣着破旧的男人,看上去穷困潦倒,可是实际上他有着一个惊为天人的传奇故事,只不过没有谁知道罢了。

院儿里最活跃的身影,便是那些孩子们了。他们似乎永远精力充沛,不知困倦。冬天时他们会在院子的某一块角落撒上水,等水结了冰,那块角落就成了他们的小小溜冰场。夏天时他们就拿着各种透明的瓶子在那个小花园里捉蜜蜂和蝴蝶,于是也就时常听到某家孩子因被蜜蜂蛰到而惨叫和哭闹的声响。白天时他们会用出色粉笔在院子的水泥地上画一幅像房子的格子图,然后数着格数蹦蹦跳跳。傍晚天快黑的时候他们就借着楼道里昏黄灯光玩捉迷藏的游戏,负责捉人的孩子常常被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也仍然一无所获。

当然,我是没有机会参与其中的,我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们做那些危险有趣的事情和游戏。像个无人理睬,却自得其乐的旁观者。没有人愿意同我交流。也许在他们眼里,我始终是个异类,语言不清,动作迟缓。一位好心的阿姨曾对母亲抱怨,这些孩子怎么都这样。

其实他们有什么错呢,不过是一群未经世事,不懂得悲悯的孩童,有什么理由要求他们去接受或陪伴一个与他们那么截然不同的人呢。

父亲的小学老师也住在院儿里,是一位干练直爽的老奶奶,但微笑的时候嘴角依然会浮现出年轻时的羞涩和甜美。她似乎很勤劳能干,常常穿白色,熨得平展的衣衫,每到端午或冬至她都会亲手包许多粽子和水饺,然后分出一大袋送给我们家。而父亲总是不好意思,似乎很怕她,见到她的时候总像个腼腆害羞的小学生。后来是她托关系让我上了学,当时还不懂感恩,现在记起却已没了感谢的机会。

搬离那所院子时并没有向太多人告别,是很安静地离开了。也至今没有回去过。大概也没有人记得清那里曾住过我们这样一户人家。不知那些孩子是否已经长成善良懂事的大人,也不知那些老人是否还健在着。更不知有多少人和我们一样住进那所院子然后离开那所院子。

我只是还记得他们--院儿里的人。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忆杰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审核:美泉
☆ 编辑点评 ☆
美泉点评:

院儿里的人,是社会的缩影,是人生的延续。
深情而流畅的文章,读后给人太多感慨……

文章评论共[1]个
美泉-评论

真实的情感,注入流畅的文字中……at:2010年06月10日 下午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