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里流淌着两个种族的血液。
父亲是汉族,母亲是俄罗斯人。
她长着一双无需任何化妆品修饰的眼睛,和她的家乡喀纳斯湖一样澄澈,清蓝。头发是沉暗的黄色,疏于打理,只松松地挽成一个小卷,用红木簪稳稳地固定在平圆的后脑勺上。
她皮肤白皙红润,穿颜色再鲜艳的衣服都不显得突兀或另类。
可她似乎就那么几套衣服。
冬天时是方格子的厚的呢绒大衣,或雪青色羽绒服,脚上套一双沉重的防滑胶皮靴。夏季阳光浓郁的时候就换成淡色清凉的花衬衣,和单薄,透气性良好的布裤子。
她在一家规模不大的银行做会计,每个月的薪水仅够支付她自己的生活费。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不快或心情沮丧,脸上仍然时时挂着微笑,稍稍透明的嘴唇轻轻向上扬着,恰到好处,且不失真诚。像电影中天真又脆弱的外国少女。
她与母亲一同居住。有两个姐姐,只在周末聚在一起吃一顿稀松平常的午餐。
没有父亲或其他男人,是只有女性的单调家庭。但她们始终相互爱护,感情和睦。
她的身体是残缺着的。同她的家庭一样,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扭曲伤口摆在中央,众目可见的地方,暴露无遗,且无从遮掩。可细细地看过去那道伤口却没有想象中的可怕或血腥,反倒使人感到勇敢和凄美。
是小儿麻痹症。需要依靠双拐行走。双腿已经因长期无法运动而渐渐萎缩。很纤细,像两根干枯的芦苇,风一吹就就会立刻折碎。
她有一辆手摇式的轮椅,军绿色,看上去非常笨重。
每天早上九点左右,母亲会送她下楼,看着她在轮椅上坐稳,将她的双拐接过去,放在轮椅的后架底部。然后默默目送她费力地摇着轮椅消失在小区的大门口外。
有几次是她一个人,其实并非一定需要母亲,她自己也能做得很好,只是花费的时间较长。
07年秋天的时候,传来她病故的消息。
32岁,没有婚姻,没有孩子。不知道是否曾有过爱情。
有人冷冷地说,她这样早死了挺好的,至少她的母亲可以放心了。
这个人的话其实不是没有道理的。比起让她孤独无助地留在这世上,也许她母亲更愿意看到她平静而永久的死亡。这是个着实残酷又充满温情的事实。
这些,是我所记住的,关于她的一切,却惟独忘了她的名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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