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住这支沉重的笔，我久久不能落下。从不好哭的我，喉头一阵哽咽酸涩，双泪，就静静地，无声地顺着眼角，滴落，滴落，如决堤的水，再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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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十二年前的日记：98年5月7日《儿子，我欲偷你来》，泛黄的纸页上，这墨色的标题赫然映入我的双眸。尘封的思绪，也从早已风干的岁月里一点一点地疼痛，一点一点地打开——
那年月，“计划生育”的国策风声，一声紧过一声，而身为党员、国家公务员的我们，要逆国策而行，那，“逆臣贼子”之罪名，无疑可以置我们明媚的前程于万劫不复之死地！
然，当女儿出生的那天起，绝望的农村公公，知道我们不会逆风而行，而惟剩一个傻傻的智残小儿子，又深切地明白，不可能为他延续香火，那一刻，公公轰然倒于床上，不吃不喝一个月，囔着要喝鼠药，以结束不再完美的人生。
一个月不愿吃喝的公公，鼠药也没喝成，当他终于从床上爬起时，就酝酿开了逼儿子再婚一个女孩以不违国策而延续香火的计划！公公跟我玩这些，最终失败的当然是他不会是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深刻的儒家思想，让一向善心柔肠的我，看着公公的痛苦，我只恨自己的“不孝”而心痛难忍。而当“恶毒”的公公，竟然对我生出如许“歹心”时，那一刻，我被深深地激怒了，一向的倔劲也上来了，我心下说：此生你休想让你儿子与我离婚，你也休想我为你生孙子，看谁狠！
然，当看着弟弟漂亮至极可爱至极的儿子，活蹦乱跳地绕于我眼前身畔时，那一刻，触动了我强烈地要一个此般儿子的愿望！
其实，说来不信，冥冥中，似乎也真的有一种感应，我似乎总会时常于某一刻，似乎总会听到儿子在虚无的世界里，拍着虚无的门焦急地大叫：妈妈！快开门！我要出来！妈妈！你不能挡住大门不让我出来！妈妈!你不能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真的，说真的！我的心灵似乎真的倾听到了儿子哀哀切切深深痛痛的呼唤声！
我惶惚了，我深深而思索……
国策不允，但我真的没有权利，为了贪图一已之安逸生活，而驳夺了儿子横空出世的权利！这生命对生命的呼唤，在那一刹那，远远高过了效忠国策的忠心！生为“逆臣贼子”的我，愧对于伟大的国策！
那年那月那天，我在日记里写下了《儿子，我欲偷你来》——
“我的儿子！我欲偷你来！从你那虚无的世界里，把你偷到凡尘来！偷到我的生命里来……
……儿子！从未有一刻，我是如此强烈地深深地渴望拥有你！儿子！我知道，我之所以如此强烈地渴望，是因为，我的灵魂强烈地感觉到了你在对我急切地呼唤！你，呼唤着我！呼唤着让我把你带到这个多彩滨纷的世界里来！
我将缔造你的生命，你将完整我的人生！因为，没有儿子的人生，不能算是完整的人生，同样，没有女儿的人生，似乎也不是完整的人生，可我已拥有了你的姐姐，我的完整只差了你！
有了你，我的生命将缔结完满的果；有了你，你姐姐未卜的未来，就有了弟弟好相互庇护；有了你，说不定就有了你惊天动地轰烈壮观的人生！所以，我怎能放弃你呢？我怎能驳夺你横空出世的权利？！
……尽管，因为拥有你，我将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苦痛，付出超乎异常的代价与万倍的艰辛，但是，我想要你的心，已超越了这一切，超越了所有！
我不在乎自己的前方会有几多苦难，我只在乎把你偷来，连同你吉祥如意辉煌壮观的幸福的一生，一起偷来！”
写下此篇日记，做事一旦下了决定就不拖泥带水的我，就开始了“偷儿”的艰难历程！
在山城，横纵的人际关系打造得风声水起、“绿灯”生辉的我，更加领导一向的敬服与器重，我轻而易举地就弄得了一年事假的理由，且这一年的环孕检查也得以“脱网”。
儿子，就这样地来到了我的生命里……
当幼儿园老师问女儿：怎么老不见你妈妈来接你呀？而女儿稚声稚气边用小手比划说：我妈妈生病了，肚子这么大这么大了的时候，我过着非人的、与世隔绝的生活已经几个月了。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是一向胆大妄为的我行动计划的决策。当山城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在猜测我倒底去了哪里时，我已在县公安局家属楼我六楼的家中，暗无天日地度着整整六个多月常人无法想象的非人日子！
坐牢都有牢友！而我没有！风声太紧，我不让惟一知情的我与夫家骨肉至亲来看我！就连我最要好的闺中密友们，我也未敢告诉！这是涉及肚子里生命得以延续的关口，这是得以偷得儿子还能重返政府机关讨生活的大事！我能保证密友不泄露“天机”，但我不能保证密友不会跟牵手的人共有一个秘密，我更不能保证她牵手的人的密友的密友……那，情况将不堪设想！
可怜的小小的女儿，寄在惟一离她幼儿园近点的多病的亲戚家里，饮尽了离开妈妈温暖怀抱的风霜与痛苦！
而丈夫，在离家百里外的派出所工作，每周日回来一次，悄悄地购回我一周吃的食物，塞满一冰箱又匆匆离去。
白天，我与儿子共读心爱的名著史书等一切书籍，可每当夜幕降临，孤寂无依之感便日甚一日，有时，被这种感觉吞噬得几欲颠狂！有时，握着家里的电话，我只求着，给我一个地方可打！我只要听听人声！我只要有一个人与我说说话！那一向生性好动好热闹的我，就不会再近乎崩溃！可是，我无处可打！那时，山城的手机未曾普及，就连电话，家里安装的也凤毛麟角。而身为警察的老公，通讯设备是更好一筹，可是，握着一个“大哥大”，那是为方便执行任务而用，而不是为了方便于我……
当孕期满七个半月时，决定命运的时刻来到了！特捡一个大雨天，我披一件军大雨衣，宽大得过份的雨衣雨帽完全遮挡住了我的脸庞与臃肿身体。我趁无人，几个月第一次匆匆地走下了六楼的家，悄悄地坐进了老公早已停在一楼的派出所的吉普车里，直下赣州市的一个郊区，开始了“八百里路云和月”的b超检测之路。
躺在那里的朋友早就安排好的b超室，那一刻，就是幸福与深渊的轮回！
如果不幸是女儿，那，公公婆婆是决计不会容忍她得见人世的太阳的！但，即便是地狱，我也决计不会扼杀自己用血脉哺就的骨肉，那么，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势必将又一次地在无硝烟的战场上，残酷地上演！
当两个当地医生，边操作边叽叽咕咕地交流：这男娃儿发育得蛮好！当我听懂了这句话时，高兴的我差点要从床上雀跃起来！这是世界上，不！这是来自瑶池琼宇里最好听的天籁声音！
感谢上帝！让我终于打开了儿子虚无世界里的那扇门，让儿子终于会唔于我的生命里！
没有任何的孕前检查，儿子的健康，也让提心而忧的我，无尽地释然！
99年2月8日，在奇迹地与我共有一个生日的日子里，在春天刚刚苏醒的第四天（2月4日立春），儿子，一脸黝黑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在最后即将临盆的一个雨天，我躲到了农村的公公婆婆家里。
接生的，是老公七十多岁老眼昏花的老外婆。在那个无任何医疗条件、月黑风高的三更天，我们母子的命运彻底地交给了上帝！
当八斤多的儿子撕裂我的身体，不顾一切地冲将而出时，脐带，把他的脖子死死地缠绕！当老外婆颤微微地解开儿子脖子上的脐带时，儿子一声不吭地、整个脸部脖子，早已可怕至极恐怖至极地一片青黑！
过了许久许久，上帝的怜悯、慈悲，终于让可怜的儿子缓过一口气来，吐出了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声呐喊！！！
守着一脸黑透的可怜的儿子，我忧心如焚地一声一声“黑子”“黑子”地叫了三天，当第四天，可爱的上帝，终于让我见着了我白白胖胖眉清目秀的俊儿子！
我的伤口、我儿子的黝黑，在没有任何医生、任何专业药物处理的情况下，听天由命地自行愈合了……
当我后来在一本书上看到：脐带绕颈的胎儿，如没有及时的救护，即便存活，也有可能导致日后的智残！那一刻，我的心在震颤！我倒抽了很长的一口冷气，后怕，已到了极致！
感谢上帝！如今的儿子，不但不智残，而且聪明优秀出色得学校把他当成了宝贝！因为，无论学校对外参加任何比赛，高高的领奖台上，总少不了儿子健壮的身影！他的名字，早已响亮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响亮在每一个同学的心中！
后记：为支持我们烟雨的这次征文活动，（也感谢烟雨的征文，让我象对老朋友一般，倾吐尽了藏在心中十多年憋闷的感受与心声！心，也万般的空明释然了许多！）我放下了今天的一整天时间，来涂抹校对打出这篇文字。
我要告诫大家，千万莫步我的后尘，品偿“偷儿”的万千辛酸与苦难！那真的不是人过的日子！但作为国家的“逆臣贼子”，我愧对国家的同时，我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也保证将为国家输送一个她本不接纳的优秀的出色的有用的公民！
这惩罚，是我们夫妻俩自己舍弃了政府机关的铁饭碗、舍弃了所有人都看好的大好前程，远离故土，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一切从零开始！这惩罚，也成就了我们另一个人生！当在老家时，或许会为孩子每学期区区几百元学费而小小紧张时，毕竟，那是老家一个人大概五、六分之一的月收入吧，可是，在这里，儿子小学一年二万多元贵族学校的费用，我们会毫不上心地轻轻甩出，因为，这是我们有时一个工作日就能挣下来的费用。
苦难，成就人生！苦难，璀璨未来！有时，我总是如是想……
于2010/6/10草于佛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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