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岸，又名空洲，位于湘江之滨，碧绿的湘江水在它脚下无语北流。

一千年前，杜工部载舟湘江，竟迷恋此方幽静，多次驻足停留，作诗颂曰：“空灵霞石峻，枫栝隐奔峭。青春犹无私，白日亦偏照”。用寥寥数笔勾画了空灵之美。

一千年后，江水涛声依旧，许多人循着诗圣的脚步声，慕名前来聆听空灵的晨钟暮鼓，在佛前燃起一柱袅袅香烟，守望心之空灵。

我与佛有缘，常行走空灵岸，被那方美景仙境吸引外，还为两位出家人而感慨。

一

佛前，一介蓝黑色长布衣，手握佛珠，面庞慈祥，心无杂念。这是怀里师留给我的印象。

几年前，我偕妻去空灵岸游玩，拜崖石下那尊大佛。我们燃起三支香，在佛前作揖跪拜，许完愿欲离开时，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迎了过来，说我们相貌和佛有缘，有心教我们拜佛方法。出于尊敬，我们停下来听他讲佛。他指出了我们拜佛的不足处，还演示了一番。如佛前净手净心，拿香作揖时的动作等等，不一而繁。面对如此热心，我们心存感激，离开前遂问其名。老者告诉我们，他是出家人，法号怀里，你们就叫我怀里师吧。由此，我们结识了空灵岸的这位出家人。

家住市区，到空灵岸交通方便。我和妻隔一段时日都要去那里拜佛祈愿。久而久之，与怀里师成了好朋友，也了解了他的一些历史故事。

怀里师原是一名乡村教师，七尺讲台，吸粉笔灰多年。其老伴在他退休那年过世了。育有一子一女。儿女早已成婚。子在市内一事业单位上班，女远嫁他乡。子女家庭经济条件较好。

老来多寂寞。怀里师说，子女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工作忙，回来的少，老伴过世后，他独居乡下，成了留守老人。月退休工资千余元，衣食无忧。乡人没有什么娱乐，要么看电视，要么玩牌。他视力不好，又不喜电视娱乐节目，故电视也看得少。玩牌呢，天生不喜欢。所以，当众老围坐桌前，一把一把的消磨时光，他只靠种种菜消磨光阴。

后来，他生了一场病，差点丢了性命。医院检查是肝硬化，活不过一个年头了。他是读书人，了解这病的严重程度，花钱花物治不好，救不了啦。教书一辈子，一看到很多学生很聪明，由于经济原因辍学就心痛不已。自己终是快死之人，与其等死，不如做做善事，积点阴德。

空灵岸离家不远，他就选择了到此皈依佛门。一来可挪出绝大部分工资支援贫困学生。二来望吃斋念佛延续生命。这就是他当初出家的原因。

现在，他出家快三个年头了。他从没吃药打针，也没去医院检查过，居然活着。他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是一种多么幸福的事情。现在心无杂念，面佛念经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今年我去了一趟空灵岸。见到怀里师时，发现他的面色略显红润，较前好看些。向他示贺之余，到他住的地方瞧了瞧。

那是一间小木屋，面积大概5个平方。屋下流淌着滔滔的湘江水。内设简陋异常，比我想象中的还艰苦。里中除一张床，一个小案几，上摆油盐醋，值钱的只小冰箱，小电视。我奇怪地问他，是否还出家？他告诉我，他一直坚持吃斋念佛。冰箱是他援助的一位大学生工作后买来送他的。他起初也不肯收。学生说，出家人也食人间烟火！夏天炎热，可放剩饭剩菜哩。听了有理，就留下了。电视呢，也是一个学生送来的，一道送来的还有一些佛经碟片。学生说听经亦可去病。难于拒绝，也留下了，但没有接电视信号。他一边说，一边去放佛经。

聆听经典的梵音，我思绪万丈。怀里师在此找到的是自己的心灵净土。他能多活这么久，已属奇迹。他认为是念佛延寿。我想，是他的那股信念支撑他战胜了病魔。

世间是否真有佛，我不敢肯定。也许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我们应珍爱生命。好好活着。活着不是一种最大的幸福吗？

怀里师，他是真佛徒，独坐空灵边，视云起云落。

二

维忠师父也是空灵岸的出家人，但他和怀里师不一样。

有次去空灵岸，佛堂里是一位方脸人在班。我们向他打听怀里师的去向。他嗓门很粗的告诉我们，怀里师外出有事去了。声音浑厚有力。我注意到，这人高大得很，估摸一米八左右，着一袭青衣，胸前悬一串大佛珠。眼神浮躁，流露出一种莫名的凶气。

后来的交往，才了解了他的故事。

几十年前，有一位男孩子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在他五岁时，母亲头离家出走。只因父亲的拳脚相加，及家庭的一贫如洗。

他小学没念完，就在田间干活，挥舞那把祖宗遗留下来的锄头。当满山葱翠，布谷鸟在蓝蓝的天空飞鸣；当徐徐的春风吹得水纹皱起，闪着滟滟波光；当同龄小友在路上叽叽喳喳放学回来；当少年之交捧读小人书时，他站在田间，一阵一阵的发呆，仰望苍穹，长啸一声。

改革开放那年，他20出头，就像一头刚生下来的牛犊，牛角顶天，牛脚踩地，牛气冲天。他只身前往繁华都市。由于没有文化，他长时间没有工作。甚至露宿街头。后来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干起了洗菜刷盆子的活，一天忙到晚，薪水低廉，非常郁闷。某次，他走在马路上，看到一些人围着一人拳脚相加。他挺身而出，赤手空拳打跑了打人者。想不到的是，不到几分钟又来了更多的一拨人将他打得体无完肤。并被带至一个偏僻的地方。从此踏上了一条离道义离良知越来越远的路。

后来他靠真功夫当了老大。其实很小的时候，他学拳法时，师父反复告诫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加害于人，功夫只防身不能为害社会。他甚至在师父的面前跪着，对天发誓。

在一次聚餐时，一小偷欲下手偷一女孩的提包。他奋起抓住了那只手，迎面对视的是一位面若桃花的女孩。一张帅气的脸和一张花儿一般的脸对撞，产生了绚丽的火花。这是一个了不得的女人，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每天出门前，妻子帮他理一理衣裳，告诫他不能害人命。他听了女人的话。

在一次帮人了难时，他的弟兄打的几人重伤。公安后来抓了他的一个弟兄。随后他也被扭进了班房，牢狱三载。

出狱当天，他的女人牵着儿子来接他。看到妻儿，他泪流满面。他告诉妻子，他一定改过自新，开始新生活。

生活很现实很残酷。他一个从牢里放出之人，到处是歧视的目光。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瞒着妻儿重新上路。

纸醉金迷，美人常抱，而且连伤了好几人。他再次锒铛入狱。

坐在那间窄小的房里，在那布满了铁丝网的围墙内，每天仰望日升日落，看月光斜斜照过后的树影，时间如江流逝水。

他再次出狱时，妻儿没有来接。他快步走到家时，敲开门，露出一张陌生女人脸。他才得知，房子已变卖。妻儿受不了异样的眼光，远走他乡，不知所踪。

为了命运，面对命运，他痛哭流涕。原来命运是靠诚实的劳动，一步一步脚印博得。

他想到过死，一死百了，一死解脱。

跳江前，一小孩在柳树下玩耍。让他想起了妻儿。

他没有置身水中，走了回来。

回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回到了点点梵音的佛前，祈祷，祈求，企盼……

他现真信因果，有因就有果。

向我说这些时，维忠师父年过半百的眼里流露无奈，闪现泪花。

我静静地听着，这是为挽救灵魂，赎罪的出家人。我只能希望佛能帮帮他，帮他早日走上善良之路。

我知道，空灵是他的家，他的心灵之家。等到他心彻底空灵之时，他定能自觉重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