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在粽子店里

农历端阳，日子通红。——

天空，覆一只翻转的瓷碗。

华夏的鸟儿们都饱饫了。——

空气：

一种由箬叶和稻米混成的香。

这是边陲。辽远，苍茫。——

缺南国洋溢的水，捧不出

竞龙舟的河。街市上摩肩接踵，

人们的怀念

系在一排粽子店里。

我突然想象：古荆湘的人民

多么纯真！鱼不爱吃素——

他们虔敬的粽子，救不下诗人。

救下诗人的，是诗，

是横亘青史竹帛的傲骨……

卖粽子的人不可能读诗，

更读不懂纪元前古楚的方言。

——他们读懂了人心。秉承着

一脉相传的坚韧，

——爱，勤勉，和执著。

和我一样，他们心里——

一定的！——也预备了一份惦念：

如水之于源，

叶之于根，

远行的帆，于岸。

涉越两千年的时光，一个

诗人的伟大，安顿了他们

殷实的生活。——带给他们一份

盈怡的幸福：

裹着稻米、花生、红枣和糖。

——那都是曾经

被大地反复吟诵过的诗。

2010.6.15

◆二十一世纪：粽子的核

诗的息壤。两千年后的粽子

是否已经不同

是的——样式，风格，充填物

包卷的技巧

以及，糖的含量

正是用餐的钟点，我腹内空空

灵魂眩曳。需要一点食物

补充能量，营养大脑——

剥开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粽子

最打动我的

还是稻米、糖和红枣

这都是曾经生长在大地上的诗

——粮食的品质

依旧构成粽子的核

被一片片发散清香的箬叶

殷勤地包裹了去

2010.6.15

◆这仅仅是偶然么？

1

集会上，有人在朗诵一首诗

用的是带“兮”的楚声

那是一种几乎要湮灭的文言

没几个人听得懂——

但我们都知道它的作者：今日的聚会

即为卿而来

我们都明白它说的是橘子：今日的华夏

即使在我所处的

从未生长过橘子树的雪域

也属于寻常的水果——

其心甘怡，其皮入药

金子般的光芒高过市价

2

可是，两千多年了，一首诗还活着

一个人还活着

这仅仅是偶然么？

两千两百多年了，朝代更迭

一个国家被切割又缝拢

一个民族耀踞峰巅引领世界

又被世界打成散沙——屈辱的河山

捧着精致的彩陶鱼纹盆，踯躅在炮口下

——荒凉，褴褛，哀咽，喋血

又雄狮般抖落冰霜，发出震烁世界的

黄钟的雷鸣

这仅仅是偶然么？

3

在时间狭义的维里，一个人

怎么可能活得这么久？

他不是皇帝，没造过宫殿——压迫后世

他不是枭雄，没砌过雄伟的墓——

掠夺子孙的土地——谵妄永恒

也不是神农氏，为芸芸众生尝过百草

在当年的楚国（一个诸侯之国）

他的官爵，不算是位极人臣：

没有政绩，没有军功，没有发明

被怨妒，被毁谤，被谴谪

——连尸体也找不见……

这样的一个人，两千两百多年了　

还活着

这仅仅是偶然么？

4

大地之上——

当花木们摇曳颜色招蜂引蝶

种子是匍匐的

天空之上——

当众鸟们鸣啭歌喉博取喝彩

鹰是缄默的

红尘之中——

当物质的浮嚣遮天蔽日埋住心灵

精神是无言的：

但它潜伏着——

是地火，是岩浆，是暗雷

也是柔软得让水伟大的那种力量

——总有一天

要滴穿石头，切割山峦

缰奔大海

5

因此上，两千年不算得什么

在心灵一域，时间呈现出广义的维

只要这个民族还存在

只要这块浸透了我们血的息壤

还有人耕耘

这个人，就会永远活着——

这黄金的巨大的天然矿

就会永远横亘于

巍巍华夏的万里江山2010.6.16端午

附：◆明月诗心：屈原（修改稿）

序诗

系一颗诗心在明月

留一轮明月

在江山，在青史

青史何曾青——

使清者更清，浊者更浊

糊涂的更糊涂

帝子不来山鬼哭

秋波渺渺失离骚

千古英魂招不得

楚江如练楚山青

1

今夕的月亮，伫于千山之巅

今夕的江山，摇曳八万里月光

今夕，我披发敞怀——虚一叶扁舟

横断两千年时光

今夕，我矫桂韧蕙，仗剑飞觞

行吟于空淼人迹的泽畔

诗歌之父，魂兮归来！

2

楚天高旷，湘竹啸吟

掌灯的人：

已扈江蓠而来，已搴木兰、拥辟芷而来

已乘麒骥——挽一首诗的缰辔

抚壮弃秽而来

我们曾在这儿相约。春花秋木

我们，曾以一种世代相传的语言

灵犀相通：

一少年，一老翁，一青灯

——那取诸你血液的火

点点光华，蕴藉温馨

曾伴我深夜读书，笑傲红尘

3

掌灯的人，我们曾在这儿相约

——桃花古渡，帝子飘渺

今夕，我还能否挽紧你的手？

猎猎刀叉，已将我修理得如此恭顺

——精致，温良，彬彬有礼

我还能否从你的离忧中

取出云风，火焰，和诘问？

我还剩多少勇气按下椒兰，擎起艾萧

为一盏永恒之灯的熄灭

纵身江波？

掌灯的人，如果我的灵魂脏了

请将我置于岩石上

用雷电捶打！

4

诗歌之父，魂兮归来！

让我荒芜的心，卸下阿依娜的爱情

我不配拥有这非人间的馈赠

给我以婵娟的太息，——就着这月色

让我从郢都到三湘

把你走过的路再丈量一回

让我攀上一个峰巅，从虚无和堕落开始

从碎片开始

5

诗歌之父，魂兮归来！

以你流血的唇

授我以预言　——

授我以爱，忧愤和诗篇

我将以爱拷打这世界，我将以忧愤

拥抱这世界

6

今夕的月亮，伫于千山之巅

诗歌之父，导引我——

以你的橘辉：

让我立于巅峰之上，目极千里

绕过泥潭沉沼

让我绕开貌似飞翔的沉沦

泛舟于一片真正的天海

从乌云深处，捞出一轮亘古的明月

7

今夕的江山，摇曳八万里月光

诗歌之父，导引我——

以你的殇离：

让我立于巅峰之上，手挽明月

沐浴灵魂

让我拨开超时空的迷障，在尘埃落地的时刻

反刍香草

抵达一颗水晶的诗心

2010.5.30（这首诗发过，这是个修改稿。这位诗人太高了——居于心灵

之内，自己以后未必再敢写他了，故也附在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