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沉沦刘银行

发表于-2010年06月21日 中午12:24评论-4条

(一)牢狱之祸

旧历年总是来的晚一些,在北国的地方,时常会飘起鹅毛似的大雪,抑或早几天已经铺了一地,或许晚几天即将来临,阴霾的天空像刚哭过一样。总之,旧历年来临前后的北国是时常阴霾着天的,而且时常会飘起厚厚的积雪。

今年也不例外。阿勇的家乡也飘了很厚的积雪,到处都白花花的,和往日相比,就像换了一个世界似的。一栋栋房屋像白蘑菇一样高高的鼓起,高低不齐的树木孤草也像换了银妆,戴了玉坠银饰一样,就连平时青绿的麦子也被覆盖的干干净净,远望就像一席厚厚的棉被,让人感觉暖暖的。房檐、树枝上都挂满了长长的冰棍,晶莹剔透,就像玉做的一样,整个世界纯洁的一尘不染。

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这正是躲在家里消磨时光的时候,家家都躲在温暖的小窝里,烤着火,吃着零食,看着娱乐性的节目呢。只有习惯了游荡的几个赌徒却还在四处乱窜,想找几个赌博的人吧,似乎还没有够手,不然的话,也不会在这冰天雪地里游荡了,像孤魂野鬼一样。

你看看他们一个个缩头缩脑的,个个都像龟儿子一样,全他妈的,一点出息都没有。王老五看到这些吊儿郎当、不顾正业的人,就咬牙切齿,恨不能拿刀全砍了这些兔仔子。但杀人是犯罪的,害了自己不说,老娘老婆一家子都要跟着受累。王老五终于做不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他还清醒,还是想想王勇这小子的事是正经。

“你说这怎么办啊?勇他爹,都愁死我了。勇这孩子怎么会干出这种傻事呢?你说,勇要有个三长两短,叫俺还怎么活啊?……”

一个沙哑的女人在没完没了地唠叨个不停,显得很苍老。倘若不看她人,只凭声音,听起来有六十多岁的样子。头发也凌乱得像鸡窝似的,整整遮了半边脸,从剩下的半边看去,她也只是四十多的年纪,只是皱纹多了些,皮肤也有些干燥,像脱水了的干树皮似的,嘴唇都显了血色。而她的脸却苍白中透着铁青,铁青处显现苍白,不知是天气太冷给冻的,还是没有吃饭给饿的,躲在阴暗的屋里面,显得很可怕,有点像传说中的鬼。其实,鬼并不可怕,可怕的还是人自己吧。

王老五板着脸没有说话,只是还在不停地拼命抽着烟,像一头拼命拉大车前进的牛,烟雾不时从他口中浓重地打着卷儿喷发而出,然后再变大变淡,最后舞动着消失,接着又喷出新的,往复不断……地上的烟头扔了许多,却全都是“黄河”的,将香白的世界烧了许多不大不小的窟窿,像一张白净的脸上不了许多麻子似的。他这时已面无表情了,尽管刚才还咬牙切齿,却呆若木鸡。

“你倒是说话啊?一个人只顾在那抽闷烟,你说说该怎么办啊?也不能让勇儿一直在那鬼地方受苦吧?勇他哪能受得了那种罪啊?你要是不管的话,俺就去县里找公安局的了,俺不能看着勇儿受苦不管……”

那女人又说话了,声音沙哑得像从地缝里钻出来的一样,听了让人心里憋个疙瘩,总觉得无从释放,忍不住打冷战。

“别唠叨了!唠叨个啥唠叨?就知道瞎乱叫!勇有今天,还不都是你一直惯的宠的结果吗?还知道在那里说,除了添乱,你还能干什么?你说!”

王老五终于按纳不住心中的怒火,猛地抽了口烟,狠狠地喷出,像火山喷发似的,全冲着那女人去了,唾沫星儿似乎都溅了半碗多。他脸绷得很紧,虎目圆睁着,狠狠地瞪着那个女人,充满了侵略性和攻击性。

那女人见到这样的情景,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像霜打了的茄子,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终于乖乖地坐在那不吱声了。但这样似乎更难看,整张脸都没有一点血色,像一句蜡像,或者活像一具死尸一样。

这样平静了一会,冷空气一股股地逼近来,连空气似乎都要跟着凝结了似的。看看外面房檐上的冰琉璃,就知道这天儿真的冷得不同凡响。

这时,从门外走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双手扶着拐杖,一步三摇地走过来。尽管表面上看起来挺健壮的,但走起路来还是有些吃力,特别是像这厚雪没了脚脖的路,那老太太走到院里已经是气喘嘘嘘了。

王老五抬头一看,便慌忙起身,双手迎过去,搀住那老太太,说:

“娘,你怎么来了?路这么难走!,要是摔着你老人家,那岂不是……”

王老五没有说下去,他看见了老娘的脸色有些不对。

“勇儿呢?你告诉俺,勇儿到底怎么了?”

老太太还没缓过气来,便不停地问她的勇儿去了哪里。她两眼盯着王老五,把王老五看得都有些不自在了。

王老五故作笑脸,敷衍道:

“勇儿出去玩了,你找他干什么啊?娘!”

“你说什么?出去玩了?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肚里有几根虫,我都一清二楚,你还想骗俺老婆子不成吗?”

“娘,你这说什么话?儿怎么会骗你呢?你多想了。”

“放屁!全村人都知道了,你还想瞒俺一个人吗?早都听说了。你说,勇儿怎么会被公安局给抓走啊?到底犯了什么法啊?”

“娘,你先进屋去,你别急,俺慢慢跟你说。”

王老五把他娘扶进了屋,大致地讲了一遍,主旨只有一句话,那就是王勇倒弄假币被抓了。至于过程,就不必细说了。

“那怎么办?你要想办法赶快把勇儿接回来,这大过年的,天又这么冷,勇儿哪里受得了那种罪,在那里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呢……”

老太太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了,老泪纵横,湿了好大一片衣裳,许久了还在不停地抽涕,像个孩子似的。看来,这老太太对王勇是真的心疼。

“孩他爹,无论如何,你都要尽快地把勇儿救回来。勇这孩子从小就娇惯着,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啥时受过半点苦?这下可苦了他了。真不知道他该怎么过,有没有吃的穿的,会不会挨打,听说看守所里还打人呢……”

里面的女人又开始唠叨起来,说着说着,也哽咽起来,个个都像怨妇似的,泪流满面,鼻涕和着泪连成一体,但是却束手无策……

王老五纵使是铁打的肝肠也早被软化了,有谁受得了这一来一去的折腾。他扔了烟头,长叹了口气,拔腿就向外冲去,像一下子就要消失似的。

“干啥去?老五?”

那老太太止住抽涕,高声问道,没想到老太太还能喊出这样的高音,完全不符合她的年龄和外表。看来,看问题不能看外面这话一点都不错。

“俺去想办法救那不成器的畜生去。”

王老五扔下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地一溜烟似的消失在苍茫的白雪里了,犹如沙粒没入沙漠,滴水流入大海一样,无影无踪。只在地下留下些不大不小的脚印,却又很快被新下的雪覆盖了,像从未曾有过一样,没有一点痕迹。

房屋里只剩下两个女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但谁也没说什么。于是,世界一片沉寂,像死去了似的,连呼吸的气息都感觉不到,微弱得将要消失。只是,还有飘舞的雪在静静地下着,像从未有感觉似的,一如既往地下,将灰色的世界染得白花花的天地,有种火辣辣的刺眼感。如果不是夜幕早已降临,如果有太阳照射,真不知道这光芒会不会刺伤眼睛。

这一天,已经是年三十了,也就是所谓的“除夕”了,却还不见王老五和王勇归来的影子,两个女人都有些急了。王老五已经走了三天了,杳无音信,而且不见身影,莫非出什么事了?这该如何是好呢?两个女人都在胡思乱想着,坐立不安,心神不宁,走来晃去的。可女人终究是女人,特别是这种家庭主妇,面对这样的事情,终究只有着急的份。

外面的雪还在下,尽管没有前天大了,但整整下了四天的雪已经到了膝盖深,堆满了整个院子。树枝和房檐上的冰棍更粗大了,像要坠落似的,抑或已经坠落了,这两天时常有树枝断裂的声音。俗话说“瑞雪兆丰年”,看不出这年头有什么好的预兆,没有莫大的灾难就已经是幸运的了。

天很快就昏沉了下来,几只垂头丧气的鸡也早早地上了窝。空中弥漫着一股股飘浮游荡的烟,是谁家做晚饭了吧。时不时有沉闷的炮竹声,都像从地缝里钻出来似的,沉闷得像哽咽声。往年这个时候,总会有成群结队的孩子到处疯玩,又打又闹,吵得整个村子都像沸开了似的。就算是大人们,也会聚到村口宽敞处聊聊家常,闲侃一通,也是常有的事。那样的村子总是热闹的,特别有逢年过节的气氛。但今年就不同了,铺天盖地的只有白雪,没有人出来闲聊,没有人出来闲逛,整个村子像死去了一样沉寂。如果真有地狱存在的话,估计低于的沉寂也不过如此吧。

屋里还没有亮灯,尽管早已黑暗了起来。门口还好,有白花花的白雪映着,似能清晰看清楚每个人的脸。两个女人坐在门口,都向外探着脑袋,目光望着村口通来的路,一动也不动的,像两个雪人似的。

“勇儿,你可回来了,想死娘了都!受苦了吗?”

“宝贝孙子,你受苦了!可算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两个女人像发现了宝似的,一涌而上,像孩子一样兴奋雀跃,抱住随王老五进来的年轻人,四眼泪水汪汪,直往下滴滴嗒嗒地流。然后,两个人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看了又看,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依然没有看够的表现。

不用多说,这年轻人就是王勇了。个子长得不高,整个人瘦是瘦了点,但还算过得去,就是这脸色有些憔悴的容色,衣服也单薄,人就像个麻杆顶了一身空洞的衣服似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或许也叫所谓的“风度”吧。你看他那瘦细的腰杆,方便面似的发型,口、鼻、耳都订了钉,有些像农民防猪拱地、拱圈等等而特意给猪安上鼻锯一样。看他的裤子和鞋子有点像拾破烂的从垃圾桶里捡的,前后左右,足足有十几个洞吧。如果有个垃圾堆,把他扔到垃圾堆里,绝对难以辨别出来。

“哦!饿了吧?娘这就去给你买好吃的,做饭!”

“冷不冷?奶奶给你拿衣服,过来,把你爹的大衣披上!”

两个女人一时忙的连东都找不到了,但却乐得像开了花似的,连嘴都合不拢,一个是满嘴黄牙,一个是满口空空如也,但配合得却很默契,像事先排练了千万遍似的。如果演戏能够演到这个份上,那也就真的活了。

两个男人似乎没有什么高兴劲,只是拖着长长的脚后跟挪到屋子。一个一头躺到床上,像条死驴;一个抽起了烟,像沉默的老黄牛。

冰冷的家一半到了沸点,另一半却依旧冰冷,像雪下覆盖的冰,依然坚不可破,凝固得像岩石一样结实,沉默在那里……

(二)纨绔行径

时间这玩艺,谁也控制不少,一维的流过,像人生,因为人生是时间的,或许说人生像时间更恰当。但终究是同一性质的,就权且不计较那么多了,随便联想一下而已。

王勇有三天多没有回家了,这让王老五多少有些厌烦。但王夫人似乎却不那么认为,认为孩子出去玩玩,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家伙真是劣行不改,这才几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吗?浑身的伤不疼了吗?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主!老子是哪辈子做的孽啊,遇到这么一个讨债的主,俺这辈子算给交代了。等他回来,非打断他的狗腿不可!”

王老五叼着他那黄河烟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像一个思想者似的。他那食指和中指被烟熏得焦黄,有些像生锈了的铜似的,而烟像从那冒出来的。院子里堆积的雪像小山似的,在暖阳照耀的这几天倒也融化了些许,以致院子里时常有些泥水,再加上鸡鸭到处乱跑,所以显得有点脏,到处都是泥巴的。

晚阳倒好,像金色的光辉洒满一地,照得垃圾堆也有些耀眼,但毕竟是晚阳,早已不顶事了,连冰都在它的眼皮底下公然活动了。晚阳似乎最适合观光赏景的摆设,红透的天空,变幻飘逸的云彩,天马行空的想象,最是浪漫多情的元素,把一切都构画得如诗似画,尽是唯美的色彩。

然而,在这里似乎是一种浪费。可笑的是,在这里似乎又是最美的。世界是一个奇怪的东西,一切组合总是显得那么矛盾,矛盾中却又透露着某种必然。

“孩子受了那么多苦头,你就让他多休息几天吧。玩就玩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别的孩子不也是一样玩吗?”

王夫人不以为然地说,手里还忙着给鸡鸭们撒些米吃,眼皮都不抬起一下,在那兀自蹲着,心不在焉的样子。王老五听到这话就生气,再看那女人一副尊容,真想给她吃两个回锅才好。这女人怎么说话这个样子呢?这种不负责任,没远见的话竟也能说出口,真是鼠目寸光!倘若是在早些年,王老五或许早就跳起来了,把这个女人臭骂一顿,但现在的他似乎不再愿意这个样子。他想,对这种人是什么都讲不通的,这是一流的村妇,地道的村妇,标准式的村妇之典型。你给她讲话,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自从派出所的黑房里出来,王勇是每天必打牌喝酒,聚一帮狐朋狗友,时常喝得呤叮大醉,然后就是台球、上网游戏之类的。这在整个大王庄镇也是出了名的人物,自从上次进了派出所,王勇已经名震全镇,声播几十里了,在大王庄镇真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被当起了家长教育孩子的反面典型。

王老五对此心有不快,心里总憋着一股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看王勇起来越不顺眼,王勇也看他不顺眼,父子二人像是有血海深仇似的冤家对头,见了面就伸鼻子瞪眼的,都像一头抵人的牛,红着眼睛,嗷嗷的直叫,似乎一头要撞死对方才痛快淋漓、心情愉快!王老五终于按纳不住胸中长久以来沉积的像淤泥一样的气氛,愤愤然地叼着黄河烟,裹了那宽大的长大衣就出去了。

在村口的地方是一家“便民商店”,这“便民”似乎和通常理解的有一定的差距,它在王大庄镇主要是方便了人们吸烟、喝酒、赌博、台球等娱乐闲玩的事情,因此也常被周围人形象地称为“幸福之家”,或许是吧。王勇是这里的常客之一,出席的次数和时间绝对是排在前列的,甚至有搬到这里住的倾向。这不,这家伙已经两三天都没进家门了,窝在这里吃喝玩乐、花天酒醉的,真他妈的能狠下心来这样搞下去,早已不把王老五那糟老头放在眼里了,翅膀硬了就想飞了,尽管还不知风轻雨重的,却早已置之度外了,真是大将风度,处乱不惊,到任何时候都能镇静自若,信步闲庭。

王老五奔到村口便民商店,想都不用想便知道王勇在这里。俗话“知子莫若父”,这话还是有道理的。王勇正在跟几个同类的人打麻将,看得出是一副醒生梦死的衰样,过了今天不想明的主!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看看这大千世界,就领悟到此言不虚了。这几个主都醉意熏熏的,烟雾笼罩着整个房间,和着醉味,令人闻了都想吐,却只听他们嘴里喊着骂爹怨娘的话,有时甚至连坐到社会十八代,更甚者上溯到猿猴时代,或者是单细胞生物,将多么古老的祖宗都拿到嘴边信口谩骂。听到这玩艺,王老五感觉自己就是谩骂的对象之一,他就忍不住胸中的怒火直冲云霄。俗话说“是可忍,孰不可忍?”,王老五确实怒发冲冠了,他要饮这兔小子王八蛋的血才甘心!于是,老五一个箭步冲到麻将桌旁,还没等几个败坏之急的家伙反应过来,已将桌子掀个底朝天,麻将溅得像美丽的浪花似的。王老五一鼓作气,挽起袖子就劈头盖脸地往王勇身上打。好一阵乱拳无敌,打得王勇抱头鼠窜,像孙子一样逃之夭夭。此时,不见了他的丝毫醉意,倒见他清醒机灵无比,不愧是进化了上亿年的高等物种!有些智商倒也算不上弱智了,但为何却时常干些最为弱智的事呢?就令人想不通了,就像有些人身披上皮,却从来不干人事,净弄些禽兽不如,见不得人的勾当。

王老五在后面紧追不舍,又喊又骂,早已惊动四邻。这下,这些聊无所事的东西总算有好的故事可以看了,个个争先恐后的蜂涌而来,又伸头探脑地四处张望,生怕错过了任何精彩的地方。他们惊叫,欢呼,呐喊助威,鼓掌欢迎……却不会上前去劝架的,只瞪圆了眼睛等待一出出好戏,而且用尽平生吃奶的劲去叫好,喊贺。他们对这种好戏是充满渴望而无限神往的,这么久才见到一次,当然要好好欣赏了,就像荒饿了多时的狼突然遇到了一只肥大的小羊,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只可惜,王勇跑得太快,像兔子似的,一溜烟就不见了,而王老五又拐着腿,终究跟不上,也就打不到王勇了。于是,一切好戏就这样瞬间烟消云散了,有点像夏天正午时分的阵雨似的,只一会就完了。

然而,看客们似乎没有一个满意的,依然在那站着,乱哄哄的,有的已经开始损爹骂娘了,有的说王老五就像乌龟王八一样慢腾腾的,有的说王勇像兔子一样溜窜……总之,他们是因为看不到精彩的好戏而愤愤然了,而且还相当有理有据。愤愤然没有什么不好的,骂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关键是对什么样的事,缘于什么而有这种举动。但看客们管不了那么多,他们只顾像高歌一样的谩骂,嘴里飞溅的唾沫便是这一切的证明。待他们筋疲力尽了,尽管没有看到精妙绝伦的戏,却也过了骂人的瘾,算是另有所获吧,他们才怏怏不快地闲散着离开这地方,开始各自无聊的忙活。

这么一闹,很快便不胫而走,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话说得极对。王老五每次出门,都会有人过来时不时地调侃那天的事情,事情虽然过了几个月了,可闲暇的人们对此事关注的热度却没有丝毫的减弱,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像野火烧枯草一样蔓延。王老五似乎受不了这种风头浪尖式的追捧,时常躲着别人走,但越这样,那些家伙就越发好奇,反而适得其反。仅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王老五这类人是当不得明星的,有了一点负面消息就躲,那怎么行呢?明星就是要制造绯闻,时刻处在风头浪尖上,这样才能火嘛!

这天晚饭期间,王老五忍不住召开家庭会议。成员四个:王老太太,王老五,王夫人,王勇到齐,王老五扫了一眼众人,便静了静喉咙准备发言。

他说:

“俺再次正式提议,王勇出去打工……”

王老五话刚吐了半句,就被王老太太给掐了喉咙打住。

“老五,你怎么还是一个心地让勇出去打工呢?那外面容易吗?就让一个孩子出去闯荡。勇还小,怎么能出去受那种苦呢,只怕不行,俺第一个反对!这事,勇他妈给俺讲过,让俺劝劝你的。俺以为过一段时间,你气消了也就没事了呢,没想到时到今日,你还惦记着这事。俺今就表个态,不行!”

老太太说过转过身去,看也不看王老五。王老五感到万分的委屈,竟然被自己枕边的人给戳了脊梁,他感到有些悲凉,用眼狠狠瞪了王夫人,就夺门而出了。他有些不能忍受这种局面,四个家庭成员,三个都不跟他一起,是多么没人理解的滋味。问题的关键是,他的决议是正确的,而他们都没有看清楚问题的所在。这或许就是俗话所说的“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吧。王老五却没有因为掌握着真理而又丝毫的快意,相反他十分不安,对于王勇的前途,他充满的恐慌。于是,他狠狠地抽起那黄河来,只有这样,他才感到些许安慰,至少还有黄河烟可以抽,而且又是那么惬意,有点飘飘欲仙的味道。他心想,这样过,死了也值得。

但想起王勇,他还是忍不住义愤填膺!这家伙也有二十岁了,可到现在却还鬼混,和他一样大的人早就出去挣钱,可他奶奶却还说他小,不知到底何时才不小?人家小五、大良子、马庄,都才十六,就已经出去挣钱了,多懂事的孩子!就这王勇却为何这么娇贵呢?人家都能受那些苦,干那活,他就不能吗?他就比别人高贵多少吗?只怕这样下去,会惯坏了孩子,到最后反害了他,况且问题已经暴露出来了……王老五每想到这里,都不忍再想下去,只感到心里有种隐痛,说不出的味道,时轻时重,像被猫抓的一样。

“老五啊,别再为勇的事生气了,孩子小不懂事,你不能按照大人的标准要求孩子,等过了两年,他自会懂事的。想当年,你不是也很淘气吗?吊儿郎当,不成器,我还追着骂你了几里地呢?你忘了啊?”

老太太赶到门外来安慰王老五,还像安慰一个孩子似的,语意间透露着关心与牵挂,极尽温柔善良之能。这让王老五心里暖呼呼的,连气愤也少了许多,但他终不能认同老太太对王勇的观点,以他特有的嗅觉以及父对子的了解,他感觉王勇在走向无底的深渊。这是一条自我毁灭的路,一条通向地狱的不归之路,尽头便是地狱。

“娘,你不能太骄纵王勇那兔崽子了,免得他得意忘形,更加胡作非为。这兔崽子,俺是了解的很,你太骄纵他早晚会出大事的……”

“好了,就你那点担心,娘还能不知道吗?年轻孩子就这样,过两年一结婚,有媳妇一管,什么都好了,别再瞎想了!回家吧!”

王老五想再说些什么,但老太太已经走了。王老五蹲在原地也没有动,手上的烟在夜色中闪着火光,黑暗中微微亮动的希望,与天上的星星一般,总让人有不尽的联想。联想可以无拘无束,可以是无尽的美好,但是现实依然是残酷的。

王老五感觉有些冷,狠狠地打了个冷颤,尽管雪已经化完,而且凛冽的北风也没有前些日子那么狂妄了,但晚夜寒冷的气息却还在,湿冷的地面已开始结了层微薄的冰,一踏有些清脆的声音。时不时传来狗叫的声响,是谁还在这荒唐的夜里走动?远处是漆黑的田野,清冷的风就从那里来,吹得孤单的树枝“呼呼”作响,听了有点让人毛骨悚然,模糊之中好像还有影子晃动,总像故事里所讲的鬼夜。王老五不在乎这个,年轻那会,什么样的黑夜没闯过?这算得了什么?还有几点星光呢。想起年轻那会,王老五就忍不住心中那股冲劲,嘴角竟然露出难得的笑意来,像个孩子似的……

(三)暴力之徒

随着时间的流逝,多么重大的事都会淡了曾经的辉煌,更何况王老五追打王勇那点芝麻大的小事呢?那又算得了什么呢?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风清云淡了。然而,王老五依然不能高枕无忧,甚至更加揪心了,因为王勇依然像以前一样不务正业,而且有过之无不及。现在的王勇不但吃喝玩乐赌,似乎已经开始嫖了,不能说是多么猖狂,但至少是有所涉猎吧。这让王老五有些焦躁不安了,似乎像触到了他心头上的一块病似的,有致命的危险。

“勇啊!你看你也不小了,打算何时结婚?”

王老五试探王勇到底什么想法,又不好直接说,只好迂回着探询探询,他想来一招“迂回包抄”。父子两个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了。

“结婚?什么结婚?结什么婚?我现在还小着呢,不想那事,要结你结吧!”

王勇连瞟都不瞟王老五一眼,说得像没事似的。这让王老五感到意外,更感到很生气,这畜生竟然敢以这种语气跟老子讲话,以后还不反了他?王老五随手拾起一只破鞋就往王勇头上扔去,嘴里还骂着什么。

“你这够娘养的孬种,没出息的东西,竟然现在都跟俺装老子,俺告诉你,俺不死,你永远都是孙子!你个狗日的东西,老子倒八辈血霉,有了你这个败家子,讨债鬼!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这王老五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动不动就来火,像吃了枪药似的,而且生气起来还有点六亲不认的味道,谁劝,他跟谁急!王勇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惹这个火药库,不然玩爆了,还不让他粉身碎骨,轻则残废,重则毙命也!王勇就一溜烟地又跑了,反正他可去的地方多了,正不想在家呆着呢。今天回来,是带口粮的,口粮到手,人便飞走,何况多留无益,如则引火烧身,又必有凶险之祸!“趋利避害”乃一切有生命的生物之本性,又何况一个人呢?更可况一个纨绔的王勇呢?自然就不必多说了。

王夫人从厨房赶出来劝道:

“孩子刚回家,饭还没吃一顿,你怎么就这样呢?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说吗?你这个脾气……哎,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看样子,她没有擦手,也没有照镜子。两手油腻,脸上还挂着青菜叶儿,一个围裙斜裹着,真不知道她这是演的哪一出戏,看着就搞笑。如果让她去演搞笑片,那绝对是一流的笑翻天。中国电影界缺的就是这种真实性,就是这种原汁原味的生活性,如果中国的电影界能够多一些这样的人才,那肯定要有一个质的飞跃,会上一个新的台阶。但王老五不买这个账,照样把她收拾得落花流水,灰溜溜地退了回去。

“滚一边去!都是你个臭婆娘,从小就护着他宠着他,现在弄成这样的流氓坯子,你还不满意吗?老子还没教训他两句,你就又来了,每次都宠着他,你就不能和我一起好好教训他吗?当初要不是你,他能变成今天这熊样吗?你也看看你养的好儿子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事,那都是人干的事吗……”

王夫人挨了刀子,像被人扁了的皮球一样,回去乖乖地做饭了,吱都没敢吱一声。她现在搞不明白谁动了王老五的哪根筋,动不动就发火,而且每次都火势冲天,像要燃烧了整个世界才罢休似的。她搞不清楚他的情况,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现在这样,谁也不敢轻动的。其实,就算搞清了王老五的情况,她也未必敢轻举妄动,他根本不是王老五的对手,她能做的就是和老太太一伙制衡王老五。更何况,在和王老五的交战中,她总是败阵而归,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败阵的结局,如果让她胜利了,她反而会不知所措。

王老五狠狠地骂着,从胸中又掏出一支黄河烟,想点上,却没了火,气得将打火机辗的粉碎,似乎这样才解恨,然后愤愤回屋去了,划了一根火柴,将烟狠抽起来,提出那陈放了许久都没舍得喝的茅台,一股劲地喝了起来。他清楚地记得这茅台还是上次为那畜生的事要送局长的,局长没要,就一直放到现在,但局长收了他的钱,很多红一百的,带着主[xi]头像的那种,很厚的一叠,他却忘不掉,在眼前亮花花的,正要伸手去拿,却被笑淫淫的局长提前一步拿走了,多可惜!王老五很快喝醉,像被灌的,一头趴在桌子上睡了,却在梦中还不断呼喊着要将王勇这个畜生打死才甘心……

关于王勇的婚事,三位长辈的意见基本一致。王老五有自己的打算,想以此来达到改造王勇的目的,而两个女人呢,一个想抱重孙,一个想抱孙子。这样以来,在这件事情上,王勇似乎是鼓掌难鸣了,整个家庭只有他一个不想结婚,却怎么也顶不住三个人的压力。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不就范,他们就要经济制裁他,以后的财源将从此断了。王勇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但为了财源,他也只好退一步了,就算是以退为进吧。于是,王勇同意结婚,但条件是给两万元家庭经济援助资金,以此作为发展家庭经济的资金基础。在这一点上,只有王老五坚决不同意,两个女人都认为是合理的要求,应该的事情。由于各方力量的最终作用,王老五也只好委曲求全了,同意了给王勇两万元,以求能真正达到目的,如果目的达到了,两万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个家早晚也就是他的啊,想想也就是勉强同意了这一条款,也换是一种交换吧。

王勇的婚事让两个女人春光满面,看着美丽的新娘,她们嘴都合不拢了,像怒放在春风里的花似的。王老五努力堆满了机械般的笑,但却难以掩饰内心的担忧,在心里不断打鼓,不知这一步到底能不能奏效,对此他现在变得有些没有信心了,不像当初那样信心满怀了。他看到王勇那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就想当即给他几个响当当的大掌,奈何今天是新婚的日子,人那么多,是闹不得的。王老五这样想着,努力压了压火,故作镇定,但手心似乎流了许多汗,连额头也微潮了。看来腊月的寒风根本灭不了他的烈火,反而风助火势,有愈演愈烈之势。

所幸的事是,王勇的婚礼顺利举行了;然而,不幸的事将要发生,尽管没有人看到这迹象,它却依旧会发生。

当天晚上十二点多的样子,就听到新房里又吵又闹,而且有摔物件之声。王老五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个大男人又不好进去,就只好叫起老婆一起去看个究竟,不料却发现里面有打斗声和哭泣声。他一听就来火了,分明是王勇那小子在兴风作浪。

“再哭,你敢再哭,老子就打断你的腿,把你扔出去喂狗!贱人!妈的!有什么好哭的?……”

那抽泣声便越来越小了,但王老五的火却越来越大了,已经火烧眉毛了,忍无可忍,便一脚踹开门冲进去,拎起一只板凳就冲王勇扔去。

“你这畜生,老子今天劝看清你的真面目了!早知道是一个这样的货,小时候就该把你弄死,省的养到今日害己又害人,白眼狼!”

王勇这小子还真眼疾手快,随机就拿了个板凳挡了下,然后就以兔子逃脱鹰的追捕似的的速度逃窜了,消失在没有边际的黑夜里,顿时无影无踪。王老五追了一段距离,连个影子都没有见到,还累得气喘吁吁的,像狗撵的兔子一样,好像一口气上不来就挂了。只怪黑夜给这贼人做了掩护,让善良的人们饱受伤害!

王老五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新房,见他老婆正在苦口婆心当安慰新娘子。只见那新娘子却还在埋头呜呜地哭泣,头发零乱得像一团被扯得乱七八糟的麻团。王老五怎么努力,都看不到她的脸,但却可以想象她伤心的样子。第一天过门就被人这样打,有谁会不伤心呢?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王老五想到这里,再想到王勇,就恨不能一把把他的脖子给拧下来。

王老五再也不忍再看下去了,到处是零乱的物什,衣物、鞋子扔的满地,被子也被扯得乱七八糟,桌椅也倒的倒,坏的坏……王老五一个人蹲到门外,又不自觉地抽起他的黄河烟来。微弱的烟火中,能模糊地看到他的脸,这几年里,他确实老了许多,想过了几十年似的,皱纹像苍老斑驳的老树皮一样布满了他的容颜,乌黑的头发也早已变成了黑白间杂的大混合,似乎连身体也变得矮小了几分,显得格外苍老瘦小,像要脱落的晚叶一样在风中坚持着摇曳,可谁又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他就坠落了呢……

不知过了多久,天就微微地亮了。王老五从梦中惊醒,感到浑身刺骨的冷。他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是何时给睡去的,伸手想去怀中掏了黄河,却连根烟毛都没有见到,不知道何时就给抽忘了,真是有点扫兴。他站起来,抖抖精神,坚持着走回家,沏了杯热茶喝下,才感到有温暖的气息尚在,回头看看,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只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见到老婆匆匆跑回来,还没有进门就喊上了,像受了莫大惊吓的鸟儿似的。

“勇他爹,不好了,秀儿走了,我怎么拦都拦不住……”

王老五早想到这一层了,人家刚进门就受了这样的委屈,谁能受的了呢?走了也在意料之中的事。他没有大惊小怪,而是一个人镇静地坐在椅子上抽着烟,沉静如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动静。 

“秀儿,她怎么样?有没有伤?或者……”

王老五抽着烟,静坐在靠背椅子上,眼角的血迹像红眼病复发了似的,满脸尽是岁月的痕迹。

“你说这孩子怎么能这个样子呢?把秀儿打成那样,身上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没有一点好地方了……”

听到王老五问新娘子的情况,王夫人就开始唠叨个没完没了了,似乎把前面的事儿一下子忘得一干二净了。

王老五不理她,让她一个人唠叨去吧。这种女人就是这种德行,你能说她什么好呢?她又能听懂多少呢?面对这样的未知数,王老五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唠叨,竟没有什么反应,就像虫子对农药有了抗药性一样,药性对它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果如王老五所料,没等多久,新娘子一家就来兴师问罪了。尽管王老五赔尽不是,说尽好话,但终究还是消不了人家的怒火。家里被人家能砸的都砸了,而且扬言还要打断王老五的狗腿,只是一时没有找到他。王老五无话可说,谁让自己生了这样的儿子呢?按理说,儿子也不是他生的,是他老婆生的,可是种子终究是他的啊。王老五心里憋得慌,一阵眩晕,眼前就是一片漆黑,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就不省人事了。 

醒来时,王老五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床边坐着王老太太和王夫人,都哭哭泣泣的,像王老五真的去西天取经了一样。

“哭什么哭?我又没有死,那不争气的畜生呢?”

王老五不见王勇的影子,心里就生气。老子都这样了,也不来看一眼吗?真是禽兽不如的家伙,畜生还有报答哺育之恩这一说呢,更何况人呢?可现在……王老五想想,就火冒三丈!

“我怕人家找打他,就让他躲起来了,你就别生气了。”

“被人家打死了才好呢,省得俺亲自动手了,哎呦……”

“医生说,你以后不能抽烟,也不能生气了,你的肺都快被烟熏的废掉了,都发黑了。如果你在这样下去,你会有生命危险的……”

王老五感到痛的厉害,再也说不下去了。王老太太和王夫人都赶快喊医生,医生给他打了一记镇痛的药,暂且是止了一时的疼痛。她们也都不敢早说和王勇相关的事了,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便聊些其他的什么事。

病房里一片平静,偶尔的言语倒显得有些不协调了。王老五闭上眼睛,静静地呼吸,脑海里尽是零乱的思绪,怎么理都理不顺,甚至连一个头都找不到,又从何而理呢?

(四)本性难移

王老五出院以后,亲自带着重礼去了几次“亲家”,结果都被人家给轰了出来,连门儿都没捞到进去。人家对王勇的人品产生了极其严重的怀疑,而且又进行了详细周密的调查,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王勇就是一个坯子流氓,不务正业的混混。所以,他们坚决反对秀儿回去,坚决要求离婚!

这样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王老五在医院里已经琢磨了好多天,心想就是把秀儿叫回来了,说不定还会打人家,也许又害了人家姑娘呢。但是,为了儿子,为了面子,他还是要去叫的。尽管他恨不能将王勇碎尸万段,可王勇终究是他儿子,王老五在心底还是希望王勇能够浪子回头的,哪怕是一点点希望,他都不曾放弃过。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又何况人呢?又何况王老五呢?他也不想王勇真的完蛋。如果他想王勇真的完蛋,那王勇真的早就完蛋的,至少在婴儿期时,王老五放个屁就能把他熏死。但这样的结果让他哭笑不得,不知是何种感情,像一个矛盾体。

王老五苦笑笑,又从怀里掏出一支黄河来,点上抽了。这感觉真好,一切烦恼都已九霄云外了似的。王老五想,有烟的世界,什么烦恼都没了,都如烟一样飘散的无影无踪了。

“医生不是说你不能抽烟了吗?就这几天功夫,你怎么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王夫人抢去王老五的烟,丢在地上,一脚踩个稀巴烂。王老五心疼一根烟甚至不心疼自己的肺更厉害一些,一副闹气的样子,却没有说话,转头就回屋去了。这或许是王老五的优点吧,在有些问题面前,他还是宽宏大量的。

“既然秀儿那没有戏了,你得赶快再想办法,不能让勇儿这样下去啊!他今年都二十三了,再过几年就没戏了,你总不能……”

“好了,好了,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我这不是正在想吗?这事又不是急来的,你急个什么劲,一回来净听你的唠叨了,能不能让我也清静一会而?”

王老五打断王夫人没有说完的话,径自去拿茶叶泡茶了。王夫人见多言是自找无趣,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转身会厨房做饭去了。然后,王老五故伎重演,从怀了掏出一支黄河,又点上了,得意地抽起来,脑海里一幕幕都让王老五感到揪心。经过这些事,他们家都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无事时的谈资了,方圆十里之内似乎都知道了这档子事了,比起以前的那些鸡毛蒜皮之事影响大多了,他王老五这一世英明算是完蛋了。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学,子之惰”,王老五扪心自问,自己一直在用心去教,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或许是子之惰吧;或许是谁都没有错吧;或许机缘如此吧,或者这就叫做命吧。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村子的王大娘就找来了。王大娘是何许人也?乃是专业性的媒婆,以给人牵线搭桥为业,是远近闻名的媒婆。王大娘登门造访,必有喜事,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这王大娘是给王勇提亲来了。对方是十里之外的一个陆庄的女人,也是刚结婚不久,就离婚的,可以说和王勇也算是旗鼓相当,半斤八两了吧,至少谁都不比嫌弃谁的婚史。

面对这样的结果,王老五没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至少是对于自己的儿子都不知该怎么说了。这个不肖子,都到这个份上了,依然整体不务正业,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生活作风上毫无改观。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可他觉得王勇现在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恨不得扔了才心净。王老五也不再多想了,径直去村口的便民商店去购些东西来招待王大娘。王大娘这种专业性的媒婆图的就是吃几顿好的,令赚几个红包,自然不会放过每一次可以捞到好处的机会。王老五尽管不情愿去那便民商店,无奈其他的确实有些远,也只好去那里了,任那些闲得百无聊赖的人们指指点点,吵吵闹闹,谁让自己儿子不争气呢?

于是,在金色的季节,王勇和陆庄的陆兰携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在这之前,全家人都已经给王勇上了思想政治治课,并强力逼迫他写下了保证书,而保证书的主要内容就是消除家庭暴力,这显然是上次教训的总结。并且强烈警告王勇,如果他敢再有出格的话,必将受到应有的惩罚。果然,第一天夜里没什么异常的动静,第二天也一样,一直许多天都没什么。但正当大家以为王勇变乖了的时候,像上一次的事件再度发生,所不同的只是,上次拳脚落在秀身上,而这次是落在兰身上。历史的闹剧常爱重复发生。这次整个事件过程和上次像是一个版本复制的一样,只是这次兰儿在王夫人和王老太太的劝说和保证下没有走,而是选择相信她们,并留了下来。

这次,王老五动了肝气,决心要把王勇赶到外面打工去,也好让他知道生活的艰难,这样或许就改造成功了。两个女人也无话可说了,都认为王勇这家伙做得太过分了!同样的错误重复发生,这让人有些受不了。于是,第二天的家庭决议在王老五的强力提议下获得通过,无人有异议,决定王勇随本村人员去北京打工,且生活自理,家里只负责拿五百元的车费。

王勇走的时候,王老五也没去送,而是一个人闷在家里抽他的黄河。只有两个女人送他到集市上搭了远去的列车,还恋恋不舍,像守望什么似的。王勇这一走,很久都杳无音信,像从天地间消失了一样。王老五倒落得清净,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来,走路还时不时哼上几句小曲,快乐的生活像才刚刚开始。只是两个女人有些唠叨,思这想那的,像分析家似的,整天对王勇的情况分析个没完没了。

“你说这孩子该不会出事了吧?不然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呢?人家都隔三差五的打来电话,只有他一走就全无音讯,像消失了一样。”

王老太太和王夫人又开始唠叨了,陆兰在新房里整天门也不出,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似乎都用来看电视了。

“别瞎猜了,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他在家时不也常出去很多天都没有消息吗?这是个没心没肺的兔崽子最好死了,才省事呢。”

王老五嘴上这样骂,但心里也有些犯嘀咕。

“你净说些不中听,又没用的话,勇出了事,我找你算账!”

老太太听到王老五的话有些生气,一边又让王老五问问一起出去的人家的孩子怎么样。

“你去老李家问问,他家的李超怎么样?是不是有勇的消息。”

王老五嘴上虽然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心里却想自己怎么忘了这个茬呢?早知如此,问一下不久知道了吗?他跑得比兔崽子还快,一溜烟就从村西窜到村东老李家,见老李正在忙着做木匠活,上去给老李抽一支黄河,故作悠闲无事的样子。

“老五,今天你怎么到俺这来了?来来,坐!”

老李停下手中的活,抽了一个板凳递给王老五,招呼他坐下。王老五也不客气,坐下来跟老李聊了半天,却不着半点边际,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谁让自己儿子这幅德性呢?哎,无奈啊!快到黄昏了,王老五终于豁出去了,脸庞一扯,便什么都不顾了,儿子还是最重要的!

“老李,不知李超来电话提到王勇的情况没有?这兔崽子自走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倒没什么,就是他奶奶老担心他,怕他有什么事……”

王老五低着头,声音小的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连自己都听得费劲,而且吐字不清,整段话就是“哼哼”代过似的。好在老李还弄明白点意思,也不枉王老五扯了一回脸,值得了。

“你说王勇啊?听李超说,王勇这孩子学好了,找了份工作,而且很能干,很得老板的赏识!这年轻人呀,不好说,只要认真起来,指不定哪天都能给你干出一番事业呢!王勇这孩子有出息,不错,好样的……”

听着老李将王勇夸得像朵花似的,王老五也忍不住从里到外地高兴,脸上洋溢着满面笑容,如沐春风,真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儿子的光荣事迹,真不敢相信王勇这不成器的家伙也能有出息,真是不敢相信!

“老李,你过奖了,王勇哪有那么厉害,他有几斤重,我王老五比你清楚。老李你太过分抬举他了!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回了,你忙,你忙!”

王老五虽然口上这么说,但心里却早已心花怒放了,一直回头对送他出来的老李说着“不必送!”然后就大踏步地往回赶,真想一下子飞回家,把这好消息告诉全家。这辈子净操那兔崽子的心了,何时有过这种好事,真是老天爷开了眼了。王老五想着想着,脚下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好像飞了起来似的,这一刻地球的引力作用在他身上消失了一样。王老五轻飘飘的,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高兴,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好多岁,浑身都是劲,精神头也好的不得了,像又回到了中年时代,没有了岁月带来的颓废和沧桑,更没有了忧愁,满脑子都是喜悦。这会儿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多么英明果断了!如果他们早听自己的,说不定王勇早就改观了,也不会闹出那么荒唐的事来。不过,现在也不算迟,毕竟孩子还年轻嘛,只要认识到问题的本质,只要加以改正,成熟起来,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学好,也不枉费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死了也瞑目了。

王老五一路上胡思乱想,脑袋兴奋得有点不听使唤,见了谁给黄河烟抽,连往日关系僵硬的人也不放过,弄得别人还都以为他神经病了呢。一包黄河散的干干净净,他终于奔到了家门口,一脚迈进去,就忍不住嚷嚷起来,像个女人似的,尽管声音没有女人的尖,但是嗓门的震撼力绝对还是一流的。

“娘,勇他妈,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真得不得了了!”

两个女人听到这话,慌忙从屋里跑出来,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呢,一脸慌张地望着王老五,瞪圆了眼睛,都伸着脖子怯生生地问:“怎么啦?是不是勇又出什么事了?你快说,什么事,急死人了……”

“给我一杯水,一路跑来,渴死了。”

王夫人倒了一杯水递过来,一脸疑惑道:“什么事?是不是勇有闯祸了啊?这可怎么办啊……”

王老五一口饮尽,笑道:“是好事,你们怎么净往坏处想,你们听我说……”

王老五把老李的话有声有色地复述了一遍,又加以适当的修饰。他自己未讲就乐得合不拢嘴了,将两个女人急得直跺脚;讲的时候又眉飞色舞,两个女人也惊叹不已,一家人像得了莫大的好处,直欢喜得天昏地暗!

“俺提议,今天弄两个瓶酒,外加些小菜,好好庆贺一下!”

王老五说完,就一溜烟似的奔村口的“便民商店”去了。这次他也不怕见人了,而且还大摇大摆,春风敌意地哼着曲儿去的,一路上像一阵春风似的。当年那些科举的读书人中了举,估计也不过如此得意而已。可以说,这是这几年来,王老五出来最昂首挺胸的一次,也是他最能在人前走得像个人的一样,像美国大兵一样骄傲!王老五想,心里没有任何忧愁的负担,堂堂正正做人的滋味真好!王老五把这么多年堆积的郁闷和埋葬了的热情都拿出来,见了谁老远都热情地打招呼,弄得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像见了怪物一样。

有人说王老五肯定发大财了,不然怎么会这么高兴;有人说王老五精神已经有问题了,不然怎么会这么不正常?有人说或许会见了鬼,鬼上身的人都很怪异……王老五却不在乎他们怎么说,也不分辨,只是一如既往地问好。这些事现在都不足以让他放在心上,他有比这重要千万倍的事呢。

也因为今天他高兴,真的高兴!

人,就是这样,一高兴,什么事都好说。

(五)意料之外

得意的日子王老五过了有一年多那么几天。这一年,他好像越过越年轻,返老还童了似的。但是,有些事还是会发生的,就算你不知道。

这一天,王老五在院门口的草堆上躺着晒太阳,嘴里还叼着一支黄河,半眯着眼睛,翘着二郎腿,哼着曲儿,好一副悠然自得的自由自在。正在他吐着烟圈,纳闷哪来的要饭的,准备轰他滚蛋的时候,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又红润光泽变得铁青暗黑,再在这铁青暗黑的皮上冒起不断起伏变化的疙瘩。王勇?这狼狈不堪的家伙是王勇?难道这是幻觉?还是真的?王老五顿时精神百倍,用手狠狠掐自己的大腿,很痛,说明不是梦啊!但眼前这王勇?岂止是一个狼狈了得,那简直是从倒弄了千百次的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一样。头发又长又脏又蓬松,有点像风流的艺术家。脸是又黑又老,胡子马上就可以和马克思有得一比了,这一点比艺术家还艺术家呢。最要命的是那衣服像被狗撕的一样,一块一块的,又烂又脏,皮肉相间,多少像超级前卫的90后。两只鞋子也露着脚趾头,光着的脚黑的出奇,脚趾甲却像刀子一样映着太阳光。这形象,这装扮,绝对是超级前卫,超级时尚,超级艺术!这就是所谓的非主流吧。要不是借着那双眼睛,以及对身影的感觉和敏锐的判断,王老五绝对不敢认定这就是王勇,是他王老五亲生的儿子!

王勇却像没有看到王老五一样,竟然直奔正屋去了,还没有进去就喊着他妈给弄吃的。这让本就很气愤的王老五更加生气,像火上浇油一样。王老五起身跟过去,带着一脸的怒气和满腹的疑问想去教训教训这不肖子,然后顺便弄清楚情况。半路却被王夫人给拦下了,说孩子这样肯定饿坏了,还是等改天再问吧。看着两个女人都在的份上,王老五也不好来硬的,再说,人都回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的,以后有的是机会。所以,王老五就没有强行去问,一个人又回到草堆躺着晒太阳去了。只是,这一回他怎么都静不下来了,满脑袋瓜子都是王勇那狼狈相。满腹都是关于那狼狈相的怒气和疑问,真搞不懂这狼狈相背后的故事到底是什么样的。这让王老五坐卧不安,甚至连那黄河也抽不出什么味道来了,只顾狠狠地吸,然后在喷出去浓重的烟,有点像抽烟机,但他的脸则更像阴沉滴水的天空,而心乱如一团麻。他预感这不是什么好事,有点暴风雨来临之际的前兆,似乎还能嗅到一些血腥的味道。

王老五时刻都想跟王勇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奈何王勇如野马脱缰,龙入大海,身体刚有些恢复,又跑的不见人影了,踪迹全无。这是就一直在王老五心里悬着,像记了一笔不明不白的账。问陆兰吧,她好像更无知,一脸茫然的样子,显得很无辜。这也怪不得人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王勇。

正当王老五想弄明白而不得的时候,事情就找上门来了。

这一天,一起去北京打工的几个小青年不约而同地来到王老五家。王老五慌忙招呼他们,登上了茶水,上了烟,每个人也还是笑盈盈的,都像一尊米来佛似的。王老五试着问有什么事,他们这才拿出一张张纸条递给王老五。王老五不看则已,一看当场就晕了,这都是王勇向人家借钱的凭据啊,而且签了字,按了手印,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相信假不了。再看下面,相约腊月二十八还钱,也就是今天了。王老五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脸绷得像铁板似的,铁青铁青的,太阳穴上的血管像筷子一样粗,不停地跳动,估计压力早已超限,有随时爆炸的可能性。

“王大叔,我们并不是来逼账的,我们今天来这只是想让你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心里有个数,不要以后误会了就好。我们挣钱也不容易,大家都是血汗换的。但是,勇哥他说借,我们也不能不借,都是左邻右舍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再说我们也不是不讲义气的人。但勇哥说过年就还的,我们只怕勇哥忘了,所以来看看而已,大叔你不要放在心上……”

马小六最后代表大家发言,显然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更显然的是王勇借了人家的钱,这才让人家追着讨债来了。

王老五何时遇见过这种事?被人追债到家门口。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王老五他虽然算不上什么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但一向活得诚实守信,说一不二。活了这四十多年,他何时被人追讨过债?况且今天是被一伙小字辈的人追讨上门来呢?他王老五的脸算是给全摸黑丢尽了。以后在这村子里,恐怕再也没有什么威信可言了。更龌龊的是,这或许就是他被闲来无事的人们日后常常挂在嘴边的谈资了。

王老五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便口喷一口鲜血,顿时晕了过去。幸好还有几位讨债的年轻人在,帮忙及时把他送到了医院。这才没有搞出什么大事来,经过抢救,最后总算缓了过来。

“王勇呢?畜牲呢?让他给老子讲清楚怎么回事,老子要打断他的狗腿……”

王老五刚从昏迷中醒来,就吃力地喊王勇。尽管他没有什么力气,却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他面如白纸,眼如血球,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额头也皱成一团了,干涩的头发杂乱着黑白,多像深秋干瘪的晚叶。飘散在鬓角的白发如浮在真空中完全失重了一样,没有一点重量,只是悬着,悬着……

“你别急,养好了身体再说!听娘的话,好好休息。”

王老太太的眼圈也红红的,显然是心疼儿子了。

“你在昏迷中都喊着打断他的腿,他怕你醒来时会大发雷霆,就早早地溜了。你也消消气吧,医生说你这身子都是生气和抽烟惹得祸,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早晚会跨的,还是……”

王夫人也在一边唠叨个没完没了。她总是这样,说起话来,就忘了一切,好像这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一样,只顾讲,从来都不知道别人什么反应。为此,王老五还曾痛斥过她,但她本性如此,结果没有任何改进。现在又开始了,像个机关枪似的,嘟嘟嘟个不停。

“休息,休息?再休息,我就死了算了,省得睁眼看这世界,看见那畜牲,也清净了,可就这还不死,活着收这屈辱!冤家啊!”

王老五说完,闭了眼,一股脑钻进被窝,懒得再和这些无知的人说些什么,说多少他们都不会明白,简直是对牛弹琴,有何必白费力气呢?算了,爱咋咋地,老子睡一觉再说。

年二十九这天也就是除夕了,由于王老五是生气和抽烟造成的老胃病,肺有些不好,所以打两天吊水也没什么大事了,就出院了。

晚上,王老五终究是忍不住往老李家跑去了,他想去问问李超关于王勇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次不是说的挺好的吗,这回怎么又搞成这样?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少说也有一两万的样子。王老五心里嘀咕着,嘴里叼着支黄河,在漆黑的夜里一闪一闪的。医生本来嘱咐不让他再抽烟,也不能再动气的,但他戒不掉,不让他吃一顿饭可以,让他少抽支烟却不行,这事家里没人劝得了。王老五到老李家门外转了两圈,感觉脸上有些热辣辣的,真的不知怎么去敲问,去开这个口,多丢人啊!

腊月的寒风还是真的有点冷,王老五裹了裹那件穿了十年的旧大衣,狠下心敲了老李家的大门,里面传来老李的声音。

“谁呀?”

“老李是我,老五啊!”

“老王啊,你等下,我马上去。”

老李一家正在偏屋看春节联欢晚会,老李便拉王老五到正屋里喝茶叙事。王老五故作无事的样子,喝茶说话,拉东扯西的,说完这家,讲那家啊,多少有点无话找话说的味道。老李也是明白人,明白人都不用细说,什么都放在心里了,一点就通,心领神会。

“老五,是为王勇的事来找我了解情况吧?”

“是啊,我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就咱兄弟俩,有什么话,你得一五一十地跟兄弟我和盘托出,可不要有什么藏着掖着,不然,兄弟就不高兴了。”

“老五,你这么讲就太见外了,我什么时候跟你玩过心眼?没有吧?”

“是我说错了,抱歉!咱们兄弟肝胆相照,不然我能来找你吗?你是兄弟我最信任的人了,再多的话我也不说,全放心里了,我相信兄弟懂得。”

“好了,咱们就直入正题吧。王勇的事,也是李超刚刚给我讲的。上次,我讲的不实,我也不知道,全是这一帮小兔崽子搞的鬼,还望你莫怪!”

“说哪里话了?这个我比谁都清楚,兄弟尽管实话实说就好了。”

“上次的事是这样的,王勇呢,到了北京也找了工作,据说是不满意老板,后来死活都不干了,不干你再找个也好,据说他迷上了上网,而且什么聊天,玩游戏之类的。后来,在网上又认识了女的,两个人就好了起来。这玩意,咱都不懂。你想,处朋友哪有不花钱的,特别是在那种地方。于是,王勇就向这帮小青年借钱花,为了不让你知道,他都安排好了这帮小青年怎么说,所以连我当初也被李超这孩子的话给骗了。”

老李说到这里停了下,王老五不住地点头,心里却在滴血,心想这畜牲竟背着老子干了那么多好事,真是胆大包天,太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王老五给老李支黄河,点上火,喝了茶,老李叹息一口,继续讲。

“就这样,王勇这孩子借钱挥霍。你想这帮穷小子能攒多少钱啊?没多少。到后来,王勇借不到了,就去他先前在那工作时认识的几个人那借,人家跟咱家里可不一样,说什么时候还,那是必须的。因为他欠了一屁股债还不上,这才偷跑回来,生怕人家揍他,夜里走的时候,什么也不敢带。至于王勇具体都干了些什么,我也不清楚,我也只是听李超讲了个大概,再讲给你的,失真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老李一脸奸笑的样子,看起来比哭更让人难受。王老五感觉那么别扭,总像是在笑自己一样,有讥讽,有嘲弄,有挖苦,有鄙视……。王老五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背后似有一双冷冷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犹如芒刺在背一般。王老五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用尽所能挤出不知怎样的笑脸去迎合老李的笑,也算是礼尚往来吧,至少不算失礼。

“你说哪里话?这些可都是金玉良言啊!我感谢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有什么想法,太谢谢啦!改天到我家,咱们哥俩也喝两盅!”

王老五说着,又随便搭了一会闲话,就要告辞。年除夕了也不宜在人家多呆。老李送到门外,又寒暄一阵,各自回去了。王老五从怀里掏出支黄河点上,深深地抽了一口烟,然后吐了气,感觉心沉重得像灌了铅似的,腿挪一步都有千斤之重。漆黑的夜没有星月,也没有了灯火,只有王老五的烟火还时不时地闪现。寒冷的北风呼呼带响,似乎还夹杂着雨雪的痕迹,打在脸上格外地疼,像刀割一般。其实,王老五的心早已如刀割,在那花花地滴血,痛到不知痛,还要坚持面对。如果王勇在,他真的要拿刀扒了他的皮才解恨,否则,他就对不起自己。可惜,王勇早已跑得没了踪影,整天见不着身影,到处浪迹,早已无法约束了。

从老李家到王老五家平时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今夜他感觉像有千里之遥,一路上抽了十几支烟,却还没有到家。王老五仰天长叹,真是家门不幸,竟出了这样的败家子,不知这会又在干什么呢?是在吃喝呢?还是在赌博,抑或去了卡拉ok泡妞?连去了哪里都不知道,真是让人感到悲哀!本来想让他去外面感受一下生活的艰辛,顺便也改造改造,却没想到反而会弄成这样,非但没改造成功,反而又学会了更多的恶习,真是雪上加霜!人哪,看来都是骄纵的结果,否则也不会……

王老五想着想着,竟也不自觉地落下滚烫的热泪,湿了眼中的整个世界,一片朦胧……

(六)血光之灾

这个年对王老五来说,又是一个沉闷的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毕竟心里憋着事儿,这事儿不说,这火儿不发,估计王老五的心病也除不了,就像一层块垒悬在胸口,总令人憋闷得慌。

正月初三这天本是很多人去老丈人家的日子,王勇他们也不例外,尽管陆兰的娘已不在,但爹和哥哥却都有的,所以照例免不了的。王勇这些天净是闲逛了,像为躲王老五似的,不过也是以前作风的延续。他们也忙着收拾礼物,这时王勇拉肚子就直奔洗手间去了,或许是又喝多了吧。陆兰已经见惯不怪了,只是王勇的手机随便放到桌子上了,像是忘了带上了。陆兰随手拿来翻看,竟然发现有一个名叫香香的女孩和王勇关系非同一般,不但短信多,称呼暧昧,而且电话打的也多,还有不三不四的话。陆兰越想越伤心,她和上任老公离婚多半是因为这样的事,没想到王勇也是……,她的敏感让她不能自已,再加上往日对王勇已经多有抱怨,一直积窝在心里,旧账新帐一起算,今天就来个总爆发吧!就像地下的烈焰不断运动,积蓄良久,总会有火山爆发一样。

陆兰随即推了所有的礼物,大骂王勇不是东西,是流氓坯子,整天不务正业,还做些不三不四、见不得人的事……。王勇在洗手间一摸,手机忘了,就知道大事不妙,这下倒好。王勇听到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当即就急了,出去就给陆兰几个响当当的嘴巴,两个人就厮打起来。一场无休止的战事似乎已经拉开序幕,聊来无事的人们早已伸长脖子围观成一团了,像欣赏一场伟大的艺术演出一样,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生怕少了自己的那一份。

王老五正在抽着闷烟,眼睛半开半合地想事儿,就听到新房这边吵了起来,便知大事不好。等他慌慌张张跑来的时候,人们已经围了起来,演出正在热烈进行,雷鸣般的掌声一阵紧似一阵,很有排山倒海的气势。这是看客们一贯的作风,总是唯恐天下不乱,似乎只有这样,他们的生活才有意义,似乎这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意义和存在的理由。没有人懂,连他们自己也不懂,只是这样做着,生活着,热闹着……快乐吗?幸福吗?还是寂寞与百无聊赖呢?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一脸无辜的茫然相就是这一切的答案。世上本有许多不明白却一直在进行的事,这或许也是其中之一吧。

王老五拨开人群,努力挤到中间,正好王勇一巴掌将陆兰扇倒,直撞到王老五的腿上,再看这陆兰,早已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了,似乎还有被打的指痕。王老五火冒三丈,怒冲脑门,直冲王勇,一把就将王勇抓住,狠狠往他脸上扇来。王勇见势不好,慌忙就闪。奈何人太多,王勇没挤出去,虽没被打到脸,却也被打到肩,只感到火辣辣的疼。王老五依然不依不饶,爷俩儿就这样撕弄在一处,你打我躲的,好不热闹的一场戏已经在上演,让王大庄的人们看了眼界,享受到如此的视觉盛宴,真是千载难逢!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王大庄的人们则可说:“朝看此戏,夕死可矣!”

等王老太太和王夫人气喘吁吁地赶到时,王老五和王勇都已狼狈不堪,王老五还在拼命地追打王勇,而王勇只能拼命地逃窜,被围在人群里,活像在一个大笼子里一样。两个女人赶紧拉开了他们,问陆兰呢?两个人都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只顾打闹呢,把这事给忘了。旁边有人说好像是直奔东边跑了,估计回娘家了吧。

王老五预感此次事态非同往常,必定十分严重!以前也有过吵闹,但陆兰从不回娘家,这闺女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娘死得早,靠爹一手拉扯大,以前有个什么事都是一个人承担,很少让家人为她担心。然而这回却是这样的结果,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王勇干了很过分的事,让她心灰意冷了。

“你小子到底怎么搞的?说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陆兰的事?”

王老五像阎王审小鬼似的逼问着王勇,不知怎么地,王勇这次像霜打了的茄子,泄了气的皮球,竟然十分老实地听着,真是难得。

“我……我没做什么,就是她看了我的手机,手机里有别的女人发给我的一些短信而已,也没什么……”

“你小子说得轻松,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说!”

王老五紧追不舍地逼问,看王勇那结巴的熊样,就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问他纯属多余,只是想作进一步的印证吧,抑或有些不信的味道?

两个女人早已奔向东边去了,王夫人在前一路狂奔,王老太太拐杖也不用了,小脚跑得比什么时候都快,不用说,肯定去追陆兰了。奈何陆兰跑得或许更快吧,两个女人追了三四里不见人影,只好空手而归,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成一片。

高[chao]早已过去,好戏已尽了尾声,因此一些观众也余兴犹存地品味着,议论着散了。只有一些晚来的了,为未看到那高[chao]的部分而心存不甘,在路边徘徊着不愿这样离去。但戏终究要告一段落了,王老五早已累得身心疲倦了,不可能再演下文了,所以等的人也终究要空等了,只冷了他们的一片热情,多么可惜啊,总不能令人满意!

王老五蹲在墙角处,抽着黄河,咳嗽声一阵接一阵,一阵强似一阵,或许他的肺病要被咳出来了吧,也许早已穿了,都未可知!

午饭也没吃,不是不想吃,是根本没人做,两个女人都在不停地责怪王勇,骂他不争气,不正混,恨当初把他娇宠坏了,以至今日这么不像话。王老五一句话都没说,只顾抽着闷烟,他有些失望透顶的味道,对王勇是绝望了,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王老五心想,当年自己兄弟五个似乎尚不及今天一个王勇令人大伤脑筋,这是怎么了?王老五不停地问自己,但是他没有答案,眼睛里尽是如烟似雾的迷茫,苍老如秋后的枯草,寒风中摇曳的荒凉袭上心头。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讨债鬼吧,或许是自己真的哪辈子欠了他的吧,俗话说“无冤不成夫妻,无仇不成父子。”或许是真的,王老五这样想着,感觉心累得发慌,从未有过的悲伤感袭上心头,感觉自己真的老了,总也不能明白这个世界上的事了,一个王勇就折腾成这样了。

经过两个女人的提议,这次是王勇的错,王勇必须亲自去把陆兰接回家来,而且今天下午就出发。王老五也点头表示同意,像漠不关心似的。王勇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尽管已是下午三点多了,尽管肚子很饿,可终究胳膊硬不过大腿,该软的时候,还必须得软下来。

王勇走后,整个家就陷入一片空荡荡的沉默,只闻北风将孤枝吹得呼呼响,总让人心里发慌,感到特别凄寒!

王夫人道:“娘,我去做饭吧”。转头又问王老五想吃什么饭,王老五没心情理会这档子事,就说随便做吧,什么都行,这下倒好,午饭和晚饭一起吃了,倒省事省麻烦了。

饭后都七点左右了,等的人都有些不耐烦了,这王勇到底怎么搞的?到现在都不回来?去了也有一段时间了,该不会又节外生枝,闹出什么事吧?一家人都把心悬到喉咙眼,生怕这家伙又胡搞什么。

最后,王老五决定自己走一趟,到陆庄去看个究竟,尽管他没有这个脸去见亲家,但为了儿子,他也就扯下一层皮来,到了那里任别人怎么说,只管赔一张脸就是了。总不能因为有困难就退缩吧,再难也要往上顶,不顶的都是缩头乌龟,他王老五什么时候做过缩头乌龟?没有过,这一次也不例外。

王老五狂奔十余里,一路上不断地做思想斗争,真的不知该怎么开口,难道到老了却要低三下四地来求人吗?难道真的要“晚节不保”吗?直到了陆兰的家门外,王老五抽了支烟给自己打打气,整了整衣衫,憋足了底气才勇敢地敲了陆兰家的大门。这需要多大的决心啊!他生王勇的时候肯定想不到还会有这么一劫,王老五心里直打鼓,像干了莫大的亏心事似的。

出来开门是陆兰,一见是王老五,就喊爸爸进来,又问这么晚了怎么跑来,是不是有什么事。王老五见她满脸笑意,竟一时语塞了,脸发烫的热,若是白天,肯定会红到脖颈,幸好是夜里,见不得。王老五只说来看看,没什么事。里面陆兰的爹陆军听到王老五来了,又慌忙迎出来了,亲家长、亲家短的,让王老五感到一阵阵心虚。陆兰给泡了上好的毛尖茶,对上午的事竟然只字不提。看陆军的样子,王老五已猜到八九分,这事陆军还不知道,陆兰没有向任何人说及。王老五竟感到一阵内疚,心想多懂事的闺女,多好的闺女,只可惜王勇这畜牲不懂得珍惜,白白浪费了人家。他一边为陆兰感到惋惜,一边又随便谈了些话,就准备告辞。看来王勇根本没来过这里,他算是扑了个空,白走这一遭了。

王老五到家就骂王勇是个“混蛋”,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要家里人,简直禽兽不如,并说等明日回来了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两个女人也很生气,想不到王勇信誓旦旦的保证,转眼就像放了个屁一样。整个晚上,王老五都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越想越气,越气越恼,真想当即把王勇给碾为肉饼了才甘心。一晚上,他抽了整整两包黄河,另喝了一瓶二锅头,只等王勇回来,打断他的腿,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

早晨七点钟的样子,王老五还在睡梦中追赶着王勇,正要抓到他呢。就听到有人当当响敲门声,而且还喊着:“五叔,不好了,勇哥出大事了,五叔,快起来,勇哥不行了……我是王小毛……”

王老五听到这,一咕噜身就起来了,披了件衣服就往外冲,鞋也没穿,醉意和困意全无,精神无比!

“小毛,你说,王勇怎么啦?说!”

王老五一把打开门,就冲着王小毛问,两眼瞪得像牛眼似的,有些吓人。

王小毛愣了下,说:“王勇哥在东地里沟里躺着呢……我刚才跑步到……”

说着,王小毛就领着王老五狂奔到村东边那深沟去。那深沟是村子最大的沟,每年夏天下雨都会积很多水,冬天都结成厚厚的冰。一听王勇躺到那沟里,王老五就慌了神,像疯了一样往那里跑,尽管这正月里很冷,尽管他没穿鞋,可也顾不得这些了。

王小毛领着王老五跑到沟边,果然见王勇横躺在沟里,衣服零乱,身上到处都是伤疤,显然是和人打过架。幸运的是,这沟里有水,没有沉下去,否则这么冷的天,早就把他冻成冰棍了。王老五箭步冲过来,背起王勇就往医院跑,那速度当真不慢。真不知道这王老五这会哪来的那么大的劲,或许是昨晚的那一瓶二锅头吧。王老五竟一股脑儿将王勇背到四五里外的镇医院,喊了半天,才见到急救室的人,慌忙送了进去,却又被医生赶了出来,想看也不行。

王老五一个人在外面候着,这才感到冷,脚上好像也起了不少泡,肿的肿,烂的烂,整个脚都血肉模糊了。等了有半个多小时,王老五都快冻成冰棍了,终于有医生出来了,冷着像屁股一样的脸,像刚死了双亲一样。

“你是病人家属吗?怎么送来这么晚?都快冻僵了,再晚些,小命就不保了,真是的!交住院费,签字。”

“过了危险期了吗?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王老五眼巴巴地问,虔诚得到了极致,敢对党和全国人民发誓。

“过了,没生命危险了,只是脑部有轻微震荡,要留院观察!”

“谢谢您,谢谢!您辛苦了!”

王老五恭恭敬敬地送走了这位冷若冰霜的医生,一个人屁颠屁颠地去打电话让人送钱过来,刚出医院大门就碰见了两个女人,看那样子也慌得不轻。王老五赶紧把情况说了一遍,这才缓和了些紧张的氛围,王夫人便拿着钱去登记,签字了。老太太则赶紧让王老五回去穿衣穿鞋,她们留下来就够了。王老五确实有些冷了,不由直打冷颤,刚才折腾时倒还好,竟然弄出了一身汗,这会停了下来,就开始冷了,感觉浑身冰凉冰凉的,穿透骨髓似的。

王老五又慌慌张张地往家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说不出喜忧来,喜的是,王勇到底没有生命危险;忧的是,这些年……哎……都不用多说了。想到这里,王老五心里总是伤心和失望,更有后悔当初没有教好他,以致一失足而成千古恨,真有点想扇自己两个嘴巴的味道。地上白花花的霜迹踩在脚下,那凉能从脚心渗到脑细胞,再从脑细胞一下子扩散到全身。王老五没想到在这样的天里,光着脚竟是这么刺激的事,真爽!憋闷了一辈子,这会却又爽了一把,真是祸福难料啊!

王老五想着,不由得脚下像长了翅膀似的,转眼就到了家门口,竟然有种没过瘾的感觉,真想再跑他几十里。奈何王勇还在医院里躺着,王老五心中依然牵挂这个令他心痛的不肖子,虽然嘴上骂,但心里却还是有爱的。于是,他便穿了鞋,像一阵风似的又奔向医院去了……

(七)回归

王老五本以为忙活两天,王勇那点儿屁伤也就好了,谁想两三天都醒不来,整天看着让人揪心,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两天,王老五连半步都没离开过医院,困了也只是趴会,起来又继续盯着王勇,嘴里叼着他那黄河,医院的地板恐怕都快被他踏破了。尽管因为那天早晨给冻得发烧了,王老五却闲不下心来休息,一天到晚守护着王勇那病房。

原来,恨是一码事;爱却是另一码事。

第四天,王勇终于从睡梦中醒来,这让王老五欣喜得不知所措,逢医院里的工作人员便说“谢谢”,弄得人家都以为他是“神经病”呢。王老五这一天大吃了一顿,足足有前三天总和多,他说今天他很高兴!然而,高兴归高兴,医生却发现王勇的目光呆滞,跟他讲话也没有反应,像个鬼似的。王老五一下子像从天堂掉进了地狱似的,见了医院的工作人员就说求求人家救救他儿子。医生们也只能说尽力的话,除此之外,他们只知道收钱和卖药,至于能不能救王勇,这似乎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

王老太太和王夫人早已没有了主见,哭得眼睛肿得一条缝似的,但终究没能将王勇给哭好,这是让人遗憾的事吧。

这一夜,王老五坐在王勇病房的阶梯上一动不动,如荧光似的烟火在那不停地闪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随着火红的骄阳升起,那火光消失在光明的世界里。医生们继续治疗却不见什么特别的效果,他们说要观察几天才能知道治疗是否有效。王老五一筹莫展,只得按照医生们说的办,在这里,这些医生们似乎就是神,生杀予夺的大权独揽一身。王老五每天都在允许的时间里去看王勇,跟他说话,讲曾经的故事,但王勇似乎像个木偶似的,他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更不用说回应了。

王老五在消瘦,一个星期下来,他瘦掉了十斤,本来就很瘦的他变得骨瘦如柴,整个人像个秸秆似的,两眼深陷,颧骨高突,一张皮包住了一堆骨架似的。医生说,这样下去,他早晚有一天会倒下的。王老太太和王夫人也劝他不能这样,但他吃不下饭,吃了就吐。医生建议他拍片子,看是不是有什么病。他说省下吧,王勇的病要紧。

这样又耗了一个星期,王勇的病终究没见丝毫的好转。院方终于提出让他们转到大些的医院去,并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但无能为力的意思。王老五想折了这医院的牌子,然后砸成十八半,洒上尿拉上屎,但他现在却有心无力,似乎已经病入膏肓,似乎背王勇进医院那会就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王老五有点后悔当初进这医院,但这又确实是镇上最好的医院了,而且也是最近的,当时的感觉就是及时抢救王勇,这是第一意识,其他的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王老五点了支黄河,顿了顿,只说了两个字“转院”。

于是,当天就转到了县人民医院,这一天是正月十八,也就是王勇出事的两个星期。县人民医院检查的结果是:头部有震荡,如送来早尚有救,只是现在才送来,估计救治的可能性不大。王老五试着问不能救治会是什么结果,这可能是个打击,但看到现在的情况,他似乎已有了思想准备。医生得出的结论是,不能救治,那就是植物人了。尽管王老五有一定的思想准备,可他绝不愿相信这会成为事实,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像进入了一个永恒的黑夜。那里不需要光明,黑暗也是美丽,生活善于随行就市。

王老五醒来时,他周围也围了不少人,个个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说话,整个病房只有呼吸声。王老五想挣扎着坐起来,他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丝力气都没有,竟有些悲伤,甚至哀怨。

“你就好好休息吧,这里的事情有我们呢。”

众人说了这样不明不白的话,纷纷退出病房,但脸上似乎写着什么,王老五读不懂,也猜不透,只是隐隐约约感到莫名的哀伤。这时,正好进来一位美丽的护士小姐,说是给王老五打针。

“什么针?我有什么病?我没事啊,干嘛平白无故地给我打针?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你叫什么名字?”

“王老五。”

“那就没错,我找的就是这个房间的王老五,看来也只有你了,除非这个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王老五,否则就不会错!”

护士冲王老五笑笑,然后就开始整理药,准备给王老五打针。

“等等!护士小姐,你还没有告诉我为啥给我打针呢?”

“你有病呗,没有病我会给你打针吗?”

“我有病?我有什么病?没弄错吧?”

“这个我就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有问题,你得问主治医师。”

说着小护士就冲着王老五的屁股来了,王老五想反抗,怎么浑身没有力气,动弹不得,那小护士又那么麻利,三加五除二就完了。王老五都没感觉到痛,只感觉到屁股上被温柔的五指揉了几下,然后心跳加速狂跳至每分钟一百八十脉以上,加上脸部有灼热至烧伤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很刺激,这是王老五第一次被这样漂亮的小美女摸屁股,而且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这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但随后就陷入了浮想联翩的意境,把王勇那点事儿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自己。

原来,堕落竟是这么容易的事,像是人的天性。

傍晚时分,有个三十多岁模样的中年医生过来给王老五看病。王老五想,那他肯定就是主治医师了,这才想起下午的问题来。

“你好,医生,我想问一下,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先生,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只管在这里安心养病,到时机成熟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的。”

这医生不轻不重地搭理了一句,又接着忙他的活儿,给王老五周身检查了一个遍,然后收拾好东西拉门而出,临关门时留下一句话。

“先生安心养病,其他的,你不用操心!”

这让王老五心里更加疑惑,每个人都对自己神神秘秘的,肯定是有事情瞒着自己,至于到底是什么事,他想不透,只是惦记是不是王勇那边有什么事发生?该不会……奈何下不了床,否则早就跑过去看看了,一看不就全明白了,真是麻烦!

晚饭后,老太太和王夫人来看王老五,两个女人进来只聊家庭琐事,八卦新闻,却只字不提有关病的问题,好像都在忌讳着什么似的。这反而让王老五更加敏感,反而是欲盖弥彰。

“你们都不用瞒我了,我知道自己得了不同寻常的病,就实话说了吧,不必再掩饰了,我有心理准备!”

王老五有些不耐烦了,他最受不了这样的境遇,沉着脸说,然后把头转向窗外,看那渐浓的黄昏将要笼罩一切,又将是一个没有边际的黑夜。说实话,他喜欢黑夜,那样他可以自由地思想,还可以静静地抽支黄河烟,喝几盅二锅头,再加几个小菜……可惜很久都没有那样的雅兴了,那竟然都成了记忆里才有的故事,真可惜!

“老五,你不要瞎想了,你什么病都没有,只是身体太虚弱,静养几天就没事了。不信,你就问你老婆,娘可从来都不骗你的。”

“是啊,娘说的都是真的,你就别多想了。还有勇那有我们照料呢,你也不必太担心了,医生说已经有好转了。”

王老太太和王夫人都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但终究显得是真实不足,虚假有余。只是皮动了几下,连肉都还僵死在那里,能叫笑吗?王老五已经知道了这一切,他问只是想求个证实而已。奈何到了最后,每个人都还争相表演,还真的是一出完美的戏。王老五哭笑不得,望着雾色弥漫的夜,黑暗竟然是最富有深意的美!

老太太和王夫人什么时候走的,王老五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心全部都放到黑夜的美丽之上了,他已经释然了自己生命的故事,他想他是幸福的,至少在生命本身的意义上没有辜负这一生的光辉。他曾年轻过,曾努力奋斗了,也曾欢笑狂喜,也曾伤心欲绝……生命该有的,他似乎都有了。至于今天的这一切,似乎有非人力所能挽回的,或许这就是天意。天意是命运的注定,无能为力,他想他该释怀了,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至少是为了生命本身的意义。他想,生命或许就是这样,纯属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像自然界其他的一切一样,这才是它的本真,也是人们应该回归的地方,为生命而生命!至于人们在此之外强加的一切,到头来终将都毫无意义,显得多么苍白无力,总没有生命的光泽,总是多余的做作,反倒不美,违了至美的境界!他想,生命就是美,就是善,就是真!

这一夜,对于王老五来说,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但更像一个回归自然的夜。现在想起那天在霜地上光着脚跑竟是那么爽的事情,竟有点后悔没有早点发现,还有那小护士真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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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归燕推荐:归燕
☆ 编辑点评 ☆
归燕点评:

可怜天下父母心,生命的本来意义是什么?小说让人留下太多的感叹。
文笔流畅,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某些地方还可简练些。期待您下篇更精彩!

文章评论共[4]个
归燕-评论

问好!at:2010年06月21日 中午2:49

黄马骊牛-评论

写的不错。at:2010年06月23日 下午3:49

刘银行-回复多谢 at:2010年06月24日 凌晨0:11

kunchu-评论

(:001)看完了。。。at:2010年06月24日 上午1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