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柱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调教家畜,最擅长的是阉割牲畜,他的刀法精湛,下手极快,因此人们送他个绰号“王一刀”。
王一刀半生以来,阉割牲畜无数,是受之无愧的刀子匠,在三五十里名声很大。他还有一个癖好:喜欢将阉下来的动物的“蛋蛋”就酒。两个“蛋蛋”就一壶老酒,胆气就上来了,他会说些敢上九天揽乾坤,敢下黄河洗月亮的豪言壮语。这时若有人找上门来让他阉牲畜时,他会一言不发,持刀奔向待阉的牲畜,不顾这些牲畜的哀鸣(那时哪有麻药呢),一刀完事,绝无后患,令围观者目瞪口呆,大家愈发佩服他的刀法。
王一刀调教牲畜的技术也是一流的,他能让牲口走出“一二一”的步伐,任何烈性的、耍赖的牲口到他手里他都能训练得温温驯驯、服服帖帖。问他有什么秘诀,他居然套用那位美国总统的话:“萝卜加大棒”。他说:饿了管饱的吃,管好的吃;犯了小错误先骂,犯了大错误则打,这样才能赏罚分明,恩威并重。你不要小看那些牲口,它们其实很聪明,只是不会说人话。我把它们当作了我的儿女们呢。一说到这里,他眉飞色舞,眼角的“桃花”也展开了。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在忽悠人呢?但当那天我看到他赶着那匹鼎鼎大名的公马走过时,我彻底相信了他的话。只见那匹公马全身纤尘未染,鬃毛也被他梳得整整齐齐的,他和那匹公马贴的那么紧,简直就是老朋友。
那匹公马为什么很有名呢?其实那不是公马,是匹骟马,宫刑当然是王一刀执的,它的“根本”已经被老王消化了。(为此我常常揶揄他:怨不得你说牲口是你的儿子呢,你的肚里早有了他们的骨肉了。)这匹公马出名在最烈、最聪明、最漂亮上。那天队长看着这匹桀骜不驯的“雪里红”,皱着眉对老王说:王哥,它太烈,做种马不行!阉了它吧。王一刀看着队长紧闭的嘴唇,知道再多的劝说也无济于事了,他摇了摇头,拍着那匹神骏的“雪里红”:小红啊,伯救不了你了,你做太监吧!队长猛地回过头,看到了王一刀流出了两行清泪,他乐了:我操,什么人,你爹死时你也没有这样哭!队长蓦地看到了王一刀铁青的脸,没有再说下去,走了。
从此,这匹“雪里红”出了名,它可不是一匹普通的马啊,是老王为之流过泪的马哦!其实这匹马救过老王的命呢。那是一个丰收的秋天,老王奉命赶车往打谷场拉谷子,车里驾了三匹马,“雪里红”在左边。老王当时得瑟极了,哼着小调,不时和人开个玩笑。可是乐极生悲,不知谁家的小屁孩扔了一块西瓜皮在当路,把老王狠狠地滑到了。而当时正在下坡,三匹马可控制不住了,箭一般往下跑,满场人都吓傻了,有的人还闭上了眼睛。一会,车是停住了,老王的侄子二愣飞一般地跑过去,人们也跟着跑过去。只听着一声狂笑,二愣大喊:叔叔没有死。人们抬头一看,只见那匹“雪里红”嘴里衔着老王。大家惊喜之余,把老王放下来,老王睁开眼又闭上,轻声问:我在阴间吗?大家笑道:老小子,吓傻了!从此,人们对“雪里红”刮目相看,都说:谁说它烈呢,外刚内柔啊,通人性啊!老王更是把“雪里红”当做掌上明珠,天天喂最干净的草,最多的料,闲暇之余又常常把它身上刷得干干净净的。人们常问:一刀,这马比你儿子还亲吗?老王会笑眯眯的说:那是,那是!其实,他哪有儿子呢?老婆也没有!
如今,队长命令他阉了“小红”,那不是要他的命吗?老王紧紧地咬着牙,骂道:老毛驴,你他妈有好心吗!老毛驴是队长的绰号,听说他床上功夫极佳,能把妻子弄得死去活来,尖声大叫,为此人们送他一个“雅号”。可今天这事源于上月,那个“雪里红”不亏是烈,一蹄子踢到了队长老婆的裆部,听说肿得像死人时摆祭品的馒头。为此,队长打了一个月的光棍,如今来算账了,要阉“小红”了,他妈的,老毛驴,老王又留下了眼泪。原来说的是“雪里红”做种马,可又变卦了!什么东西,可有什么办法呢?一想起队长领着民兵时雄赳赳的样子,他又低下头了,认命吧!
行刑那天,天是阴的,老王的心是沉的。当他拿起刀时,手竟颤了起来,队长冷冷地说:“不敢,就让宝库来吧!”宝库是个杀猪的,他会什么。王一刀不再犹豫了,在“雪里红”的哀叫声中,一刀切断了是非根。他隐约看到了“雪里红”黑布蒙着的眼睛在流泪,他的心咯噔一下,赶快走了。当晚,他做了一个梦,梦到“雪里红”变成了一个人,血淋淋地站在他的面前,让他赔根,责问他为什么不讲义气呢?他吓醒了,呆呆的看着漆黑的四周,长叹一声:小红,我对不起你,来生还你吧!
一个月后,“雪里红”好了,它的目光很呆滞,失去了往日的英气。老王看着盯着他的“雪里红”,不住地叹气。“雪里红”一好,又投入了生产。这时,大家都反映,它温驯多了,力气也大多了,整天闷不作响,只知干活。看到这,老王心里暗暗掉眼泪:这一切都是我害的,我的儿子哟!
冬季来了,冰雪遍野,王一刀被派去拉煤。走了半天,老王冻得直在地上跑,“雪里红”嘴里也呼着白汽。前面就是客栈了,老王松了一口气,老烧酒的味道好诱人啊!要经过一个甬道,不知那个懒婆娘在路上泼满了水,都冻成了冰,滑得真不好走。老王跳到了“雪里红”的左侧,扶着辕慢慢前进,刚走两步,“雪里红”猛地挤上来,非要把他往墙上靠,老王急了,大喝一声,但“雪里红”非但不听,却更加来劲了,老王指着“雪里红”,刚说半句话,血已经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连同他的表情一起冻僵了……
二愣闻讯赶来时,“雪里红”已不知踪影,唯有叔叔破皮帽的两个耳扇随风招展。围观的人群中骂声不绝:“那个杂毛畜生,不通人性,抓住把它杀了!”“最好锤死它”。
“叔叔,你在笑什么呢?”二愣看着僵了的叔叔,自语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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