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侉　子　

金　矿　

我的家乡江淮农村有一句很不好听的口头语，对听不懂人家讲话的外来年轻人，都习惯地称之为“小侉子”。由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以至八十年代初，农村严重浸透着重男轻女、男尊女卑旧的传统观念。那时计划生育刚刚抓紧，部分农民心态变异，这个年龄段的女婴好多被丢弃的丢弃，引产的引产，好多人家一个男孩，男女比例失调。如今这一代人都成人了，当地对象难找，这样就给人贩子钻了空，不少人家花个万把两万，买云、贵、川的外来女，因此这一带农村的小侉子也就多了起来。

其实，有大多数小侉子都没有坚持下来，本身两人没有感情，缺乏沟通和交流，时间一长，男家放松了警惕，滑一点的都趁机逃走了，不知去向，还有的求助解救“脱离苦海”，尚还愚昧的庄家人人财两空，只能落得一个美丽的悲哀。

我认识一个人称小侉子的女孩，是邻居花一万多元钱买来的，当时人贩子甜言蜜语说是自己的亲妹子，大山里穷，把妹子找个厚道人家，钱拿走后“哥哥”一去不返。

小侉子人长得还算秀气，不识字，说的话叫你一句也听不懂，一般人无法和她语言沟通。看她走路朝前倾的样子，很像是习惯了下山走坡时的一种变形姿态，脖子整整的，大概是在家整天戴着很重的头饰颈部不太好活动，习惯成自然的缘故吧，我想她可能是一名偏僻山沟里的少数民族女子，使用的是少数民族语言。她也没有居民身份证叫人猜不透。当时我们真担心，这样的家庭组合新生活怎么开展呢？

没想到，小侉子并没有让人失望，既贤惠，又勤劳，整天忙这忙那，不知道累，农田劳动活不会做，她就同别人学，很快就学会了，因为买媳妇欠下债家里穷，生活不讲究，粗茶淡饭她受得了，平时很敬重婆婆疼爱丈夫，情愿自己受点苦。大家叫她小侉子，她一点也不生气，总是温顺地点头或友好地笑一笑。时间长了小侉子也渐渐地有了一点适应，能听懂本地的一些简单口语，和丈夫、婆婆、邻人有了简单地沟通，一家人总算和和美美、平平安安，享受着平凡的幸福，乡里四邻都夸他家买了个好媳妇。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叫人很难料到的是，小侉子的丈夫，一个好端端精明强干的小伙子，突然患了急性皮肤癌，只有一个月时间就卧床不起了，四处求医没有用，眼看着死神一天一天向他逼进。人在难处更显得知己的珍贵。这时候小侉子更忙了，里里外外一个人，做农活，忙家务，熬药喂丈夫，拉丈夫大小便，还要服侍年迈的婆婆，成了远近闻名的贤惠女。丈夫病重时，小侉子和丈夫头靠头，依偎着丈夫共眠，给丈夫以无限的温存和亲密。丈夫感谢她陪他走完人生这一截最后的路程，丈夫在弥留之际叮嘱这个好心的小侉子，在他走后，再去找一个知疼知热的人家，人还年轻，路长着呢，好心会就好报的。

小伙子含笑归去了，小侉子痛心地思念着，整天茶水不进，哭得像个泪人儿，披麻戴孝，乡间有个风俗，再婚女子是不会跟着送葬的队伍走的，不然会把晦气带到下一家，小侉子不信这个邪，坚持要为丈夫送葬。家中亲戚朋友、乡亲四邻都好心劝慰她，要她节哀，要她能够清醒地考虑和安排自己未来的生活，毕竟还没有小孩，婆婆可以由社会去赡养，趁年轻跳个人家。年迈的婆婆也很支持她再找个理想的归宿，这应该是常规的明智，也是常人的理解。

然而，小侉子的真情生活却又在常人之意料之外，她在摆脱悲哀的情感后，仍然坚守婆家这块阵地，平素对老婆婆更亲昵了，开口都是“阿妈”叫个不停，更加尽心地照料和护理老人的起居和冷暖。婆婆心里舒服悠悠的，过了一段时间，前来求婚或说媒者络绎不绝，小侉子一次也没有动过心，无论对方条件怎样好，人如何俊，她都是一个劲地摇头，她说心已经死了要照顾好阿妈，把阿妈养老送终。就是她的愿望。这种执拗坚贞、思维凝固叫他人针戳不进，水泼不进。时间长了也就渐渐无人再敢提起这件事了。

小侉子是我的芳邻，平素对我充满了信任和尊重。一日她又来串门子，这次她面带微微的笑意，我知道她这时心境平和，我和妻子平缓地沟通她的心绪，问她想家吗？想妈妈吗？小侉子告诉我们，自从丈夫死后，她真牵起浓郁的思乡之情，想妈妈、想大山、想家人，隔山隔水没法子，只当妈妈少养一个女儿的。没想到死鬼半路上丢下她和婆婆，婆婆无人问，不等于和妈妈一样吗，还是相依为命吧。她说不能对不起婆婆，对不起死鬼。别看她老土傻冒，还挺有心计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传统的封建礼教在她头脑中根深蒂固，还是后天虔诚信念的指使，嫁鸡属鸡，嫁狗随狗，忠孝节义，这里也许就隐藏着这种浓烈而又迷蒙的色彩吧。

人生苦短，小侉子的身世很值得现今人同情，远离父母，远离家乡，独身被抛弃在遥远的他乡，又失去了依靠和支撑，她还要凭自己微薄的生活能力去敬养老婆婆。可谓是在风霜雨雪里苦度，在最低生活水平线上安然。可是又有谁能把目光移向她这个不起眼的女性呢？

对于她的存在，我有时也会一片茫然。小侉子，还有几十年光阴在后头。你生活前景将会如何？还有你有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老年的时候，这样的生活重担你能挑得动吗？因为，现代生活的各个层面在同你挑战，思想为什么就不能解放一点，开化一点，做一个生活的强者同样需要勇气，同样需要勇敢啊……。

qq：452163153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