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若回到童年，脑海里必然会反复多次打捞出当年与美味失之交臂的种种遗憾，所谓“眼前的事记不住，过去的事忘不掉”，又因为吃在几十年前，是人们最殷切的话题。

比如有一件事，至今都会在我脑海里浮现，觉得有趣也存疑惑。

以前我们家住在省人委大院北门西侧，楼前一片桃林，方圆不大，却枝繁叶茂，分外喜人，大院里最早报道春消息的就是她。

作为春天的使者，最先敲开我们的心扉，是桃花盛开时呈现出的一张张粉红色笑脸。因桃树林正对着我们住的小楼，两者相距不到十米，是我童年开启寻觅世界的第一扇窗口。

当每年早春的风，悄悄拂来的时候，从枝头间突然冒出的桃花，就像一张小脸，被打扮的秀色可餐。

一夜间，就在光秃秃的枝头绽开了花团锦簇的笑颜。

当花朵的微笑挂满了枝头，也正是我们恢复被寒冷这把枷锁囚禁了整个一季活力的日子，没有遮拦的桃树下，开始闪现出大人、小孩赏花游玩的身影。

万物复苏，层林尽染，粉红的、雪白的、嫩绿的、鹅黄的，大自然的靓丽色彩把院子装扮得格外醒目，路过的行人，都会为这欣欣向荣的景色留下回眸顾盼的目光。很快，一树的桃花，就如同她们来时的迅疾，纷纷凋谢了，一张张笑脸转眼变成了一只只毛绒密布，极可爱的小碧桃。

小碧桃在慢慢生长。由此，助长了我们的想象，更增添了一份盼她快快长大的心愿。

盼她干什么？桃子长大了，我们就有水果吃了，小孩天生就富于幻想，何况这么一大片的碧桃，正活泼可爱的挂在树上迎风荡秋千呢！

谁也不会相信，这一树的毛桃，最后一颗都收获不了？

喜悦、期盼，乃至最后失望，周而复始。

春天来了，正是我们舒展心情的时刻，尤其是坐拥一片桃林，就如同置身于一片盛满了幻想无数的海洋，波涛翻滚，心情荡漾。请充满豪情地展望一下，如果我们面前的小碧桃，日后都能长成累累的硕果，那将是一个多么令人喜悦的丰收景象？

吃完怕先累死。

因春桃的淫漫无际，使我们周围升腾起一种十分乐观的情绪，在我们看来，这里的一切，就在我们的实际控制之下，都将为我们所拥有。

树上结出的每一只桃子，应该是没有主人的，要说主人是谁？难道是我们朝夕相处的大院吗？其实我们才是大院的实际主人。因此，如果谁发现了成熟的“她”，谁就有权利摘折，都可以免费享用，我们心里是这样想的。

酸甜可口的水果，这对于出生于六十年代初期的豆芽型男孩们，正处在生长发育亟需维他命（维生素）滋养的时候，挂满枝头的绿色期待，该是一种什么样的诱惑？

可以不夸张的说，缺吃少穿的生活贯穿了我们的童年时代，即使住在省人委大院子里面的大户人家，也难免囊中羞涩的窘迫，钱紧会时时让当家的人，放弃许多生活中的设想。更何况出生于普通干部家庭的我，以及和我共呼吸、同命运的一个楼道里的小朋友。

小碧桃的生长，就成了我们共同关心的话题，很显然，大家都希望她们能茁壮成长，直到长大成熟包圆，脸上现出红润，并把这种红润传递到我们的脸上。每当桃花开过后，就成为我们守候的季节，守候着某一时刻的到来，守候着眼前瘦小的桃子能长成个头饱满、水分充沛、口感香甜，我们可以尽情食用的美味。可是每一次的等待，总以失望告终，不知怎么回事，小碧桃长到一定时候，还处在青春期未成的阶段，就没有了生气，纷纷萎缩，跌落枝下，化作尘埃，同时也把我们的希望带走。

每当又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们都会为我们身边的这些星星点点燃起的“绿色希望”欢呼，盼望着哪怕有几颗小桃，能突破厄运的重围，成为日后的熟果，成全我们的口福。

可是，年复一年的等待始终没有回报，幸福的结果，总是竹篮盛水。我们都纳闷，那么一大片桃树林，花开得如此茂盛，挂果初期，个个精神饱满，为什么就不能把这种优势保持下去，并发扬光大呢？怀着不解和遗憾，我悄悄询问过大人，才知道这种桃树是观赏性的，只能开花，不结成果。

其实，同样的疑问，曾经发自我们身边每个同龄孩子的内心，而同样的回应，得到的尽是沮丧的答案。

说真的，世上还长有专门给人观赏的桃树？不信也不行，事实胜于雄辩。

关于桃树，关于观赏性的话题，算是让我触摸到了生活中的一点小知识，知识储备了，希望也失去了，每年看到一树的碧桃，不仅没有太多的喜悦，却为更多的失望心情所笼罩。我们春天的守候，秋天却一点希望没给我们留下，最后只有放弃关怀。初夏那亮闪闪的阳光照射下来，那么的刺眼，那么的炙热，然后无情的，一点点地敲落树上的小生命，同时也刺穿了一颗颗稚嫩的童心。

不用埋单的水果，无论她的水分、酸甜度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感觉都是一样的可爱，可以帮助家里省钱，当然要比果品店卖出的可口。可怜的孩子，内心世界都是早当家的主儿，无疑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还不足以满足自己对水果充分的好奇和向往。

可是有一天，也就在我们年复一年的期盼无果，已经彻底丧失对我们面前这片桃树的信任，我在桃林的密枝深处，无意中发现了一颗硕大的桃子，就挂在枝丫上，看起来比街上卖的果实还要大，可是还没等我的欣喜劲儿充分鼓涨，就一泄千里化为乌有，因为我看到桃子表皮上粘有一种胶质的东西，有点恶心人。

知道仅存的硕果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但不知道桃子身上的物质对食用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我从树下往上望去，桃子和树枝间有一种像胶水似的透明物质，相互牵扯，浓浓的、粘粘的，依附在桃子上面，总感觉有一种不祥的征兆，说明我的最早发现，不会带给来我所希望的结果。

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还难于接受眼前的现实，像见到虫子一样的恶心，最初的欢喜劲儿已被深深打折。

不甘心自己的发现付之东流，于是我找来一个大人，指给他看树上的结果，想明白一下几年来我们等来的唯一，是否是一个幻觉，或者还有挽救的可能。果然，这个大人看了树上结的桃子和桃子上粘连的胶质，摇摇头，遗憾地告诉我：这桃子不能吃！

桃子真不能吃？！

果不出所料，选择放弃是我仅有的一个出路。

好在童年，人的兴趣很快会转移，不久我也忘了关注桃树上的那颗“唯一”，果实究竟是自然消亡掉了，还是进了某个人的嘴，饱了别人的口福？无法追究，但关于桃子的回忆，却生根在脑海深处，再也忘不了。

其实那桃子上粘连的东西，是树上分泌出的浆液，并不碍事的，摘下来，冲洗掉树浆，吃是应该可以的，没有剥夺人命的毒素，至于口感如何，那是另外的话题。

桃之夭折，是一个诱惑破灭的命题，然而沾满了树浆的桃，却又成为来自树上的可能唯一的疑惑，她是怎么成长成熟的，是流露出的树浆保护了她？

无关紧要的命题，只是一个桃子最终落入谁的口中而已，完全可以早早把它放下，但作为一个当事人，我却记住了生命中一个细微的过程。

希望有时出现了，但却没有能力把握住，转眼就消失了，一如人世间许多无果的初恋，在多年的等待之后，两个有情人又相逢在人海之中，可是结果却又生出了相见不如怀念的悔意。其实世上有许多事，需要我们慢慢体会，细细观察，避免早下结论，一个自己不熟悉的领域，贸然闯入，最后都可能闹了一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笑话。

仅供观赏的桃树也结出果实了，一个并不被看好的桃子，摆脱了观赏树不能结果的宿命，终于把我们的心愿变成了现实里的童话，可现实也告诉我，有时现实不如在童话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