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风蝶qsashan

发表于-2010年07月03日 下午5:05评论-1条

故国山川遥远……薆子搬一张矮凳在门廊里坐着,让七月的阳光晒得发困,她看着丰吕山庄青草繁茂的大花园,想的却是故乡广袤无际的大草场,那里牛羊奔跑、高风浩荡、长河如带水如玉,还有什么呢?还有什么呢?还有她骑在马上挥舞长鞭追风逐日的少年情郎呀。而不过眨眼的工夫,那快活无忧的时光便永远逝去,她嫁到这里,成为吕天别的妻子。薆子记不清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她突然打了个哆嗦,只觉日光惨淡荒草凄冷。偌大的园子半日不闻人语,吕家真是有情淡薄。嫁来两个多月,除了家主,被唤为“老爷子”的祖父吕川良和自己的丈夫,她还未见过男丁哩,连仆人,都是些年老事离的嬷嬷。两位堂嫂也不常挂面,只有小侄女儿吕忱好奇地在她门口探过两次头。现下天别外出讨账,薆子寂寞得心慌,仿佛胸口有块冰,怎么也化不开去。

莲透嬷嬷年届七十,一张老脸又黑又丑,却透着股子说不出来的慈悯,让人总想多瞅两眼。她照顾薆子,精打细算无微不至,却绝少言语。薆子到底年轻,坐在床上晃荡着双腿念叨着丈夫的归期,遍数多了自己也厌了,遂说嬷嬷你再跟我说说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吧!

左右不过是几个寡妇。莲透嬷嬷粗鲁地擦拭着案子上的花瓶,咕哝着。

什么?

莲透嬷嬷咳了一声,压着嗓门问,你来之前没打听过吕家的事么?

没有。

你也打听不出来什么。

莲透嬷嬷是个老c女,性情古怪,薆子记起天别的叮嘱,便不再理她。时日一长,她对山庄熟了,也不觉得那么无聊了。每日四处逛荡,心神愉快。只是每月一次的团圆饭让她很别扭。倒也不是别的什么,每次见到爷爷辈的吕川良,她都有一种莫名的畏惧。她和所有人一样管他叫老爷子,她发现两个过门多年的堂嫂也一样……那个人据说年已过百,却仍旧须发乌黑,只有脸上密布的皱纹和时不时发出的粗重喘息显示他的苍老。

他怎么还不死呀。一次薆子忍不住小声说,倒也没有什么恶意,忽然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她一惊,却看到平琦从身后绕过来,扬了扬手帕,挤眉弄眼地低声提醒,老爷子耳朵灵着呢,这家里谁说的什么话都漏不了……平琦是天别堂兄吕一际的妻子,吕一际外出经商,长年不在家,想必她也很寂寞吧。薆子对她生出了些亲切感,私下常找她玩儿。一来二去,两人熟络许多。一日薆子去找平琦,却见那个向来懒散粗疏的女人正认真地绣一张帕子,绣的是青草彩蝶,她神情专注,脸庞温柔慈和,对薆子的来访丝毫没有察觉,薆子被她身上无意流露出来的那种宽善的光辉震动了,看了许久,凑上去,你在做什么?

平琦抿嘴一笑,给我女儿绣的。

平琦是在丈夫走后怀孕的,现在已有三个多月,看着她隆起的腹,薆子忍不住笑说,你怎么知道是个女儿呀?你不想要儿子吗?

平琦忽然扬头大笑,我不仅知道是女儿,而且知道我那外出经商的丈夫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死于破产、疾病、谋杀、劫掠……吕家终将断子绝孙。

此时的平琦与方才判若两人,薆子惊得后退一步,平琦乜了她一眼,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当个寡妇……等你一怀上,天别也要死了。

薆子攥紧拳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这不是我的诅咒,这是打祖上流传下来的,平琦淡淡地说,盯着那幅没绣完的手帕,眼中再次流露出母性柔和的光芒。

别不信,老爷子一百多岁了,他说他还要活下去,活到他看着自己的子孙中诞下一个男丁为止,吕家永远也不会有男丁了,所以他永远也不会死去。薆子一直想着平琦的话,感觉自己坠入到一个魔窟中,天呐,她宁愿永远在那个广阔的大草原上,与她的伙伴一同骑马……她常常梦见家乡和那些朋友,他们说,回来吧,薆子,回到自由中来。多少个深夜薆子从不安稳的睡眠中醒来,几乎就要逃走。

吕天别回来了,薆子扑到他怀里,释放的却不纯是想念了,还有恐惧及疑虑。她又不敢向他问什么,生怕最糟糕的猜测得到印证。晚上,在漆黑的房间里,她在床上坐着流了一夜的泪,他则在一旁无声安抚,宽厚的手抚摸着她的背,平复了她颤抖的心。薆子才刚刚把那些阴郁的情绪压到心里,过了几天舒服日子,天别便被吕川良叫去了。只听见铁房子里,传来老爷子愤怒的咆哮,整个山庄的人都揪起心,天别终于出来了,鼻青脸肿,苦苦叹息。

老爷子给我派了差事,我明日便要出发。

去哪里?

珠玉国。

你给我带一把青草回来吧。一夜缠绵之后,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薆子呓语般地说。

好吧。天别道,迟疑了一下,可是,如果我回不来了……

怎么会?薆子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忙说,我等着你。

天别走后,薆子便一个人躲在房里,她不愿再去找平琦,她害怕她那双眼睛。她常常梦见家乡的草场,梦中自己又回到了那里。有一次,她还看到那个曾手持牛角向她告白的男孩,他已经长得很高大了,他骑着马推开丰吕山庄的大门,她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上马,随他绝尘而去……走吧,走吧,薆子,这不是你的地方,心里一个声音对她说。是的,哪怕已嫁为人妻,哪怕与丈夫订下诺言,她仍旧感觉自己不属于这里。这就是她一生的家么?她就要在这个地方终老么?不可能啊!

薆子终究耐不住寂寞,只得又去找平琦,我们出去吧。

出去?

去街上,去城里逛啊。薆子说,我到沉郁国快半年了,还没出过门呢。

好啊,平琦冷笑一声,你去跟老爷子说吧,没他的许可,我们是出不去的。

为什么?薆子不解,出个门儿还要请示么?

平琦继续绣她的手帕子,一边柔声自语,我的女儿,名字我都给你取好了,叫风蝶,风中的蝴蝶,又美丽又自由。她的肚子日益明显,行动已有不便。薆子闷闷地离开了,回房的路上,听到一辆马车从后面赶来。

婶婶,外出吗?赶车的是个少女,十七八岁的样子,笑容明朗,模样和天别依稀相似,穿一件湛蓝的衫子,脚踝上系满铃铛。她是吕一尘的女儿,天姜。

是,是啊,薆子看着她细长的眼睛,直觉她听到了自己与平琦的谈话,不好否认。

上来吧,我带你去。吕天姜把薆子拉上车,一打马,车子便冲出去了。

薆子从飘荡的车帘中看到吕川良在一个亭子上坐着,似乎真向她望来,她蓦然一震。

婶婶,你想去哪儿?

随便吧。薆子已无心游玩。

吕天姜带着薆子绕城走了半日,又带她到饭铺里吃饭,薆子吃着,忽然腹中酸水一涌,浑身疲乏,倒在地上。她醒来已是在家里,又是那该死的昏暗的房间,莲透嬷嬷平静地告诉她,她怀孕了。

傍晚昏沉沉的房间里,薆子有一种感觉,她再也脱离不了吕家了。她已经成了这个家中的一员。她把想法告诉平琦,平琦沉默了一下,难得没有嘲讽揶揄,是啊,再也脱离不了啦。

她又一笑,拍拍薆子的肚子,生个好女儿,让她们代咱们活一次。

秋天过去了,冬天也快过去了。春天还没到来,平琦就生了,果真是女儿,是对双胞胎,都很乖巧,象征性地干哭了几声,便没有动静了。平琦很是喜悦,分别给她们取了名字,一个叫风予,一个叫效蝶。出了月子,平琦把绣好的春风彩蝶帕送给薆子,说,留着给你女儿吧。

薆子是在夏天生的,她的女儿姣小美丽,她叫她犹昔,吕犹昔。薆子感觉生活中再次出现了微弱的希望。莲透嬷嬷说她请人算卦,说小姐是大富大贵之命,美貌之名定然是要流传天下的。吕犹昔,倾国倾城,吕犹昔,倾国倾城……薆子反复地叫着她的名字,咯咯地笑,她笃信她的女儿会长成绝代佳人。团圆饭也不再令她害怕,有了女儿在怀里躺着,她可以将那个从前山一样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老头子视若无物了。犹昔愈长愈美丽,连素日孤僻寡言不近人情的长嫂若湛见了她都会展露笑颜,夸赞几句。可犹昔是个羞涩内向的孩子,除了母亲,只和天姜近。天姜二十多岁了,仍未出嫁,若湛也未提过此事,由着她每日驾车闲逛,在薆子的印象里,她好像也是惟一一个敢于顶撞老爷子的人。向来专制蛮横的吕川良对她放肆的举动不闻不问,一次天姜外出给犹昔带回一只风筝,是蝴蝶的形状,犹昔很喜欢,吃饭时也拿在手里,不小心把长线弄散,落到水里,薆子轻声责备。

妈妈,我们和蝴蝶一起飞走吧。犹昔天真地说。薆子笑了,正想亲吻女儿,忽听一声山响,桌子被猛力掀翻,杯盘碗盏碎了一地,菜末茶汁四处流淌,吕川良站起来,薆子莫名恐慌,再一次感到大山的压力。她死死地搂住女儿,却在若湛和平琦冷淡的目光中逐渐失去力气,眼睁睁地看着两个老嬷嬷将犹昔拖走。

她还是个孩子!天姜对吕川良吼。吕川良漠然起身,离开饭厅。

时光一晃而过……薆子仍旧坐在房前的门廊里,青草已有衰枯的迹象,而她的丈夫果真再未归来,音信皆无。细细想来嫁入吕家已十多年,还从未见过稍稍炽烈一点儿的阳光照临这座庄园。太阳像一张单薄的剪纸片儿挂在天空,被风吹着飘动,哪怕在夏日也不觉得炎热。这才好哇,薆子边绣花边想,她看到一个身穿荷叶绿裙的女孩提着食盒轻盈地走过,便叫:“停住。”

“夫人,您叫我?”女孩十六七岁的样子,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那笑容明亮如春光,让薆子极不自在:“你是谁呀,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是我妈的女儿,我妈在吕家做下人,近日染病,我来替了她的差事,我叫琭儿。”女孩说。

“原来是莲透嬷嬷的孩子。真奇怪,莲透嬷嬷一生未嫁,怎么会有女儿?” 薆子自语了一阵,放下手中活计,“你等一下。”

她进到屋里,不多时双手捧着一盘子香气四溢的小点心出来,未意琭儿打开食盒,将点心放了进去。盒里还有一块面团似的窝头和一碗清水,薆子心头一酸,眼窝涌满了泪,她忙摆手令琭儿离去。

琭儿走开后还频频回头,似乎对夫人方才的反应感到奇怪。她来到后园,在茂密芜杂的草丛中一阵扒拉,脚尖踢开一块陈旧的木板,朝下的一面挂着粗黑的绳子,露出一个散发冷气的黑洞来。这原是往年吕家女人储藏食物的暗窖,后来被当成关人的地牢。琭儿想起母亲说的,一个可怜的女孩因说错了一句话被关进去,至今已八年啦。她用力将绳子拉上来,却发现系在绳子底端、原本该空空的篮子里盛满了清水和饭菜,还有一只小巧的蝴蝶风筝,色彩斑斓,栩栩如生。

琭儿咦了一声,挠挠头,还是把食盒里的东西一古脑儿塞进去。回去时薆子还在那儿坐着,想问什么,却终于把眼从她身上挪开了。

那一顿恐怖的团圆饭已过去八年了,薆子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最初,薆子曾想悄悄地去往园中看望女儿,可都在外面被一些可怖的景象吓退了。只有老爷子指定的人才能进去,送些冷汤残水,维持着那个可怜女孩的生命。犹昔一定长成倾国红颜了,她从前是个多么美丽的小女孩儿啊。薆子每次看到平琦的两个女儿都觉得心里被剜去了一块肉,生疼而又无可奈何。风予和效蝶也都二十岁了,一样清丽秀雅,容貌却是截然不同,绝不像是双胞胎。她们拥有的不仅是青春还有自由,吕川良默许了这对姐妹可以任意外出。据说效蝶到珠玉国一个名门大派学习巫术,而风予也买了辆车像天姜那样每日驾着四处游玩。若湛老了,花发满头,拥着小吕忱,步履疲惫地在园子里散步。倒是平琦,日益健朗,一双透气的眼中常透出灵动的光彩。我的两个女儿,一个是风,一个是蝶,她们长着有形无形的翅膀,终将冲破这个家族的囚禁。一次,平琦笃定而兴致勃勃地告诉薆子。她一生的使命完成了,看到女儿们丝毫没有被家族阴影笼罩,她欣慰又得意。是啊,那些遥远古老的诅咒,与她们有何干?

告诉我,这个家族究竟曾发生过什么?薆子央求道,我的女儿还在他们手里,你是怎么做到的?

没什么,平琦说,不必追究原因,直接面对结果就是。

老爷子吕川良仍旧活着,每月一次的团圆饭仍继续,天姜三十几岁了还待字闺中,女儿就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园子里却不能相见……薆子越来越觉得这里不似人间。她若是在多年前鼓起勇气离开多好!丰吕山庄的一切都走向苍老衰疲,了无生机,唯有平琦那两个女儿,那两个明丽淡静的年轻姑娘,仿佛脱离了这个无形的囚笼。

薆子失魂落魄地倚门而坐,忽然风予走过来了,她穿着一件素白的绣花罗衣,声音清脆:“婶婶,犹昔说,她很想你。”

什么?薆子精神猛然一振,仿佛从一个浑噩的梦中醒来。刹那间阳光骤亮,明闪闪地晃花了她的眼:“犹昔?”

风予一点头:“是的,婶婶。我——经常去看她。”

薆子激动得站立不稳,口不能言。风予扶住她:“婶婶,待夜深人静时,我来约你,我有法子进园,我们去看犹昔妹妹。”

隔了八年再见到自己的女儿,薆子搂住她再也不肯松开。犹昔果真长大了,只是嫌苍白瘦弱,一双细眉清丽漆黑,像染上了夜色。原本该漂亮灵动的眼睛有些躲闪,却终于在薆子纵情的抚摸中撤去了防备和畏惧。

漆黑的花园里,月亮皎洁清冷,风予催促道:“婶婶,咱们先回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不!”薆子撕心裂肺般地喊叫,避开那个洞口,她怎么舍和她的女儿再回到那里,孤零零的,又冷又黑?

“婶婶,别惊动了老爷子。” 风予说,手搭在她肩上,“苦日子就快到头了,相信我。”

她平静的劝慰里有一股奇特的力量,薆子对犹昔亲了又亲,才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回暗窖。

刚走出园子,冷风一吹,薆子心中寒意顿生。这时,却有一个黑影儿向她们走来。

“效蝶?”风予辨认出了自己的姐妹,叫了一声,薆子这才看到那个低头徐行的女子。

效蝶抬头来,脸上带着悲哀的苦笑和一丝丝疲乏:“我又失败了。”

“还是不行吗?” 风予声音一沉。

薆子蓦地提起神,目光在两姐妹之间来回扫视,预感她们正在进行一项重大的举动。

“我什么法子都试了。投毒、刺杀……可他似乎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十几次了,我还是没能杀死他。”

薆子猛然发出一声短促恐惧的尖叫:“你们要杀老爷子吗?”

效蝶道:“婶婶,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他是你们所有不幸的根源。除了他,你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犹昔也能……”

薆子脑了浮现出一些美好的画面,是啊,那时犹昔就可以从暗窑里出来了,她也不必一生都呆在这里,她可以带着女儿回珠玉国,回到那碧绿开阔、一马平川的大草原上。红颜绿草……多么般配。

风予轻声一笑:“古老的诅咒,不是那么容易破解的。”

不管怎样,薆子夜夜都可以见到女儿了。她把八年来自己做的衣裳手帕统统拿到暗窖里,甚至还央天姜到外面买来胭脂香料,给犹昔擦抹。犹昔真美呀,一张脸照亮了漆黑。

平琦完全没有心事,她的一生也就这样了。出身穷苦,好不容易攀上个富佬有望做妾,又被人家的正妻设计卖到吕家,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谁承想她会有这么卓越的女儿!风予效蝶,她们年轻灵动,与黑暗打交道而没有被吞噬,她们会如同光明一样上升到天的顶端。她从来都不反对女儿们杀吕川良的计划。

他早就该死了,只是时运尚未终止。平琦想,一定会有一个不同凡响的人击垮他。

效蝶有次实在忍不住了,说:“破解诅咒的方法难道就只有一个吗?好吧,我去给他生个儿子!”

“住嘴!”向来温和慈祥的平琦忽然沉下脸,然而眼中却盛满了惊恐,“你不许碰吕家的男人!”

“为什么?”

“绝对不要和吕家的男人有染,”平琦咬着牙摇头,警告女儿,“否则,你就再也摆脱不了了,就像我一样。”

“娘,或许——”效蝶仍不肯放弃,这个姑娘自幼出门,学习巫术和剑法,并不怎么在乎贞德节操。一个走火入魔的修术者,是可以为了破解一个诅咒或封印付出任何代价的。

哪怕没有人因此而获益。

“你以为这种想法别人就没有过吗?”平琦说,“看看你们的大娘吧。她——她不是也没有生出儿子吗?”

“娘,你是说——” 风予和效蝶同时惊呼,面面相觑。

她们想起一个人。

“可不是吗?你们以为凭什么天姜能在家里那么嚣张——算那老爷子还有点儿人情味。”平琦说,“唉,可怜的一个姑娘,三十几了还没嫁出去。”

“你们别管我啦!”平琦抹了抹眼,“头几年就让你们走,你们不肯——孩子这些黑暗的往事跟你们无关,这些丑陋的故事会慢慢地腐朽死去。到有阳光的地方去吧,什么也奈何不了你们。”

“不!”风予、效蝶同时说,她们都是聪明的姑娘,她们其实什么都知道。

“我甘愿身陷其中,哪怕遭受和你同样的命运。”效蝶说,她的眼睛幽亮,像是要把黑暗穿透,“我还有最后一招呢,也是我的杀手锏。”

冬天来了,莲透嬷嬷的死讯传到园子里,薆子毫不在意。她用些小玩意收买了琭儿,抱着软和厚实的被子到暗窖里,那漆黑阴凉的地方已被她布置得很像个少女闺房了。这一夜薆子脚步轻盈地朝园子走去,就像任何一个走向女儿房间的母亲,可是园门口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阻住了她的路。

是那个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木然无情,双目似合似张,梦游一般在那儿徘徊,却令薆子胆颤心惊,手中的东西滑落地上,她慌忙跑开了。

薆子躲在被窝里,方才的一切仿佛未曾发生,她很想出去看一看,却没有丝毫力气。她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声睡去。第二天薆子醒来,感觉阳光明媚,心头舒畅,推开窗子,竟然闻到了花香。原本衰颓的荒草复又清新挺拔,草丛间开着颜色艳丽的细碎花儿,薆子以前从未注意到。

老爷子死的消息一大早就传遍园子。他像块古老的木头躺在床上,一丝不挂,皮肤黝黑,竟没有一根体毛。

“咱们一把火烧了他吧。”平琦提议,“什么也别留下。”

“把他埋了!埋到地底下!”若湛坚决地说,却始终没有看那尸体一眼。家里的女仆们都无精打采的,仿佛这一切与她们无关。吕忱怯怯地躲在母亲身后,风予悄悄地问效蝶:“这一次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我用了——为什么我没有跟他同归于尽呢?”效蝶拧着眉,不解地说。沉默了多年的女人在一起商议,这中间当然没有薆子。一听到老爷子的死讯她就禁不住喜极而泣,径直奔向暗窖。

犹昔,我可怜的女儿……薆子或许应该庆幸,犹昔被关的时候十二岁,现在才刚刚二十,错过了成长却没有错过青春——还有许多美好的年华在等着她呢。她迫不及待地收拾了行李,就要带女儿回故乡去。见鬼去吧,这吞噬了她二十年韶光的庄园!

这一天的太阳仍旧不炽热,却明媚温暖,春天快来了。薆子头一回发觉丰吕山庄是个美丽的地方,但她怎么可能会留恋呢?若湛或许会留下来,让她做这里的女主人吧!平琦呢,也许会和她的两个女儿一起飞走吧。薆子和犹昔坐上马车,把二十年来的一切抛到脑后。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犹昔说的对,就是一场梦。

我的两个女儿——平琦念叨着,风予领着她到丝国去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富丽之国。效蝶则回到她在珠玉国的师门。一天她和一个同门姐妹坐在一起聊天,毫无避讳地说起自己的家事。那个叫杨散的同门一笑,理了理风帽下参差不齐的头发,说了句,或许是黑暗把自己驱散了。她走出门去,碰到一个前来求助的女人,眉眼细长,怀抱着一个婴孩,风尘仆仆。

女人说,您告诉我该怎么办,这个孩子继承了所有黑暗和诅咒,可他是我的骨肉啊。我要亲手杀死他吗?(完)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qsashan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审核:奔月推荐:奔月
☆ 编辑点评 ☆
奔月点评:

哪怕已嫁为人妻,哪怕与丈夫订下诺言,她仍旧感觉自己不属于这里。吞噬了她二十年韶光的庄园,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小说情节曲折,文笔流畅,推荐了。

文章评论共[1]个
奔月-评论

问好朋友,夏安!(:011)at:2010年07月04日 早上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