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有什么值得歇斯底里陈嘉

发表于-2010年07月09日 晚上9:24评论-0条

她具有女孩身上特有的敏感,别人看她一眼就会脸红。更不用说当着众人说话,心要跳出来似的。总躲在闺房里,读言情小说,仿佛只要白马王子出现,这个世界就变成玫瑰色了。世上有的是俗的故事,她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微风熏醉了整个季节,每一寸肌肤的细胞似乎都被激活了。她看起来既有活力,又顾盼生花。她迷信一个好女人是一个好男人呵护出来的。她庆幸不是邻家大嫂,那么心灵手巧,却老遭到丈夫的打骂。她庆幸自己不是那大大咧咧的女人,爱人的好不知道感恩,只有知道感恩才是夫妻恩爱。

她热衷于东家长西家短的故事,借以反衬自己的幸福与聪明。她那一份纯真的娇羞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世故与不明所以的骄傲。许多人羡慕她的生活方式,不会做家务,男人还捧在掌心里。或者人一味沉迷于自己的思想里,这个世界不知不觉在改变,有时会变得面目全非。

那一天,她从腿上发现一粒红点,出奇的痒。抹了一点消炎药膏,不但没好,反而越来越大。找医生看,说皮肤病难缠一点,慢慢治。她没有经历过什么不顺心,有点事就急躁。爱人温言劝她,心略微平静了一些,慢慢抹药,显出要好的迹象。单位里评职称,有她和秀。秀是那种很土气的人,平时有一些木讷,她最看不上眼。想自己不知要比她强多少倍,肯定是自己评上无疑了。就把这事搁到了一边。腿上的红斑慢慢结痂,心情也渐渐愉快起来。这天民主评议,公开评议结果:秀评上了。她分明听到两个女同事说:“你看她,平时不可一世,仿佛就她能。这回知道自己几斤重了吧?”分明是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她的头嗡嗡作响,分明不是在乎每月那几百块钱,而是自己的尊严。她几乎是呻吟着站起来,不顾没有结束的评议,头也不回地走了。

腿上钻心的痒,她气得捶打着腿,伤心地哭。第二天起来一看,红斑几乎扩散到了整个小腿,心刷地一下灰了。去单位请假,领导说:“不要情绪化,好好工作,每年都有评职称的机会。”她诺诺答是,竟然忘了解释是真的病了。还是恳求要一个月的假。领导铁青着脸给她的假条签了字。走出来才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走掉,不是赌气也没人相信。平常那帮捧着她的姐妹,说起话来那么无情,索性不和她们打招呼。

居家的日子百无聊赖,静静坐着,几乎记不起还有另外一个自己:年少的自己温文尔雅,不多说话,多是恬静的微笑,没有太好的朋友,也没有敌人,自己夹杂在她们之中,是一个中庸的漂亮小姑娘。爱人,像是儒雅的王子,款款来到自己身边。仿佛自己是一朵千年沉静的莲,矜持地开放,只为等他。不知不觉,生活中他也有了不耐和烦躁。她看得出,他压抑着。王子和公主的婚姻也敌不过时间的荒芜,她也没能守住自己的脱俗和沉静,成了妇人堆里最俗的那一个。

身上的痒渐渐扩散,掉皮,流水。她开始害怕了。丈夫开始请假,和她各个大医院去看,诊断结果为免疫力低下所致,需要保持良好心情,慢慢调节全身免疫。她开始了难熬的日子,浑身痒痛难禁。家里积蓄所剩无几,为了给她治病,丈夫辞职下海了。辛劳与疲惫可想而知。她的病没见起色,渐渐扩散到脸上。她不敢见人,终日蜷缩在床上。她常常趴在床上低泣,像一头困兽,完全不顾丈夫的感受。后来丈夫给她请了保姆,自己很少来家,约是怕见到她的歇斯底里。她撕碎床单,扔掉镜子,疯狂地发脾气,保姆走了一茬又一茬。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保姆。丈夫回来送钱,很少说话,嘱咐保姆什么也不要缺了她的。她静静地听着,想着他们的恩爱,仿佛隔世。

她站在窗前,惊吓了一个路过的孩子,孩子一溜小跑,跑远了回头凝望,心神未定的样子。她决定定下心来,她打开窗子,晒柔和的阳光。她抛下这个世界,不再委屈抱怨,这是她的宿命。想想以前,别人比她稍强一点,她也会嫉妒。相比今天,她以前的烦恼就是自寻烦恼。她在卧室里摆出自己的青春玉照,仔仔细细擦拭家里的灰尘,心宁静得像深水不冻港。保姆给她买菜,她自己动手炒,一点一点品尝滋味,从来没有一种滋味如此清澈,如此寂寞。

突然有一天,她发现身上结痂的地方不再溃破,慢慢发硬了。她心里一阵狂喜,可是找不到分享喜悦的人。突然意识到,好久没有丈夫的消息了。自己失魂之时,除了哭泣吼叫,根本没想过他的心情。算算时间,自己一蹶不振三年,人生有几个三年?找过镜子,脸上虽然仍然狰狞,但颜色变淡。放下镜子,她想如果没有这三年,她或者会浅薄一辈子。一个人活着,能理智地体会自己真实的心情,那才是活着。看看那张床,自己像野兽一样蛰伏的床,她哭了。

第一次走出来,感觉那么陌生。第一次想起,自己没有朋友,第一次想起远方年迈的父母不知怎样望眼欲穿地盼自己回家。第一次感觉得到劫后余生。人们感觉出她的与众不同,但并不太关注她 ,这让她放松。一片树叶,也是脉络分明,一株小草,在风里起起伏伏,这是鲜嫩的生命。看着这世界的感觉这么好。

曾经的旧时,曾经为一口气咽不下而歇斯底里。这世上,有什么值得歇斯底里?这几天好得很快,听保姆说丈夫在小镇开了工厂,因为忙,所以不回家。她决定去看他,保姆神色慌张,她的心忽然明镜似的:“大姐,我死过一次了,没什么想不开的。”

据说那是一个农村姑娘,大咧咧的性格,甘愿没有名分和他一起过日子。“你对象对得起你,”保姆说;“你吃的穿的你那药费,我的工资,他一样不缺,他也是个人,不是个神仙。”

她远远地看过他们,那是一个粗糙的村姑,胖胖的,笑起来声音像银铃一样。这爽朗的笑声,她从来没有过,其实她也企盼这这样轻松地生活,肆无忌惮地笑。回去后,她约丈夫说:“给她一个名份吧。”她看见丈夫涨红的脸。

回家看望了颤颤巍巍的父母,决定调回家乡和父母一起生活。父亲无论如何不满意:“不是衣锦还乡,你就别回来,让人看不起。”是啊,人活着,就有一些条条框框,就有那些想好了不再在乎不能不在乎的人情冷暖。

三年多了,回到了单位,那种乏味的感觉,勾心斗角的感觉又回来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每次,要发怒时,她都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感受怒气冲上头顶,好像气行不畅地凝结,然后,慢慢散开,她舒展神情,慢慢走回来。

上班后的第二年的情人节,她收到了玫瑰花,对方说:他从没见过这么有涵养的人。她苦笑:所谓的涵养,是生活的磨练。然而这个男孩子就认定了她,我们含着微笑祝福她。并成了她的朋友。那一次看她爽朗的大笑。我想磨难有时会使人更加美丽,只是面对磨难时,走不走得出来:走出来,海阔天空,走不出来,就是毁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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