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与网络无关的两起自杀事件刀锋漫步

发表于-2010年07月13日 清晨7:05评论-1条

我在2001年的夏天就应该死去,那时候我才27岁。我关上电脑,然后点上一支烟,等到这支烟彻底熄灭,我才了无牵挂地走上阳台。那时候,阳光斜照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车流,臭豆腐和槐花的香味弥漫在城市的上空。我深吸一口气,让这城市特有的空气充盈我的肺叶,然后我坐上了水泥栏杆,晃悠着两腿悲伤最后的一刻。

楼下突然有人大叫一声:“有人跳楼啦——”

于是,城市的宁静被瞬间喊破了。人们争先恐后地聚集起来,很自觉地在楼下围成一个留给我空间的半圆形。接着,消防铃和警笛声由远而近,将黄昏最后一点浪漫粉碎无遗。

(一)圣域之罪

2001年的春天,我在一个叫“圣域”的论坛混的很逍遥。我象一条懒惰的虫子长年趴在那里,吮吸着来来往往的过客激扬挥毫的营养,和真假mm们打情骂俏,直到一个叫“诗逸霏霏”的女孩敲醒我。

“请问无厘猪在吗——”

我懒洋洋从电脑前抬起头,看见这样一个关于我的帖子标题。我探进头去,立即闻到严重的女人味。文字的大概内容是,她看了我的新作《法拉利的故事》,被我奇特的叙述视角震撼了云云,并且得知我隐居“圣域”,特来拜访。

我打出了一行字:“本人正午睡中,非请勿扰。陪聊时间在下午3:00-6:00(未成年少女请在家长陪同下聊天),届时恭候。”

她留了四个字;“果然名士。”

我小睡一觉,她居然一直在论坛上等着,一到三点,她就迫不及待地跟了张贴:“贪睡猪,3:00该起床灌水啦——”

在我关于2001年春天的记忆中,只有“诗逸霏霏”这个名字是清晰明朗的。从那以后,我就直呼她诗逸,她则更简单地叫我——猪。

“猪,我的作品终于在晚报上发表了。谢谢你的润色。”

“猪,明天是情人节了,你准备和谁过呢?”

“猪,死猪!情人节怎么不给我电话?”

“猪,你这个口蹄疫的猪!我狠死你了。”

口蹄疫的猪,这是当时网络最流行的骂猪话。事实上,情人节的晚上我哪也没去。我在photoshop里拼命地粘贴她的照片,我把她的照片和各式各样的男人拼凑在一起,就是没有我。那一晚我都在猜测着她和她丈夫的种种可能,在海边,在西班牙餐厅,在哈根达斯。最后,我喝光了整整一瓶taquila,趴在电脑前昏昏睡去。

是的,我不得不沮丧地承认:我爱上了别人的妻子。

“你丈夫究竟长的什么样?我一直在猜测。”躺在中心广场的草坪上,我望着若有若无的星光,自言自语似地问她。她抱膝坐在一旁,用草根挑弄着我的耳朵,一脸烂漫纯真,无拘无束。

“你一定要知道吗?好吧,我告诉你。——你可不许生气。”她调皮地眨眨眼睛,一本正经地说,“他啊,比你高一点点,比你帅一点点,比你疼我多一点点。。。。。。”她每说一点就用草根在我鼻尖点一下。

我纳闷地问她:“有这么好的人吗?你好象把我贬的很过分的样子。”

她咬着下唇忍着笑望我:“你相信吗?”

我认真点点头:“只要你说的,我都信。”

她咯咯笑起来,如同手指拂过心弦:“人家逗你的啦——,其实,他也不算是个坏男人。。。。。。如果他可以不打我的话。”说到这,她的笑容突然变得僵硬了,就象是被一团冷雾瞬间冻结,让人不禁打个寒颤。

我惊惶失措地捧起她的脸仔细看,却发现凝固这一切的,竟然是她仍然微笑着的眼角滑落的一颗晶莹泪珠。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落在我的指尖。她扑到我肩膀开始无声地哭泣。

(二)关于另外一个男人

2001年的春天,有一个男人不得不提。这个男人的故事可以追溯到7年前我们的大学。那年我20岁,换句话说,我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处男。我一闻到女孩的味道就会不由自主地哆嗦,一缕细若游丝的热气在胸口乱窜,并且偶尔会冲到我的脑门。说句不算过份的话,如果不是这个叫赵卫东的坏小子启蒙了我对性的饥渴,也许我现在仍然游荡在懵懂的青春期里。

那时候他就有了一些在我看来不可思议的发明。他可以在晴朗的夜里穿上雨衣,抱着吉他在女生楼下唱情歌。——后来我才知道穿雨衣是件多么明智的举动。因为外语系女生有泼水节仪式欢迎的习俗。

他写的情书也不象别人的,不是偷偷摸摸藏在见不得光的课本里,而是贴在“认领启事”栏——

“失物认领中文系男子一名,1。82m,雅俗共赏,外型美观,内存超大,操作简便,耐用节能。是谈情说爱,居家旅行之最佳选择。日前,被一外语系女子不慎遗失,请速来认领。联系电话13xxxxxxxxx”

他所提到的某外语系女子,名叫路莉。这个女孩后来成了日本太太。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后来赵卫东提倡抵制日货的理由之一。

但是当时,赵卫东的浪漫爱情攻势,的确对我以后能够成为一个以爱情故事见长的写手,起到了醍醐灌顶的作用。

毕业分手的时候,赵卫东没有能够参加我们班的集体合影。他躺在医院里,腿上打着五公斤石膏,象块腊肉一样被倒挂着。我们去探视他时,他因为瞒着护士躲在被窝里吸烟,正被小护士严肃批评。我们班的女生看不过眼了,冲上去对那小护士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你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受伤的吗?。。。。。。他从车轮下救回了3个孩子。他双手抱开了两个,当他回头推开最后一个时,车轮碾过了他的腿。”

我们可以看到小护士的眼睛里亮亮的,她眨巴着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大哥的景仰。

此后,我被分配到k城,经过辗转迁徙,我们失去了联系。据说他东渡了日本一趟,但是道听途说不足为信。

(三)《新约》的惩罚

2001年的春天,一位伟大的摇滚乐大师乔伊雷蒙在纽约病逝了。但这似乎与我无关。我写了许多篇关于他的稿子,骗取了少男少女们眼泪换来的丰厚稿酬,并且怀着令人发指的窃喜,急切地期待下一位伟人死去。

然而,报应果然如约而至。我用这笔稿酬买来的新手机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抢去。当时我正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大声与编辑交谈着,一辆摩托车急弛而过,我的新手机就到了别人手里。我被惯性拖倒在地,爬起来时几乎散了架。我感觉自己的胳膊和大腿象是吊线穿起来的一样,可以随风晃荡。

我急切地拦住一名路人借电话报警,但我接过电话后改变了主意。因为我发现,借给我电话的人歪着头笑咪咪打量着我。

“你是——赵卫东!?”我忘记了自己的胳膊疼,一拳打在他厚实的胸脯上。

“你没事吧——,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他问。

“我能有事吗?没准那两流氓在前面路口就撞车,比我还惨。”

“你不报警了吗?”

我摇摇头。“不报了。想开了也是应得的。耶稣都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新约》的意思是说,主教导我们要忍让,因为主会惩罚他们的。“让我们一起祈祷吧,阿门。”我开玩笑在他胸前画了个十字。

当我画完这个十字架后,我眼前一黑,软软地扶着他倒了下去。

我醒在医院里,睁开眼睛时赵卫东正盯着我。他告诉我说,医生给我检查过了,只是贫血而已。并且他已经报警了。他笑说:

“既然你怕伸冤遭报应,就报应我吧。我信释迦摩尼的,老外管不上。”

我们聊起几年来的经历,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新娘居然就是当年特别景仰他的小护士。我想了半天才记起这么回事来。

“她现在还管你吸烟吗?”我笑问。

“说来也奇怪——,刚结婚那时候管的特别厉害,现在反倒不怎么管我了。不过我正在戒,总不能够连累人家吸一辈子二手烟吧?”他嘿嘿傻乐着说,“已经三个月没有复吸了。。。。。。你呢,结婚了吗?”

我神秘地趴过去:“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能说出去!——我爱上别人老婆了。”

(四)看似春天的真相

2001年的春天,对我来说就象是一堆支离破碎的梦段。当我细心拾取这些闪光的碎片,拼凑起来,无论怎么拼最后都是一个无法改变的悲剧。

出院后,我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诗逸。她正急坏了,说打了我十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听,最后竟然挂断了。“猪,我好害怕,怕你不要我了。”她断断续续抽泣。

我打开电脑,仅仅一天时间“圣域”里贴满了她的留言。其中有一条是这样的:“猪,你认为这个世界就你独自在承受着世俗伦理的煎熬吗?你何尝想过一个弱女子在伦理与皮鞭的夹缝中的生存?我在想着你,可是我并不需要你来到我的身边,我只要在有生之年,在圣域虚拟的幻境中,享受你不甚真实的爱,到永远。。。。。。这,就是我最后的道德底线,和我最美丽的梦。”

我关上电脑,飞快地跳上出租车。我从未有过这样迫切地想见她一面,我想要抱紧她,拉上她飞越囚牢。

我从来就没有靠近过那幢房子,在我的印象里,那里除了住着一个整日以泪洗面的美丽怨妇外,一定还有一个手握皮鞭的丑老头,他以老鼠苍蝇为食,以鞭笞女人为乐,或许天知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恶习。

我远远地就下了车,象条猎犬一样围着屋子捕捉着危险的味道。直到我确信安全了,才整整领带象个绅士一样大步走去。

我摁响了门铃。看见猫眼一暗,我知道一双眼睛在偷窥我,让我略略感到局促。门拉开很小一条缝隙,露出她长发凌乱的半张惊讶的脸。她闪开缝隙,让我象幽灵一般钻进去。

我们几乎没有说任何话就用唇把对方的嘴堵住了,然后她的双腿抬起夹在我的腰间,我感到她的****在我怀里快乐地颤栗,隔着睡衣她的肌肤发出噼劈啪啪的静电声。我们双双翻滚倒地,迅速地扯去彼此身上每一寸缕。整个屋子里只听见越来越浑浊的呼吸。

我们从客厅地板一直滚到卧室,然后她一丝不挂地爬上了那张松软大床,仰躺着静侯我的到来。

我忽然感到一种熟悉的气息,不,准确说应该是我感到了一双盯着我的眼睛。这是一双久违的深邃的眼睛。我抬起头,看到的是她和丈夫的婚纱合影。照片里的男人微笑地看着我,——他就是赵卫东。

“原来,你跟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一边急忙套上裤子,一边气愤地说,“他比我高一点点,比我帅一点点,比我对你好。。。。。。”

她鄙夷地看着我;“你就为这个生气?”

我说:“我生气是因为你一直在欺骗我!除了这些你所说的全是一派谎言。你说他会打你?一个愿意为妻子戒去比他生命还重要的烟瘾的男人,会不珍惜你?他宁可冒着失去双腿的危险,去拯救陌生孩子的生命,难道他会虐待你?”

“你如果只相信你看见的,我无话可说。”她放弃了解释,默默流泪。

我走出房门前回头对她说:“你太不了解你丈夫了,他已经戒烟三个月了,你竟然没有察觉。我为他感到悲哀。”

我再也没有回头。我想我可以努力忘记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一切都会好的。

(五)忘记是另一种回忆

我回到家里,将photoshop里她的照片一张张删除掉,每删一张我都忍不住多看一眼。等到把照片统统删完了,我打开qq。她居然在线!我打出这样一行字给她:

“我只能说对不起,请将我们的聊天记录全部删除,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本来也就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这是值得庆幸的,否则,我一生都无法安宁。。。。。对不起,你将进入黑名单。”

我点击“移动至黑名单”,屏幕上跳出一行字:“你真的要把诗逸从好友列表中删除吗?”

我看了很久,然后闭上了眼睛,摁下enter。我的泪唰地下来了。

(六)回归圣域

2001年的春天转瞬即逝了。我没有再去过“圣域”。眼看就要到夏天,我突然接到赵卫东的电话。

“你能到我家来一趟吗?”他说,“我的妻子死了,她晒衣服时从楼上摔了下去。。。。。。”

我的头被重重地击打了一下。但是我仍然强作镇定。

“卫东,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便。”

他说:“我对不起诗逸,你知道我一直忘不了的是路莉。诗逸她活着没有跟我过上一天好日子。我伤心欲绝时会打她,常常不回家过夜喝的大醉,把所有积蓄拿去渡日本。。。。。。我们结婚三年了,诗逸现在还没有我的孩子,你知道她多想要个孩子吗?”

我没有说话。

我抖瑟地地从怀里摸出一支烟,可我点了几次都没有点燃,只听见打火机的声音。

啪——

啪——

我终于点着了这支烟,等到这支烟彻底熄灭,我关上电脑,了无牵挂地走上阳台。那时候,阳光斜照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车流,臭豆腐和槐花的香味弥漫在城市的上空。我深吸一口气,让这城市特有的空气充盈我的肺叶,然后我坐上了水泥栏杆,晃悠着两腿悲伤最后的一刻。

楼下突然有人恍然大悟,大叫一声:“有人跳楼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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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悬崖上的金鱼点评:

文笔老练,构思巧妙,情节有新意,结尾给了读者一份出乎意料

文章评论共[1]个
影子メ情人-评论

好看!at:2010年07月13日 下午5: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