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预言

童子

他不是一个坏人，甚至也不是一个不可爱的人，他只是一个男人而已。　

他就像是毛茸茸的大飞蛾，在一块透明得眼睛看不到的玻璃后面，为了追求一团令人眼花的火焰而撞得粉身碎骨。而假若他真的设法飞进了玻璃之中，便落在火中烧死了，毫无意义地扑打着翅膀，直到把自己烧死了事。　

他不知道那是火。他只知道那是光明。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生命，一个蛮荒大地中奔走的身影。无所皈依，无所牵挂。注定在无尽的黑夜迷失于寂寞的等待。　

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无谓。有时会觉得自己什么都未曾拥有过。如果有目的，就不算漂泊。　

这是个恋爱的季节，他在一本旧杂志看到这样一句话，只是相对于巨蟹座的男人。恋爱是很多单身或不单身的男人喜欢，希望是真的。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期待的季节已经过去大半了，一切都有些淡忘了。那天早上他去一家公司应聘时候，走过人事部的门前听到一个女孩子和负责招聘的人似乎在争吵，那段时间因为业务的拓展这家公司里需要增加一些人，争吵却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他停下来，他听到那个男人说，征聘启事写得很明白，你的确没有工作经验。　

他也没有婚姻经验，是不是就不能够结婚。　

女孩说，你是这样认为？　

他笑了。推门进去，正冲着女孩子不屑一顾的神情。　

她并不是个漂亮女孩，一副皮包骨头的身材，留了细碎的短发，没有化妆，眼睛也是细细的，很倔强的唇，他想起叶蓓的模样。　

他们一起看他，他说他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婚姻和应聘，相对于经验来说，恰恰是完全不同的结果。　

教条，这么教条的公司，不呆也罢。　

她抓起桌上的个人资料转身就走，目不斜视。　

公司的负责人唤住她，说能否看看你的简历？　

她说不用看了，她除了读书他没什么别的经历。以后就会有了。　

那人看着她，说你被录用了，你的资料应该留下来存档。　

她的工作是策划，她的适应能力和悟性都极好。而他却是打杂的。他有些格外的留意她，那个女孩子每天不与任何人为伍，一个人单薄地飘来飘去，眉梢间总悬挂着那种淡淡的不屑一顾的神情。他承认她不是一个容易引起男人胡思乱想的女孩，可她身上总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征服他，让他有想靠近的欲望。　

冬天的时候，她那副薄弱的身材裹在毛衫里有种楚楚动人的模样，她的头发长长了一些，散散的，很慵懒地贴在她极具个性的脸上，而他单身的日子也只剩下了寂寞。　

年末，她完成的一项策划在大连分部实施，并不必要去的，他却忽然忽然想和她一起飞一次。　

她说好啊，然后他花光了一年所有的积蓄订了机票，收拾行李。　

他是第一次看到她穿短裙，驼色的羊绒质地连身短裙，外面，乳白色的“思凡”大衣，长及脚踝，走动，年轻修长的腿就不惊意地裸露在深冬的阳光里。她的脸上极细致地化了相衬的妆。　

她原来是美丽的，她的美丽与众不同。　

她在飞机起飞的时候闭上眼睛，她说你知道吗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他看她长长密密的睫毛覆下来，又静静的跳跃，伸出手，握住了她交叠在膝前的手指。　

那一刹有种蓄谋已久的感觉。　

她转过头来，她细细的眼睛里凝聚了一种透明的惊悸，她并没有抽回手，手指在他掌心里动了动又安静了，眼睛里的惊悸散开，依然透明的，是弥漫在他和她之间的空气。　

他的心忽然就在上万米的高空停滞不前了。他想起听到的她的第一句话，他发觉他是从那时候就对这个女孩有预谋的，那种男人对女人最简单的预谋。　

他如愿以偿，在酒店客房温馨的灯光里，他用最男人的方式将她据为己有。很久没有过那样的缠绵了，整个晚上不停地做爱。想把自己对她所有的感情都在一个晚上用完。　

也许是爱情也许不是。　

她没有丝毫的拒绝，没有疑问也没有解释，好象，是一种没有缘由的必然，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的必然，而两个人，又似乎都孤独了很久。她在他怀中一如温顺的小猫，他感觉到她隐藏的疼痛、不安和最后的……沉迷。她是未经事的一个成熟的小女人，这对他和她都自己充满了诱惑。　

他在灯光下看她有锋利轮廓的脸，它陷在美丽的光泽里，好象感觉到他的注视，她一转身，把脸埋入毛毯，窃笑。　

这个奇怪的女孩子，她竟然笑，他记起她比自己大很多岁，那个年纪他们都是唯爱情至上的，这样做，必然先要那个唯一的理由，她却连一个字都没有问，自始至终。　

这让他得以轻松。　

那几天两个人完全地忘乎所以，白天牵着手到处游逛，在冬季海边无人的沙滩上疯跑，没有目的的坐着双层巴士在同一条线上来来回回，那种年轻而放纵的感觉已经久违。夜晚躲在酒店，彼此之间身体的碰触犹如已熟悉了一辈子，他叫她贪欲的小猫，她只是笑，她的笑象一种不知名的花。　

终于记起归途。　

回归的天空她缩在座椅的靠背里睡得一塌糊涂，她对没有发生的一切永远没有思考，他喜欢一个女孩子能够这样。　

他却一直在想一件事，他想他不可能一直拥有这个女孩，一切是不能够兼得的，除非这次短暂之行他和她都可以当做一场浪漫的游戏，然后放开，让风过水无痕，他不能在对她抱有私欲的同时让她陪他过着平淡的日子。　

他憎恨贫穷。贫穷是可耻的　

飞机开始缓缓下滑的时候她一下张开眼睛，两手抱住了他的手臂，他看她落在额前细细的发丝，抽出手把她抱在怀里。　

她说回来了换份工作吧。　

喔。他在她怀里点头，没有任何异议。　

他悄无声息地在公司里消失，他向部门经理递了辞呈，然后他却一直没找到工作于是在他们相处一月后，他很幸福的有了她，没再有婚姻的琐碎和约束，这样日子沉醉而惬意。她仍然很认真的工作，赚了钱一个人逛街买“leyefa”的衣装，买cd口红和香水，以及正版音乐光盘，“德夫”巧可力，有时也买一些没有用的物品扔在抽屉里……他们不一同吃饭、参加舞会、或者打保龄，空闲的时间，彼此是绝对自由支配的，她从来没有过问过他的任何一切，他们只是夜晚在一起，身体和灵魂互相纠缠，真诚、和谐、而渴望，除此之外，他们是没有契约和承诺的，她没有要过。　

他希望日子可以这样过下去，每天早上，他起床，可以看到她坐在镜前梳妆，然后她回过头冲他笑，拎了包就往外跑，而晚上，无论多晚，回家，可以看到客厅的灯温柔地亮着，即使那个叫她的小女子已睡得不知东西南北，最好的是，她存在着，让夜晚不再孤独，他们又没有形式上的负担，彼此都很轻松。　

又是秋天，她过了28岁生日，想想他和她认识已经2年，他决定好好为她庆祝。他告诉她他在家里准备好了一切，她在电话里大叫，她说他可以带多少朋友，他说随意，她的朋友，想想，他竟不认识一个，他甚至不知道她是有朋友的。　

华灯初上，她一袭桃红的吊带长裙，华贵地出场，这个小女子总是让他吃惊的，他不知道她一抹艳妆，竟可以妩媚至此。她走到他面前一笑，他想起两个字：惊艳。　

她带的人并不多，年轻的几对男男女女，言谈举止皆有良好的素质和修养。　

没有人过问他是谁，她只说，他是一个特殊的朋友。　

她和他天台上跳了第一支舞，接下来她就被一个年轻男孩拥住就没有放手，他坐在边上看她在那个穿黑色欧式西装的英俊男生臂弯里笑靥如花，两个人旋转飞扬，如一对金童玉女。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了她生活中的一些情景，他坐在那儿，有很长时间心情处于一种空白状态，那不是他应该在意的，角落里却有一些压抑和酸涩。　

终于找了个借口提前退场，她松开那个男孩跟他到外面，她说这么晚了去哪？　

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又不熟，你们尽兴吧。　

风吹过她飘逸的清香，他熟悉的味道。她忽然拥抱他一下又松开，她说谢谢你的生日礼物，谢谢你，记得。然后她蝴蝶一样飘了回去。　

他回去已是午夜，他很久没有失眠了，那晚，却一直张大眼睛看着她熟睡的声影。他轻手轻脚地走路就象一只猫，然后洗刷，带着沐浴露的味道靠近他。　

他想翻身抱住她，因为用了太大的力气，她惊叫了一声。他抚着她瘦削的肩背，第一次，有了一种害怕失去她的感觉。　

她却很快睡过去，第二日是周末，她中午才醒过来，看到他，不太相信的样子，她说你怎么没出去，今天是周末，没有约朋友。　

他说今天他想和你在一起。　

她夸张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她说去划船啊，去喝咖啡，去音乐听还可以看电影。　

于他，她的愿望永远这样简单。　

初秋的午后，两个人都不说话坐在小船上看湖水一层层向后涌去，她的一条腿在身后荡来荡去，好半天她转回身来仰面看着天空，她说，你爱过一个人吗？　

他愣住。　

他看着她。两个人的眼神一样的空洞。　

没什么，她转回身来，他是想她会不会爱上了一个人。　

你说是昨天晚上和你跳舞的男孩。　

她没有说话，船要靠岸的时候，颠颠簸簸的，她慢慢靠过来，用两只手环住了他。那种心酸再一次漫过了他的全身，这个女孩，他已破译她身体所有的密码，他们却是陌生的，他和她的心，停留在两个世界里。　

那以后她有了明显的改变，有时她一整天都不打一个电话，或者很晚回家，脸上开始沉淀一种他所陌生的感觉，有时侯她会忽然看着他，不说一句话，看很久，目光里有种想要找到些什么的固执，最后却又放弃了。但她的身体却日渐生涩，两个人之间有了种莫名其妙的沉重，终于有一天，她对他说，她想搬出去。　

他呆了一下，点头，这一天还是来了，曾经，他们答应过对方，如果有一天谁想结束，谁爱上了一个人，就分开，那是他们唯一唯一没有文字却要求彼此遵守的契约。可是，他感到了压抑在心底的一种苦涩，竟然地，他在渴望着一个解释，一个不足以让她离开的理由，他可以说服她，他不想让她走。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她要的东西，他不能够给她。他看着她一件件收拾她的物品，她的背影好象有些犹豫，又好象不是真的。一年后，她仍然那么地瘦。　

他没有送她，她叫了出租车。在门口，她忽然回过头，她说你需要一份安定的工作和可以生活在阳光下的爱情，有一种结局诱惑了她，你知道她一直渴望吗？　

他一愣，她消失在他的世界中。　

城市那么小，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重新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他竟有些不再适应，结束那场初恋时也不是这样的，好象到处是她的影子，而她最后的一句话，却常常没有原由的在他心里跳跃，她，她的爱情是应该有结局的，他还是那么年轻。可是……　

他想念她，在她离开他以后，他的身体和他的心似乎一起空了下来。　

冬天很漫长，他过得有些恍惚，没有工开的时候也不肯早早回家。那天晚上，开着出租车在街中漫无目的的闲逛，却不载任何一人。一直逛到夜深人静，滑下住处不远的立交桥，却意外的在路边的灯光里，看到两个人慢慢行走的身影，左边那个穿长大衣的女孩，他是那么熟悉。　

把车子缓缓停到他们前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他只是想停下来。而他的心，有一种他自己都陌生的跳跃和惊喜。　

下车，她和那个男孩一同站住。她的手握在男孩的手中，她更加地瘦了，他几乎没有再见过象她那么瘦削的女孩，心酸的感觉就在他看到她第一眼时过来了。　

他说好久没见了……　

她忽然转过头去，灯光里迅速闪过她面容的，竟是长长的眼泪。　

没有任何预感的，他的心忽然开始疼起来，那种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瞬间醒悟，他是爱她的，那种爱情很早就已经发生，只是离去的那场爱情让他变得迟钝而麻木，他宁肯相信一种单纯的身体的契约都不肯再相信爱情，而她，最初她义无反顾地走向一个男人，连爱情都不要，也没有要婚姻的承诺和结局，可是对于一个女人，除此以外，还会有什么呢？　

她是为了爱情啊，那是唯一唯一的理由，他竟然忽视了，竟然以为是一场桃花情事，他连后悔都不能，现在，她的手在别人的手里。她的心呢？　

三个人，凝固般站在深夜微弱的灯光里，凝固的时间里，他的眼泪在心里蔓延开来。他知道也许太迟了，但，看着她，他却无法让自己放弃。　

很长的时间，他看到了她的手一点点从男孩手中滑落下去。男孩竟然是平静的，一种预知结局的平静。他说，现在他把她还给你，她谁都不会再爱了，那么好的女孩子，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美丽的结局。　

他闭上眼睛，泪就慢慢涌了出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