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

最后一餐并不如传闻中那般丰盛，狱卒把饭送来便锁上牢门离开了。死囚抬眼看去，两个粗糙的菜碗盛得满满当当，上面摞着数个窝头，只比平日多了瓶酒。

明天就要上刑场了，乱坟冈，刽子手，一刀下去，咔嚓，身首两离。

他并没有恐惧，或许是早已麻木了。牢房阴惨，囚犯们蜷缩在各自的一隅，懒待动弹。

他默数着时间的行走，夜深了，夜更深了，夜走到了尽头，新旧日交替，黎明近了，黎明更近了……他听到脚步声，沉实而轻快，脚步声渐近，狱卒再度出现。是个年轻小伙子，个头不高，双眼明亮，手里握着钥匙。

喂，他唤着无动于衷的囚犯，你听到了吗？

你听到外面的骚动了吗？告诉你一个消息，邻国的军队打来了，王公大人们正准备逃跑呢，没有人还会想着为你行刑。

年轻的狱卒打开牢门，嘴角含笑，衬得他额角那道疤也明动可爱起来，出来吧，出来，你自由了。

他默默地走出牢房，天已经亮了，王宫一片混乱，他夹杂在逃难的嫔妃王子间离开宫。街上是一样的场景，民众带着行李无目的地仓皇奔走。正午，站在骄阳底下，他一阵恍惚。

生，又属于他了？

他这才感到一丝欣喜，一丝激动，继而是狂烈的欢悦。

他像孩子一样跑出了王城。

邻国的军队就驻扎在城外，他恍若未见。在溪边尽情地洗脸，挖了一块泥巴，把衣服前后的两个囚字糊上。

他的小把戏轻易就被识破了。一个穿战袍的年轻女子自营帐走出，瞟了他一眼，随口问：你是囚犯？

是的。他的笑容有一丝阴冷，拜贵国所赐，我得到了自由。

你是为何而入狱？

犯罪。

所犯何罪？

不敬之罪。

你对谁不敬？

王后。他说，王后召我为她诊病，我捏了她的脸蛋。

哦？女子来了兴趣，听说小卓国王后患有痼疾，却奇迹般延命不死，是你治好了她的病？

是。

你是个高明的大夫吧，女子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只是个江湖郎中，他说，我姓霍。

你是小卓国子民吗？

不是。

那便好，我恳请你救治我的王爷，你可愿意？

你的王爷？

瑄王初来小卓国，水土不服，患了怪病，女子说，你可愿帮助？

好吧，男人看着袜子上的破洞。女子给了他一身干净的衣服，带他到瑄王帐中。

瑄王躺在榻上，有侍卫守护着。

他开了一个方子，一副药喝下去，瑄王王身体大转。

他被留下了。

他听到瑄王叫那个女子阿韶。

阿韶常来找他。两个人在营帐附近的林子里散步，见到小溪，阿韶卷起裤脚跳进去捉鱼，露出光洁的秀腿，霍立刻掉开眼睛不去看她。

先生，您是很正派的人，怎么会想到……轻薄王后呢？阿韶问。

因为她太美，荡人心魄，我怀疑那种美非人间所有，定是有高手为她制作了精致的面具。他说得如此坦诚，阿韶忍俊不禁。

霍先生是散淡的人，任是什么事也不放在心上。一日，迎面遇上阿韶就说，我要走了。

阿韶一怔，瑄王不会让你走的，他想让你留在这儿。

哦？这么说，瑰国营帐是有来无去了？

您别这么说，阿韶劝道，跟着瑄王，也许，你会爱上征战的，战争是一场释放。

霍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阿韶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声，唤过一个士兵，要他去城里买些东西。士兵没多久便回来了，把东西交给她，却不走，定定地站在那儿。

还有何事？阿韶冷淡地问。

那士兵一笑：阿韶。

阿韶一惊，这声音，分明是……

只见他伸手一揭，露出的正是霍的脸。

这是易容术，他说，阿韶，我可以教你。

他从教她如何观摩人的脸相开始，直到她也能熟练精准地制作面具。

就在那一天，阿韶忽然有预感，先生，您要走了吗？

是的。

阿韶沉吟一下，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您。如果，不是瑰国及时打来，您得以脱逃，您会束手待毙吗？

我不知道。

先生，您有那么大的本事，千万别再令自己陷入那种境地呀，要适时地反抗，就像这次一样。

我会的。

他走了。教会了她受用一生的易容术，这个散淡而神秘的男子孤身走向自由。（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