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告诉我……
有时候感觉好累,不知道该样描述的累。如果真要把眼前的累归个档划个类什么的,也许可以在累字前面加上:体力上的、精神上的、心理上的三个定语。我在文字之外又极少告诉别人这种令人压抑的感觉,简直是十足的“闷”,这闷也就成了一种难以走出的困境。于是,我便常常想到了父母和老家,想从父母那里得到一点关怀,哪怕是一点点。
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因为年迈的奶奶中风而赶回老家探望。也许是一路颠簸的时间太久,也许是一路上心情低落至冰点以外,也许是太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家。当沉重的双脚跨进久违的家门之时,奶奶已经不再执行她先前 “活动活动,活着就要动” 的至理名言,而是神情呆滞地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我心脏四周的肌肉突然急速的收紧,紧到我已不敢再看奶奶第二眼了。
我便一头扎进父母的大床上不想动弹了,脑子里涌现的画面却一次比一次清晰,奶奶曾经那慈爱的眼神哪里去了?奶奶曾经听说孙儿要回家时的欣喜哪里去了?奶奶亲切的迎接与问候哪里去了?奶奶为孙儿拿零食的匆忙脚步哪里去了?曾经的一点一滴,六月飞雪一般让我难以捕捉和留恋,心头的燥热烦闷也一波一波凉下去,凉下去……
就这样混混沌沌进入梦乡,来不及擦拭腮边残留的泪水,来不及掸去一路追赶的尘埃,来不及到房前屋后去寻找父母忙碌的身影,我就这样低低的睡去,轻得象六月里停落叶畔的蜻蜓。
也不知道沉睡了多久,不知道被睡梦偷走了多少个时晨,我被一个低低的声音轻轻唤醒。睁开肿胀酸涩的眼睛,我看到母亲端了一碗荷包蛋站在床前。母亲的声音霎时变得如此温暖?轻柔到我难于搜寻到曾经有过的记忆,也许母亲真的没有这样爱怜的唤过我。我猛然把这爱怜与“慈祥”二字连在了一起。在抬头的眸子深处,母亲眼角的皱纹已延伸到嘴角,母亲的目光不再坚定有力,母亲的衣服显得更加服贴宽大,母亲的身体又一次干瘪下去,母亲开始对子女有种莫名的依恋——这分明是一种讨好的声音!
我突然又有了流泪的冲动。为了不让母亲看到我的脆弱,不让母亲看见我眼里随时都会摇落的泪珠,也为了让母亲忙碌得似乎更有意义,我化身于一个饥寒交迫流浪孩童,抢过母亲手中的碗,三下五去二扒掉了碗中的荷包蛋,失忆般地忽略了自己原本最不喜欢吃荷包蛋,而且是一次性吃掉满满一碗的非正常表现。母亲接过空空如也的碗迟缓地转身离去,我看到最后一滴汤汁留在了碗口,想伸手去寻找一片纸巾擦拭却已来不及。那汤汁顺着细瓷碗上细细线条的手绘图案缓缓滚落,图案上盛开的睡莲被汤汁覆盖得朦胧不清。我开始抚摸母亲的名字,因为母亲的名字叫莲。
曾经看到过一句话:父母在子女面前事事警小慎为的时候,说明他们已经老了。我突然感觉如此害怕,害怕父母有一天真的会变老,害怕父母有一天会将我们抛弃,害怕有一天回家时看不到母亲。这些年来,每每有人问起父母年龄的时候,我都会提高音量告诉他们:我的父母早婚早育,所以现在还很年轻,才五十多岁。五十多岁,在我的心里仍然是年轻的年龄,这个年龄让我很安心。每每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又感觉自己是那么小那么小,小到还是个孩子。许多时候,在每一处较难抉择的问题面前,我都习惯性地给父母打个电话,我又常常不会向他们提及这件事情,不想让父母再为我们操心。我只想听一听父母的声音,这声音让我感觉很安慰,安慰到异常地踏实。听到父母的声音,我也就知道自己要怎样去解决这件事情了,这声音又是我坚强的后盾。
如今,自己已经踏入人生的夏季,感觉自己已经开始顶天立地,可对父母最真切的依赖却无法减少。我多么想一直做个孩子,一直走在父母的目光之中,一直连接父母的声音,似乎这样才足够安稳,似乎这样就能够万事吉顺。如果有可能,我真的不希望也不愿意这依赖会在某一天消失,我想一直保留和挽留这依赖,直到永久。
◎◎◎母亲船
母亲那张红漆雕花大床的确给过我太多太多珍贵的记忆——兄妹四人还小的时候,夏天的夜晚洗完澡之后,我们总会并排躺在这张大床上打闹与嬉戏,玩得不亦乐乎。而后,哥哥和弟弟才回到同一个房间的另一张小床上呼呼睡去,我便快速地钻进大床里面的一床被子里单独入眠。妹妹最小,总感觉她一直是三两岁模样,肌肤吹弹即破的样子,让人怜惜,理所当然地和父母亲睡一个被窝,做父母眼中永远长不大的宝贝疙瘩。
家里兄妹四人,怎么算都不算少,又都是爬楼梯一样递增的年龄——每两个孩子之间几乎都相差三周岁。一个家庭有这么一群小不点在一起闹腾,每天都有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哥哥是几个孩子里年龄最大的,又是男孩子,是爷爷奶奶的长孙,古话说“爷奶疼的是头孙子,爹娘爱的是顺世儿”,一点也不错。有了爷爷奶奶撑腰,哥哥在几个孩子中的地位是最高的,也是最权威的。再加上小时候我们家的家景在农村也算殷实,哥哥便成了十足的霸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切全凭他折腾。我虽比哥哥只小三岁,也懂事比较早,可我生性文静,从不与哥哥争夺什么,又事事维护着哥哥,所以我与哥哥的关系是最铁的。弟弟是家里最不安份的要素,只是他小了哥哥六岁,完全没有与哥哥相抗衡的能力,又不敢向母亲怀抱里的小妹妹挑战,便把矛头指向了我。我夹杂在温柔敦厚的哥哥和争强好胜的弟弟之间,日子久了,胆子练得忒大。弟弟敲我一下,我便回他一拳,可我毕竟是个女孩子家,那点花拳绣腿的功夫哪能敌得过弟弟的“舍生取义”呢。哥哥见我吃了亏,便跑过来打抱不平,我见了有人帮忙便觉得越发的委屈了……哭声,叫骂声,向大人告状的声音,辩解声,叫嚷着父母偏心的声音……三天两头全都揉合到一起,让父母心烦得可以。
难得某一时刻平静下来了,母亲便会说,孩子啊,你们都是一条床下来的,一个娘肚子皮出来的,你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要相互谦让着点,要和和气气的相处,知不知道?等你们长大了就知道什么叫血浓于水了……这些话好像是说给我们听的,又像是说给她自己的。我们几个小鬼头哪里顾得上这些,一个个挤眉弄眼的,挑衅着,酝酿着,新一轮的“战斗”即将开始!
长大啊,长大了,这一天我们终于长大,母亲的大床却没有再长大,我们一个个离开了母亲的大床,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只是关于大床的记忆,总会在我们兄妹团聚的时候顺畅的浮出脑海。那记忆像夏日里撑起的风帆,母亲的大床变成了一条舒适无比的母亲船。母亲船一直在我们的心底飘啊飘,摇啊摇,没有彼岸,永存心间。
◎◎◎被亲情包围的日子
时间总是敌不过我们的转变,这一天,我们终于在磕磕碰碰中变得强健,像夏季的水塘里攒动着的小鱼儿,一个一个浮出了水面。我们不再用小时候幼稚的话语和举动去招惹对方,可我们又是那么个性张扬,不愿服输,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梦想。母亲笑着形容我们说“一塘鲫鱼全是头”,那话语里的爱昵,全然包容了我们的坏脾气。
多年前的一个夏夜,我和妈妈躺在竹编的凉床上乘凉。院子里的瓦盆里熏蚊子用的梧桐树皮默默在燃烧,月光从院墙外面的树枝间高高地撒下来,静静地停落在我和妈妈身上,妹妹在凉床边帮我整理刚洗的潮湿长发,院角的哥哥和弟弟用砖头砌成的小小花坛里,我与妹妹栽种的太阳花已经沉睡了,一切都那样安宁恬美和自然。我终于忍不住问母亲为什么要生四个孩子,养这么多孩子不是自找苦吃么?母亲回答说,你们兄妹四人,男成双女成对,男孩长大了有个兄弟作帮手,女孩长大了有个姐妹说说知心话,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正正好呢。
每当此时,母亲脸上总会露出满足的微笑,似乎她的四个孩子都是贴在她心窝里的小暖炉,每一个暖炉都散发不同的温度,这温度让一个母亲日夜忙碌时充满能量。我们兄妹便真的像母亲期望的那样团结,时不时的簇拥的父母周围,像一朵朵朵盛开在父母脸上的灿烂微笑,忘记拼搏的艰辛,抛却所有的烦恼,就这样倔犟地盛开着,给父母送去点点欣慰,凉风一样在夏日的炙烤里轻轻地吹着,吹着。
看《老大的幸福》时,我常常被里面真实质朴的剧情感动。看到剧中的大哥将那一大包从家里带出来的土特产分成四份时,我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四份,四份,这个相同的数字深深打动着我!我们的父母多少次像“大哥”那样把家中的鸡蛋、挂面、木耳、腊肉、红豆、绿豆、玉米渣、辣椒粉甚至我们喜欢吃的腌辣椒、小河鱼等土特产分成四份带给我们兄妹四人,并叮嘱我们哪一样要放在冰箱,哪一样不能久搁,哪一样谁喜欢吃所以份量多一点,哪一样是家里的亲戚送给我们的……母亲一直像我们都在家时一样喜欢种很多菜,菜多到吃不完的时候,母亲便把有些菜切成各式各样的形状,晒干了带给我们。看到家里带来的茄子干、冬瓜干、莴笋干、黄瓜干、苦菜干,我们都惊呆了——我们的母亲真是愈来愈有创新意识了,可怕的是,母亲这伟大的壮举实在令我们好为难。我们常常为了该以怎样的方式“消灭”这些诞生在母爱里的结晶而发愁了,父母却一如既往地保持这伟大的亲情给予。
今年夏天是我们出身社会以后与父母在一起呆得最久、距离最近的日子——父母终于放下了老家的活计来到我们身边。口头约定,为时一年。虽然哥哥与弟弟秘密协商出挽留之计:一定要让父母感觉到我们需要他们帮忙,不能让他们终日闲着,只要有点事情作牵绊,他们才不吵着要回老家。几个月过去了,父母似乎还是不习惯远离家乡的生活。特别是母亲,那落寞的表情,还有那每一天早晨起床时相告的昨夜的梦景,都在有意识地告诉我,他们日日夜夜都在思念家乡。父母的心一直留在了老家,留在了祖辈们遗留下来的田间地畔,留在了与他们相处了一辈子的乡邻之中。
作为子女,我们多么希望生命的每一个夏天都有父母相伴,多么希望用自己最实际的行动来见证父母每一天都平平安安!
2010年7月15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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