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经过去20多年了，可至今还记忆犹新。

那是1984年，是我从凤阳府城镇文教办，调回老家蚌埠淮光乡中心校工农小学的第二年，春节后第六天，我和乡教办的同志一同去淮河小学看望一位刚退休的老校长，顺便看看他们学校的开学准备工作。

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才离开淮小回家，一进家门见到了凤阳宋集梅世聪，我高兴地和他打招呼：“春节好吧！什么时候到的？”“好！我是中午11点多钟才到，骑自行车来的。”“这么远怎么骑自行车来？”他苦笑着说：“没办法，凤阳至宋集的班车有时不正常，我只好骑自行车到凤阳看病，县医院医生怀疑我心脏有病，要我作心电图，我钱都交了，可是轮到我了，突然机子坏了，明天是星期天只有后天作了，我想回家不如来你这里近，再说，我答应你家言安来一趟的。”

梅世聪是我凤阳中学同学梅世珍（后改名梅锋）的二弟，六o年春，凤阳已有饿死的现象，宋集更为严重，他父母决定带他和弟弟世昌逃荒去外地，可是世聪浮肿的厉害，走到凤阳城里实在走不动了，他哥哥世珍特地从南京赶来和我商量，以转学为名，留在我们学校读书，读书是次要的，主要是保命渡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他成家之后还把这事记在心上，几乎每年春节前总要给我送些花生绿豆什么的。一九七八年秋他还为我砍了一大汽车山草，让我草房推旧换新。春节前一个月，他来一趟，除了送来了花生绿豆，还带来了一个致富消息：“松柏树可以剪枝育苗，两年后收入可观，去年我一次卖树苗收入2000多元，今年更多些，我这次就是告诉你们这件事。”我们一边看电视一边闲聊，我家言安听了之后很感兴趣，要他梅叔一定教会他这门技术。世聪笑着说：“你先准备好枝条，我春节后来专门教你，不过我有个条件：要你爸为我弄一张购买电视的票，过节前让我能买上一台电视机。”临走时我送他三块花布两条香烟，好说歹说他才收下，并约定腊月26凤阳见。后来我去凤阳找到商业局工作的一位学生要了一张票，腊月26那天他从凤阳真的买回一台十四吋黑白电视机，而且是村里唯一的电视机，当天晚上屋里挤满了人，整个春节期间天天都这么热闹。

整个下午他都在手把手教言安剪枝、插枝以及如何保温、管理，他讲得详细、言安学得认真，把言安准备好的枝条都剪好、插好、育上苗床了。

晚饭很简单，除了炒两个新鲜菜其余都是中午剩的，他不喝酒很快就吃好了，看时间快七点了，中央电视台新闻节目到了，我打开电视机，只有“吱，吱”的噪音没有图像，我调整天线、调换电源，不论怎么摆弄还是没有图像，才买回来不到两个月的上海“凯歌”电视机怎么突然就坏了呢？我又找来了比我懂电器的人折腾半个小时还是没有用。再看时间武要片《射雕英雄传》就要开始了，我劝世聪我两一块去别人家看，他说他累了想休息，言安妈为他在新建的前屋言安床上加了一床被子，他洗好脸和脚抽着烟上床了，我带上门和孩子们一块去别人家看电视了。九点多钟都回来了，我看他睡得很香，没打扰他，让言安在他旁边另铺一张小床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都起来了，早饭也做好了，言安连喊几声：“梅叔，起来吃饭了。”他没吱声，我走到床边推他一下，一推他全身僵硬了，我仔细一看，不好！他死了。我顿时傻了，全家人都吓坏了。“怎么会这样！”“这可怎么办？！”左邻右舍的人闻讯都来了，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堂兄全哥、侄儿言山、言成一边问情况一边在劝我，就在这时同学吴万里从凤阳骑自行车到了，他是春节前约好今天来我家新屋拉电线装电灯的，没想到会遇上这件事。他放下自行车向我了解情况之后说：“根据你说的这情况，他肯定是因为某种病才死的，事已如此，你不必紧张，先冷静下来，想想看如何处理好这件事。”正在一旁劝我的全哥、言山、言成他们表示赞成。全哥说：“你这位同学说得对，眼下最要紧的是研究如何处理这件事。”经过短暂的议论，认为先分头去做这几件事：一、先去派出所报案；二、找个汽车去山里把他家人接来；三、去市里打电话告诉世聪的哥哥梅世珍要他尽快赶来。

上午10点多钟，派出所来人了，还来了一位法医，他们一方面详细地讯问情况一面做了记录，然后掀开被子、解开世聪衣服初步对尸体进行检查，然后又看了他的病历和几项检查报告，初步认定是“心肌梗塞”而死亡。他们说：“他家人来了之后，要是对死因有什么怀疑，我们再做尸体解剖检查。”

吴万里去市里除了给南京梅世珍打了电话，又通知了附近的几位同学；言山找来了一辆汽车，吃了午饭由二女儿言容，带路去山里接人去了。

傍晚，王湘年、汪国权、周永生、韩玉祥、黄之美、田立善、余庭顺等同学来了，他们去新屋看了看世聪。王湘年是学医的，看了世聪的病历和他死后的症状认为：法医的判断是正确的，就是“心肌梗塞”而死亡。大家一边议论一边安慰我：“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太自责、太难过了，等他爱人来了看她怎么说。”“人死在你家，他爱人提出要求，你就答应她就是了。无非是花一些钱。钱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大家帮你。”大家你一言他一语当场就凑了五百多元钱。

天快黑的时候梅世珍从南京赶来了，几乎同时去山里接人的汽车也回来了，世聪的妻子、儿子、弟弟世昌他们也来了，下了汽车进了新屋看到了在床上的世聪，个个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悲痛的样子难以形容，世聪的妻子当时并没有放声大哭。可是儿子一个劲地哭喊着“爸爸、爸爸”哭得大家非常伤心，一起流泪……

晚饭好了，全哥招呼大家一块吃饭，家里人和所来的人都很少吃饭。做那么多饭菜只好剩着。

饭后大家坐在一起，我把世聪来到我家的情况说了一遍，接着王湘年说出了他和法医共同认为由“心肌梗塞”导致死亡的看法。紧接着梅锋说：“我弟世聪是病死的没有人怀疑，难道周桂友会害死他吗？不要说世聪对周桂友一向感恩似的，相处得亲兄弟一样好，就是不相干的人，周桂友家也不会害他。害他图什么？周桂友，你也不要太自责、太难过了。我们全家包括我的父母和弟妹都会体谅你的。”世聪爱人抹着眼泪强忍悲痛断断续续地说：“周大哥，我知道你很难过，世聪死在你家里，你能不难过吗？可是你再难过还能比我更难过吗？他今年才42岁，走得太早了。我和四个孩子将来怎么过？……”说着又泣不成声了。

沉默了好大一会，侄儿言山说：“大家都很难过，怎么办呢？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还是忍痛为他办后事，让他入土为安才是。”

经过较长时间的议论最后决定：明天上午，全哥和世昌去市里为世聪买寿衣、袜子、帽子。汪国权等两位同学去凤阳买口棺材放在公路边等着。言山负责找一辆大货车，下午给世聪送回家，路过凤阳时将棺材一起带回去。到家之后再由家里人商定何时出殡下葬。

第二天上午派出所所长和法医再次来到我家，听取了世聪妻子意见之后才离去；郊区文教局和淮光乡政府领导及部分学校校长、教师先后来到我家表示安慰。

午饭后一切准备好了，汽车载着世聪的遗体和我们陪同的人出发了，路过凤阳时汪国权等同学把早已买好的棺材抬上汽车。冬天天短，路又不好走，车子速度很慢，天黑了车子才到家门口，那里已站了许多的人，当世聪的遗体从汽车上抬进堂屋时屋里屋外一片哭声……

我从汽车上被人扶下来，因为两天没有吃饭，所以四肢发软头晕目眩，梅世珍看我实在支撑不住了，就让陪同我的全哥和言成把我扶到离世聪堂屋较远的他父母住的房子里。汪国权、王湘年等同学和言山一道跟汽车先回去了，我们三人决定留下来为世聪送葬。

当天晚上，他们家里人研究决定：世聪后天才能送葬入土。他们家人怕我病在这，就一再劝我尽快回家去，我开始不肯，后来两位老人及世聪的妻子一再劝我才答应。我拿出300元钱，给世聪妻子，不论怎么说她也不肯收，给两位老人他们也坚决不要。第二天早晨，我在辞别世聪遗体时将钱悄悄放在堂屋一个方盒子里，匆匆离开，他们全家送我们到村口，世聪爱人和孩子送我更远一些，临别时我流着泪说：“弟妹，你今后的难处很多，我会常来看你们的，关于儿子进城上学的事我一定帮你办好。我回去了，你要多保重……钱我放在那个方盒子里了。”说完了我们就走了。

我们三人离开了村庄，翻过一个小山坡，来到公路边一个招手停车的地方，就在我们等车的时候，世聪的妻子、儿子匆忙跑来了，我不知何故连忙迎上去，世聪的妻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周大哥你这是看不起我。为世聪送葬的钱我花得起，再说你已经为他买了寿衣又买了棺材。我说过，不论朋友还是亲戚都没有送棺材的。买棺材的钱我还要还给你的。这钱我更不能要。”她说着就把钱往我手里塞，我坚持不要，她就让儿子跪下：“大哥，你要不收下这钱，我让儿子跪着不起来。”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宋集开往凤阳的班车来了，我只好扶起她儿子收下钱上了汽车，九点多钟到家了。次日上午，世聪入土安息了。

根据世聪生前和他妻子共同愿望，我把他们的儿子梅立亭安排在凤阳城里上学了，他初中三年是在府城中学上的，后来考入凤阳中学，上了三年高中，在这期间，我经常去看他，每次去看他总要给带上些粮票和钱什么的，开始他只要粮票不要钱，后来粮票和钱都不要了。他很懂事，和他妈妈一样通情达理。

立亭高中毕业，因升学分数不够没有上大学，后来他学会了开汽车，刚学会的时候帮别人开车，后来自己买了车，他已娶妻生子，日子过得挺好的。他结婚和生子的时候，我和他南京的伯伯梅世珍都去了；他母亲身体很好，三个姐姐也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家家日子都过的很好。

从这件事前前后后我深深体会到：日久见人心，患难见真情。

（2010.7）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