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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岁月【中篇小说】沙湖奎星阁

发表于-2010年08月14日 上午10:22评论-0条

卷 首 语

俗语说:“昔日少年骑竹马,看看也是白头翁。”而白头翁再转回头来去重温一下竹马岁月,想来也是蛮有意思的。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一、 奶奶的童谣

我小的时候是在奶奶家长大的。

其实,我是根本不用被送去奶奶家的。当时,我们家里还只有我和我哥,负担也不重。但我却不知父亲为何硬要把我送去奶奶家去。当时,说要送我去的时候,我是老大的不愿意。我的嫩身子扭摆得跟麻花样,一张小嘴嘟囔得象根牛桩,嘴里不住地哼哼,却也不敢大声发作。只拿双眼睛不住地瞄站在一旁的姆妈。姆妈却也只是站在旁边干瞪眼,嗫嚅了几下嘴却也发不出声来;我又去向另一旁的哥哥求救,哥哥却也只是干着急。我见姆妈、哥哥都不能帮我,我只得麻起胆子蹭到父亲跟前,扯着父亲的衣摆,嘟囔道:“我不想去我不想去我不想去嘛。”

父亲少见地蹲下身子,和蔼地说:“去嘛去嘛,奶奶家有桃子吃枣子吃还有大香瓜吃。”

我却听不进去,仍一个劲地摇着父亲的衣摆:“不嘛不嘛。”

父亲猛地站起来,严厉地说:“这伢哪这不听话呀?走。”扯起我就往门外走。

我委屈地瘪着嘴一步一颤地往外走。

这时,母亲终于开了腔:“莫要伢去了。那粮食你还是按月弄去。”

父亲停了下,嗐了声,还是扯着我走了。

后来,我哭累了,趴在父亲的怀里睡着了。等我一觉醒来,却见坐在我旁边的竟然是位白发老奶奶,吓得我赶紧钻进了被窝。听到叫声,我伸出小脑袋一看,原来是久别了的奶奶。我喜得“嗷”的一声扑进了奶奶的怀里。把思念姆妈、哥哥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那年我才五岁半。

一个五岁半的孩子在奶奶家又能做些么家呢?

其实,能做的事情可多着咧。

此时,正是五黄六月的季节,大人们去忙大人们的去了。奶奶虽然不忙,这时却也是没得闲工夫来陪我的。奶奶提着那双小脚,忙出忙进,一会儿清洗大人们换下来的衣服,一会儿又预备着午饭。家里这时就我一个闲人。那时,幺爷还没有结婚。这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了父亲为何硬要把我送来的深层含义了:奶奶的膝下此时枯寡啊。按说,奶奶的膝下并不枯寡。奶奶的膝下应该说还丰满的很。只是都各奔东西了,才显出奶奶膝下的枯寡。我父亲弟兄四人。我父亲老二。大伯家远在武汉,一个哥哥,姐姐三个,可他们家有家家引;三爷家虽然隔的不远,兄弟三个,姐姐一个,妹妹一个,可他们家有家家爹家家婆引。唯独我家的我们没人引,父亲留下哥哥解闷,远放我在奶奶膝下承欢。当然,父亲这样做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就是好顺理成章地接济奶奶们。我父亲虽然严厉,可对老人确是孝心昭日月啊!

没得人和我玩,我自己找自己的玩。我端了条板凳,打开后门,放在一棵树下,又拿来根细长竹杆子,坐下来,仰起头,盯着树上的花儿,细看。这花粉红色,一瓣一瓣的,中心还有几根花心(其实是花蕾),心的头子上还有一点圆坨坨,花的底下还长出了个坨坨,上面好像还有毛。我就不知道为何只有这棵树才能长出桃子来?我不禁好奇地站起来,绕着桃树转起圈来。从下往上看,又从上往下看,却就是看不出么名堂来。我又不甘心地捡来块砖头,用劲砸那树皮。正当我起劲地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后面却传来声喊叫:“你来搞么家?”

我扭头一看,见是幺爷,我擦去流下来的鼻涕,说:“我要看一下这桃子是从哪里来的?”

幺爷一听,笑着说:“是从他姆妈的肚子里长出来的。”

我歪着脑袋,好奇地说:“我么没看到呢?”

幺爷一指那花,说:“那不是?”看了我一眼,又说,“你砸那树皮,它不疼?”

我说:“它又没哭。”

幺爷一指那伤口:“这不是,它正在流眼雨哩。”

我一看,果然。大滴大滴的眼雨正随着破皮处一个劲地往外流呢。我赶紧丢下砖头,抓起一把泥土敷在破皮处,说:“莫哭莫哭,抹上药就不疼了,啊,乖伢是不兴苦的。”说也怪,那树真的不哭了。

幺爷看着我做完这一切,笑着说:“走吧,去吃饭。”

我“哎”了声,端起板凳就走。幺爷顺手拿起那根竹竿。我们爷俩一起进了屋。

白天大人们都忙,没有人来照顾我,晚上,忙完了,奶奶可就属于我的了。我早早地就要才收工的幺爷帮我把竹床抬出来,然后,颠颠地跑去舀来盆水,将水倒在竹床上,又用毛巾抹干,完了,拿根杆子站在竹床边,守卫着。不让鸡近,不让狗近,更不让人靠近。坐,更是想都别想。无论大人们怎么哄我我都难以上这个当。时间久了,幺爷也出来帮我说话。幺爷说:“你郎们莫坐,这是享伢子的专座。免得伢们搞得你郎蛮难为情。”别人听了,也就笑笑,接过幺爷递过来的板凳,坐下,与大人们说话。我吃着饭,嘴里还一个劲地催促奶奶“快吃快吃”。奶奶却不为所动,仍一如既往地细嚼慢咽。旁边坐着的人笑着问我:“催你奶奶搞么家?”

我神气地说:“听我奶奶唱歌我听。”

别人又问:“唱么歌啊?”

我想了想,说:“嗯,么月亮哥呀,么河那边的伢呀,么金剪银剪桃花绣剪啦,唉,多了,一夜都唱不完。你郎要是有功夫啊,也在这些听我奶奶唱一下。”

别人一笑,站起来,说:“好,改天我来听你奶奶唱歌。”说着,走了。

别人一走,我的饭也吃完了。嘴里还嚼着饭,哈欠一个赶一个地打,我微张着眼睛,挪到奶奶的跟前,说:“我要困了。”

奶奶放下碗,一把抱起我,说:“要你快些吃快些吃,你不听,好啦,又等瞌睡来了啦。快点,快些把嘴里的饭吃完它,莫梗倒了。”边说边拿起早先就预备好了的毛巾,替我揩脸揩手。

我闭着眼睛,赶紧咀嚼嘴里的剩饭,却还在一个劲地喃喃:“我要月亮哥,我要张打铁,我要······”底下的事情我就再也不知道了。至于奶奶到底唱没唱,我也不清楚了。我只记得我是在奶奶的童谣声中长大的。

二 、我还要听歌

有一天晚上,我依旧躺在奶奶的怀里,抚摸着奶奶那已经干瘪了的奶头。

奶奶羞着脸说:“这大个伢了,还摸,丑不丑啊?”

我用另一只手捂着脸,咯咯地笑,却还是舍不得放下。

奶奶说:“都这大了,该要上学了。”

我说:“我不上。”过了会儿,我又说,“嗯,我问了隔壁的小山了的,他说,搞不好啊先生还打吔。说,这粗的棍子。”说着,我伸出一双手,比划着。

奶奶说:“他不听话呗。”

我纠正奶奶的话语,说:“嗯,不是他不听话,我问了的,他说,就一次没做作业。是嗯是家庭作业,先生就打他。他说,打的他哭都不敢哭。他说他都不想上学了。他劝我也莫去上学。免得先生打。”

奶奶说:“不去上学不去上学不都成了睁眼瞎?象我样,连条扁担倒下来了都不认得?”

我说:“我认得,是个‘一’字。”

奶奶喜得一把抱紧我,说:“比我强比我强。哪个告诉你的呀?”

我说:“是我哥。”提起哥,我又想起了我哥,“我都好长时间都没看见我哥了。”

奶奶一听,赶紧岔开:“我告诉你数数吧?一二三······”

我嘴里应着,心里想着哥,不一会儿,沉沉地睡去了。梦里,我又回到了哥的身边,哥带着我去摸鱼,钓鳝鱼,我大声喊:“哥,我要尿尿。”还没等哥回答,我的尿早就尿出来了。尿完了尿,我也轻松了,我又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早晨,奶奶拿出垫絮,说:“你干的好事。也想把我也带到你屋里去呀?丑不丑?”

我乖乖地走到了一边,看着垫絮,嘿嘿地直发笑。

晚上,奶奶说:“今晚还教你数数。”

我说:“我不数,我要听歌。”

奶奶说:“数不会数,不唱歌你听。”

我扭麻花样地扭着,说:“我要听歌我要听歌。”

奶奶说:“我说个话你听,好不好?”

我的身子不再扭了,我答应道:“好。”

奶奶说:“有一个伢呀,比你大一点大的时候就去上了学,先生问:‘你这小个伢你都会些么家呀?’这个伢说:‘我会背诗呀。’于是这个伢就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翩翩少年郎,骑马上学堂,先生嫌我小,肚内有文章。’先生喜得呀嘴都合不拢了。由于这个伢功课完成得好,先生连个指甲壳子都没有弹那个伢一下。”

我好奇地问:“哪个啊?”

奶奶说:“你哥嘚。”

我说:“我哥?”

奶奶说:“啊。你哥象你这大的时候,也是天天跟我睡。可他不像你,只知道听歌,他还主动要我告诉他数数。后来,上学了,要我看着他背书······”

我急忙嚷道:“告诉我数数。”

奶奶说:“一二三。”

我说:“一二三。”

奶奶又说:“一二三”

我说:“一,二······啊”我沉沉地睡着了。

后来,奶奶不再教我数数,我也不再提数数。

奶奶不再为教我数数烦恼。我也不再为数数痛苦。

我们还是唱着歌。我还是在奶奶的歌声中沉沉地进入梦乡。

三 、那碗花饭啦

父亲终于来了。父亲还挑来了一担重物。那重物压得扁担咯吱咯吱直响。父亲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我一见,疯了样地跑过去,也不容父亲喘气,爆发似地吼叫:“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父亲先是一愣,晃了下,站稳了,蹲下来,说:“好好的回去搞么家啊?”

我说:“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天天都吃花饭好个鬼!”

(这里所说的花饭,并非现今用鸡蛋炒的花饭,而是饥饿年代的一种替代品。具体做法是将菜叶放在米里间着煮。这种饭刚做出来不好吃,炒现饭倒是蛮香蛮好吃的。又经饿。)

父亲站起来,看着奶奶,问:“又没得米啦?”

奶奶撩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说:“唉,都好多天了,叫伢也跟着受苦了。”

父亲强笑道:“老幺呢?快把这谷挑去碾了它。”又安慰奶奶道,“个伢们,受点苦算个么家。”

奶奶说:“老幺做事去了。等不得他回来,就用磨子碾吧。”说完,就去收拾磨子去了。

父亲看了我一眼,说:“还不去帮忙?!”

我这才转怒为喜,嘴里一个劲地嚷嚷:“哦哦哦有白米饭吃啰有白米饭吃啰哦哦哦。”

父亲见我这样,更加起劲地推。

奶奶却一句话也不说,仍不停地忙碌着。

等奶奶把米下到锅里了,我也闹乏了。我这才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来到父亲跟前,小鸟依人样地靠在父亲的腿旁,将头趴在父亲的腿上,瞪大眼睛,看着灶堂里的火苗,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我要吃白米饭我要吃白米饭我不吃花饭我不吃花饭······”说着说着睡着了。梦里却还在念叨着“我要吃白米饭我要吃白米饭······”。

可等我醒来,擦去嘴边的馋涎,睁眼一看,父亲没有了,白米饭也没有了,呈现在我眼面前的还是那叫人厌恶的花饭。任凭我如何哭闹,摆在我面前的还是那碗花饭。

四 、我喜欢上学了

这一晃,一年也就过去了。

奶奶说:“你该上学了。”于是替我做了个书包(那个年月又哪有书包卖哟。即便有又哪有钱去买哟。即便有钱也舍不得呀。一个书包大几角接近块把。这个数字在当时就是天文数字了。一家有了这笔钱,不知要办多大的事哟。当时,再有,再富贵的伢,家长都舍不得去花这个冤枉钱。都是用块土布<洋布是没得的,那又要去花钱,还费布票。>做。有的干脆不做,就用布包着。我大姑妈那时都是高中生了,却还是用块布包着,上学,下学,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有多难为情。倒是乡亲们看到了倒还羡慕的不得了。那个年月,又有几个女伢能读上高中?),又要小姑妈在书包上绣了朵大红花。我是最喜欢小姑妈绣的东西的。活灵活现。看得我眼饱。看得我连随么家都忘记了。只是这次因为是在书包上绣的,我却只瞄了几眼,就不再去碰它了。虽然眼睛还在不时地留念。

其实,我是不用在奶奶这里上学的。只是父亲有一回来,说,我们那里还没得学校,说,就在奶奶这里上学。其实,父亲留我在奶奶这里上学还有更深的一层含义,只是不便明说罢了。大人们的心深似海,做下辈的又何须去点破?去探询呢?

这年的时间是一九六八年。

上学,谁想?我问过隔壁的小山了的。小山说:“你也要上学?我都不想上了,你还想上学?先生不打死你。你不听话先生就用这粗的棍子打你的屁股,哭都不等你哭。”骇得我直摸屁股。好像我的屁股也被先生打了样。听了小山的话,我坚定了一个主意:不去上学。

八月底,奶奶说:“带你去报名吧?”

我却不好明显地反对,只是装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说:“奶奶,肚子疼。哎呀,好疼啊。”

奶奶一听,骇得大叫:“哪些啊哪些啊,啊,老幺老幺,快些带那伢去看。哎呀,这么搞这么搞,才好好的呢。”

幺爷也骇慌了,抱起我就往外面跑。

奶奶在后面挪着双小脚拼命地追。

幺爷扭头见奶奶在追,说:“莫来,就到金强叔那里看。”

奶奶这才不跟了。却仍不回去,仍站在原地看。

我见幺爷那气喘的样子,笑着说:“幺爷,我们回去吧?”

幺爷说:“你不疼啦?”说着,停了下来。抱着我。喘。

我说:“我肚子根本就不疼,只是,只是······”

幺爷看了我一眼,说:“只是不想去上学,装。你个屁毛伢。你一翘尾巴我就知道你是拉屎还是撒尿。说,是去打针还是回去去报名?”

我说:“上学有么好?先生打。这粗的棍子,专打这里。打开花吔,哭都不等哭。”看了幺爷一眼,跟幺爷套起了近乎,“幺爷啊,莫叫我上学,我上了学,桃树上的桃子别个偷了么搞?母鸡生了野蛋别个捡去了么搞?幺爷啊。”说着,扭起了麻糖。

幺爷说:“那心你都莫操。你还是要读书。唉,一娘养九子,九子九个样,真是没说错。你和你哥就大不同。你哥是缠着我要去上学,你是缠着我要不去上学。你呀,盘泥巴的命。走,我带你去报名。”

奶奶见我们回来了,担心地问:“么又不去啦?”

幺爷说:“听他的。你郎回去,我带他去报名。”

奶奶说:“你不上工啦?”

幺爷说:“一下就回来。耽误不了。”

我拗不过,还是哼哼叽叽地跟了去。

我到学校一看,哎呀,好大的操场啊,比幺爷队里的禾场还大好多,操场上还有蛮多伢们来玩。有了那多伢们,我就有点动了心,起码,再玩,就不会只我一人了。我的脸上不禁有了几丝笑容。

幺爷瞟了我一眼,也不吱声,仍拉着我的手继续往前走。来到办公室,幺爷拉我进去,我却拉着门框不想进,幺爷也不勉强,丢下我,进去了。过了会,又出来了,手里还拿了几本书,后面还跟了个人。幺爷帮我把书装进书包里,指着跟来的那个人说:“这是朱老师,以后教你的语文。”说着,又把书包背在了我的肩上,又对朱老师说,“这伢就交给你郎了,让你郎费心了。”说着就要走。

我鼓鼓地跟在幺爷后面。

幺爷一见,说:“这伢,跟我搞么家,跟你们老师去嘚。”

我仍不去。仍在幺爷身边扭。

这时,朱老师赶紧赶过来,说:“你郎等一下,等我跟他讲几句话。等他不认生了再走。”说着,又面对着我,还伸出了一只手,说:“小朋友,我们交个朋友吧?”

我一看,觉得蛮有意思,抠了抠脑壳,赶紧拉下幺爷,附在幺爷的耳边问:“么家叫‘朋友’啊?”

幺爷故意大声说:“这朋友嘛······”

我急得一把捂住幺爷的嘴巴,说:“小点声小点声别个听到了。”

幺爷即刻小声说:“朋友就是蛮好的伙伴。就像你和隔壁的小山一样。”

我又瞟了一眼朱老师,说:“可她是个女的吔。哪个男将和个女伢交蛮好的伙伴啊?又不是我屋里人。我姆妈说等我长大了才给我找屋里人。”

幺爷笑着说:“可她是老师啊。”

我焦急地说:“老师就更加不能啦,‘天地君亲师’,老师是我们的第五个祖宗呃。”

幺爷为难地说:“那么搞呢?”

我说:“看我的。”于是,我转过身去,说:“先生好!以后有么家搞不动的交给我吧。”

朱老师不禁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可我这手?又么收回去呢?”

我说:“我姆妈说了的,女的手不能瞎摸。”又瞄了瞄手,“你郎这手蛮好的,又没坏,还是自个拿回去吧。”

朱老师又不禁哈哈大笑,笑着伸出手来要摸我的头,我赶紧一躲,说:“呃,男女男女,”急忙问幺爷:“男女么家呀?”

幺爷说:“男女授受不亲。”

我赶紧说:“我幺爷说了的‘男女授受不亲’。”

朱老师一下笑弯了腰。指着我说:“这伢哪来的这些迂话呀?这都解放了好多年了?”说着,抬起胳膊又想来摸我的头,我一躲躲到幺爷的身后,羞着脸说:“大姑娘羞羞大姑娘羞羞大姑娘羞羞。”

幺爷见我闹的不可开交了,赶紧制止道:“享伢子,紧闹,还不快给先生赔礼?”

我即刻收敛了,正准备赔礼,朱老师抢过话头,说:“莫赔莫赔,这伢蛮有趣的。”伸出一只手来,想了想,又收了回去,对我说,“小男将,还要不要回去啊?”

我把幺爷一推,理直气壮地说:“幺爷,你郎回去吧,我要去照顾,”看了一眼朱老师,“先生了。”

幺爷一听,也不答话,径直走了。

从此以后,我每天都能按时上学。其实,上学也不是小山说的那么惧怕,上学还是蛮好玩的。我乐意每天都去上学。

五、地主老师

有一天在放学的路上,我问身边的小山:“你说拿这粗的大棍子打人的老师是哪个呀?”

小山说:“宋老师。”

我问:“那,他人呢?”

小山不耐烦地说:“早走啦。”过会儿,小山又神秘地说,“你看到我们学校周围的蜂箱了吗?”

我想了想,说:“嗯。么啦?”

小山说:“那就是宋老师喂的蜜蜂”

我说:“你是说隔几天就来喂次蜂子的那个老头?”

小山说:“啊。”

我“嗐”了一声,说:“你说那老头啊,他不就是隔壁队的小华家的家家爹爹吗?”

小山说:“啊。”

我不相信地说:“他?个糟老头子?教书?”

小山说:“啊?么啦?不像?”

我嬉笑着说:“就他?还教过书?打死我也不信。”

小山认真地说:“不是你信不信的问题。问题是他确实教过。不信你随便去问哪一个他们都晓得。”

我不耐烦地说:“连我都不晓得他们哪个还晓得啊?”

小山急急地说:“你才读了几天书啊就都晓得啊,啊?”见我不作声了,又说,“我读书的第二年就下去了。”

我好奇地问:“为么家呢?”

小山说:“说宋老师是漏网地主分子,不能教授贫下中农子弟,回家接受劳动改造去了。”

我又好奇地问:“那他为么家又能放蜂子呢?”

小山小声说:“别个可怜他造孽啊,说,个老地主等他去放蜂子去等蜂子把他射死他。”小山左右瞄了瞄,神秘地说,“你说,我的成绩为么家提高的这快啊?”说着,看着我。

我轻松地说:“你伢发了奋呗。”

小山说:“狗子才想发奋哩。”

我焦急地问:“那为么家呢?”

小山庄重地说:“我告诉了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啦。”

我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小山想了想,说:“我还是不放心,你发誓了我才告诉你。”

我庄重地举起右手,一字一句地说:“我决不向外透露半个字,要是透露了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小山见我说得认真,才神秘地小声说:“宋老师教的。”

难怪有一回我听我们朱老师跟隔壁的个老师说二年级的个小山成绩提高的么那快,老师还没讲他就晓得了。原来还是个老幺的成绩。真的一下子就开了聪明孔吧?当时我也觉得挺纳闷的。现在我才明白了。我不禁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小山。我想了想,惊喜地大声说:“我明白了。”

小山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问:“你明白了么家啊?”

我说:“你们哪些是同情老地主啊,是要老地主有时间教你们屋里的伢们。”

小山骇得慌忙跑过来捂住我的嘴巴,制止道:“小些声小些声莫等别个听到了。”

我拨开小山的手,笑了笑,也小声说:“这又不是么拐事?”

小山说:“你不晓得,昨天我父亲还去开了会了的,回来说上面又有新的提法了,说要搞开门办学,说要搞教育革命,说要培养无产阶级接班人,还说要把有污点的老师踢出教师队伍。你说,象宋老师这样已经被踢出了教师队伍的人再来教我们,你说,能行吗?”

我担心地说:“既然这样,那你们为么家还要宋老师来教你们呢?不是害别个宋老师啊?”

小山说:“我父亲说了的,这叫化腐朽为神奇,把过去剥削了的统统还给贫下中农。”

我问:“那宋老师是么态度呢?”

小山说:“宋老师只是点头哈腰,一个劲地是是是。我父亲临走,又小声跟宋老师说,伢们不听话,该么搞还是么搞。宋老师还是一个劲地是是是。”说到这里,小山懊悔地一笑,恨恨地说,“要不是我那死老头说了这句话,那老地主也不敢打我,我也不会这么乖地去学么鬼习。你不知道,那老地主打得我浑身上下都是包,摸都摸不得,回去了还声都不敢做······”

我打断他的话,好奇地问:“为么家啊?”

小山说:“告诉了也是一顿好打。”

我痛快地笑道:“哈哈哈,你也晓得疼啦,不好好学习的呢?”

小山说:“唉,我哪知道这学习哪这难啦。哎呀,”小山一看天,大叫了一声,说,“拐了拐了拐了拐了,不和你说了,要迟到了,又要挨打了。”说着,就往前冲。

我望着远去的小山,心有所动,却又不好言说。

六 、学习,犹如黑暗中的一盏灯

学习是么家?学习有么用?人为么家要学习?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这个小脑袋里是不能装这些没用的东西的。也装不下。虽然我每天都在上学,但那是奶奶要我上的学,我是为奶奶在上学。我倒至今都搞不明白:人为么家要上学?学习了又有么家好处?它又不能当吃当喝,却还要不停地往里贴钱。我听奶奶说,光为我报名就花费了一块五角钱!乖乖,这是多大的一笔钱啦!听说,要是读到我大姑妈那个程度,起码要花费一两百块钱!我的姆妈呀,这么多钱啦?估计我这一生都赚不回来。唉,奶奶也是,尽搞这些赔本的买卖。最好笑的是我哥,他总跟我说,读书好读书好。我问他读了书好个么家啊?他说,读了书可以当官。还说,读了书可以建设国家。我就搞不明白了,读了书就可以建设国家,这不读书就不能建设国家了?唉,莫说些没用的东西了。说得我脑袋都疼了。学习有么好?就是疼脑袋!

那么,我这小脑袋里又都装了些么家呢?多了,这也不是三两句话可以说完的。这么说吧,除了学习以外的事情我都装。你譬如说,塆前屋后哪家有几棵桃树,哪家有几棵枣树,哪家屋后有鸦雀子窝,哪家屋前有麻雀子窝,窝里有几个蛋,我都知道。还有还有,哪家喂了几只猫,哪家喂了几只狗,是公狗还是母狗,是公猫还是母猫,母猫几时下儿,母狗几时下崽,我都一清二楚。更让我欣慰的是,我还知道,哪家有几只公鸡,哪家有几只母鸡,母鸡爱在哪些生蛋,我都心中有数。也许有人要说了,操这些心有个么用啊?用途可大了。你郎们不知道,奶奶家的三只母鸡好到外面去生蛋,是三只呃。又不是一只两只。多大的浪费啊。眨眼的功夫就跑出去了。还好,都在小山家猪圈上头的靶子缝里,小山家随哪个都不知道。要是知道了不都捡跑了?嘿嘿,知道了这些,我就不会饿肚子了,还能时不时地尝到个新鲜。这多有趣呀!

可这学习又有个么家用呢?费钱不说,还蛮叫人头疼的。也不好玩。搞不好啊,还要遭老师的打。唉,这学习几时要是也像掏鸟窝那样好玩就好了。唉,学习真让人头疼!我都不想学习了。

不过,前些日子上体育课倒是还有点意思。

这个体育老师也真有意思,我们背后都管他叫“啊老师”。啊老师每次上体育课都把我们象盘泥巴坨样盘来盘去。都一年多了。可盘去盘来又没有盘出个么新花样出来,每次上课都是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右转向前转向后转,转得人昏头昏脑,连东南西北都摸不清头脑了。可啊老师却还是说我们这不行那不行,总要我们重来。其实,我们又哪里不知道呢?立正就是双脚并拢;稍息就是伸出伸出右脚。好,麻烦来了。啊老师连续要我们重来的理由就在这些,总说我们把脚伸错了。可啊老师又不说个死办法出来,等我们记都记不好。啊老师又不象那个算术老师,给我们搞了个死办法,说:看到多多少的是加法;看到少多少或减多少或差多少的是减法。我们记住了。我们再做题目的时候一看到多多少和少多少就知道用么法了。老师也欢喜我们也轻松。后来,啊老师又折腾了我们几回,我们忍不住说出了我们的想法:“老师啊,你郎为么家不像算术老师那样告诉我们个死办法啊。”啊老师一听,觉得有理。于是,啊老师咳了咳,说:“啊,这个,啊,我要你们向左转的时候呢,啊,你们就向没有拿筷子的那只手那边转。啊。”停了停,啊老师又不放心地问:“晓不晓得不拿筷子的那只手啊?”

我们屏足了劲大声地回答:“晓得。”

啊老师这才满意地笑了。过了会,啊老师又收敛了笑,威严地喊道:“全体都有,立正,向左转!”啊老师看了看,满意地笑了。可当看到我时,啊老师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啊老师凶狠地跑到我面前,威严地说:“啊你猪脑啊你就你错你看看你看看。”说着,抄起一条腿就要踢来,我一见,急忙向后一躲,啊老师见我躲开了急忙收回踢出的那只脚,可由于用力过猛,啊老师的身体已失去了平衡,啊老师的身体开始两边摇晃,眼看啊老师就要倒下了。我适时地赶忙往前一蹿,拉住了啊老师的手,减免了一场灾难的发生。我见啊老师站稳了,赶紧立正道:“报告!”

啊老师先是一愣,接着不耐烦地说:“报么家报,快说。”

我说:“你郎说话不算数。”

啊老师说:“啊我么家不算数啊?”

我说:“你郎说‘不拿筷子的那只手是左边。’对不对?”

啊老师说:“啊是啊。我是这样说的呀?”

我说:“我是照你郎说的这样做的呀可你郎为么家还说我错了呢?还想打我。”

啊老师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你你你你是哪只手拿筷子啊?”

我说:“这只手啊。”说着,举起了拿筷子的那只手。

啊老师不大相信地又问我:“你你你你真的是这只手拿筷子啊?”

我说:“啊,我是这只手拿筷子啊。为这只手拿筷子啊我都背了好多家伙呢。”

啊老师瞪着我恨恨地说:“你是应该背家伙。连我这么暂都想揍你几下。”

我疑惑地问:“为么家呢?”

啊老师咬牙切齿地说:“你为么家偏偏就是这只手拿筷子呢?”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会吃饭的时候就是这只手拿筷子。”

啊老师定了定神,说:“你你你你叫么家啊?”

我刚准备回答,旁边一个同学抢着回答道:“朱老师说他叫‘小男将’!”

啊老师又瞪大眼睛看了看我,说:“你你你就是小男将啊?”

我不好意思地说:“啊!”

啊老师仍瞪着眼睛看着我,说:“小男将真的就是你呀?好好好好。”说着,伸出了一只手。

我一见,赶紧低下了头,说:“呃呃呃,我奶奶说了的男将的头是不能瞎摸的摸了火气就不高了。”

啊老师转身恨恨地小声说:“啊我还正想降降火气呢。”啊老师走到队列前,说:“啊刚才呢啊是我没说清楚啊象小男将同学啊这种情况呢啊还真是一种情况啊这是我没有想周全的啊看还有没有哪个同学和小男将同学的情况一样的啊也就是拿左手捏筷子的啊有呢啊请举手啊。”

我一看,一个都没得。

啊老师看了看,说:“啊就小男将同学一个啊下面呢啊······”啊老师走到我跟前,问道:“你用哪个手写字呢?”

我说:“这个。”

啊老师点了点头,转身又走到队列前,说:“啊其他同学呢啊还是按照我说的啊向左转呢啊就是向不拿筷子的啊那只手那边转啊小男将同学呢啊就是向啊拿筷子的那只手那边转啊向右转呢啊其他同学呢啊就是向拿筷子的那只手那边转啊小男将同学呢啊就是向啊拿笔的那只手那边转啊同学们都听清楚了吗啊啊。”说完,啊老师直摸自己的下嘴巴。

有个同学举着手说:“老师啊你郎能不能说得简单些呀我们听都听不懂你郎口里象含了个烧萝卜样。”

啊老师不情愿地说:“啊我也不知道我刚一刻都说了些么家啊。”停了下,啊老师灵机一动,说,:“啊请小男将同学啊出来啊给我们喊口令。”

我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啊老师又继续说道:“啊我再说一遍啊向左转就是向不拿筷子的那只手那边转向右转就是向拿筷子的那只手那边转啊同学们都听明白了吗?”

同学们齐声回答道:“听明白了。”

啊老师转过头来,笑着对我说:“小男将同学请吧!”说完,走到旁边去了。

我也只得硬着头皮喊。刚开始,我还不么习惯,可过不一会儿,我也习惯了,喊起来也顺畅了。而蛮久都没解决好的向左转向右转也解决了。啊老师站在旁边满意地直点头。

当然,这也只是体育课。体育课上好了还能锻炼一下身体。但这与学习也没得关系呀?我虽每天到校上课,但却仍不明白学习有么家好处?心中仍然时刻惦记着我那些树啊鸡啊的。

有一天早上早读,我心不在焉地读了几句书,心里猛然想起了件事,禁不住“哎呀”了起来。旁边的个同学问我为么家?我不耐烦地瞟了他一眼,说:“你不晓得的。”

那个同学即刻噤了嘴,不再多舌。

我见朱老师正站在门外,我即刻跑出教室,贴墙站在了朱老师的身边。

朱老师惊讶地看着我,问:“呃,今天我们的小男将是么搞的呀,么这老实了呢?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说,有么话要说的?”

我为难地说:“我有个蛮重要的事情想回去一下,又怕你郎不批假吔。”

朱老师说:“知道我不批嚜,那你就不说嘚。”

我说:“我又不死心嘚。这个事情要是处理不好啊,恐怕连你郎也没得吃的了。”

朱老师一愣,说:“还有这严重?”

我说:“嗯,恐怕啊比这还严重的事情都要发生。”

朱老师咝了一声,说:“看来我不批还真不行呐。”停了停,朱老师用商量的口吻说:“你看,要是有个熟人帮你带信回去行不行啦?呃,你不能说走就走嘚?你还在上课哩?”说着,朱老师将手一招,“你郎来一下。”

我扭头一看,知道是隔壁的三毛爹。我急忙说:“行行行。”我赶紧跑过去,拉下三毛爹,附在三毛爹耳边说。三毛爹听后直发笑。

我却一本正经地说:“你郎听到了没有啊?”

三毛爹连声回答说:“听到了听到了。”

我说:“听到了还不回去?”

三毛爹说:“这就回这就回。”

我望着渐渐远去的三毛爹背影,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我放心放意地长出一口气,正准备进教室,却被朱老师拉住了。朱老师说:“这就走啊?”

我说:“啊?事都办完了,不走留到这些过年啦?”

朱老师仍拉着我的衣服不放,说:“也不告诉我你的急事?”

我不屑地说:“有用吗?”

朱老师说:“你说没用就没得用了,啊?你这想出就出想进就进也太不把这当一回事了吧?啊。你怕这是你奶奶家菜园子门啦,啊?”

我焦急地说:“我跟你郎打了招呼的嘚。三毛爹来还是你郎喊来的嘚。么又赖我不遵守纪律了呢?先生,你郎也太痞了吧?啊?”

朱老师眼一瞪,说:“呃——,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新社会了,不兴叫先生,要叫老师。你么总记不住呢,嗯——”

我急得涨红了脸,晓得缠上了缠脚鬼,我没好气地说:“好,先······”

朱老师说:“嗯——”

我急忙改口说:“老师,我告诉你郎。昨天放学回家,我看到有几个小伢在我奶奶家的桃树周围转,我奶奶家的桃子都熟了,还长几天就可以吃了,我怕他们趁我不在家去偷,嘱咐我奶奶注意些。”

朱老师抬头,见我闭了口,问:“就这些?”

我说:“就这些。”

朱老师说:“完啦?”

我说:“完啦。”

朱老师抬手向我一伸,见我一闪,又改为拍我的肩膀,说:“你呀,就这点小事也值得大惊小怪?你要是把这份心用在学习上一点点,你也不至于成绩这么差嘚。”

我说:“老师,我正想问你郎,这学习有么家好啊?又不能吃又不能喝还浪费一些钱。你郎说我管的那些事是小事是瞎操心,那我问你郎,你郎的肚子饿了哪搞?”

朱老师说:“吃饭啦?”

我又问:“那要是奶奶不给饭你郎吃呢?”

朱老师一下子突住了口。过了会儿,又迟迟疑疑地说:“不会吧?”

我说:“要是有呢?”

朱老师说:“那我不吃。”

我说:“要是一天不给你郎吃呢?两天不给你郎吃呢?就算给的你郎吃了,吃的又是花饭呢?餐餐都是花饭呢?你郎么搞?呃,这时候,你郎还得看我的。不吃花饭吃桃子,桃子吃厌了吃枣子,枣子吃厌了吃鸦雀子蛋,鸦雀子蛋吃厌了吃麻雀子蛋,麻雀子蛋吃厌了吃鸡蛋。反正我是天天吃新味,天天都饿不着我。你郎说,我不操这心行吗?”

朱老师瞪着眼看了我好大一会儿,说:“你这伢逮哪些学来的这些歪七八糟的东西呀?”

我说:“你郎不管歪不歪的反正我只想问你郎这学习究竟有么用?”

朱老师听完,先是一愣,接着又呆呆地看了我一会儿,才平静地对我说:“你先上位吧,我下一节课来回答你。”

我答应了声“好!”期待地走回了座位。心里却不知为何竟又添出股莫名的兴奋。

下课了,我却没有响应。要是往日,哼哼,我早就蹦跳了。早就翻腾翻了。一泡尿憋得难受,我也不想去排泄。我只坐在座位上,等待。静静地。

可从课表上看,下一节课并不是语文课。既然不是语文课,朱老师就不会来了。我不禁烦燥起来。这个朱老师啊,不想回答就算了,又何必来骗人呢?还哄得人空欢喜了一场。奶奶说,“好伢是不兴哄人的。”看来,朱老师也并不是个么好伢啊。

心中固然有了这些怨恨,但我却还是不灰心,还是坐在座位上,还是盯着教室门口,还是期盼着那个预想中的影像显现。

终于,久盼的铃声爆响了。同学们小鸟归巢样“轰”的飞回来了,又有序地回归自己的巢穴,嘁嘁喳喳地诉说着各自的见闻。倾诉着各自久别的思念。我却不为所动,僵了样地戳在座位上,盯着门口,死死的。忽然,我的眼前一亮,那个渴盼已久的身影显现了。

朱老师站在讲台上笑了笑,喊了我一声,我却没有听见,旁边个同学小声提醒我说朱老师叫我,我才默默地站起来,莫名其妙地问道:“搞么家?”

朱老师仍笑着说:“请你帮我到办公室里把同学们的课堂本拿来。”

我说:“我又不是学习委员。”

朱老师说:“你今天临时当一回。好吗?”

我才不情不愿地走出座位走出教室去拿同学们的作业本。

我拿着作业本站在教室门口喊道:“报告!”

朱老师说:“进来。”

我连忙进去,放下作业本,转身正准备回座位,朱老师竟又叫住了我:“等一下。”

我急忙转回身,莫名地看着朱老师。

朱老师说:“我问你,这作业本你是么拿到的啊?”

我瞪了朱老师一眼,惊讶地说:“你郎不就放在你郎的办公桌上吗?一看就知道了。”

朱老师又问:“你没问人?”

我好笑地回答道:“这有个么家好问人的?同学们的名字我又不是不认得。”

朱老师又问:“那我再问你,你要是不认得呢?或者说你根本就不认得字呢?你又么拿来同学们的作业本呢?”

我一时突住了口,愣愣地看着朱老师。

朱老师笑了笑,说:“你上位吧。”

我默默地走上座位,脑子里却仍在翻腾 :朱老师这是么啦?才一下的功夫,撞鬼了?问这些连小伢们都不问的问题?我坐在座位上,瞪大一双眼睛,疑惑地看着台上的朱老师。

朱老师见我坐下来了,说:“刚一刻上朝读课的时候,小男将同学问了我一个问题,说,学习有么用?我说我下一节课回答你。我刚一刻做了个实验,实验结果是小男将同学自己给出了答案。你说是不是这样啊,小男将同学?”

我站起来,抠着脑袋说:“我没给你郎答案啦?”

朱老师说:“我问你说‘这作业本是么拿到的?’你说,‘一看就知道了’对不对?”

我说:“对呀?”

朱老师说:“我又问你,我说,‘你没问人?’你说,‘同学们的名字我又不是不认得。’对不对?”

我说:“对呀,我是这样说的呀?”

朱老师笑着说:“你已经给出了答案,只是你没有注意到。你想一想,如果你没读书,你不学习,你能认得同学们的作业本吗?这也就是学习了的好处。对不对?”

我惊得哑口无言。

朱老师这时才一本正经地说:“同学们,学习与不学习的区别和好处我们都已看出来了,我们还有么理由不学习呢?”

同学们大声说:“没有。”

朱老师继续说:“那我们应该么搞呢?”

同学们又大声说:“学习学习学习!”

朱老师看着我,说:“小男将同学,你说呢?”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却也我不出个么所以然来。

朱老师又说:“那么搞呢?”

我即刻站起来,挥着手臂,大声呼喊道:“学习学习学习!”

困扰我多日有关学习的困惑就在这不经意中解决了。

我开心地笑了。

从此以后,我又有么理由不好好学习呢? 

七 、书纸的另类妙用

随着读书时间的不断延长,家里淘汰下来的旧课本和旧作业本越聚越多,多的竟然把奶奶装衣服的个旧柜子都快装满了。看到这一满柜子的书本,我是既高兴又发愁啊。高兴的是我的知识越积越多,多得满肚子都是。用手一摸,这里那里,一条一条,一块一块。所以,每到夏天,别人晒书,我晒肚皮。

旁边路过的有认得我的,见我敞开肚皮,关切地问:“大热天的不怕晒坏了肚皮?”

我得意地说:“不怕。里面有书撑着,晒不坏。”

别人羡慕地说:“哎呀,不得了,小小年纪就开始晒肚皮了,到了我这四五十岁的年纪不还要晒全身啦?嗯,不得了。了不得。”说着,捂着嘴,笑着闪开了。走出老远还扭回头来对我指指点点的。我却全然不顾,继续晒我那可怜的小肚皮。

其实,我那又哪是书撑多了的缘故哦。我才读了几句书,装了几个字哦。分明是我昨晚睡觉不老实凉了肚子以此来增加肚里的温度,免去我拉肚子的痛苦。

我愁的是,往后的书本估计还会多,这个木柜子装满了,以后的书拿么家来装呢?嗯,必须想办法来解决这书多的灾难。

有天放晚学的路上,隔老远我就发现前面篷了一堆人,我好奇地赶过去,急急地扒开人群,挤进去看个究竟。原来是小山在聚众赌博。我一把抓过小山手里的铜钱,一面大声斥责:“你赌博你赌博,我不告诉老师的哟。”

小山却并不恼,只是嘻嘻笑着说:“这哪是赌博呢?这是在玩。你看清楚,赌博用的是钱,我这用的可是纸,看到了吗?没用的旧书本纸。哼。”说着狠劲地夺去我手里的铜钱。

我一看,傻了眼。不知再么回答他好。我尴尬地转过身,正准备走,小山却叫住了我:“玩下?”

我说:“你要我?”

小山大度地说:“嗐,兄弟伙的讲这些?下。”

我说:“么下?”

小山老练地说:“下一张也行,下一本也可以。么下么赔。”

我掏出本旧书,颤抖着手,撕下一张,颤惊惊地下下了平生第一单赌注。

小山见我下下了,朝我笑了笑,开始吆喝:“下下下,啊,下下下,下多少赔多少。啊啊啊,下下,下下。”

我抬头左右看了看,担心地直扯小山的衣服:“小点声小点声担心别个听到了。”

小山一笑,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个么家,又不来钱,哪管?”

我听小山说的这么恳切,也不禁放下心来,专心地玩。嘿,今日的手兴真好,不一会儿就赢了一大堆,书包都装不下了。喜得我嘴巴都合不拢。

小山在一旁打趣道:“好玩吧。明天还来不来?”

我嘴里一个劲地直“嗯嗯”,头也直点,却就是蹦不出半个字来。

小山见我那样,拍着我的肩膀,说:“走哦,明天再来。”

我背起书包,一路欢歌地往回走。

幺爷正站在门口张望,一见到我,脸上即刻堆满了笑,连声说:“回来了回来了,快端饭快端饭都饿好了。么才回来呀?”

我说:“路上玩了的。”

幺爷说:“以后少玩,看大人牵挂。”

我“嗯嗯”着取下书包,往旁边的一张板凳上一丢,径直去了厨房。背后,却传来幺爷的声音:“这伢,总不放好,老瞎丢。”过了会儿,又听到幺爷的叫喊声:“过来,你书包里哪那多纸啊?啊?”

我端了碗,即刻走到前面去,磨蹭着来到幺爷身边,嗫嚅道:“我我我······”

幺爷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大声催促道:“说,快说。你平时能说会道的呢,今日么哑巴了啊,啊?快说,说,这书包里的纸哪来的?”

我壮起胆子,大声回答:“赢的!”

幺爷先是一愣,接着,跳起来吼道:“么家呀,你还赌起博来了啊,啊,这还了得这还了得。啊。”说着,劈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我金星直冒。我却不敢哭,抱着碗,嘴巴直瘪直瘪,大滴大滴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争先恐后地往下落。

幺爷见我这样,一时触动了柔肠,缓了缓,压去了心中的怒火,和蔼地对我说:“这伢,学好嘚,你要是搞到歪门邪道里去了叫我么跟你父亲交待哟。好了好了,啊,莫哭了莫哭了莫哭了,啊?莫哭了。吃饭去吃饭去,啊。吃饭去。”

我连忙擦去眼雨,闷闷地扒着碗里的饭。

奶奶这时出现在大门口,手里还提了一篮子菜,见我眼睛红红的,问:“么搞的啊,啊?哪个打你了的啊,啊?”

幺爷适时地接过篮子,说:“我打的。他呀,尽不学好,该揍。”

奶奶担心地说:“他又犯了么法呀,啊?”

幺爷连忙遮掩道:“说了的,以后再也不敢了的。”

奶奶还是不放心地说:“这伢,都成坦白痞子了,今日也说改,明日也说改,可就是不改。”

幺爷放下篮子,恨恨地说:“他敢,算他骨头沫子生的扎实。”

我静静地听,惧怕地浑身直抖。

第二天放学,又是在昨天的位置。

小山一看到我,连忙喊道:“快来快来快来,都等你好半天了。”

我嘟囔着说:“我不敢了,我幺爷看到了打我的。昨天我幺爷把我会打死,”

小山奇怪地追问道:“为么家啊?”

我恨恨地说:“就是你要我赌博嘚。”

小山不以为然地说:“嗐,多大的事呀,你把它搞隐秘点嘚,他不就不知道了?你就不背家伙了?”

我一听,心想:“也是啊,隐秘点不就不被发现了?背家伙不就不可能啦?”想完,我不禁为我的聪明而得意。过一会儿,我又担心地问小山:“这不是骗大人吗?”

小山说:“那你就天天等着挨打嘚。”

我一听,也是。就放心地不问了。

小山不耐烦地问道:“来不来?”

我气壮地说:“不来是小狗。”

小山又重复一句:“你说的呀,不来是小狗。”

我也不耐烦地催促道:“紧说。”

我正赌得性起,旁边有个同学提醒道:“走哦,回哟,太阳都落土了哦。”我扭头一看,果然。我连忙收起小山样的纸,匆忙往家赶。

小山在后面喊道:“站住站住。”

我连忙站住,扭头看慌忙赶来的小山。

小山跑到跟前,喘吁吁地说:“不怕打啦?”

我大叫一声:“哎呀。”抱着书包直转磨磨。嘴里还在一个劲地叨叨:“这么搞这么搞这么搞这么搞······”

小山抬手抢过我手里的书包,大声说:“拿过来哟,没用的东西。”

我空着手,仍站在那里叨叨:“这么搞这么搞。”

小山见我这样,也不答话,转身走进了树林子。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我的书包里已经空了。小山看我还站在那里像个苕样,笑了笑,递过书包,说:“看一下。”

我接过来一看,心中一喜,书包空了。我感激地看着小山。

小山却不以为然地推了我一把,说:“快回吧。”

我答应了一声,扭头就往前跑。跑出老远,我又停下,看了看身后的小山。小山正向我挥手,我二话没说,转身仍往前冲去。回到家,我不要奶奶喊,也不要幺爷叫,乖乖地添饭,洗脸,做作业。

奶奶一见,眉开眼笑,连说:“懂事了懂事了懂事了。”

幺爷却皱紧眉头,狐疑地看着我,又不相信地摇头。

我却并不得意,心里仍提心吊胆的。害怕事情的败露。睡梦中也不轻松,一惊一乍,赫出一身冷汗。但庆幸这段时间并没得事情发生,我不禁放松了警惕,变大了胆子,越发肆无忌惮地去玩了。

一天太阳临近下山的时候,家里陡然一声吼:“跪倒!”赫得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奶奶一跳,奶奶慌忙跑上前来,口里不住地说:“么家么家么家又是为么家?”见幺爷正咆哮地举起一根棍子,朝跪着的我打来,奶奶慌忙扑过来,罩在我的身上,变腔变调地说:“莫打!”

幺爷陡见扑过来的奶奶,一惊,见已落下来的棍子,担心打了奶奶。所喜棍子的一头还握在幺爷的手上。幺爷就势将棍子往旁边一拨,棍子“呜”的一声向前飞去,啪嚓,落到了地上,棍子负痛地扭了几扭,不情愿地扒在了地上。幺爷却并不解气,仍在地上走来走去,恨恨地说:“今日非要代他老子打他不可今日非要代他老子打他不可。啊,越来越不像话了越来越不像话了。”

奶奶不明就里,仍恨恨地说:“为么家嘚为么家嘚,啊?”

幺爷说:“你郎问他你郎问他。我说他这些日子么这乖啰,原来是这么回事。”

奶奶扭回头,问我:“你又是么家惹得你幺爷生气了嘚?啊?你说得,我的小祖宗。”

我说:“赌博了的。”

奶奶一听,气得大叫:“啊!”

我即刻分辨道:“可小山说,赌纸不算赌博。”

奶奶气得跳起来,叫道:“赌金赌银才叫赌博啊,啊?你这不成器的伢儿,我夏天把你捧在手上,冬天把你捂在怀里,怕你冻倒怕你饿倒,还耐心耐烦地招呼你,啊,你这伢么一点都不受娇啊,啊。我今日非把你打死不可我今日非打死你不可,啊,我去坐牢去都可得的坐牢去都可得的。啊。”奶奶说着,捡起地上的棍子,抡起来直打。

我骇得哇哇直哭。哭着哭着却又感觉屁股并不疼。我偷偷一看,奶奶并没有打我的屁股,而是打在旁边的板凳上。我放了心,却并不敢大意,仍装腔作势地哇哇直哭。

奶奶边打边问:“哪个要你去赌的啊,啊?哪个要你去赌的,啊?”

我说:“我自己要去的。嗯,我是怕家里的书堆多了,没得位置放我才想办法把它弄出去的。”

奶奶缓了口气,坐了下来,说:“哪个要你来处理啊,啊?我就是睡到屋外去也不要你来处理嘚,啊。我每回看到你哥的书,我喜得眼饱呃。啊。你哥是太争气了。啊,你呢,你是太不争气了。啊,唉。”

幺爷适时地补充一句:“他把他哥的书都快输光了哦,你郎去看看去哦。”

奶奶一听,蹦起来就朝房里跑,看了看书,跳出房来,蹦起来骂:“我说这些日子么越来越少了啰,原来是你这个败家子偷了去,啊。你这不争气的伢呀,我么养了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了啊,啊?那书放到那些碍了你么家啊,啊?你哥找我要书,我拿么家给他啊,啊?算了算了算了,我也养不住你了,老幺,你明天把他送回去,等他老子去管他去。”

幺爷大声应道:“好,我去请假去。”说着,就朝门外走。

我连忙跑过去抱紧奶奶,央求道:“奶奶奶奶,你郎莫把我弄回去咧。我姆妈说,我回去了你郎没得粮食吃的嘚。”

奶奶一愣,决绝地说:“饿死也要把你送回去。”

我说:“我再吃花饭我不吃白米饭了。”

奶奶说:“花饭我留倒自己吃我还是要把你送回去。”

我说:“我要我小爷挑两担谷给你郎。”

奶奶说:“我不要。我还是要把你送回去。”

我说:“我们哪些明年就办学校,我姆妈说明年就把我接回去的。”

奶奶一惊,问道:“真的?”

我说:“真的。”

奶奶说:“那你小爷上回来为么家不告诉我?”

我说:“我小爷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郎,说,怕你郎有想法。说,到时候了再告诉你郎。还说,到那时候了就再没得由头挑谷来了。说,你郎饿肚子就还很些。”

奶奶听完,一把抱紧我,大叫一声:“我的儿啊。”说完,伤心伤意地哭了起来。

幺爷一听屋里闹的大发了,赶紧跑进来,问:“么家啦么家啦?”

奶奶哭着说完了我刚才说的话。

幺爷听完,摸着我的头,说:“我么这没得用啊,连个老娘都养不活,还要哥哥们想方设法来帮忙抚养。唉——”边说边走了出去。

所以后来,政策一松动,幺爷第一个报名出外单干。据说,每年还要向生产队里交三百元钱。据说,这样生产队里才给幺爷分口粮。可幺爷却是个纯粹的农民啦!当然,这只是十年以后的后话了。

奶奶哭了会,又一把推开我,说:“饿死也要把你这不争气的东西送回去。”

我说:“我保证再也不赌了。”

奶奶说:“你的保证我听多了。”

我说:“真的。我要再不听话你郎用这棍子真打。把这屁股打开花呃。”

奶奶“扑哧”笑了,却又赶紧收敛住笑,说:“这是你说的呀,真打的呀?”

我说:“嗯。”过了会儿,我又担心地问:“奶奶,还送不送我回去啊?”

奶奶说:“再不听话了送。”

我说:“那我要是一老听话呢?”

奶奶说:“我一老不送。”

我喜得一把抱住奶奶,连声说:“奶奶,奶奶。”

奶奶乐得一把抱住了我,连声应道:“呃呃呃,我的心肝宝贝儿呃。”

祖孙俩笑着滚到了一堆。

八 、奶奶的心啦

端午节快到了,奶奶这时比以往还忙。晚上也不陪我睡了。只是坐在织布机上,织织织。我每晚都哭闹着要奶奶陪我睡。

奶奶见我哭闹的厉害了,停止了手里的活,抱起我,说:“这大个伢了老要奶奶陪睡丑不丑啊,啊?”

我抱紧奶奶,说:“不丑。我一个人睡,怕。帐子里面有蛮多人,刀啊,枪啊,蛮骇人。”

奶奶说:“不怕不怕不怕,他郎们是来陪我儿玩的,啊。不怕不怕不怕,啊。”边说边拍着我的后背。

我在奶奶的轻轻拍打之中慢慢地睡着了。等我一觉醒来,却摸不到身边的奶奶。我抬头一看,见堂屋里还有灯光,同时还听到“吱嘎吱嘎”的声响,我大声喊道:“奶奶,睡嘚。”

奶奶沙哑着回答:“就来就来。你先替奶奶把被子捂热乎,啊。”

我打个哈欠,答应道:“呃。”口里还想汪,眼睛却不听话,我又打了个哈欠,又沉沉地睡着了。

白天我问奶奶:“你郎织那多布做么家呀?”

奶奶笑着说:“跟你做花衣服啊。”

我想了想,说:“我哥又不来,你郎还织那多搞么家?”

奶奶喜悦地说:“你哥不来,还有高伢子要来,富伢子要来。他们要是都来了不给他们做他们不鼓鼓甚的呀?说我只喜欢你不喜欢他们,你三爷三婶娘不要和我扯皮呀,啊?”

我歪着头说:“可他们都没陪你郎玩啊?”

奶奶仍喜悦地说:“可他们陪了他们的家家爹爹家家婆婆玩了啊?唉——,不管他们来不来陪我,也都是我的孙子们啦!不过啊,最乖的还是你呀!”说着,奶奶的脸扭向了一边。

我清楚地看到一颗大泪珠从奶奶的眼眶里滚落了下来。奶奶轻轻地擦了去。我乖巧地走到奶奶身边,碰着奶奶的肩膀喊道:“奶奶!”

奶奶慌忙扭过头,答应道:“呃呃呃,还是我享伢子乖哟,你是奶奶的小棉袄哦,又贴心又贴背哟。”

我连忙钻进奶奶的怀里,扭起了麻花。

奶奶搂着我,一个劲地说:“哎哟哎哟哎哟,轻点轻点轻点,奶奶的骨头都让你碾散了架吔。”却还喜得嘴巴都合不拢。

紧赶慢赶奶奶终于织完了那些布。我原以为奶奶这下可以专心专意地来陪我了吧?却不,奶奶却比以前更忙了,奶奶忙的连饭都没得时间去做。还是幺爷收工回家来做的。

我问奶奶:“还忙?”

奶奶疲惫地打了个哈欠,说:“节日快到了,他们也都要来了,不抓点紧来了拿么家给他们啦,啊?听话,忙完了奶奶带你到街上去看龙舟,啊。”说完,一连又是几个哈欠。

我心疼地说:“奶奶,休息一下再做,啊。”

奶奶说:“时间不等人啦,眨眼的功夫他们就来了,我还一件都未做啊。”说完,又去忙了。

这布织起,只能算是第一道工序做完了。还有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我奶奶织的是本色布,这种布的好处就是可以根据自己喜欢的颜色来染色,但就是麻烦了些。奶奶先量了个大概,扯下多余的布,清洗;染色;晾干;裁剪;紧接着就是缝制。缝制完了还不能说完成了,还要丁扣子,扣子丁完了,才能说一件新衣做起来了。才能给的那些奶奶想给的人穿。忙完了这一切,穿新衣服的人喜笑颜开,奶奶却疲惫不堪,瘫倒在床上,好些天都爬不起来,还是我端茶递水了好些天,才又还原了个硬朗的奶奶。奶奶下地后逢人就说,老啦老啦唉真的是老啦唉——,又一摸我的头,说:“多亏这伢,不是他我早就死了多日了。”

别人羡慕地说:“享福啊,有这么好的孙子!”

奶奶幸福地张嘴直笑。

端午节那天,我见别的小朋友都穿上了花衣服,我也猴急地直催奶奶,奶奶却总是说:“不急不急不急。”

奶奶嘴里说不急,奶奶的身子却挪到了门口,手搭凉棚,朝高伢子他们来的方向张望。嘴里不停地念叨:“么还不来呢还不来呢?”又不放心地走出门来站在公路上眺望,望的眼都花了,却还是不见高伢子他们的踪影。奶奶叹一口气默默地走进屋去,默默地坐在板凳上,嘴里却还在叨叨:“快来嘚快来嘚。”眼看就到中午了,奶奶这才决绝地喊道:“来穿新衣服。”

我乐得一蹦老高,连声说:“哦穿新衣服啰穿新衣服啰。”我蹦跳着来到奶奶的身边,穿起了新衣。我刚穿上,又连忙脱下,埋怨道:“奶奶,你郎忘拿针了吧?么这锥人啦?”

奶奶惊慌地说:“不会吧不会吧?我都过细了几遍嘞。”

我说:“这这,就这里锥人。”我连忙指给奶奶看。

奶奶接过一看,这才松了口气,说:“这哪是针哪这是纱头子。来,穿上。”

我说:“不,这衣服锥人,不穿。”过了会儿,我又央求道:“奶奶,给我做件象小山那样的衣服吧,那衣服,我摸了的要几光滑有几光滑,穿在身上就像没穿衣服一样。给我做件吧,奶奶。”

奶奶长叹一声,说:“我伢,命好八字轻脱身在我们这穷家小户,要是脱身在官宦人家绫罗绸缎任你挑由你选,唉——”说完,又抹起了眼泪。

我乖觉地拿起衣服边穿边说:“等我长大了,挣蛮多钱天天给你郎买新衣服穿,啊,莫哭莫哭,啊,奶奶乖。啊。”

奶奶一把抱起我,说:“有你这句话呀奶奶比穿了绫罗绸缎还喜欢。还是我享伢子懂事。”

这时,门外有人喊道:“享伢子啊,看船去哟,船来了。”

我连忙穿好衣服,就往门外跑。跑出门,我又连忙回过头,说:“奶奶,我看船去的。”

奶奶挥着手说:“去吧去吧,莫玩水,啊。”

我赶紧答应一声:“哎。”转身飞跑着去追那已经走远了的小朋友们。

九、手 足 情

终于放假了。

我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整天缠着奶奶,问:“我哥么还不来呀?”

奶奶说:“该来的时候啊你哥他就会来的。”

我仍不放心地追问:“‘该来’是个么时候啊?么这长呢?”说完,又走出走进。坐立不安。

奶奶说:“你莫象个陀螺样旋出旋进,搞得我头都晕了。”

我说:“你郎不知道,我跟我哥留的枣子都快烂了。那是我在隔壁三毛爹家枣子树上选的。下来的时候差点被三毛爹家的黑花咬了。我都没敢跟你郎说。”说着,我拿出装枣子的罐子,揭开盖子,倒出枣子,拿起一个递到奶奶的嘴边,说:“你郎吃。吃得。嘴巴打开。可甜啦。”

奶奶张开嘴巴,伸出舌头,舔了舔,夸张地“咝”了一声,吐出口长气,喜滋滋地说:“嗯嗯,好甜啦,咝,真甜。我享伢子弄来的枣子最甜。”却没有吃下去。

我却仍在催促:“奶奶,吃嘚,么不吃呀?”

奶奶幸福地说:“奶奶呀比随吃么枣子都饱的很些。老啦老啦,就图伢儿们的这份心啦!”说完,奶奶又闭上眼睛,仍似在尽情地享受。

纵观古今,老人奉献给我们的毕竟很多,而我们晚辈孝敬给老人的毕竟少之又少啊。而就是这可怜的孝敬,老人却感激的不得了啊!面对家中的老人,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又有么理由来对老人们的前世不是来说三道四呢?人啦,翻身就是五更头,当我们终老的时候,我们又应该如何来面对我们的儿女们呢?

我无趣的抱着罐子坐在门槛上,一个两个地数。数着数着,我竟睡着了。睡梦中,我仍在一个两个地数。却猛然听到有人在叫:“享伢子啊享伢子啊。”

我猛地睁开眼睛,竟见哥哥正站在我的面前,正朝我笑咧。我猛地跳起来,喊道:“哥——哥——!”张开双臂朝哥哥扑去。身后却传来声钝响。我扭头一看,见是我装枣子的罐子跌破了,我急得咧嘴哭了。边哭边埋怨:“你么才来呀?”

奶奶听见哭声,慌忙跑出来,边跑边问:“么家么家么家,啊?”看到门口的哥哥,奶奶喜得几步抢过去,抱住哥哥,哈哈哈地说:“我说那伢是么搞的啦哩,刚一刻还好好的,么就哭起来了呢?不是亲姊不落泪啊。”又变腔边调地喊道:“我的心肝宝贝儿呃,我活命的儿呃,你么象个天星说来就来了呢?你让奶奶好想啊!”说着,朝哥哥的脸上直亲。

哥哥也抱住奶奶,直喊:“奶奶······”

我见哥哥奶奶扭结在一起,我骇得直哭。我哭着走到奶奶身边,拉着奶奶的衣摆,叫道:“奶奶,奶奶。”

奶奶伸出一只手来,搂过我,仍在哭。

我却没有再哭,我一会看看奶奶,一会看看哥哥,我觉得有些奇怪,这人见了面为么家要哭呢?小伢们要哭,大人们也要哭。哭的伤心伤意。就像几天前小山队里的个老头死了,他的儿女围着他的尸体哭的那样。后来,我又问了哥哥,哥哥想了想,说:“这哭有喜哭和丧哭。”

我又问:“那么叫喜哭么叫丧哭呢?”

哥哥说:“象我那次和奶奶见面就叫喜哭。象死了人就叫丧哭。”

我想了想,觉得哥哥说的有道理。

我见奶奶还在哭,我说:“奶奶,我饿。”

奶奶这才醒悟。奶奶一把擦去眼泪,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哥哥,愉快地说:“走,弄饭吃去。”

走到大门口,我见地上的枣子,我大声喊叫:“枣子枣子我的枣子。”

奶奶连忙放下我们,蹲下去捡。

哥哥也慌忙抢过来,说:“奶奶,我来。”也蹲下去捡。

我却乐得在一边指挥:“奶奶这边,哥哥那里。”

眨眼的功夫,一地的枣子就捡完了。

我连忙夺过枣子,眉飞色舞地向哥哥诉说着这枣子的不凡来历。

哥哥捧着枣子,兴味十足地听着,却不插一句话。笑眯眯地看着长大了的弟弟。

看到兄弟俩这股亲热劲,又有谁会料到,几十年以后,兄弟俩竟为些小事,竟演变成仇人!

倘若奶奶泉下有知,又不知作何感慨?

十、上 学 前

要问我回家的感觉如何?不好说。在奶奶家的时候,我整天想念的是哥哥、姆妈、小爷。回家了,却又思念起奶奶、幺爷、小山。每天除了哥哥和我玩,就在没得人和我玩了。其实,也不是小伙伴们不和我玩,是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熟悉他们。我每天坐在家门口,看着隔壁的小伙伴们玩,我却参与不进去,只在一边观看。偷偷发笑。我问哥哥:“么时候再回奶奶家?”

哥哥说:“马上要上学了,还去?”

我说:“没得人和我玩。”

哥哥说:“你该复习了还想着玩?”

我说:“那些我都会还复习?”

哥哥说:“你把语文课本拿来。”

我不情愿地拿来书包,掏出课本,递给了哥哥。

哥哥翻了几页,说:“你把《离离原上草》背我听听。”

我想了想,说:“离离原上草,一,一,一岁,一岁······”就再也背不出来了。

哥哥皱了皱眉,说:“想想,想想,再想想。”

我却再也想不起来了。

哥哥放下书,板着脸说:“这就是你说的会呀?难怪奶奶带信来说你读书不专心,还真是。你呀,就知道玩玩玩。玩了么搞哦。父母为了你读书操碎了心。你却这样来回报他郎们?你呀,唉——”过了会儿,哥哥又说,“趁上学之前的这些日子,我帮你复习复习。啊?”

我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从此,父母一去上工,我们吃过了早饭,哥哥就开始吩咐我做这做那。当然吩咐我做的都是些轻松事,象扫地啦洗碗啦抹桌子啦;哥哥呢,做的都是些重事,象洗衣服啦挑水啦摘菜啦喂猪啦。等这些事一做完,哥哥拿来自己的书,又要我去拿。我心中老大不愿意,却还是要拿。动作明显地迟缓了。

哥哥不耐烦地催促:“这慢?”

我乖乖地坐在哥哥的对面,听从他的安排。

哥哥说:“你捡那不会的去复习。语文、算术都是这样。做不出来的问我。”

我默默地点点头,就去翻书。翻一课,看一看,想想,觉得会,合上课本再一想,又觉得都不会。再打开书去读。口里读着书,满耳却是屋外小伙伴们的嬉笑声。心里明显地不安起来。不是这里感觉痒,就是那里觉得不舒服,手东抠西捞,脚七跳八跳。

哥哥一见,说:“么啦?”

我说:“痒。”

哥哥一笑,也不说破,合上书本,说:“歇下吧?”说着,又去厨房提了桶猪食去给猪吃。

我却如同大赦,浑身感觉轻松多了。我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走到门口,倚着门框,看着小伙伴们。

哥哥提着空桶回来,见我站在大门口傻笑,说:“么不去玩啦?”

我说:“不认得他们。”

哥哥笑笑,说:“这有么家,都是些隔壁两边的伢们。”说着,放下手里的桶,拉着我的手,走到小伙伴们的面前,说:“这是我弟弟,才从老家回来,以后和你们一起玩好不好?”

小伙伴们说:“好!”

有个小伙伴说:“我昨天就要他玩他不来咧。”

哥哥说:“从今天开始他和你们一起玩。不过,有个要求,马上要上学了,你么你们还要抽时间复习功课,好不好?”

小伙伴们大声答道:“好。”

那个小伙伴说:“我还有些不会的么搞呢?”

哥哥说:“你们把书包拿来我屋里,不会的我教。好不好?”

那个小伙伴又说:“学习了还等不等我们玩呢?”

哥哥笑着说:“你看,我和我弟弟正在学习,现在不是也在玩吗?不过······”

那个小伙伴抢着说:“不过么家不过么家?说得。”

哥哥想了想,说:“我们每天要规定点任务出来,完成了才能出来玩,完不成就不玩,好不好?”

小伙伴们异口同声地说:“好。”

哥哥说:“那你们先回去拿书包吧?”

那个小伙伴说:“真搞啊?”

哥哥说:“你不愿意?”

那个小伙伴一笑,说:“不是不愿意,是我家门锁了,拿不出来。”

哥哥笑着说:“那就先和别人一起看了再说。”

小伙伴们即刻如小鸟样“轰”的散开了,过不一会儿,又纷纷聚拢来了。

哥哥笑着说:“是先玩呢,还是先学习呢?”

小伙伴们说:“先学习。我们都玩了半天了。”

哥哥瞟了我一眼,说:“可有的人却才来玩那么搞呢?”

那个小伙伴说:“等一下再玩是一样。”

哥哥笑着说:“你们说呢?”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可以!”

哥哥满意地点点头,说:“那就先学习吧。”

小伙伴们“嗷”的一声进了屋。我却无精打采地跟在后头。哥哥见我还在后头,喊道:“快来端板凳。”

我一听,即刻跑上前去,房里、厨房到处找,又一一放好。见小伙伴们都有了座位,我喜得不得了。

从此,我不再孤单。我学习的劲头也足了。

从此,我们也形成了规律:大人们一出工,小伙伴们就纷纷来到我家,开始了新一天的学习。

十一、控 诉 大 会

除了能顺利上学外,我还结识了一帮新朋友。有了这帮新朋友,我的日子倒也不难打发。

现在上学也好份,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死搞学习了。那么,学生不学习都搞些么家呢?事情多了:么参加义务劳动啦么访贫问苦啦么学农啦。反正每天忙的连尿都没得时间拉。开始倒也担心学习,后来一看,连老师都不来上课了,我还学个么家?有时回家,哥哥问我学习的事,我说,小心别个说你是绵羊。哥哥也就不再追问了。但哥哥却不为所动,利用一切空隙学习。我看到了却嗤之以鼻。只要没人来干扰我,我也懒得揭发。

等那一切告一段落了,回到学校,坐在教室了,心想,这回可以好好抓一抓学习了吧?结果,说还有重大的事情要办:忆苦思甜。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我们这些伢们知道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开展这一活动的做法无外有两种:一请老贫农诉说苦难的家史;二请家长说说自家的家史,以便在忆苦思甜大会上控诉。

这一下可难坏了我。我每次回家问我母亲旧社会的事情,母亲总是推说忙,没得时间说。等到母亲有时间了,再问时,母亲却一咧嘴,说:“宣丑!”

我莫名其妙地说:“老师说这叫剥削史,是富人对穷人的剥削。”

母亲说:“瞎说,别个肉酒肉饭给你吃给你喝生怕得罪了你临走别个还多给你工钱这还叫剥削?”

我为难地说:“那明天我么搞呢?”

母亲说:“那我也不能违了这个良心啦!”

我恨恨地看着母亲,却就是反抗不起来。我默默地上床去睡,一夜难以合眼:明天这差么交呢?如实说吧,没得这大的勇气;不说吧,上台发言就难。最后,我心一横,说:明天再说。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饭也不吃,就去上学了。可学校离我家也才两里路,经不起我这细胳膊嫩腿的划,眨眼功夫就到。我只得收紧步伐,一步一挪地往前行。当我抬头向前看的时候,却发现前面也有一帮人在划行,我赶紧往前追,原来是红红、平平、东东、国国,却不见了久久。我问:“久久呢?”

红红说:“走了吧?”

平平说:“不会吧?”

东东眼尖,惊喜地说:“那不是?”

我们赶紧大叫:“久久站住,久久站住。”说着就往前跑。

久久见我们跑来,心事重重地说:“都搞啦?”

我说:“唉——”

红红、平平、东东说:“唉——”

国国却不以为然地说:“现编。”

我们连忙应道:“对!现编。”

终于上课了,我们的心也都蹦到了嗓子眼了。

可后来,老师说:“校长说,先各班预习一下,评出好的再在全校推广。”

我们一听,喜得直挥拳头。

等到我上台的时候,我心里直打鼓,表面却挺沉稳。我一小步一小步地丈量到讲台上,打开以前写的,读。我声音小,念得又快,不一会就念完了,同学们还没有回过味来我已下了台。而坐在前排的几个同学朝我直挤眉弄眼。我虽看见了,却也只当没看见。我走进座位,坐了下来。我这才吐出那口早已憋得发臭的恶气,心中这才觉得轻松多了。

紧接着是久久。只见久久慢腾腾地走上讲台,做模做样地掏出张纸,打开。又咳了声。声音洪亮、圆韵。我们都满以为久久要开讲了,都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静等久久的开口。却猛见久久举起手臂,大呼:“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我们也只得举臂高呼:“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呼完,久久才念道:“我姆妈八岁就,咳,嗯,嗯······”嗯了会儿,听到耳边闹哄哄不断,久久连忙说,“替人做饭······”底下的声音象蚊子哼哼。

我不禁张口,伸直了脖子观看。

教室里也陡地安静了。

久久见没有了闹哄,先是一愣,又偷偷朝下瞟了一眼,猛地哭了。有如排山倒海。

我们先是一愣,却猛地又开口大笑。笑了会儿,又觉不妥,赶紧捂紧了嘴巴。却还在不停地嗤嗤。

久久陡听笑声,先是一愣,接着也跟着嗤,双肩一抖,又感觉不妥,赶紧又放声大哭。

老师这时正在门外与人说笑,听到室内有哭声,赶紧跑了进来,见我们正在嬉笑,又见台上的久久,赶紧呼道:“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我们也呼:“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却莫名地看着老师。看着台上仍在哭泣的久久。

老师待我们静了下来,说:“同学们,我们要怀着颗阶级心,要时刻不忘万恶的旧社会。要象久久同学那样,时刻牢记万恶的旧社会是如何剥削他的母亲的!要有深厚的阶级感情。久久同学你可以下去了。”

久久赶紧走下讲台。

老师待久久坐好,又继续讲道:“下面,我宣布,久久同学可以参加明天学校举行的控诉大会。我们的控诉大会还是继续进行。”说着,老师又走出门去,又继续和人说笑。

我们又继续开着那莫名的控诉大会。

十二 、互相包庇

老天爷今天总算没有下雨。可脸却仍板着,好像别个差他的钱似的。我上学的时候,本来是不想拿伞的,可我姆妈追着我说:“带上吧,说不定又下。”

我说:“麻烦!”

我姆妈笑着说:“衣服淋湿了就不麻烦了。”说着递给我。

我接过伞,转身走了。连声谢谢都未说。走不一会儿,我已是气喘吁吁了。怪,这条路我都走了两三年了,今天走起来么这累呢?我低头一看,胶鞋上巴满了泥。难怪脚上这重,感觉像两块铅坨。这泥象长了牙齿咬死了鞋帮不下来。我急忙撇了根树枝,刮去鞋帮上的泥土,提起脚甩了甩,感觉轻松多了。我这才喘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却猛见裤子上巴满了泥,我急忙掏出张纸,看都未看,就擦,又慌忙往前走,生怕迟到了。当我快走到学校,却猛听后面有人在喊。我急忙站住,扭头一看,是我们班的班长。我见班长跑近了,笑着问道:“么家啊?”

班长喘着气,问:“这是不是你丢的纸?”

我一看,是我刚才擦鞋的那张纸,我点点头,却没说话。

班长顿时来了精神,说:“我就知道是你,走,跟我到学校去。好啊,你竟敢把毛主[xi]的像丢到泥里去,走!”

我一听,骇得浑身直打哆嗦。我不禁哀求道:“算了吧,啊?”

班长头一歪,说:“哼,你毁坏毛主[xi]的像,还要我放手,哼,做梦!”

我嗫嚅道:“你,真要?”

班长更加不依不饶地说:“我要和犯罪份子作斗争,决不宽恕!”

我见班长闹的不可开交,想了想,说:“你给我看看?”

班长得意地说:“证据都在这里,岂容你抵赖?给你?”

我接过来,朝班长的身后一指,说:“哪个?”

班长急忙扭头去看。

我慌忙丢下那坨泥巴,又赶紧踩了几脚。

班长回头见我正在毁灭证据,赶紧推开我,伸手去扒,却怎么也扒不出那张整版的毛主[xi]的画像来了。

班长气急地说:“好啊,你毁灭证据,罪加一等。走,跟我到学校去!”

我见证据已毁灭了,心里也踏实了,我即刻变得理直气壮了,我大声说:“走就走谁怕你啊?啊!走走走走嘚,不走是小狗!”

班长也不甘示弱,说:“呀哈,你还有理了啊?走!”

我说:“哪个给你作证啦?啊!”

班长说:“我!”

我说:“谁信啦?”

班长说:“这有么家不信的。”

我说:“我说你是打击报复!”

班长说:“我报复你么家,啊?”

我说:“你偷队里的豌豆被我看到了,你怕我告发,就栽脏诬陷!”

班长先是一愣,接着浑身象筛糠样直抖。过了会儿,班长又走到我面前,哀求道:“莫莫说了,啊?求,求,求······”

我见他那可怜样,也放软了口气,说:“那你呢?”

班长一听,也不哆嗦了,舌头也利索了,轻松地说:“我么家啦我?”

我跟着也说:“我要么家啦我?”

说完,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竟哈哈大笑了。

班长笑着走上前来,拿过我的雨伞,撑开,又拉了我一把,说:“上学去哦。”

我即刻躲进伞里,搭在班长的肩上,也说:“上学去哟。”

我们说笑着去上学。那样子不知道有几亲热,好像刚才随么家都没发生过。

十三 、一场闹剧

有一天,我们去五队割麦子,见路边有个老头在放牛。老头见我们走了过来,即刻站了起来,同时,对着我们直摇头。

我离老头近,看得清楚,我警觉地问道:“老头,为么家摇头?”

老头笑了笑,说:“大好时光不学习却来田里浪费时光,可惜可惜!”说着,又是直摇头。

我说:“我们是无产阶级的接班人,不做资产阶级的小绵羊。呃,老头,你么成分啦?”

老头嘿嘿一笑,赶紧赶起牛慌忙走了。

我即刻赶上前去,拦着老头的去处,大声说:“说,你么成分!”

老头慌忙弯着腰,笑着说:“家属,家属,啊,家属。”边说边赶着牛离开了我。走出多远还直朝我这边瞄。

我也瞅着远去的老头,心里犯起了嘀咕:“‘家属’?这‘家属’又是个么成分啦?”我不禁也摇了摇头。“唉,管他么成分,只要不是‘地富反坏右’就行了。”想到这里,我即刻去追赶已经走远了的队伍。

我终于追赶上了,却也气喘吁吁的了。

后面的个同学听到响声,掉头一看,见我满头大汗的,问:“你跟那老头说么家啊?”

于是,我说了经过。

那个同学又问:“你没问他成分?”

我说:“问了,他说,家属。”

那个同学疑惑地说:“‘家属’?有这个成分?”说着,掉过头来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说:“我还正想问你呢。”

那个同学说:“待一会儿,我们去问老师。”

于是,我们不再讲话,跟着队伍继续往前走。

这时,老师走了过来,见我走在队伍的后面,老师疑惑地问:“你么在后面啦?你在前头的呢?”

我赶了一步,慌忙说明了情况,并问老师:“‘家属’是个么成分啦?”

老师听完,立刻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同时,也感觉到了机会。老师立刻绷紧了脸。使一张本来就窄的脸显得更加的狭小。老师也不作答,只是紧张地四处张望。又掉头问我:“人呢?”

我颠起脚尖再四处一望,见那老头已赶着牛走到了前面那座水塔那里去了。我惊喜地说:“那不是。”

老师顺着我手指的方向一看,严厉地说了声:“追!”拔腿就跑。

我一见,跟着也跑。

其他同学见我们跑,也不明就里地往前跑。边跑还不忘边不停地问:“跑么家跑么家?”

我却不想回答,只是用手往前一指,仍不停地跑。

前面的同学见后面的同学跑,觉得新鲜,看了看,跟着也跑。也都纷纷打听:“为么家为么家?”

后面的同学却不作答,也学了我那样往前一指,也不停地跑。

走路的闲人见帮学生在跑,也都驻足观看。又忍不住好奇,一个劲地问:“跑么家跑么家?”

前面的同学此时已跑累了,喘吁吁的,也无力回答。加之本来就不知道为么家跑。听见问,也只是稀里糊涂地抬手往前一指,又没命地往前跑。

走路的闲人见学生们不作答,感觉了事态的严重,也都跟着往前跑。

跑在前面的老师见那老头还在走,忍不住喊道:“站住站住站住!”

我见老师在喊,我也跟着喊:“站住站住站住!”

后面的同学听见我在喊,后面的同学跟着也喊:“站住站住站住!”

前面的同学和走路的闲人也都跟着喊:“站住站住站住!”

这一喊,也就有如千军万马正在操练样震得地在微微颤抖。震得歇在路边树上的麻雀都感觉到了不安宁,它们纷纷飞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生去了。

那个老头初始还在悠闲地哼着戏调,猛听到身后的声响,警觉地扭头一看,见那多人在跑,先还事不关己地饶有兴味地观看。后见到我也在这帮奔跑的人群当中,即刻预感到了事态的严重。老头的身子不自然地抖了抖,又镇了镇,老头索性站住了,又掏出支烟,点燃,从容地吸。坦然面对这即将发生的一切!

老师见终于追赶上了那个老头,脸上不禁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老师站住,喘了口气,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猛地抓住老头的衣领,抬起右手“啪啪”就是两记耳光,威严地说:“说,为么家污蔑革命小将的革命行为?说!为么家摇头,说!”

先后赶来的同学一下围了起来。走路的闲人只好站在了外围。大家不停地喘息着,静观事态的发展。

那个老头擦去嘴角的血水,笑着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说着,头又一摇一摇的。

老师一见,上去又是两嘴巴,威严地说:“还不老实,还在摇头。来人,给我把这死不改悔的老家伙捆起来。”

同学们即刻踊跃起来。吵闹了一会儿,却又不知道如何作为。围在外围的走路的闲人中一个青年小伙早就看得不耐烦了,拨开前面的人群,说:“我来。这个老头我认得,就是五队的。是个老地主。不过,他的大儿子却是大队的贫协委员。所以,他逢人就说他是家属。他也不想想,他的大儿子早就给他划清了界限。到别个贫下中农家做上门女婿去了。这个死不改悔的老地主,今天叫你好受。我叫你四处招摇撞骗。”说着,夺过老头手里的根绳子,将老头的手反背着,又将老头的双手缠了几下,系牢,将绳子往上扯了扯,扯得老头陡地惨叫,豆大的汗珠即刻从老头的额头沁了出来。那个青年也不管,仍不停手地系。系好了那个青年才出了口气,又咬牙切齿地说:“看你还乱不乱说。活该!”

事后,我才知道,那个青年正是那个老头的幺儿子。也不住在一起。今天路过,刚好碰到了这一幕。

老师赞许地拍了拍那个青年的肩膀,说:“嗯,很好很好。”又转身对着那个老头,说:“说,你为么家说革命小将参加劳动就是浪费时光,说,你为么家摇头?说说说!”

那个青年见那老头想开口说话,那个青年即刻举臂高呼:“打倒老地主!不许他乱说乱动!”

围观的人们也即刻举臂高呼:“打倒老地主!不许他乱说乱动!”

老师见那青年说话滴水不漏,老师疑惑地问:“你哪的啊?”

那个青年客气地说:“公社的,外调的。姓石。这是我的介绍信。这个老地主就交给我。”

老师看了看介绍信,也客气地说:“那就辛苦你石外调了。”

那个青年说:“都是为革命工作嘛!”说着,一推那老头,“走。”匆匆地走出了人群。

人们即刻喊道:“打倒老地主!打倒老地主!”

十四、反戈一击

一上朝读课,老师就开始点名:“汪财享。”

我回答道:“到!”我一摸脑袋,心想:不对呀,么今天一开始就点我的名呢?往天可不是这样的呀?莫非是昨天逃学的事败露了?我掉头一看其他同学,个个焉头耷脑。心里立刻明白了八九分。

老师说:“上课时间不许左顾右盼。汪财享同学,下课后,到办公室去一下。坐下继续读书。”说完,再也不往下点了。

我越发证实了我判断的准确性:有人告发了我。而我却还蒙在鼓里。还在为自己的坚守而得意。既然如此,我也豁出去了。现在是么年代?是造反的年代。也只有我们这些的我们还在傻傻地甘当小绵羊。甘被老师奴化。这个老师也是不知死活,你不放过我,我也不放过你。你右派老子来了,你不交出来,你还把他藏在家里,哼,革命小将早就咽不下这口气了。其实,我都串联了好多回,只是没得人响应,我才没有闹腾起来。我作好了打算,心里也就坦然了。平静地读书。

下课了,我不待老师汪,我主动地去了办公室。去之前,我还拿了那本蛮重要的本子。

我走近办公室,规规矩矩地喊了声:“报告!”

老师一愣,说:“我没请你,你到来了,啊?你还是蛮自觉的嘛。”

我翻开本子,看了看,朗声说:“毛主[xi]教导我们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作文章,不能那样雅致。”“革命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革命靠自觉。”

老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么家,停了会儿,老师说:“你昨晚做么家去了?”

我说:“我昨晚做了我该做的事情去了。”

老师说:“说说你该做的事?”

我说:“报告老师,我们学校规定几点放学?”

老师想都不想就说:“下午五点半准时放学。”

我说:“我应该几点放学?”

老师说:“五······”老师猛然醒悟,挥起胳膊,说,“我打你!”

我急忙跳过一边,挥着那个本子,说:“毛主[xi]教导我们说,要文斗不要武斗!”

老师顿时气得白眼直翻,指着我说:“这伢,这伢······”

我见老师那样,得意地围着老师转了一圈,最后,又站在老师的面前,说:“老师,你郎也不问问我昨天为么家提前放了学啊?”

老师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说说,说说。”

我连忙拿起桌上的报夹,学着小哨兵的样子,说:“昨晚啦,我正在教室里做作业,突然,一个黑影往窗边一闪,就消失了。我一下子想起了毛主[xi]的话‘千万不要阶级斗争!’我连忙收拾好书本,又喊了几个同学,翻窗紧跟其后,只见那个人背了床破棉絮,头发乱蓬蓬,进了一家屋,我仔细一看,老师你郎猜那个人进了哪个屋的屋啊?”

老师眼一动,沉着地摇了摇头,却不说话。却拿双眼睛看着我。

我笑了笑,说:“我当时也拿不定,心想,这人么到她屋里去了啊?我又悄悄地喊来另外一个同学,请他认认真真地看一下,是不是她屋的屋。那个同学仔细看了看,又跑到前面她屋的门前去看了看,回来告诉我,真真确确是进了她屋的屋。老师啊,那人鬼鬼祟祟地去你郎屋里搞么家?”我见校长进来了,站起来对校长说:“报告校长,我们可不能包庇坏人啰!”

校长一惊,说:“哪些哪些?”

我嬉笑着说:“老师啊,你郎说哪些呢?”

老师顿时骇得脸都白了。老师颤抖地说:“没得没得哪些。”说完,偷偷地揩去了额头上的汗水。

校长瞟了眼老师,叹了口气,说:“现在都么时候了,你做么家也注意些嘚,真要到了那一步谁也帮不了你。呢以为我不知道?”又面对我说,“你呀,有革命的热情是好的,可也要动点革命的脑子嘚!老师批评你逃学是对的,可你也不该拿这来要挟老师嘚?好,这次就既往不咎,下次再犯,我绝不轻饶,啊?”

我还不甘心地一指老师:“那她?”

校长严肃地说:“你也看到了,我刚才批评了你们老师,老师也认了错,以后再犯,我也绝不轻饶!”

老师得意地一笑,转身走了。刚跨出门,我又回头喊:“老师,绝不轻饶!”说完,扭过头去,轻松地走了。

这场逃学风波就这样平息了。而这样的风波再也没有刮起过。我们这里始终是有惊无险。捱过那个寒冬,七七年恢复高考,我们这里光老师就考走了七个!当然,这是后话。

老师从此以后再也不敢管我了。见了面反而客客气气的。

我那时倒还挺为我的革命举动而骄傲哩。

可现在想来却也觉得悲哀。但这也并非我一人的悲哀,这也正是我们整个民族的悲哀啊!这也并非推卸责任,而是残酷的现实摆在那里,任谁也抹不去的历史!

十五、又是一场闹剧 

“‘咚咚咚咚’,‘哎呀’往这边跑了,快追呀。莫让她跑掉了啊——”

“‘哐哐哐哐’,快来呀,又往这边跑了,快追呀——”

“一班,向东;二班,向西;三班,向北;四班,跟我来,向南。守住路口,仔细搜索,认真检查,不能放过一个可疑对象!”接着,就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金属的碰击声。

“‘咚咚咚咚’,‘哐哐哐哐’,各家各户都听仔细啦,现在戒严了,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继续睡觉。不准点灯。不准起床。更不准开门。谁违反了,就按‘现反’论处!‘哐哐哐哐’,‘咚咚咚咚’。”

这一闹腾,我哪还睡得着啊。我打了个哈欠,又翻了个身,又睡了会儿,却实在睡不着了。我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果然还漆黑一团。只看得到那不倦的牛郎星。我不禁茫然地问道:“搞么家,这吵?”

话音未落,却传来了父亲那严厉地声音:“睡!多话!”

我却不知深浅地继续说:“我睡不着呃。”

父亲说:“闭嘴!别个捉你!”

我还想说,屋外却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开门开门开门,这家么有声音啦?是不是进来了人啦?开门开门开门!”

父亲高声应道:“小伢要撒尿!”

屋外的说:“不许有声响,继续睡觉!”

等脚步声走远,父亲低吼道:“睡!”

我本来还想狡辩,却听刚才屋外的那股凶劲,心里早存了惧怕,又听父亲这一吼,早又添了五分,我即刻蜷缩在被窝里,耳朵却张着,一刻不停地捕捉来自屋外的信息。

过了会儿,又传来阵阵嘈吼声,声音却远比刚才小多了。估计是在远处。之后,又归于寂静。

我一边听着屋外的声响,一边想着这又发生了何事?听那喊声,好像是在捉么人?可又不知这人又犯了么法?竟搞出了这大的动静来了?也不知是男的女的还是老的少的?长的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想着想着,我又沉沉地睡着了。

等我一觉醒来,早已是日上三杆了。我抬头一看,见房里一个人都没得。想必父亲母亲都去上工去了?亦或连哥哥也去上学去了?要不然,这屋里屋外么这寂静啦?连母鸡也都不“咯咯咯”了。就更不谈那公鸡呀鸭呀猫呀狗的啦。仿佛他们一下子都从人间消失了。这时,从屋外传来一阵锣响:“当当当当”,由远及近。我赶紧起床,穿好衣服,打开房门,走出屋外,我一下子愣住了,原来大人们都站在屋檐下默不出声扭头静观。连那些平日闹得最凶的鸡鸭狗都躲在人丛中静观。我循着锣声望去,就见前面有个穿军装的高个男子正起劲的敲锣,显出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后面跟了个如花似玉的美少妇。少妇的面容平静显不出半点的羞涩。少妇的双手反绑着,后面个男子牵着绳子。那男子面带微笑,显出副胜利者的样子。男子的另一只手上提着个长方形的东西。男子走一步提起那长方形的东西说:“大家看啦,这就是这个女人丢弃在茅厕里的电台,啊,这个女人是个特务,啊。看啦看啦,大家都来看啦。”

旁边有人眼尖,小声说道:“这不是隔壁队的小小他娘吗?那后头那个男的不是那个老想她的小毛吗?么搞到一起啦?原来昨晚就是为这呀。”

我姆妈看了一眼,说了声:“作孽!”就赶紧进屋忙碌去了。

我仔细看了看小毛手里的长方形的东西,不知深浅地大声喊道:“收音机!”

旁边的父亲一把拉过我,低吼道:“想死!”

我却仍狡辩:“是收音机是收音机就是收音机!”

小毛一听,赶紧将那东西往怀里一捂,说:“这哪是收音机呢?这明明是电台!电台懂不懂?能给特务发报的电台!”

我父亲还想拦我,旁边个婆婆说:“拦个么家,那伢说的对,管他收音机呀电台呀反正你我都未见过。”

我趁机脱离开父亲的束缚,跳起来大声喊道:“我见过,是收音机,我还抱它睡过几天呢,我大爷弄回来的。后来又拿回学校去了。”

小毛又掉过头来说:“电台电台是电台不是收音机!”

我说:“那你给我看看啦?”

小毛慌张地说:“不给不给就不给弄坏了哪个赔?”

“我赔!”那个穿军装的不知么时候转回来了。一把夺过小毛手里的长方形的东西,又弯腰对我说,“小朋友,看仔细了,啊?”

我“嗯”了声,接过来一看,不自然地“咦”了声,又赶紧拆开后盖,旁边的小毛紧张地说:“莫搞坏了!”

我“哼”了声,又继续在里面掏摸,我慌忙拉出来,打开一看,喜得大叫:“是它是它就是它!”又看着小毛,说:“这东西哪来的啊?”

小毛心虚地说:“买的!嗯嗯嗯,不,是她的电台!她想销毁罪证,被我捉到的。”

我说:“你没打开过?”

小毛说:“嗯没打开过。呃不,我是在她家拿到的,我当然没打开过。”

我还想问,那个穿黄军装的说:“小朋友,你认得这个东西?”

我连声说:“认得认得认得。这就是我大爷拿回来给我玩过的那个收音机。”

那个穿黄军装的说:“那你么就一口咬定这个就是呢?”

我把手里的纸一挥,说:“这就是凭证!”

那个穿黄军装的接过纸,左看看右看看,正看看反看看,又疑惑地递给我说:“这是么家?”

我说:“这是我放在收音机里的条子,你郎看到了的,是我刚才从收音机里拿出来的。”

那个穿黄军装的仍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说:“那这又说明了么家呢?”

我说:“这说明那个东西不是小小他娘的也不是小毛的是小毛偷的。”

小毛跳起来说:“你你你才偷的呢。这这这明明是我花钱买的,呃不,是我从这个狗特务家搜出来的电台。”

那个穿黄军装的掉过头去,看着小毛说:“呃小毛,你先前跟我说是你从茅厕里找到的,现在么又说是在她家里找到的呢?到底在哪些弄到的呀?”

小毛说:“是是是在茅厕里弄到的。我我我被这个小伢弄糊涂了。”

我说:“小毛,这纸上都写了些么家啊?”

小毛说:“我知道写了些么家我又不认得字。”

我说:“这上面写着:这个东西我很喜欢,您们一定要把它保管好。过些时小毛一定要来偷的!是从窗户里爬进去的,屁股上还撕破了块布。”

小毛听完,大叫一声,扑倒在地。

那个穿黄军装的一看,赶紧丢下铜锣跑了。临走,还丢下一句:“看你么收场。”

乡亲们即刻围拢过来,帮小小他娘解绳子,而绝大部分人都围着小毛,数落。

我也不闲着,搂着我那久别的老朋友,亲。

后来听说,小毛还是被公安局带走了。小毛交待,那个东西的确是他偷的。被人逼急了才拉出老情人企图蒙混过关。却不想,半路竟杀出匹小黑马才使事情败露了。才落得监狱度日。

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

可那荒唐年代上演的荒唐剧却并未就此结束,相反,却还在不停地上演。

十六、满树的丝瓜花枯萎了

有一天,我正在小河边打水花。我看到漾起的一圈圈水花,我竟高兴地傻傻地笑。我不知道我哪来的那多忧伤。姆妈说:“个伢尬,又不要你谋柴又不要你谋米,你整天唉声叹气搞么家?象个小老头。”

我说:“我就想叹叹,心中好受些。”

姆妈说:“叹吧叹吧,哪天要是能叹出油来米来,我就千恩万谢了。”

我说:“可我就是想叹叹。”

姆妈最后无奈地说:“叹吧叹吧,只要你觉得好受就行。”说完,丢下我一人在那独自叹息。

我玩得兴起,却陡听身后传来一声“嗐”,我骇得向后一仰,四脚朝天瘫仰在河岸。我扭头一看,见是东东。我气急地说:“做鬼骇人?”

东东“嘿嘿”笑着说:“你姆妈到处找你找不到。叫我帮忙找你。说找到了要你快些回去。”

我慌忙爬起来,问:“为么家?”

东东摇着头说:“你姆妈没说,我也没问。你还是快些回去。”

我即刻驾起风火轮跑。我刚跑到家,见我姆妈站在堂屋当中,我急急地喊了声:“姆妈,找······”底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我姆妈猛地一篙子挥过来,结结实实地接受了这一篙子,躲都来不及躲。打得我眼冒金星,暴跳如雷。我狂吼道:“搞么家搞么家打我搞么家?”

我姆妈扯起来又是一篙子,这次我有了防备,我一下子捏住了篙子,问:“打打打打,疯了?为么家嘚?”

我姆妈喘着气,恨恨地说:“叫你莫惹祸叫你莫惹祸,你偏偏到处跟老子惹祸,老子打死你这惹祸的根苗。”说着,一摇挥篙来打。篙子却把我牢牢地控制住了,想挥也难挥起来了。

我跳起来说:“我惹了么祸啊,啊?你郎说嘚,啊?”

我姆妈扯起来又是一巴掌,说:“你还不老实,别个告状都告到家里来了,刚走。”

我说:“是哪个是哪个我找他评理去。”

我姆妈说:“就是隔壁的彭婆。”

我气得气冲顶,脑子都快爆炸了。我抢出门外,找了块砖头,呼呼地喘着,来到彭婆家,照准彭婆家的大门恨恨地砸去。我大声喊道:“老婆子你出来你冤枉老子啊说老子扯了你屋的丝瓜藤子啊啊你丝瓜藤子被别个扯了你没捉到你来冤枉老子啊啊捉贼拿脏你又没有拿到脏你么就说是老子扯了你屋的丝瓜藤子啊老子砸了你屋的门。”

彭婆听到屋外乱响,慌忙跑出来,说:“搞么家搞么家?轰的骇死人。”见我砸她屋的门,又跳过来说:“你为么家砸我屋的门啦啊?”

我说:“老子砸了你屋的门你冤枉老子啊?”

彭婆说:“不是你扯的是哪个扯的啊啊?”

我说:“老子好汉做事好汉当做了就做了没有就是没有梁山好汉从来都是敢做敢为。”

彭婆口气一下软了,说:“那哪个扯了我屋的丝瓜藤子呢?”

我说:“老子不知道反正老子没做老子限你十天之内还老子一个清白不然老子一把火烧了你的屋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老子上梁山去找我那及时雨宋江大哥去老子落草为寇杀绝你们这些冤枉人的狗贼。”

旁边看热闹的人纷纷说:“这伢么啦?有毛病啦?跟个说书的一样?”

另一个又说:“嗐,都是张老三教的徒弟天天晚上没事跟这些伢们讲《水浒》。”

其他人纷纷应道:“我说么这耳熟,原来是这哟。”

这时,我姆妈慌忙抢来,抱着我就往屋扯。我却拼死站在那,口里仍在不停地叫骂。我姆妈见扯不动我,又低声说:“伢嘞莫说了小心别个跟你把姑娘退了的。”

我一听,大笑一声,学着李逵的腔调说:“老娘啊你错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岂能受这鼠辈的冤枉气呀——”

母亲骇得直往后退,看着彭婆,哭着说:“看你郎把我伢冤枉的。”

彭婆仍不依不饶地说:“反正我屋的丝瓜被人扯了。”

母亲揩了把眼雨,说:“那你郎也不能冤枉我伢嘚无凭无据的。”

这时,彭婆的儿子回来了。彭婆的儿子一听说我砸了他家的门,跳过来站在我的面前,叉着腰,凶恨恨地说:“你砸我屋的门搞么家?”

我也毫不畏惧地说:“那你姆妈就不该诬陷我说我扯了你屋的丝瓜藤子。”

彭婆的儿子又说:“那你扯了没有呢?”

我凛然地说:“这你知道的梁山好汉从不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

彭婆的儿子本来还想问,却传来了父亲的吼叫:“紧搞些么家啊隔壁两边的都回去哟都吃多了。”又指着我说,“个小狗日的越来越不像话了事情总有搞清楚的那一天对老人要尊重骂骂骂么家骂象个泼妇回去哟。”

我气鼓鼓地回去了。

第二天我腰缠绳子,手拿镰刀去上学。母亲问我:“做么家?”

我说:“砍柴。”

母亲说:“真砍?”

我倔强地说:“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母亲说:“我看你敢!”

我说:“你郎看我敢不敢。她不给我赔礼我肯定烧她的屋。”说着去上学去了。

从此,中午放学背一捆,晚上放学也背一捆。柴禾背回来后我也不放在别处,就放在两家交界的巷子里。时间一长,巷子堆满了,但我仍不罢手。仍在每天往家背。

有天晚上,吃过夜饭,我在灯下些作业,母亲在补衣服,猛听前面有人叫。母亲赶紧应道:“哪个呀?”

声音由远及近:“嘿嘿,嘿嘿,是我吔。”

母亲抬头一看,热情地说:“是你郎啊?”又对我说,“快给彭婆倒茶。”

我哼了一声,继续做我的作业。

彭婆仍“嘿嘿”笑着说:“嘿嘿,嘿嘿,哪些呀,我今日是来赔礼的。”说着,从身后拿出一篓子鸡蛋,“给几个鸡蛋享伢子吃。嘿嘿,嘿嘿。”

我一听,顺手一揎,没好气地说:“拿走,谁吃你的臭鸡蛋?”

母亲眼尖,手快,一把拦住了就要倒下的篓子,埋怨道:“这伢一点情面都不讲。”又笑着对彭婆,“你郎莫见他的劲,跟他老子一样,硬不硬,臭不臭,一点情面都不讲。”

彭婆仍“嘿嘿”笑着说:“不怪伢不怪伢。其实我早就想来,就怕你们不理吔······”

母亲赶紧插话:“隔壁两边的说这话。”

彭婆说:“这一回呀还真是冤枉了伢。我每天看到那些柴禾浑身就发弹。其实呢,这回是斌伢子他们搞的。我都摸清楚了。你们大人大量原谅我这回。”

母亲打着哈哈说:“其实我早就过去了一指甲壳子掐的断的事情还紧记在心上。”

我一听,瞟了彭婆一眼,合上本子,丢下母亲和彭婆,回房睡觉去了。

这一晚睡的可真踏实啊。

十七 、戒赌的故事

前几年,在奶奶家,用书本纸作赌本是我赌博的开始,那次虽然受到了些惩罚,却也尝到了甜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这句话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才开始流行的。那时叫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后来,也就渐渐的淡忘了。再撩起我赌博的兴头的却是我哥的逗引。

有天,没事,哥哥邀了同姓的兄弟们玩。玩也未玩出个么新的名堂,也无非就是捉迷藏。也怪,只要是哥哥躲,他们总也找不着。后来,他们说,没得意思。说老也找不着。又问哥哥,你是么躲的?

哥哥笑着说:“你们以为我躲在这里呀?其实,我在你们准备去找我的时候我早已转移走了。这叫虚张声势。等你们上当后再来个暗渡陈仓。叫你们总也找不到。”

其他兄弟一听,却都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也是如坠云里雾里。后来,才知道是《孙子兵法》里的三十六计中的其中两计。而哥哥那时才读初二啊。可见哥哥对书涉猎的广度。

哥哥看了一眼,说:“我们赌博吧?”

其他兄弟眼睛一亮,异口同声地说:“好!你做庄。”

哥哥也不推辞,想了想,说:“财享,你去放哨,来人了咳嗽。”

我说:“有没有好处啊?”

哥哥说:“没得。”

我说:“没得鬼搞。”

其他兄弟打圆场,说:“还是给点他吧?”

哥哥这才松了口气,说:“不管哪个赢了提五分给你,直到满五角为止。”

我才愉快地出去了。

其他兄弟说:“这有个么家守头啊?”

哥哥谨慎地说:“过细点好些。”

我在外面站了会,却发现连只麻雀都没看到。此时正值午后,大人们正在田里忙碌。我放心大胆地进了屋。

哥哥见我进来,拿起桌边的一角五分钱,说:“给你的好处。你快出去看嘚?”

我恋恋地说:“等我把这碗下了再走。”全压上了。啊,赢了。我高兴地出去了。我摸着兜里的三角钱,心里象开了花样的得意。唉,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揣了这多钱啦。啊,有钱的感觉真好啊!可肚里猛地转出了一股气,我知道要放屁了。但我不想就这么空放掉,我要让他们高兴。于是,我走到门口,大声说:“听好啦!屁——咚——”

惹得屋里人哄堂大笑。

我也满意地转到了屋后,又继续执行我的任务去了。可过不一会,肚子里又转出股气来,我再次来到屋前,说:“听到,屁——咚——”声音暗沉,却没了刚才的清脆。又感觉屁眼口有么家流了出来。

其他兄弟一听又笑了,却唯独哥哥没笑。过了会,哥哥说:“巴巴拉到裤子里去了。”

我反问道:“你知道?”

哥哥不慌不忙地说:“不信你去看。”

其他兄弟问:“你么听出来的啊?”

哥哥说:“听声音嘚。上次的声音脆,这次的沉。”

我慌忙跑到屋后脱开裤子一看,果然。我连忙找来张纸,揩。完了,我又上前。

其他兄弟问我:“你哥说真不真?”

我说:“听他的?他又不是算命先生。”说完,又赌。又赢。

哥哥见了阻止道:“莫赌了适可而止,小心输了。快去看吧。”

我说:“偏不。”接着,又下。

哥哥说:“输了莫哭。”

我说:“你哭。”却输了。

哥哥笑着说:“好哦,待会看。”

我再下,还是输。输得我手里空空。我向哥哥祈求道:“再给点我吧?”

哥哥笑笑,拿起一毛五分钱,说:“留着吧。快去。”

我梗了梗脖子,却还是服输地出去了。

从这以后,我是逢赌必进。结果却是每赌必输。输的虽是一分两分却也让你走路无力,说话没劲,做事掉魂,吃饭少滋味。但我却仍不思悔改,仍是逢赌必进。这些情况父母又哪里知晓呢?

我记得清楚,那是1973年的除夕。父母照例出外打牌去了。家里就剩我们哥俩。这时,来了本家的爹爹们,说要在我家赌博。我一蹦多高,连声说:“好好好好。”赶忙去收拾。等到开场了,却又不见了哥哥。我也不去管他,只顾自己玩得爽快。我掏出兜里仅有的一角钱。刚开始倒也一路绿灯,赢得我是心花怒放。可过不一会儿,却又直转直下,把我赢的全部输了不说,还把玩得血本也输了。搞得我是血本殆尽。我本来想就此收手,却又禁不住赌瘾的撩拨,我慌忙起身,进的房来,推醒正在熟睡的哥哥,说:“借点我吧?翻本。”

哥哥翻了个身,面对着我,说:“你以为我有蛮多钱?告诉你,我现在手里一分钱都没得。我老跟你说,要你不赌不赌不赌,你偏不听,你都这大了,也该为家里想想了。家里哪有这些闲钱啦?能供我们读书就很不错了。”说完,翻过身面朝里去睡了。

我瞪着双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又默默地走到墙边,背贴墙,从墙的这头磨到墙的那头。又从墙的那头磨到墙的这头,眼雨止不住地往下淌。唉,唉,唉,如此家庭又哪来闲钱供我们消遣啰。从此,断绝赌博这个念头。饭不吃肚子饿?唉,我还真戒掉了这一陋习。即便现在偶尔为之,也纯粹消遣、娱乐,全不把它作为赌博。

说来好笑,我那年迈的父母后来也不打牌了。

父亲偶尔还开点斋。

母亲则完全不沾。一心向佛。一心抚养我那年幼的侄儿。

后来,我和母亲谈起赌博的事,母亲说,积善人家,是不能搞这些歪门邪道的。成个正人君子难。成佛了道难难难难啦!母亲又说,三世才修来个观音菩萨,五世才造就个如来佛啊!

我听后,却无言反驳。只感觉老人话语的深奥。老人谈的虽是修仙了道的事,却也透露出成正人君子所需的修为:摒弃邪念,一心向善,遇挫不馁,终有因果。

十八、又响起了敲门声

我瞟了眼坐在旁边吃饭的父亲,问道:“还不来粮票啦?”

父亲说:“么啦?”

我抬起右脚,说:“我鞋子都破了。”

父亲笑了笑,说:“快了,就这几天了。”

母亲适时地插话道:“听说这次的救济面蛮大,你莫又忘了我们屋里。”

父亲不耐烦地说:“饿不死你就行了,哪这多话呀?个姑娘婆婆操这些瞎心。”

这就是我的父亲,官不够级别,原则性却挺强的。

母亲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走到一边去了。

后来,母亲也想通了。也看开了。也不再管这些与家务不相干的事情了。家里也就太平了。即便后来母亲和父亲吵嘴,也只是因为家务。母亲也从不牵扯进公事。

可我母亲却还是个文盲啊!

后来,我和我哥也承继了父亲的这种基因。而我们的另一位就没得这么想得开了,家里因此经常演奏交响曲。直到我们成为平民百姓了,另一位还时不时地提起这事数落几句。而另一位却已是脱离了文盲的人。唉,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呀。

这些日子天寒,虽未再下雪,却也已冰冻了厚厚的一层雪,等候暖阳的融化。抑或是等候后续兄弟姐妹的到来。出外活动不可能了。我只得断了这一念头,早早地吃了夜饭,钻进被窝,猫冬。

当我刚有些睡意的时候,却猛听到屋外有轻轻的敲门声。却又不叫唤。轻的你要不过细听,还以为是风在扫门。我又听了听,确定了是人在敲。因为只有人敲才能老敲在一个点上。倘若是风敲就如同抹布抹在平面上轻滑过去,声音有点飘。

这时,母亲也听到了,母亲连忙放下手里的鞋底,问:“哪个呀?”又侧耳听。却又听不到回答。母亲嘀咕道,“风吧?”

我说:“肯定是人!”

母亲疑惑地说:“么没得回声呢?”

我说:“你郎去看看嘚,怕是小爷回来了。”

母亲说:“你老子有这平和?他不打得门山响。”说着,下地去开门。母亲刚打开条门逢,一股寒风猛地往屋里一涌,门“哗”的一声敞开了。左右两边同时发出“嗵”“嗵”的声响。母亲不由倒吸了口寒气,禁不住直打抖,人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隐约中见个黑影飚了进来,母亲骇得猛喝一声:“哪个?”

黑暗中那个黑影陡地开口说道:“嘿嘿,是我吔。”

母亲却还没有听出来,紧张地又问:“你到底是哪个?”

那个黑影笑着说:“范姐啊,是我吔,我邓婆。”

母亲这才松了口气,说:“是你郎啊快进房去这么晚了这冷的天有么事啊?”

邓婆说:“也没得么事那哥哥在不在家呀?”

母亲边说边让:“还没回来。坐坐坐坐进屋坐。”

邓婆说:“不坐了我给伢们送几双靴子来了吵了你吵了你我走了我走了。”说着,把包东西硬往母亲手里塞。见母亲接了才往门外走。

母亲客气地说:“老麻烦你郎也不喝口水?”待邓婆走出了老远,母亲才关门才进房。

我一见母亲手里的那包东西,我喜得大叫:“快拿来给我。”

母亲笑着丢了过来。

我“嗷”的一声看过包袱,迅速打开。

旁边跟着有几声嫩声一齐“嗷”,却也只在边边叫。其实,这些年我们家的人口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家先是添了个大妹妹,接着又添了个双胞胎,却还是妹妹。尽管父母累了,我却热闹了。我拿了一双大的递给仍躺在床上的哥哥。

哥哥看都不看地对我面前一甩,又嘣了句:“眼浅!”车了个身,又睡去了。

我却不为所动,仍兴致十足地分给这个分给那个。完了,我又抱起属于我的那双一起睡觉去了。有了这双新靴子,上学就再也不怕冻脚了。

后来,父亲说,其实邓婆也不必这样做,该给的我还是要给的。千仇万仇都不能把别个忽略。稍有忽略就是一家人的命啦。我黑不下这个心啦!

十九、私分粮食

有天晚上,父亲正在家里忙着算账,本家幺爹溜了进来,看了看父亲,轻声说:“仓库里还有没得粮食啊?”

父亲放下笔,想了想,说:“估计还有万把斤的样子?”

幺爹笑了笑,说:“能不能分点?”

父亲说:“这段时间催卖余粮催的这紧,哪个还敢分啦?况且,这私分粮食的事情要是被公社里知道了是要抓去办学习班的。”

幺爹皱了皱眉,说:“那么搞呢?都几天了,伢们都饿得‘嗷嗷’叫,真的就等他们饿死?”

父亲说:“看队长么说啰?”

幺爹说:“我刚一刻去过队长家,队长说,你说能分就分。”

父亲说:“那么分法呢?是人七工三,还是工七人三?队长也没说?”

幺爹说:“队长说全凭你做主。”

父亲想了想,说:“那就按人头分吧?你郎去通知人?还要嘱咐各家各户把狗子栓好免得狗子咬了张扬出去了。”

幺爹劲头十足地“哎”了声,不一会儿就消逝在夜幕之中了。

过不一会儿,塆子的这头那头只见人影的闪动,人声的“嘿嘿”,好像负了重样,却就是听不到半点猫叫狗咬夜鸟惊飞。又过了一会儿,塆子的这头这家大门“哐咚”,那家大门“咚哐”;那头那家的大门“哐咚”,这家的大门“咚哐”关牢了。又见塆子两头的灯象喊了口号样预备齐熄了。一切又都归于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根本就没发生过。

正当人们沉浸在又能吃几天饱饭的喜悦之中的时候,却陡见来了两个穿警服的,点名要我父亲走一趟。吓得人们个个噤声,眼巴巴地看着父亲被带走了。

过了几天,父亲才在队长和书记的带领下回来了。

回来以后,父亲也不做声,只是加紧算账。也不出去劳动。说是工分照靠。

塆子里的人隔三差五地来家看看父亲,也不吱声 坐一坐,瞟几眼父亲,又悄没声地走了。

二十多天以后,父亲才走出自家门,照常下地做活去了。可那会计一职却还是由父亲代理着。

从此以后,在家倒也能经常见到父亲。父亲又能帮母亲做些事了。父母的关系倒也日益融洽了。生活又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了。

我问母亲:“父亲这么甘心?”

母亲笑着说:“那是你老子啊?”

有天晚上,我们正围着父亲,听父亲讲诉那古老的牛郎织女的故事。我正为牛郎的勤劳而不停地向父亲发问的时候,幺爹来了。我一见幺爹,知道家里又没得粮食了。又来找父亲说那私分粮食的事了。我们知趣地纷纷离开了。

幺爹坐下后,递了根烟给父亲,就闭口不发一言了。

父亲瞟了幺爹一眼,也不答话,也只闷头抽烟。

幺爹又坐了会儿,又偷眼瞟父亲,见父亲没得任何反应,幺爹“嗐”了一声起身走了。走出多远,幺爹又回转来,说:“你倒是说句话嘚?”

父亲说:“你郎叫我说么家?”

幺爹说:“粮食的事。”

父亲说:“那是集体的。”

幺爹说:“可都饿着肚子啦。”

父亲说:“我不能再背那个黑锅。”

幺爹说:“那你知道是哪个呢?”

父亲说:“我当然知道啊。我一去别个梅社长就告诉我了。说是我们一姓人。”

幺爹说:“这个老三!饿死他都不解恨。吃饱了胀不过。”

正当父亲还要说么家的时候,塆子里却吵闹开了。听声音好像是邓婆和三爹。

邓婆说:“老子叫你不图这个积极,你偏不听,这好嘞,伢儿大人都等着挨饿。”

三叔说:“我没有。”

邓婆说:“别个外头都说是你。你还嘴硬。”

三叔不再说话了。

邓婆说:“老幺去说了,别个肯定不同意。要是同意不开都开始分了。要我也不同意。”

三叔说:“他同不同意与我么相干啦?”

邓婆说:“你不告别个不同意了?”

三叔说:“哪个说我告了的啊?”

邓婆说:“别个先平回来说的。说看到你进的公社大院。说在路上别个先平还和你说过话的。”

三叔又不作声了。

幺爹说:“你听,别个都在为你抱不平。”

父亲说:“那有么用?到后来还不是该我一人受罪呀?”

幺爹说:“那依你么搞呢?”

父亲说:“不想饿死除非人人签字画押。”

幺爹兴奋地说:“你早放这个屁嘚?”说着,“腾腾腾”走了。

过不一会儿,全队的男女老少都来了。都围着父亲不声不响地站着。

其实,这些人早就在不远处站着。只是父亲没同意才不好现身。

队长说:“刚才大家都听到了,你们敢不敢签字画押?莫老该别个汪会计背黑锅······”

旁边有人抢着说:“人都快饿死了还有个么家敢不敢的?我第一个签。”

队长说:“那就麻烦汪会计拿笔纸来。”

父亲于是起身去拿笔纸。

队长继续说:“还有一点要明说,这个三叔家的谷只能分一半。另外,还要叮嘱邓婆,每天只给三叔一碗饭吃。我每天还要派重事你郎做。你郎说欺你郎就欺你郎。”

三叔说:“为么家?”

队长说:“因为你郎太有劲了。饿你郎几餐,免得你郎又去报。”

三叔说:“你瞎说。”

队长说:“你郎不要不承认,我们一去别个梅社长就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了。还有别个先平回来也说过。”

三叔耷拉着脑袋不再狡辩了。

队长说:“其实,要依我,是一粒粮食都不再分你郎家的。等邓婆和伢们把你郎撕得吃它。只是别个汪会计还在跟你郎求情,说不和你郎一般见识。我才同意分的。好,不说了,都来签字。”

队长见大家都签了字,说:“那就去分粮食吧?”

父亲扬着手里的条子,说:“以后哪个再去报你们都有责任。”

那个先前说过话的人说:“哪个再去报了老子通他屋里的老姆妈!”

众人哄笑着走了。

三叔一听,站起来还想辩解几句,可当看到群众那如刀子样的眼睛,三叔胆怯地又蹲了下去。三叔见人们都走远了,三叔才站起来,才回家担了箩筐去分谷。三叔本想不分,本想现在就去公社,可家里都几天都揭不开锅了。老婆吵,伢儿闹,搅得人心烦意乱,三叔硬是硬气不起来呀!到此时,三叔才明白一个道理:这充当大尾巴狼还要有本钱啦!

而这里的三叔也只是艺术的三叔。生活中的三叔其实是我的三爹。生活中的三爹并没有因为一次打击而退缩。反而私分一次告发一次。直到分田到户,三爹才无暇去告发。才专心在家侍弄他那分得的田地。而三爹为么家要去告发到至今都是个谜。

父亲拿着账本又去私分粮食去了。

按理说,私分粮食的账是不能与正规的分粮账混合在一起的,可父亲却总是混合在一起,且每次查账却并没有出纰漏。也无人指责。后来,大了,我也弄明白了其中的奥妙:私分粮食只是行为的错误。至于账,是没得私账和公账之别的。

全队暂时又出现了生机。

唉,也不知父亲何时才能不私分粮食啊!

二十、办学习班的趣话 

父亲正在田里忙。

有个社员火急火燎地跑来,喘吁吁地说:“汪会计啊,还不快去哟,别个公社里的傅书记正在队屋里发脾气,说,每回来都见不到你的人。说,这回一定要见到你。你还不快去哟。”

父亲听完,拍了拍手里的泥土,才不慌不忙地站起来,问:“要你做的事做好了吗?”

那个社员说:“昨天晚上就做好了。”

父亲还是不放心地问:“牢不牢靠啊?”

那个社员拍着胸脯说:“全队的命根子呃我敢开这个玩笑?只要不把禾场上的谷草垛都揎翻,他是找不到的。”

父亲这才放心放意地走了。走了点远,父亲又转来,又问那个社员:“麻烦你再去通知一下幺叔他们。”

那个社员得意地说:“我早就通知了。他们一个一个都可能到了。”

父亲这才如释重负地往回赶。

路上,又社员担心地对父亲说:“听说那个傅书记蛮不好缠,你当心些。”

父亲感激地说:“我小心些。”

父亲的身影刚在队屋的门口露面,猛听一声断喝:“老汪,我的汪大会计啊,我总算见到你了。你比我还忙。好好,革命干部就应该这样,好好好好。”

父亲“嘿嘿”笑着说:“我哪敢和你郎比啊。我这也只是为群众忙点肚子里的事。”

傅书记说:“说的好说的好,我们都在忙群众肚子里的事。好好好好。”又朝屋外瞄了瞄,说:“呃,还有人呢?他们都忙?”

父亲赶紧说:“你郎来了正忙也要来陪你郎嘚。”

傅书记“咝”了声,皱着眉说:“呃,我感觉你这话有点听头,我是来玩的?要他们来陪?啊?你······”

进屋来的幺爹接过了傅书记的话:“个龟狗日的,说话动点脑子,别个傅书记那忙,要你来陪?越来越不会说话了。别个这是为革命工作。啊,傅书记啊你郎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傅书记看了看鱼贯而进的幺爹他们,笑了笑,说:“咝,老幺,你刚才是在骂我呀还是在骂你侄儿子啊?怎么我感觉你在吗我呀?”

幺爹打着哈哈说:“哈哈哈,我的书记大人嘞,你郎就是借我一百个胆我都不敢骂你郎嘚。你郎莫看他现在是个会计,人模狗样的,可那还不是多亏了你郎的栽培呀?啊?没有你郎他就是有再大的本事,还不是枉然啦。”

傅书记这才眉开眼笑地说:“嗯——,还是老幺会说话。”说着,掏出盒烟挨个发。

幺爹接过烟,又看着傅书记手里,说:“傅书记,还有不有啊?”

傅书记警觉地往身后一藏,说:“么啦?”

幺爹说:“我都抗了几天烟痞了,恐怕一根不够。”

傅书记说:“你抗烟痞与我何干?你想打我的地主啊?我告诉你啊,我可也是贫下中农啊。”

幺爹说:“我敢?只是你郎的路子广些,会搞些,我只是沾你郎光嘚。啊。”

傅书记接过话说:“啊啊,啊个鬼哟,你莫给我灌米汤。灌米汤也没得。”说完,傅书记还是从荷包里掏出几包烟分发给着坐的每个人。

队长初次见这种场面,还在一个劲地推辞。

幺爹一见,赶紧笑着说:“收起,书记看得起你。快,收起。”

队长这才收起来了。

傅书记的脸上这才漾起了笑容。傅书记又看了看队长,说:“新来的?”

队长局促地说:“呃是是。”

傅书记说:“难怪面生。呃,老幺,你们都来了群众没得人招呼么搞?我看,还是一把手去领导领导,啊。重大问题重大事情都应该是一把手在前,啊。”

队长尴尬地站起来,说:“傅书记,那我去了?”

傅书记挥着手说:“去吧去吧去吧。啊?”

队长大赦样地走了。

傅书记看着队长走远了的背影,问:“这个人哪来的啊,我以前么没见过啊?”

幺爹回答道:“搬来有一年多了,前些日子才上任。”

傅书记猛地转过身子,说:“这个人可靠吗?我看老幺,你还是回来当队长吧?”

幺爹说:“老三不放。说,我走了水利没人管。这人听说以前在家还当过书记呢。”

傅书记说:“调查过吗?”

幺爹摇了摇头,说:“没有。”

傅书记跳起来说:“没有没有,这大的事情都当儿戏!不过,也不怪你。老三那我也要经常敲一敲警钟:选干部一定要了解清楚他的家庭出身。你回头跟老三说说,就说,我说的,这个人先放放,等把他的家庭问题搞清楚了再说。啊。”

幺爹说:“好好!”又回头,盯着幺爹,咬牙切齿地说:“你越老越糊涂了?你不知道今天的会蛮重要吗?搞个生人进来。唉,可惜我那包烟。那不是钱买的,啊?”说着,走到座位上去,坐下,气狠狠地说:“罚你一个小时不许抽我的烟。”

幺爹委屈地说:“你郎也不早说,都是一个队委会的,不来不好。唉,又要抗烟痞了哦。唉。”

傅书记扫了眼会场,见都是熟人,气也顺了,声音也和缓了。书记这才放心大胆地说:“把你们请来不为别的,就为你们不卖粮食,跟你们现场,啊,现场,办个学习班。”讲到这里,书记又问父亲:“有不有中饭吃啊,我还是给餐票。”

父亲愁眉苦脸地说:“连粮食都没得卖的,还有饭吃。”

傅书记又问:“那你们吃么家?”

父亲说:“唉,也就煮野菜吃。”

傅书记说:“那,你们吃么家我就吃么家。”

父亲说:“幺爷啊你郎叫她去挖点野菜去。”

幺爹会意地走了出去。

傅书记说:“继续开会。今天呢给你们办个学习班。啊,这个,首先呢,我们要从思想上认识这个卖粮的重要性。先跟你们讲讲国际形势。啊。这个国际形势是一派大好,并且是越来越好。这个,我们已与,啊,世界头号帝国主义,啊,头号帝国主义,美国啊,啊,美国,已结成了亲戚关系,啊。亲戚关系······”

记工员忍不住捂着嘴巴笑。

幺爹进来看见了,喝道:“笑,笑你姆妈个鬼,专心听!”

记工员这才咳了声,收敛住了笑。

傅书记赞许地点了点头,又丢过去一支烟,作为奖励。

幺爹感激地冲着傅书记直点头。

傅书记继续说:“我知道你刚一刻为么家笑,是说我们和美国结‘亲戚关系’对不对?我知道,这‘外交关系’那就是‘亲戚关系’,啊?我这是想说的通俗些听起来好懂些,啊?以后再不许笑,啊,要多动脑子,啊。继续开会,啊,这个美国啊······”

出纳实在忍不住了,打断傅书记的话,说:“书记啊,这个,这个美国······”

傅书记不耐烦地说:“快说,吞吞吐吐的 ,么时候变的婆婆妈妈的呀?啊?快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以后说话干脆些,我没得这多闲工夫。说。”

出纳说:“美国离我们有好远啦?”

傅书记一听,即刻跳上板凳,说:“我听人说呀,这美国就在我们的脚底下。”

幺爹提起一只脚,看了看,说:“哪有啊?就泥巴。”

傅书记用手指着幺爹说:“个老幺,越搞越糊涂了,说是脚底下就是脚底下呀?那是个比喻,其实是在地球的另一边,和我们脚板对脚板。”

幺爹担心地说:“那,那他不掉下来呀?”

傅书记一本正经地说:“我问了别个的,别个说呀,美国人的脚板底下个个都订了钉子的,所以就掉不下来。”

幺爹他们先后一仰,都不由自主地“哦”了声,又连忙催促道:“继续说继续说。”

傅书记喜得又跳上板凳,咳了声,说:“你们莫老打岔嘚,啊。嗯,我说到哪啦?”

出纳提醒道:“离我们有好远。”

傅书记说:“我听人说呀,到它那里去呀用我这钢丝车骑呀得骑上上十天嘞。”

出纳担心地说:“哎呀,我的姆妈,屁股不都磨破一层皮呀?这要耽误多少功夫啊?五黄六月的。”

傅书记欣赏地看着出纳,转头一想,猛然醒悟过来,连忙跳下板凳,严肃地说:“扯远了扯远,继续开会。这个,和美国搞好以后呢,又和小日本搞好了······”

贫协委员说:“毛主[xi]也真是,随和哪个搞好我都没得意见,为么家偏偏要和日本鬼子搞好?他杀死了我们好多人啦。”

民兵排长跳起来说:“就是,我们要跟毛主[xi]提意见。”

傅书记笑着又跳上板凳,说:“嘿,这小狗日的说的好轻巧啊,‘提意见’,你说提就能提啦?你知道毛主[xi]有多忙啊?‘提意见’,我还想提嘞。我和你幺叔还提枪打过小日本鬼子嘞。可你知道毛主[xi]为么家要和小日本搞好吗?毛主[xi]这是从战略高度来想的。你知道么家叫‘战略高度’吗?这‘战略高度’啊,就是,”书记梗了梗脖子,问父亲,“饭好了吗?”说完,鼻子直怂直怂的,“我好像闻到了香味。咝——。好香。”

父亲说:“还有一下。好了会喊的。”

傅书记又吞了口冷涎,又继续说道:“这个问题你自己去想一想吧。”停了下,又说,“还有,这个非洲兄弟也在挨饿。所以,我们要从自己的牙齿逢里挤出点粮食来支援他们。啊。支援他们。啊,支······”

屋外猛地传来喊声:“吃饭啦!”

傅书记扫了一眼,说:“那就下午再开吧?”

于是纷纷起身离开会场。

父亲见幺爹也要走,父亲叫道:“幺爷啊,你郎留下陪陪傅书记。”

幺爹又回来了。

过了会儿,父亲、出纳、贫协委员、民兵排长都进来了,都把东西放在桌上又都出去了。桌上摆了一盆鸡蛋炖粉条,一碗青椒炒鸡蛋,一碗小鱼,和一盆饭。

幺爹让道:“吃吧,唉,没得好招待。”

傅书记瞟了眼幺爹也不答话,操起碗就添,拿起筷子就吃,眨眼功夫一碗饭就没了。

幺爹二话没说,悄悄地退出去了。还不住地揩眼睛。

原来书记家也正在闹粮荒啊!

等到傅书记再把父亲他们找来,已是下午三点多了。傅书记看着进来的父亲,说:“你们么都走了?也不叫醒我?”

父亲说:“还要安排事嘚?”

傅书记关心地说:“都安排好啦?”

父亲说:“好了。”

傅书记一本正经地说:“那就接着上午的学习继续学习。这个国际的我们上午已经学习了,下面,我们再来学习国内的。这个国内的同志们都知道,前不久,毛主[xi]提出了‘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啊,这是有他的深远意义的。总之一句话,这粮食是一定要卖的。啊,这个,汪会计啊,你说说,卖多少?”

父亲说:“你郎看到了,今年粮食减产了,我只能卖七千斤。”

幺爹张大嘴巴重复道:“七千斤啦?”跳起来指着父亲的鼻子,“你个龟狗日的,你想把我们都饿死它,啊,一卖就是七七千斤。”

父亲梗着脖子说:“别个傅书记逼呗。”

幺爹跳起来说:“逼死也不能卖七千斤嘚。”

傅书记笑着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俩叔子也不要再唱戏了。我也不要你的七千斤,我只要五千斤,好不好?”

幺爹转怒为喜:“真?”

傅书记笑着说:“哪个跟你说假话。”看了看天,说,“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们明天就去交粮食了,我的工作也做到位了。我也要交餐费了。”说着,掏出一毛五分钱和一斤粮票放在桌上。起身就对外走。

父亲赶紧起身,拿着餐票和钱,说:“傅书记傅书记,你郎路子广些,以后再来,给我们一个带一包烟来,我幺爷他晚上又要抗烟痞了。钱不够下次来了再补。”

傅书记见父亲说的真切,也就不再推辞,走出屋去,骑上车子走了。

幺爹慌忙走到父亲跟前,小声问:“还有不有粮票?”

父亲莫名地说:“还有。”

幺爹说:“快给我五十斤。”

父亲赶紧掏出粮票。

幺爹接过粮票赶出老远才追上了傅书记。

而幺爹这样做是不是也叫腐蚀,就不知道了。反正幺爹这样做的时候是没得这么多弯弯绕的。只是觉得朋友之间有困难就帮一把。而这,也只是幺爹的本色行为!

傅书记走了,学习班也结束了,但哪个时期的学习班却仍没有结束。仍在不停地开办。而有关学习班的趣话也还在不停地上演。而这“趣话”里面又有多少“趣”的成分呢?也只有作为趣话来趣话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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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纯属巧合点评:

充满生活气息的小说,文笔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