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写“漫话外贸工作”时，总觉得题目太庞杂了，包罗万象，可写的内容太多了，反倒好像无从下手似的。真也是，从事30年的工作，要在一篇文章里做个总结，是有点难的。思前想后，有所取舍，理出个头绪来，又总是不很顺畅的：过去的事情，孰轻孰重哪能分得那么清楚，斟酌起来，也是费思量的。干脆，一篇文章分段写，一、二、三、四、五的写下去，只要是记忆犹存、值得写的事情，就放开来写，不再受篇幅和时间的限制。思路一改，茅塞顿开，就此信笔书来，写起了第二篇。

谈到做外贸，我原本就是一名半路出家的门外汉，没有什么特长，但是喜欢读书、学习。教过8年中学英语，边教边学，总算自学好了一门外语，没有误人子弟；还抽空学习了日语，以后居然还派上了点用处。当过8年电工，小工厂里三位一体（生产、设计、维护）的电工：所谓设计其实就是仿造式的生产，用现代时髦的语言讲可以说是克隆；不过好像又有点欠妥，克隆牵涉到基因、有生命的问题，层次太深了，机械的仿造充其量只是追求外观上的形似而已。不管怎么说，样样管、生产包干式的电工，也很能锻炼人。我仿制生产过可控硅整流器、可控硅电镀设备和可控硅调压器，等等。学习电子电路，我与汤崇源先生合译了一部未能付印的“半导体脉冲电路”。同时，设备的外观也得管，对钣金工的活计，也多少了解了点皮毛。这样，从事外贸工作前的经验和知识储备，有了点基础。

82年由轻工部轻机总公司牵头与德国巴登费尔德公司签署的来料加工、合作生产的补偿贸易协议，其中涉及到轻工部的直属企业——无锡塑机厂。考虑我国当时塑料机械在技术、设备上与国外先进水平的差距，轻工部轻机总公司拟安排无锡塑机厂与德国巴登费尔德公司合作：由德方提供hk300型塑料注射机的全套设计图纸和关键的液压元件；无锡塑机厂负责生产其他相关的零部件并组装、调试hk300型塑机的整机。生产完成的整机，由德方负责在东南亚地区销售，并签订了一份合作生产148台hk300型塑机的协议，有效期暂定为5年。轻工部领导希望无锡塑机厂通过技术合作，学习德国塑机行业的先进技术，从而全面提高国内塑机行业的技术水平，逐步缩小彼此的差距。

原本协议的签署是安排在无锡的。后来，当时在国内颇有实力、并非部直属企业的杭州浙江塑机厂，闻风而动，向轻机总公司申请要求加入；轻机总公司经研究同意了浙江塑机厂的请求，安排其合作生产小一号的hk170型塑机。这样，协议就改为在杭州签署了。无锡塑机厂的张槐梅厂长和秦明观科长邀请我一同前往。当时轻机总公司负责这个项目的李加林工程师，因为不熟悉外贸业务，请我去可以具体咨询些涉及贸易方面的条款。协议实际上是轻机总公司与德方签订的，工厂没有什么发言权。

以后，还与秦明观等人一起去北京、上海参观过二次国际塑机展览：一方面参观有德方巴登费尔德公司参与的大型国际塑机展；一方面参与李加林组织的与德方的会面和交流。我与李加林先生的相识，也就仅限于这几次的接触。不过，无锡塑机厂的领导似乎对李加林工程师印象特别好。据说德国巴登费尔德公司项目的引进，就是他牵的线；他有个哥哥在德国。当时，他还只是一名普通的工程师，但颇受公司领导的重视，让他负责这项涉外的技术合作项目；在80年代初期，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小事了。他个头不高，人很瘦；江浙一带的南方人，却说着一口京味十足的北京话，为人谦和、平易近人。以后常听无锡厂的领导提起他：进步很快，90年代初期，已晋升轻机总公司的副总了……

这原本是一桩天大的好事，不知何故后来在协议执行中，仅出口新加坡二批五台hk300塑机，由于直接用户反映塑机在使用过程中发生严重的“螺杆咬死”故障，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德方永远地终止了协议。一桩好事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给做砸了！

现在，回顾一下当时的全过程，我感觉轻机总公司包办多了点，无锡塑机厂的参与少了点，尤其是工厂与客户的接触少了点，客户的技术指导和帮助少了点。一项有些科技含量的合作生产协议，完全以商业贸易的形式进行，忽略了客户技术指导的意义和责任。当然，这只是我个人事后的一点分析和看法，不一定正确。

以德国的先进技术，和对机械加工精度的高标准要求，只要是对工厂的生产和检验略加监督和指导，就不应当有“螺杆咬死”这种不该发生的故障出现。首先，在消化图纸并且重新绘制机械零部件的生产加工图纸时，工厂的技术设计人员可能在加工允许公差的设定上，没有从严把握。为了保证零部件安装在机器上的正常工作和运转，加工允许的公差必须远小于单个零部件本身要求的公差，这样才可以保证加工好的零部件的配合公差有足够的余裕，在机器上运转自如：“游刃有余”才可万无一失。一句话，加工太粗糙了，精度不够，结果酿成大错，葬送了一项好端端的业务和合作。

我与江苏省塑机行业的情缘和业务联系，就是从此开始建立起来的。80年代，江苏省塑机行业的佼佼者，主要有三家：一，无锡塑机厂是塑机行业省内唯一的一家轻工部直属企业，以生产注塑量3000克以上的大型注塑机为其主产品，是电视机、冰箱、洗衣机等家电企业生产机壳的必备设备，尤其是在当时计划经济的年代，日子很好过，产品不愁销；二，常州塑机厂，以生产塑料编织袋成套设备为其主产品，面向广大的农副市场、化肥、水泥等工厂企业，解决其包装问题，一时间奇货可居，供不应求；三，南京市工艺装备厂，以生产滚珠丝杆为其主产品，另外其生产的塑机38crmoal的螺杆、料筒，因其热处理见长而享誉国内和香港地区。当然，上述三厂除了其主打产品外，还有其他产品供应，在此不另。

对塑机的出口，做出过许多努力，但收效甚微。每年广交会的参展；87年、88年二次秘鲁利马的中国商品展出展，都未能起到促销的结果。回顾一下，不难看出关键是当时国内塑机行业的总体水平还是较低的。首先是设备不足，再者就是设备的利用率太低：相比之下，当时香港的塑机行业，震雄、华大、等等，都是使用二台进口的加工中心联动，24小时不停机自动化生产，来解决塑机几块模板的加工的；而无锡塑机厂只有一台国产的加工中心，使用率不高。所以，当90年代香港的塑机行业转向打入国内市场时，震雄、华大、等等在国内顺德、东莞、等等城市的合资厂，利用政策的优势，早就把国内原有的一些知名塑机厂挤垮了。无锡塑机厂也被香港大同机械控股兼并，更名无锡格兰塑机厂。到上世纪末，浙江宁波一带民营塑机行业的兴盛，更是盖过了曾几何时甚嚣尘上的“合资风潮”，当年“弄潮儿”般的无锡格兰塑机厂、等等，也已不再是响当当了。真是30年河东，30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只要政策允许，总会是代有能人出的。

塑机行业发展的趋势，和企业兴衰起落变化之快，说明真正靠技术领先、能够雄霸一方有实力的塑机企业，在90年代，国内尚未确立。塑机行业的总体实力不强。塑机也可以类属机床行业，只是加工的对象不同而已：前者是加工塑料制品；后者则是加工金属制品的。实际上，“差若毫厘、失之千里”，生产工作母机的机床行业是一个国家的基础工业，其投入和技术难度，都要比塑机行业大得多。最关键的是，国家机床行业的基础和实力，是塑机行业无法比拟的。相反，机械加工和结构简易的塑料机械，凭借微电脑的使用，花样不断翻新，变化层出不穷；也难怪塑机市场的更迭变化无常，你方唱罢我登场了。

常州塑机厂立足国内市场，80年代应是赚得盆满钵溢的。但以sj-65型挤出机为主机，配套几台圆织机的塑料编织袋机组，因为挤出机的国家技术标准偏低，很难与先进国家的机组竞争。再者，貌视复杂能赚钱的机械，被人盯上后，很快就被仿制，变得满天飞了。90年代初，常州塑机厂的黄金岁月已近尾声。

塑机比起机床来简单多了；但日常生活中却又是不可或缺的。从小处说起，一台塑机，配上几副时尚流行日用品的模具，就可以办起一家工厂来了。投入小，见效快，甚受民营小业主的欢迎。从大处讲，飞机、火车、汽车，如果少了美观大方、轻便结实耐用的各类塑料制品的装扮和陪衬，其视觉效果是不堪想象的！早年苏联飞机的简易铁行李架，舱内布局马虎粗糙，登机后，就使人有一种不安全感；92年，我就曾亲身体验过一次。但是，随着塑料新材料的衍生，对塑机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了。对塑机精度和结构美观的严格要求，再配上机械手，在大型国际塑机展览会上，一台大型的国外名牌塑料加工机械，本身就会是一件异常美丽的工艺品。

南京市工艺装备厂的螺杆、料筒，在80年代、90年代初期可是热门货。国内知名的塑机厂和香港华大、震雄等，都想配套工装厂的螺杆、料筒。工装厂作为南京市热处理中心的技术地位、厂区的几台其他工厂少有的穽式渗氮炉，使它生产的螺杆、料筒无形中平添了几分知名度。随着时代的发展、技术的进步，据说90年代后期，螺杆、料筒的销售中心又转移到浙江沿海地区去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千秋变化。从此，也可看出我国总体技术水平与过去相比的普遍提高。

从83年开始，香港华大就配套使用工装厂的螺杆、料筒，取代以前使用的意大利omg公司的产品了。90年3月，我随同工装厂鲍有贤厂长带队的工厂小组一起去香港华大访问。进港前，先顺访了二家也是用户的香港国内合资厂：震雄顺德的震德、和华大东莞的东华。在香港逗留的10来天时间，除了参观工厂、走访客户外，工作之余，也有一些食宿自理的自由活动时间：能者多劳，鲍厂长掌厨、刘祥茂处长作副手，一起品尝自己烹制的家常小菜，其乐融融。在工厂94年取得出口自主权以前，我一直代理工厂的出口事宜，合作愉快，关系密切。

93年7月份访日前，鲍有贤厂长给了我一张nsk精机开发技术部山口利明先生的名片，告诉我他曾经访问过工装厂，希望我能去会一会他。通过电话联系，10份回国前，我专程新干线由大阪经东京转群马县前桥市，去访问nsk的精机开发技术部。

在该部工作的一个南京小伙子杜平先生，当天下午来车站接我。第二天上午拜会了山口利明部长先生。他先让杜平先生陪同我参观了他们的滚珠丝杆生产车间，以后，还参观了一栋六层楼的产品模拟动态疲劳试验检测大楼。我总的印象是，nsk的固定资产投入很大，生产车间设备排列紧凑有序，光是加工6米以上超细滚珠丝杆的数控机床就有5、6台，相比之下，南京市工艺装备厂的生产设备就显得太少、太微不足道了。更有甚者，他们对质量的要求是无止境的：整个一栋6层楼的检测大楼，安装着各式各样自制的动态模拟疲劳试验检测仪器，将各类滚珠丝杆按照它们不同使用场合的动作，进行长时间无间歇的模拟疲劳试验，一旦出现故障，仪器会自动报警并停机；这样，就可以检测出产品的使用寿命和分析故障所在了，随时帮助发现问题，寻求技术上的不断改进，精益求精。

下午，山口利明先生与我开诚布公地商谈：作为nsk公司精机开发技术部的部长，充其量就是一名普通的中层干部，进不了有决策权的董事会；但是，他看好与中国的合作，而且初级阶段的小规模范围合作，他以为这点小主他还是当得起的。他提出先试着合作生产3个型号的滚珠丝杆，将我们工厂生产的制成品，作为它的粗加工品，再进一步精加工完成。对此，我们双方都表示了浓厚的兴趣，满心希望能合作愉快，从而开辟今后合作的新局面。

怀揣着希望，我带回了三张nsk的滚珠丝杆图纸。令人遗憾的是，南京市工艺装备厂生产的首批3根滚珠丝杆样品，竟未能达到nsk粗加工品的要求，因此，未能如愿地兑现山口利明先生的良好意愿。至今，我对此深感歉意！

现在，工厂早就自营出口了。我熟悉的工厂老领导，也大都退休回家。有时国外来位老朋友，要我陪他去工装厂参观；自我介绍一下，新来的接待人员半天也还是弄不清楚。有时甚至不能接待参观，自觉很有些尴尬，只好自圆其说，把客户敷衍一下，扫兴而回。

听说工装厂全厂都搬迁城外去了，厂容厂貌应是更加现代化、超前时尚了。祝愿过去的老相识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优秀、先进、发达！

2010年8月9日（星期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