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走在街头巷尾,看到一个个衣冠不整的揽工人,我的心就不禁一阵酸疼,酸是发自内心的同情,疼是回忆起了自己揽工的那段日子。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刚走出大学校门的我,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在社会上“横冲直闯”了半年,最后,在临年之际“遍体鳞伤”地躲回了乡下老家。但过年没几天,我便按捺不住了内心的寂寞和煎熬。恰好,这时村里一家人修建养狗场,于是,我就跟着村里的一个砖匠揽起了工,修起了养狗场。每日早起晚睡,听从砖匠的指派,担水、和泥、抱砖。刚开始那几天,干一天活,到晚上就累得死去活来,浑身疼痛,像没了魂一样,没有一点精神,好几次差点抵不住疲劳和困苦,心里有了辞职的打算。但最终毅力忍耐还是战胜了疲劳困苦。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也就习惯了那种起早贪黑劳劳碌碌的生活。但是,由于揽工的那段日子是正月天,天寒地冻,北风凛冽,我每日和泥、抱砖的手很快就被冻的“裂子”斑斑,疼的难以忍受。母亲见了心疼的劝我不要揽工了,静静的在家呆着。每晚和我一块住的爷爷看见我每天晚上一回到家就累得半死的样子,心疼地对我说,感觉累就不要干了,和我一样的大学生一大批了。但我那时已经铁了心,心想,与其无事可做承受精神折磨,还不如就这样劳累着,至少心里安分实沉些。
但是,有一天,当我正在工地上干活时,大爸家的大哥开着小车来到了工地,急匆匆地走下车,来到我跟前,声音微颤着告诉我说我爸骑摩托车摔了,正在县医院抢救,让我赶紧坐他的车去县医院。听罢,我没顾得多问什么就坐上车,直奔县城。
走在半路上,我们看见一个拐弯处的路畔上站着一群人向沟底瞅着,并议论着什么。这时,大哥告诉我说,听三爸说我爸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他一边说一边停下车。当我们走下车看时,我的心不由一阵狂跳,路畔离沟底足有八九米高,沟底河槽上摔坏的摩托车正是爸爸的摩托。路人从我们焦急的神情中,约莫出我们就是肇事者的家里人,纷纷过来搭话。从他们的嘴里我们得知父亲伤的不重,他们说幸亏父亲走运,摩托摔在了路畔的土洼上,父亲只是腿部受了伤。听路人说完,我的心稍微平静了些,急忙和大哥赶往医院。
来到县医院,在医院医诊大楼一楼的楼道里,我看见几个住在县城的弟兄和家门正扶着父亲来回在医院的各个科检查化验。等挨科室化验检查完后,医生告诉我们说父亲只是蹲了腿部的肌肉,并无大碍,抓一些药就可以回家慢慢调养了。听到医生的这一悉话,我心里的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但是,由于父亲饮了不少酒,几个年龄稍大的叔父给我建议说让父亲在医院观察一个晚上,以免出现意外。于是,我给父亲找了病房。随着天色的暗淡,其他人渐渐都回去了,临行前都嘱咐我有事打电话。对于他们的热情帮助我很感动。
那晚,我陪着父亲住在病房里。等父亲睡着后,我悄悄地走出病房,坐在医生值班室外的楼道靠椅上。很晚了,我看见医生值班室里一个年轻医生坐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看着他写,我这个易动情的人也顿时眼红了,有了写东西的欲望。但是一摸衣兜,只揣着一支笔,却没有纸。于是,又坐了一会儿,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干泥巴,然后,鼓起勇气敲开了医生值班室的门。我先恭敬地向那个年轻医生问了一声好,然后开口向他要纸。听见我的请求,那个年轻医生缓缓地抬起头来,上下把我打量了一番,然后轻视地反问我,你写东西?黑天半夜写什么?显然是一副不愿意让我打扰他的神情。听罢他的冷言冷语,我的心口隐隐作痛,一种莫名的屈辱顿时涌上心头,不由的低下了头。正是在这低头间,我才看清楚了我脚上穿着的那双破皮鞋的鞋头张着多么大的一张嘴,在粘在鞋上的干泥巴的衬托下,好似一位年迈的白胡须老头在哈哈地嘲笑我。瞅着鞋我羞愧地退出了医生值班室,轻轻地拉上了房门。那晚,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父亲住的病房外面的椅子上想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医生说父亲可以出院了。于是,我拿着父亲盖的被褥到医院后勤处去退。去时,见那后勤处有个中年妇女正在洗床单被罩,询问后得知被褥就交给她。看过被褥后,这位妇女指着一块以往没洗净的污点告诉我要扣二十元劳务费,她说我们弄脏了被褥。我心里清楚那个污点是原来没洗净的,就向她解释。但无论我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那位妇女就是要扣钱。被逼无奈,加之前一晚上的怨气,我顿时忍耐不住了内心中的恼火,厉声地斥责那位妇女,说她觉得我穿的衣服破,不起眼,是一个揽工人,就愣,就想坑我。最后,我告诉她我也是刚刚大学毕业,暂时没找到工作,在乡下揽工……听着我愤慨的话语,那妇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面部稍显羞涩,烦恼让我拿走该退的钱。
之后,回到家里,又干了一个多月活,狗场终于竣工了。我的第一份揽工活在劳累中结束了。
紧接着,村里又修起了新农村。我又随着外来的砖匠,做起了新农村建设的活。由于干活卖力,工头每天给我八十元的工钱,比其他小工高十元。但是有一天,我正在站在一户人家的窑面子前搭起的高架子上接砖块时,闲转的爷爷看见了我,他站在院子里,无比担心,再三叮嘱我要小心。那晚,收工回到家后,爷爷告诉我不要揽工了,他说,这么大个县难道就再没我干的工作了,非要在这里揽工。我说,现在一时半会儿县上也不招干,我闲着也没事,揽工既可以赚钱还可以锻炼一下,磨练磨练意志。但是,谁能理解长辈人心疼晚辈的心呢?无论我如何解释,爷爷都说让我不要干了,还说他明天去县城找一个做官的亲戚帮忙。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爷爷在父母劝解不停的情况下,偷偷地坐着给村里送砖的一辆卡车去了县城。临走时,他给村里的一个老爷爷撂了句话,让那个爷爷告诉我他去县城了。知道爷爷一个人去了县城的消息,我的心好酸好痛好难受,一整天都心慌缭乱的。
但天有不测风云,即使我再怎么担心,灾难还是来临了。爷爷到县城后,先去了三姑家,由于三姑出于好心为爷爷换洗衣服,结果爷爷在换衣服时着了凉,病倒了。这一病就再也没有起来。他带着在我考上大学时,无比骄傲地对村里人夸赞;等我大学毕业后又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在村里揽工而心疼我的心绪永远地走了。
爷爷走后,我整整哭了好几天,在灵堂前哭,在坟地里哭,在吃饭时哭……或许是老天对我的眷顾和恩惠,爷爷走后没多久,县上招警考试,我幸运地走上了公安工作岗位,凭着上学时学下的知识从事了文书工作。倘若,世间真有神灵存在,那么,想必爷爷在天堂也一定能感知到这一切,他一定会欣慰的。
现在,我每日的工作都很繁忙,很苦,很累,在工作中也经常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困难、挫折,但是,每当遇到困难、挫折,我一想揽工的那段日子和爷爷,顿时就又有了战胜困难、挫折的勇气。
-全文完-
▷ 进入冯富建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