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弥漫了寒涩的天空的时候,映儿来到我家。那一刻我知道一种别样的东西,是我从未接触过的,面前的小女孩有不可捉摸的灵气和尚处于萌芽状态的美丽。
也许映儿把这里单纯的想象成家,也许只是上天错误的玩笑,它认为赋予给这个小女孩太多太多,应该让她尝一些苦头,于是它把她顺理成章的放在我家然后躲进角落偷笑。
有时候有家不等同于有幸福。
母亲以冷傲的姿态斜视玩着芭比娃娃的映儿,我依偎在母亲身边不知所措。整个场景只有映儿显得无所谓,五岁的年纪很无辜很幼稚,在不明白你欺我诈你争我夺之前一切是那么平静。
如果映儿不是和我流有同样血液该多完美,母亲说小妖媚子,和她妈一个模样。映儿是父亲和另一个女人的宝贝。父亲没有和母亲解除婚姻关系,他用其所有和那个女人以及他们的孩子一起生活,他给了映儿生活上的奢华和精神上的安慰,我们的家是残缺不全的,而另一个家是那么完整幸福。
记忆中还未出现“恨”这个字眼,在度日如年的日子里我看到母亲泪眼婆娑。
映儿还不知道她的爸爸妈妈死去了吧?听说我的父亲和映儿的母亲去渡假时落水身亡。
一个父亲去世,埋葬两个家庭,剥夺了两个女孩子叫“爸爸”的权利。
母亲收养了映儿,别人都在称赞她的宽容,而我觉得她有阴冷的内涵。
六岁的我怜爱地抚摸映儿的芭比娃娃,映儿说姐姐你没玩过么,这个是我爸爸买给我的生日礼物。母亲从沙发上跳下来揪住我的衣领,她说你看看她们过的什么日子,我们又是什么日子,这妖媚子穿的戴的你连见都没见过。母亲放声大哭,单薄的身子在颤抖。映儿骄傲的扬起下巴说是的,我是爸爸妈妈的小公主。那种傲慢的表情唤起我心中隐藏许久的失落。我一直哭一直哭,她胜利了,仅仅五岁就胜利了,她可以逼迫别人在她面前大哭,她愿意用别人的泪水满足她的虚荣。
几天以后母亲烧毁了她的芭比娃娃和她的漂亮裙子,我站在门口看见她披散着头发在尚有余火的灰烬里寻找,最后她只找到几根烧焦的娃娃头发,她的右手却留下一道伤疤。
她开始绝食,整天面对着墙壁发呆,母亲用湿毛巾抽打她,她一声不吭。我开始怀疑这样对一个孩子是不是有点残忍。我从厨房里偷了馒头和咸鱼给她吃,映儿几乎没有犹豫就大口吃起来,她把嘴塞得满满的,一边吃一边偎进我怀里甜甜地叫我姐姐。
我只用馒头和咸鱼就征服了这个骄傲的公主。
母亲还是憎恨她,她把所有罪过加在映儿身上。映儿十五岁时母亲让她退学。
映儿不是五岁的映儿了,她有属于自己的头脑而且更加漂亮,她看母亲的眼神是冰冷的,但是她完全接受母亲的安排,她从学校退学,在家给别人洗衣服维持生计。
我读书的时候映儿会凑过来,她给我剥了桔子喂我吃。我说映儿你喜欢姐姐吗?映儿眯起眼睛点头,我突然有想哭的冲动,时间是不是早已磨平了映儿的意志?她会不会淡忘了曾经的家庭?无论怎样这个女孩子就算是穿上粗布制服还是会流露出让人钦佩的典雅。
同时母亲不停地告诫我要提防映儿,她讲起不幸的婚姻和对那个女人的厌恶。我总是在溜号,在母亲喋喋不休时我想起某个秋天,抱着芭比娃娃的映儿穿着价格不菲的裙子走过一层层清晰的枫叶,仿佛那个秋天是为了迎接她而到来的,于是那个秋天荒芜了一切记忆,只给我留下这个画面。枫叶飞舞着,环绕在映儿周围,一片片悄无声息地臣服在这个小女孩的脚下,真的很美。
冬天映儿接我放学,她给我戴上暖暖的手套和帽子,她在我一不小心滑倒时把手臂垫在我的头下,然后她焦急的问姐姐你疼不疼?
映儿真正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我想她是有魔力的,能把刻意装点的隔阂铺展开再一点点揭开它的外衣,这种女孩很可怕,很惊奇,很值得人用心去爱。
十九岁我并没有去读大学,我扔掉了录取通知,我看到映儿受伤的眼睛,可是我明知道亏欠了她也必须这么做,因为学费是个很大的难题。
在家里我和映儿谈了很多,她对我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妈妈。她指的是我的母亲。她的眼睛那么明亮清澈,没有一丝伪装。她说我不喜欢她,很小的时候我发现她也讨厌我。
映儿……我喃喃。到底是谁伤害了谁,母亲自以为报复了父亲的背叛,却不知道有一个女孩子同样在讨厌她。关于童年的记忆总是真实的,当时间过滤了一件又一件往事,我们老的时候会回忆起童年经历。
我们都在忙碌工作着,为了支撑一个还算完整的家。但是一年后的冬天母亲病倒住进医院。诊断书上写着:肝癌晚期。
母亲在医院治疗,我和映儿守着空荡荡的家默默无语。
映儿说姐姐你记得我的芭比娃娃吗?妈妈毁了它。我侧过头看她右手上的疤痕,我说你别怪妈妈好不好。映儿不再说话,她把头枕在我的腿上,小心地用手指掠过疤痕,我知道映儿不会轻易原谅母亲的,那个娃娃是她最珍爱的东西,而母亲把它付之一炬。
映儿从没去看望母亲,我往返在家和医院之间,接触两个不一样的母女,母亲也并不提及映儿,两个人彻底成了平行线。
又是秋天了,深秋,可惜不再有成群盘旋的枫叶,偶尔几片零散地飘落,展示的是秋天的颓败。我再没见过映儿带来的那么美的秋天了。
映儿用洗衣服赚来的钱买了很多小虾,她说要给母亲吃,她认真做好油焖虾然后用饭盒装起来,她说姐姐,你每天来回跑太累了,今天我去看妈妈。
她一夜都没回来,我的心无比的乱,乱作一团。凌晨三点钟有人通知我去医院。
医生说母亲是凌晨两点多去世的,胃中有大量安眠药成分。我跑到病房,病房里只有母亲躺在那里,床头的小柜子上有没吃完的虾。
映儿站在门口,我回头看她,她就低下头摆弄扣子,再抬起头我发现她哭了,眼圈很红,她说我们回家吧!声音是异常的嘶哑。
我抛下她跑了回去,映儿说过的话映儿的表情重重叠叠撞击着我。她做的虾,母亲胃中安眠药的成分,没有预兆没有推理的缘由没有证据。
午后的阳光充足,映儿和我在天台晾衣服,她努力的想把衣服晾到天台正上方的绳子上可是做不到。我拿了一把椅子说映儿,给你。映儿接过去,我知道我的计划成功了一半。在她手指触到绳子的一瞬,我在她背后推了一下。
之后映儿坠落下去,二十八楼,她不出声的坠落了,如同折了翼的飞鸟。她的手臂向前伸着,似乎想抓住救命稻草。这时枫叶又舞起来了,像我六岁时的那个秋天。漫天的枫叶……
法医检测报告上显示映儿是失足坠楼,属于意外。
映儿死后我想离开这座城市,她在秋天出现,又在秋天消失,可能她不明白她的姐姐为什么这样做,可能她明白。只是我推她下去的时候我的心曾是无比难过和悲哀。
整理东西时我看见映儿的日记,它放在映儿的抽屉底层,她说她想念她的芭比娃娃,想念她的爸爸妈妈,她说她很爱她的姐姐,为了她的姐姐她在容忍现在的妈妈。她的日记零零散散,从五岁写到现在,最后她写道:“眼前这个女人在香甜的吃我为她做的虾像个可爱的孩子,她是那么无助,我终于决定好好爱她,我要原谅她,我们都责怪着对方,却发现这样的责怪是种际遇,是上天的怜惜。今天妈妈哭了,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出不坚强,她说她不想拖累我和姐姐。妈妈和我说了很长时间的话,这个晚上是我最最开心的晚上。”
冰冷迅速蹿上我的指间,我想今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无尽的泪水和愧疚来祭奠我的映儿,永远永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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