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墓地家法

发表于-2010年08月22日 上午11:55评论-0条

墓地

文/九月

1

清明,飘着些雨丝。一家人跟着母亲回到了久别的故乡。我的故乡在浙南山区,这里群峰起伏,沟壑纵横,老家就在一处偏僻的山沟里。二十年不见的小村子,也跟记忆中没有多大的变化,几栋四合院匍匐在小溪边上百年,新盖的三绺房(房子的中间是中堂,供红白喜事用,两边各有几间房供人住,这样的房子叫三绺房),一栋连着一栋,显示出当年繁华。村口,孤零零的一栋小洋房就是当年的乡卫生院。不一样的是现在的卫生院成了村里人堆放厩肥的场所。小溪还是一样的清澈见底,叮咚作响,不一样的是看不见村里的孩子在这里嬉戏。我家的房子在一座四合院旁边,也是一栋三绺房。有亲戚在那住着,房子还有点人气。我们进了房子,母亲和亲戚们就忙碌了起来。

第二天,我们便去扫墓。每到一座坟墓前,母亲都会给我们介绍起先人的情况,是我的什么什么人,母亲都介绍得仔仔细细,生怕我们会给忘记,但是,说实话,我真的没有留下多少印象,可能还是儿子听得多一些。母亲一边给我们介绍,一边给荆棘丛生的老墓翻新,我也参与了劳动,一阵子折腾下来,可谓是筋疲力尽。老母亲一声吆喝,打起精神来,还有一个三叔墓。我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往三叔墓走去。

我们来到三叔墓前,怪事情发生了,三叔墓跟其他人的墓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新了点。母亲没有多说话,拿出香纸蜡烛燃起来。母亲吩咐我,拿出酒来,跟三叔喝一杯。母亲自己也端起一杯自酿的红酒,跟三叔喝了起来。边喝边诉,你三叔一辈子孤苦伶仃,连个做饭的都没有;一生最好酒,但没有酿过酒,每次都到我们家要酒喝。他死前两年,工地里的工钱高了一些,他就把全部钱都拿来买酒喝。三叔死了,连个戴孝的都没有。你三叔这辈子啊!但是,他对你们兄弟几个,可是好到家了,最没钱的时候,也不忘记给你们几颗糖。

传说中,三叔是一个退役军人,参加过越南反击战,三叔经常会给我们讲战争的故事,听起来头头是道,俨然就是一位战地英雄。在部队里学到一些知识,能识字,退伍后,他返乡种地。年龄已经比较大了,村里的姑娘都没有合适的,所以一直都没能娶得上老婆。

2

香纸烧完了,我们打点行李回家。离三叔墓不远处,一个瘦弱的身子立在一棵小梧桐树下,就这么立着,我们向她靠近,她连头都没有转一下,更不用说看我们了。看她的样子跟我母亲的年龄相差无几,瘦得连风都能吹得走。我挖空脑袋就想不起她是谁。稍走远一点,我问母亲她是谁?母亲告诉我她就是我们家隔壁的秀菊。

秀菊,比我大不了几岁,就住在我家隔壁的四合院里,这四合院是打地主时候分给她们家的,我记得她们家人多,所以住在香火两边的主房,天井边还有几间房子,住着红鼻子一家人,还住着三叔。后来,秀菊的父亲带着家里的男丁外出搞副业,一去就再也没有音讯,所以偌大的房子就秀菊和她娘两人住。20年前,我们一群孩子老在她家的大院子里玩,那时候,不知有多少快活。秀菊,肥得要命,跑步跑起来,全身的肉上下晃动,所以跑得特别慢,我们就跟她比跑步,她跑输了就得听我们的话。秀菊气力大,我们就让她打不顺眼的人。我们玩捉迷藏,不用去找人,只要叫一声看见秀菊了,她就乖乖地走出来。她虽然傻,可许多活都会干。我们只要给她一两颗糖,她就愿意给我们干活,上山拔兔草啊,抓螃蟹啊,不一而足。眼前的这位就是秀菊?真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问母亲怎么回事。母亲告诉我,20年前,她娘还在世的时候,那时候你也还没有外出读书,她流产过一次,秀菊苦啊,别人流产都可以打麻醉针,可是她不可以打,那时候,她娘妈用绳子把她绑在卫生院里,强行流产。流产后,她每天都问她娘她的孩子在哪里,问多了,她娘就告诉她,她现在身边的这棵梧桐树就是她的孩子。现在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说着说着,母亲的眼里似乎闪着泪花,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

3

听母亲说,秀菊他娘走了以后,三叔就开始照顾她,得到了村里人的赞扬,人人都夸三叔心地好。每每听到人家的赞美,三叔只是笑笑。后来,三叔病了,病重期间,村里人自发轮流照顾三叔和秀菊。

三叔,见多识广,讲话铿锵有力,说一不二,村里人都很敬重他。他做过村长,村里的事情没有他的拍板都做不成,只要他承诺过的事情,他都能办好。后来听说,乡里对他做村长很是反感,乡里的工作人员下村,他家连个泡茶的都没有,更不用说是吃饭了。三叔听到后,主动辞去了这村官,得到了乡里领导的赞赏。可是,说来也怪,后来的村长要干什么事,总得找三叔,还让他拍板。他对人很热心,村里家家户户大大小小的事都会请他出面处理。秀菊他娘也不例外。

后来,三叔去世了,被葬在了自家的自留地上。按照村里的习俗是没有后代,或者后代没有人能料理的,都会被集中安葬在一个离村子较远的比较偏僻的集体土地上,村里人叫这地为“癫老坑”。一般是不立碑的。三叔虽然也是无后之人,可是,一祖的后代子孙将他葬在了自家的山上,立了碑,还是大理石精雕细刻。据说,还开过追悼会,在我们乡下,死后开追悼会是很少的。

4

母亲跟孙子聊得很是起劲。而我却又听到了20年前的那哭声。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空气都冻得发紫,我们那些小兄弟都停止了户外活动,关在家里熏火盆。只听得村口卫生院里发出的阵阵惨叫声,山河为之颤抖。乌鸦一声惊叫划过狭小的天际,大地为之悲鸣。惨叫声连续不断,阵阵揪心。那画面仿佛又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是谁造就了这人间惨剧?村子里纷纷猜测。

第一种说法是住在他家的一群民工。村子虽小,可是村子却有大面积的树林,几乎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砍之不竭。当时,卖树是村里人的主要经济来源,跟附近的村子比较,还算是比较富裕的了。于是,引来了一帮外地的驮树客(专指帮人家运木材赚脚费的民工),这些人就住在秀菊家里。她娘给驮树客烧水烧饭,挣钱养家,有时,她娘妈也跟着她们一起去驮树。应该来说,她家在村子里也算是富有的了,自家的树可以卖钱,提供住宿可以赚钱,烧水烧饭可以赚钱,驮树也可以赚钱。秀菊帮助她娘妈烧饭送水,也帮驮树客洗衣服,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秀菊怀孕后,她娘就没有了这个拼命赚钱的劲头。自从她爸远走后,她还想着什么时候给秀菊招个婿,安个家,继承这一套四合院。虽然这里是小山村,可是先孕后婚的事情不是没有过,如果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也有人愿意娶,那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可是,秀菊怀孕后,是谁让她怀上的她始终说不清楚。她娘试用了各种办法去套话,可惜都是失败而归,不是秀菊没有答案,而是答案太多了。问她上过谁的床?民工里的全部床她都上过,外院的红鼻子父子的床也上过,附近人家的床也上过。问她哪个男的对她最好?答案里谁都好。问她跟哪个男的抱起来睡觉过?她从小罗列到大,一堆人……反正反,正反正就是找不到答案。话要说回来,即使是她清楚,她娘又能如何呢?别人死不承认。跟任何人先孕后婚都没有问题,就是没有人会承认跟秀菊有孕更不用说后婚的了。更何况,即便是驮树客中的某一位,他们都是外来人,他们屁股一拍走人,上哪儿找人去?一群的驮树客,她娘一个一个地分析排查。没有一点头绪。

第二种说法是住在她们四合院天井外的红鼻子父子俩。对于红鼻子,秀菊她娘是没有一丝怀疑的。红鼻子本来是有老婆的,也有过孩子,闹饥荒的年代里,母子双亡。几十年来,红鼻子跟她母女俩住在一个院子里,人丁少,犁田啊,铲地啊,收稻啊都会叫红鼻子帮忙。逢年过节,她也会叫红鼻子一起到自家来吃。如果有什么邪念,自己都守囫囵寡了十几年了,也不见红鼻子有什么声响。前几年,红鼻子收留了一个逃荒来的江西人。村里人起初叫他江西人,后来把江字也省了,都叫“西人”。西人嘴巴甜,说动了红鼻子,收留了他,并父子相称。西人,什么都好,就是腿瘸了,要靠单脚别着拐杖走路,于是,村里人又给他多叫了个名字,叫“西拐”。

西拐对秀菊都很好。家里有新鲜的玩意都会叫秀菊玩,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叫她来品尝,秀菊被人欺负,西拐就会来帮她。对于这些红鼻子都看在眼里,心中想着,西拐是老天赐给他的唯一儿子,脚拐了,在我们农村干布了什么重活,哪里有人愿意嫁给他呢?如果秀菊愿意嫁给她也是一件好事。至少秀菊是能烧饭洗衣服的。为此,红鼻子对秀菊更好了,时不时地叫秀菊到自家来玩。这些西拐也看在眼里,乐在心上,父亲早年死了妻儿,如今也就四十几岁,如果秀菊愿意嫁给他,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有个人可以给父亲暖暖被窝。西拐当然更没有理由不对秀菊好。后来,我们儿时的几个玩伴都不敢欺负秀菊了。秀菊她娘对红鼻子没有怀疑,可是,对西拐却耿耿于怀。怀疑却也怀疑,不过,没有证据也不敢打开嗓门说。

至于三叔,秀菊他娘是从来未曾有过一丝的怀疑,村里人那是想都不曾想,包括我。

5

在我们农村,即便到了这个年代,一个女的,没有嫁人私自生孩子,那是不得了的事情,至少村里人的口水就会让当事人无地自容,更不用说国策计划生育。

秀菊她娘找到了三叔,让三叔拿个主意。三叔还是惯例的振振有词:真是家门不幸啊,这事传出去,村风倒矣!把孩子生下来,那是野种,没人会认;除非把孩子他爸找出来,孩子还没有生之前结婚;不把生下来,那只能悄悄去流产,不要让别人知道。也就是说找不到孩子他爸,只能让秀菊去流产。

秀菊她娘是找不出女婿了,只能带着秀菊到村口的卫生院里流产。原本是想悄悄流产,不要让事情外传,可是,总是事与愿违。流产后的秀菊像变了个人似的,先前能干的事情,现在都不能干了,见到个大人都说是自己的老公,尤其是住在她家的驮树客,于是,他娘就把驮树客支走了。人们见到秀菊,就远远躲开,一个不及时,就会被拉着:你是我老公,我们的孩子在哪里?你把他藏起来作甚。红鼻子和西拐就逃不开了,常常拉着红鼻子,你是我老公,我们的孩子在哪里?红鼻子被弄得难为情,可是,也不多说话,他总觉得这事跟西拐有关,于是,什么委屈都吞进了肚子。秀菊也常常拉住西拐问孩子在哪里?他好几次被拉翻在地,西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粉,不敢做声,总觉得这事跟红鼻子有关。遇见小孩子,她会大声叫,我的孩子,快过来,妈妈抱抱。于是,孩子们都跑开了。

她只不敢在三叔面前撒野,不管疯到怎样的程度,看见三叔,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作声。只是从那以后,三叔就很少出门了,除了地里干活的时候,匆匆忙忙来来回回,其他时间,基本呆在屋子里。偶尔到我家来要酒喝。这跟我们小时候一样,为了避开秀菊,尽量不在她们家那四合院周围来回。

最躲不过的就是秀菊她娘,时不时问她老公在哪里,孩子在哪里。折腾了半年,母女俩都变得瘦骨嶙峋。一天,他娘带她到上山,告诉她那梧桐树就是她的孩子。从那以后,她好了很多,只不过经常跑到梧桐树下,就这么立着,口里念叨着,别人听不懂的话语,活像一个母亲疼爱自己的孩子。

6

一天,家里来了个神秘人物,自称知道孩子他爸是谁。

秀菊她娘热情款待了那人。从他口中得知,他爸是西拐,称一天中午,亲耳听到他们在红鼻子家的二楼亲亲我我。我要,我要……好好好,哥给你……床板叽咕叽咕……床头撞着墙壁,嘣嘣崩……村里只要是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口齿不清的秀菊的声音,也能听出带着江西口音的西拐。秀菊她娘听得是咬牙切齿。马上就想冲出门口质问西拐,却被神秘人拦住。你去问他,他怎么会承认,而且所有的人都会说你造谣。从长计议。

秀菊她娘找到了三叔,还是要三叔给拿主意。三叔听了,义愤填膺,他让秀菊她娘不要声张。之后,又可以看见三叔在村子里走动的身影了。过了几天,村里的年轻人好像变得特别的有正义感,要给秀菊做主。西拐走在路上,就会被一群人拦住。西拐西拐,我要我要……哥给你……叽咕叽咕……嘣嘣崩……咋回事?路人还拉长了声音,好像真有那么回事。西拐红着脸,那是我给她苹果吃,她要我不给,她就到床上来抢……去去去,谁信啊,一群人一哄而散。不管时间流转了多久,秀菊的事就好像天天都是新闻,都是同样的问题。时时问,天天问。

西拐也挖空心思要找出幕后的孽主。曾经有一天,她在楼下烧晚饭,看见秀菊从楼上下来,衣服褴褛的样子,那时,楼上只有自家的红鼻子和三叔,他想,秀菊肯定跟红鼻子有染,至于三叔,想都不用去想,那是自己从江西来到这里后,最为崇拜的人。从此,他就不再坚持否认了,别人要怎么说,他都不反驳。想想,自己也是为自己的父亲扛着,也不算丢脸。

从那以后,秀菊她娘每天扫地都把垃圾倒在红鼻子家门口,有时候,把地上的灰尘往他家的门上涂。有时候,深更半夜也会从天外飞来小石子,往他家的板壁上砸,红鼻子也不做什么反应。都是西拐惹的祸,怎么去说?为儿子扛着,也不丢脸。有时候,西拐和红鼻子在田里地里干活也会收到各种邮件砸到身上。渐渐地,他们父子俩组成了统一阵线——忍。

西拐揽着这一身的骚,不反抗,不辩驳,不低头,不退缩。村里人更认定了这事是西拐所为,红鼻子也这么认为。

7

看到西拐和红鼻子一家人对人们的职责若无其事,村里的好事者组成了一个好事共同体,给秀菊他娘出主意。

有人提出打西拐,被另外的人否定了。有人提出,要到法院去告西拐。秀菊他娘说,没有证据这么告。我们只要去告,西拐不否认,也就等于承认了。到了法庭,她又否认了,怎么办?那败诉而已,他们如果不请律师,一般是很难赢我们的。如果我们赢了,我们可以捡回一些损失,至少流产的费用可以赢回来。你一句他一句,似乎说得都很有道理。于是,决定向法院起诉。秀菊她娘请三叔写诉状。大体是这样的:秀菊被西拐强j*,致使怀孕,怀孕后不承认事实,秀菊被迫流产。流产后,秀菊受到刺激,导致精神崩溃,不理人事。请求法院判西拐强j*罪成立,赔偿由此造成的全部损失。

村子那么小,而且又在同一幢房子里,房间里的喘息声都能被人听到,当然,红鼻子和西拐都知道了这个事情。

第二天,西拐跟红鼻子商量打官司的事情。红鼻子也不知道打官司是怎么一回事,先前见到的官最大的夜就是乡长,乡长常常到家中来,现在要上法院,至少也得是镇里。虽然镇里也经常去,但经常去也没有经常上法院啊。根本就不知道还有律师这么一说。红鼻子不温不火,不紧不慢地说,上了法院,你有什么说什么,你做过的事情就说做过,没有做过的事情就说没有做过就好了。共[chan*]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西拐听了红鼻子的话,觉着异常的奇怪,连讲话的声音都是怪怪的,好像在掩饰什么。这让西拐更加坚定了事情是红鼻子所为的信念。

西拐拄着拐杖,往西面走出村子,来到一块荒地上,荒地边上只有一个小土坡,小土坡上种着一棵枫树。现在已是隆冬,红枫已经是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只有这里比较空旷,看不见人,就不会有人在这里将东西砸向自己。西拐朝着西面跪在枫树下,自言自语。我该怎么办?自从我离开江西,流落到这,风餐露宿,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难得红鼻子好心,收留了自己,在这里我享受到了做儿子的温暖……红鼻子说了,共[chan*]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我知道,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想起了红鼻子手把手教自己犁田、铲土、种地……想起了逢年过节,红鼻子给自己买来的新衣服……想起了跟红鼻子一起去镇里吃店里的炒菜……想到了红鼻子蹲在监狱里的种种,甚至想到了红鼻子被枪毙的样子……西拐浑身哆嗦了起来。

我不承认,红鼻子就会遭罪。我承认了,那红鼻子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但是,承认了,我哪有那么多的钱来赔,那至少也得干几十年才能还得清!如果坐牢几年,我倒是无所谓。强j*!强j*!强j*!那岂是坐牢能解决的?那至少也得枪毙。如果,我被枪毙了,是不是红鼻子还得赔钱呢?

怎么办?怎么办?……

有人看到西拐独个儿往深山里拐去。

8

过了一天,听村里的人说:西拐死了,村里好像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整个村子闹哄哄的,像是过什么节日。

是从一条山涧的悬天路上掉下来的。人们从悬崖底下找到了他的尸体,他死得很安详,村里人这么说的。人们不知道他是被人推下来的,还是自己跳下来的,还是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下来的,还是……但是,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村里人完全认定,他是做了亏心事,受不了打击而亡的。从此,说他话的也没有了,打官司的事也没了。西拐的事,也就成为了一个又一个的传说。

红鼻子要把西拐的尸体搬到四合院来,但是,被三叔阻止了。三叔还是一样的铿锵有力:第一,西拐,从本质上来讲,不是本村人;第二,西拐做了让村里不耻的事情;第三,西拐还是个短命鬼;第四,也是最重要的,西拐死在路上,按照村里的习俗,死在路上的,是不可以抬进中堂的。

红鼻子只好给西拐在找到尸体的地方搭了个篷,没有做什么法事,也没有用棺材,红鼻子守着西拐过了一夜。夜半,三叔也去了,跟红鼻子一起守夜。第二天,红鼻子在“癫老坑”那棵枫树下深深地挖了个坑,用竹席卷起来,下葬了。

红鼻子给他立了个草碑。石头是自家的,字也是自己凿出来的。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江西人西拐”。

两年后,红鼻子也死了,人们也把他葬在了“癫老坑”枫树下,西拐坟墓的旁边。没有立碑。

不久后,西拐的墓碑不见了。整个“癫老坑”只剩下落光了叶子的枫树在风中呼啸着。

又过了几年,秀菊她娘也死了,同样葬在了“癫老坑”。没有立碑!

9

母亲说三叔还有一封信交给我,我让母亲带我去找。我们来到三叔住的四合院,也就是我家隔壁秀菊住的那座四合院。一进院子,满地青苔罩着地面,芦苇穿过门板间的间隙从屋内伸出头来。堂屋正中央,毛主[xi]画像还神采奕奕,两旁板壁上还有《穆桂英挂帅》、《珍珠塔》的连环画,上面压着重重的灰尘。我们沿着天井边走进三叔生前的房间,我们爬上楼梯,脚底战战兢兢的,就担心整间屋子掉下去。

母亲翻开布满灰尘的黑皮木箱,里面有个小一点的箱子,继续打开,里面还有个箱子。不知道什么东西这么宝贝。连续打开三个箱子后,看见了一封封存了多年的泛黄了的信。

我打开信看。信中写了一些怀念我的话语,信的末尾要我去烧纸钱给西拐、红鼻子、秀菊他娘。还要我给他们立碑。

10

清明又推迟了一天回去。找来石匠给她们仨立了碑。烧了纸钱。

看来,三叔早就算准了,只有我会愿意干这事。以后如果适当的机会,我会叫我的儿子也给他们扫墓。

回程的路上,又路过三叔的坟墓,秀菊还是立在梧桐树下,静静的,呆呆的。我走过去,往她手里塞了些钱,也便走开了。

2010-8-21凌晨

【修改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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