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好文字的人，总是要写父亲，写母亲的。早日前，就想写一写我的母亲，可是提起笔来，或者打开电脑，就无从下笔，无从敲打键盘，因为我和父母亲之间的情结，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幕幕往事，总是苦恼着我的苦恼，伤感着我的伤感。

母亲不识字，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她和父亲就是冤家。父亲沉默寡言，不吸烟，不喝酒，但是他爱动手打我母亲。那年月，缺衣少食，日子难熬，父亲只要和母亲生气，就不知道饥饿了，躺在床上三五天，滴水不进，为我们家节省粮食。因此村里人送给父亲一个外号——偶烂铁！这一雅号，普天之下，非我父亲莫属！父亲混得这一雅号，因此在我童年的心灵中，我恨透了父亲，却怜悯我的母亲！

父亲是一位退伍军人，在部队当兵期间，因为腿部手术，算是残废退伍，但是回到乡下之后，整天郁郁寡欢，板着面孔，从来不和我们说一句话，而且瞪着眼睛斜眼看我，好像我不是他的儿子，他也不是我老爹一样。他用血红的斜眼看我，看待周围的一切，好像这世界上的一切，在他冷漠凶残的目光中，都是他隔世的仇人。

父亲和母亲怎么结婚，怎么走在一起，那都是老掉牙的话题，我不想提说。虽然我的父亲和母亲的婚事，他们都是两厢情愿，但是他们的感情基础居然如此薄弱，薄弱到战火不断的程度，却没有走向离婚的道路，这真是一个人间奇迹。

我惧怕父亲冷漠凶残的目光，之所这样看待父亲，那是他在将近三十年的岁月里，给我脑海中留下的印记。少时做事，无论是我对错，他都是冷眼对我，当然是我挨打的时候多。父亲打我的时候，他就像是发怒的雄狮，下手狠毒，能把我的屁股打肿，甚至坐不下凳子。父亲在我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应该这样做，或者是应该那样做。他只是冷眼看我，冷眼看世界。

有一天夜晚，父亲听说我要外出打工去。不知道他是爱我，或者是恨我。他夜间十二点多钟，把我从朋友家中叫醒，怒气冲冲地催促我回去。我忐忑不安地爬起朋友家的床铺，跟随着父亲走出院落。父亲一句话也不说，脱下鞋子就打我，从朋友家到我家，相距五百米的路程，能走多少步，我记不清了，也不知道他在我屁股上打了多少下。父亲一路上不顾及我哇哇大哭的声音，也不顾虑夜幕中传来的狗叫声，他一手提着我幼小的胳膊，一手提着他的鞋子，一下一下狠狠地打在我的屁股上，一直到我们的家门口才算停下。那是父亲打我最重的一次，也是我第一次想外出打工的前奏。那一年我十五岁，因为想离开家门，到外面的世界闯荡去，换来的却是父亲的痛扁。从此之后，我就厌倦父亲，讨厌他死了。他不敢看见我，我也不敢看见他，因此我很少回家，自幼喜欢散漫的我，整日和朋友们一起吃住，共同劳作，共同玩乐。这样的生活习惯，偶然回去一次，我发现父亲的目光更加凶残了。

父亲和母亲生气的时候，因为他性情粗暴，时常打我母亲，而且就连家中可怜兮兮的锅碗也不放过，他摔锅砸碗过后，就是怄气睡觉，这是他一贯的习性。可怜的母亲痛哭一场，为了我们兄弟妹妹几个的肚皮，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生活下去。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父亲这样凶残，对别人却特别好，在左邻右舍之间，甚至在全村老百姓的心目中，却是一个大好人，真不知道他是哪一世修来的好名声。

我的母亲遭受着父亲的暴力，还要操劳一家人的生计。在我四五岁期间，我就帮助母亲劳作。那时候是生产队，母亲劳作，我给母亲送水喝。我是母亲的跟屁虫子，母亲在田地间劳作，我也总是跟了去。因为有了妹妹的时候，也是母亲最辛苦的时候。每一次出门，母亲总是让我走路，我不走，无奈的母亲抱着我的妹妹，背着小不点的我。可怜的母亲，她那时年轻，总是有力气的，就这样艰难地走过这一段岁月。

父亲弟兄四人，排行老三，兄弟们多，家庭贫穷，在争吵声中分家之后，我们一家人住进了草棚。冬天外面下雪，用玉米杆搭建的草棚子，上面一层厚厚的积雪。太阳出来的时候，积雪化了，草棚子里到处滴水，夜间无法入睡。那时母亲有了我的弟弟，小弟不懂事，哇哇大哭着说：“我不住草棚，我不住草棚……”

父亲端着盆子接水，母亲含泪哄我哭闹不安的小弟弟。那日月，就这样悄然地度过。

母亲是一位性格好强的女人，虽然她不识字，但是性格开朗，每一次和父亲生气过后，穷苦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依然如故地怎么过。我七八岁的那一年，母亲和父亲生气，父亲长睡不醒，母亲往田地间送基肥，她一位弱女子，没有力气，而且总是装一大板车的基肥，到田间地头她拉不动，后来就让我帮助她，我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气？我不愿意前去，母亲就打我，我挨了打，放声大哭，奶奶吵我母亲，让她少装一些基肥，可是她不听劝说，硬是赶鸭子上架，让我一同拉板车前去。我和母亲拉着板车走在村子的道路上，村里人见了我们母子俩人，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他们称赞我们。母亲很自足，她开心地笑，可是我呢？看着别人赞许的目光，内心恨死母亲了，她为了劳作，竟然让我前去。

从田间归来的道路上，日暮晚霞的时候，村子里袅袅炊烟升起。母亲让我坐在板车上，拉着我返回村子。母亲乐颠颠地，一路上，她似乎有我的存在，也不知道劳累，笑的像是一朵鲜花。母亲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一朵鲜花，可惜她嫁给了我闷葫芦一般的父亲，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母亲跟父亲过一辈子，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的苦难，父亲还痛打母亲，与一个弱女子怄气。

母亲爱我，可是我桀骜不驯，少年不识愁滋味。凡是母亲说的话，我都当了耳旁风。因此母亲骂我不懂事，骂我不争气，当我不开心的时候，也会渐渐像父亲一样，故意和母亲赌气，不吃不喝地练习背床的功夫。母亲看到我像父亲一样不争气，她气咻咻地用柳条子抽打我。母亲抽打我的时候，每打一下，心就会疼一下，她对我真是爱莫能助，恨铁不成钢！

为了逃避母亲的责骂，逃避父亲冷漠凶残的目光，我在十五岁那一年的春天，带着爷爷给我的60元钱离开家乡，投靠洛阳的表兄自谋生路。初次离开家门，我没有随身携带的行李，孤身一人离去了。在洛阳干保安，一个月的工资95元钱，生活十分艰苦。钢丝床铺上没有被褥，朋友给我整一块硬纸片子，上面铺着一个新买来的床单，表嫂送给我一个枕头。夏天母亲前去探视，望着我简单的床铺和瘦骨嶙峋的我，她怜悯不已地流下一行热泪，临走时一再自责：“孩子，娘这一次回去，一定给你整一床铺被褥……”

母亲为了我的婚事，更是操碎了心。因为家庭贫穷，每一次定亲，女方都是看上我这一个人，却看不上我们这一个贫穷的家庭。后来我谈一个对象，相处六七年的时光。因为我没文化，她是参加自学考试的，学习法律专业，而且家庭条件尚好，她瞧不起我，瞧不起我们家庭贫穷。在我人生最失意的时候，她经不起生活的考验，经不起她姐姐的强烈反对，终于和我一刀两断。那一次，彻底伤透了我的心，让我似乎看破红尘，几乎陷入生活的绝境。从此，我似乎走投无路，逐渐迷恋上文学，走向了文字的道路。

母亲可怜我，爱莫能助。她唠叨我，愁眉苦脸的面对我。一时间，我在贫寒的家庭中债台高筑，纵然成为这一个家庭中的罪人。

后来成家立业，妻子贤惠，父母亲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也不再争吵打骂。父母亲看到我贤惠的妻子，看到我聪明伶俐的儿子，也许是因为感情的传递，他们看着桀骜不驯的我，也日渐顺心了。

最近这六七年，在我漂泊流浪的生活中，虽然也发生过很多心酸的故事，但是我看着母亲的一头白发，感悟着父亲不再冷眼相对我的目光，认为这一个家庭的悲哀和不幸，已经涣然冰释。我感觉这一个历经人生疾苦的家庭，还是有些希望，甚至十分美好。虽然我没有多么伟大的成就，事业没有多么辉煌，但是让父亲母亲和我，已经不再绝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