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村委会的办公室。

支书赵老敢、村主任王大毛、治保主任许二棒、妇联主任苗翠花、会计吕轻侯一干村委干部和留守村里的“名人”周大炮、郝大牢骚、李碎嘴、谢老抠等九个人围着大桌子散落而坐。一片烟雾缭绕。男人们手上的烟头的火光忽闪忽闪地闪个不停。妇联主任苗翠花不断地的用手忽扇忽扇地扇打着脸前飞来的烟雾，还不时地发出“咳咳”声音。

“今天召集大家来主要是商量两件事：一件是重新整修村里水利设施的事；还有一件是上级布置下来的新农村建设规划建设统一住宅小区的事。咱们大家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好。”

村支书首先开了腔。

“又鸡巴的要拿钱了吧，”韩大炮首先放了一“大炮”。

“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谢老抠一听这个就心肝疼。

“这叫什么年头了！”郝大牢骚也开始了。

“这叫什么话！这两件哪件不是正儿八经的事。今年大旱，咱们这儿从去年秋天到今年夏天没下一滴雨，田里旱得都冒烟了，可是咱们村的水利设施因年久不修都瘫痪了用不上，夏季庄稼几乎弄了个绝收，秋天的庄稼也播种不了，就是勉强播种的也都旱死了不少，你们说，咱们村的水利设施是不是该重修重修？！这不是为咱村民造福的正事？！还有，统一住宅小区建设是上级布置下来的新农村建设的规划，再说我想这也是咱们农村将来发展的趋势，眼光要放远一点吗！——你们说，这两件哪一件不是正经事？”村主任王大毛有板有眼地“训斥”着刚才“乱喊叫”的韩大炮他们几个。

“他奶奶的，这年头，没法子弄了，哪有钱？”韩大炮拍着大腿粗着个嗓门继续“放大炮”。

“嘿嘿——，怎么着，韩大炮，你还想瞎弄是不是？小心我带公安抓了你，”治保主任许二棒“虎着脸”“吓唬”韩大炮。

“嘿嘿——，我怕你了！许二棒，你也就是平常仗着大盖帽给你壮个怂胆，有能耐咱单对单的挑一个。”韩大炮撇撇嘴，一付“看不上”许二棒的样子。

“嘿嘿——单挑也不怕个你，”许二棒也是撇撇嘴,　一付“看不上”韩大炮的样子。

“嘿嘿——，屌的不服是不是？咱出去试吧试吧？撂你一个？”韩大炮撸胳膊挽袖子站了起来“叫阵”。

“嘿嘿——，就你？试吧试吧就试吧试吧，看谁撂谁一个！”许二棒毫不含糊，也是撸胳膊挽袖子地站了起来。

“你们两个坐下，干嘛呢，耍猴儿呢,叫驴闹槽呢，没个正行，没看咱们商量正事呢。”村支书赵老敢一顿“训斥”。

“哄——”人们哄堂大笑。

“不许胡闹，说正事，”村支书赵老敢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说呢这修水利建住宅小区这时也确实是正事，也确实该做，但是呢这个百姓困难也不能不体谅，这两难的事情嘛它就是个两难…”李碎嘴的碎嘴开始了。

“得得得，拉倒吧，打住，你这话跟没说一个样，”村主任王大毛“打劫”了李碎嘴的碎嘴。

“要不村里出钱修水利设施建住宅小区？”谢老抠提议说，在他那里，反正只要不让他出钱干什么都无所谓。

“村里出钱，说梦话呢吧，村里还有个屪钱。村里的账上早已是白白的了，平时有点子小事都是打着白条呢，咱村这几年的财务你们大伙又不是不清楚。”会计吕轻侯一副委屈带牢骚地说。

“你们说现在叫什么年头,什么世道了，看看咱们村，原来村办工厂破产了，村子账上没款了，村民心思也散了；再说那在前面干部任上修的村公路，才多长时间，早成破烂不堪的豆腐渣子了，还有那中学，当时咱们乡亲们每家每户勒紧了腰带搨钱修得高高大大漂漂亮，没用几年娃儿们就搬到城里上去了，现在倒好，成了养驴的地方了，这不活糟蹋吗！……”郝大牢骚又开始了他那牢骚。

“唉，这些乱七八糟的过去事咱就别再翻老鞋底子了。咱在这里说句公正良心话，为这些子事前些任几个干部背的处分也有些冤。就说那当时修咱村的公路吧，明明报告打上去预算是二十五万，结果只给了十二万，还不到一半，就这点钱，二十五里的公路，正常的话怎么修？那个工队给咱修？可是当时上级下的死命令，政治任务，不修不行，也就只好是揣着个明白装糊涂，心知肚明地让人家偷工减料了；还有那中学，当时“普九”一阵风似的，也是死命令，政治任务…唉，过去的事咱们不提他了，”村主任王大毛替前任干部诉说着苦衷，面色有些凄然。

“对对对，咱们不提那些个老鞋底子的事了，”支书赵老敢也赶紧搭腔说。

“对对对，不提它，”治保主任许二棒、妇联主任苗翠花、会计吕轻侯也跟着赶紧插话。

“对对对，不提它，不提它，”韩大炮、李碎嘴、谢老抠也赶紧说。

“咱们回到正题，继续说咱今天的正事，”村支书赵老敢又把话拉了回来。

“要办好这两件事，关键是要解决钱和劳力的事。咱们大家先议论议论有没有解决的好法子。”村主任王大毛首先提出要害。

“钱的事，我看没什么好法子，只能是朝上面要钱。”一听又提钱，谢老抠心肝更疼了。

“我看也没尻的啥好法子，”韩大炮又粗着个嗓门放开了炮。

“要是上面不给呢？”村主任王大毛追问了一句。

“不给咱那咱就不要呗，”李碎嘴说了一句。

“你说你个李碎嘴，净讲那不咸草不咸蛋的话，要不你怎么外号叫李碎嘴呢，你说的有用不？”支书赵老敢用手一点一点地指着李碎嘴“训斥”道。

“哄——”人们又是哄堂大笑。

“别打哈哈，说正经的，”村主任王大毛大着嗓子“严厉”地喊了一句。

“要说这钱的事还真就是个难，还不是我乱讲。现在村民一听说让拿钱那真是比杀他爹宰他娘卖他闺女都难受。再说现在村民别看日子过得比过去好些了，还真就是个不宽裕。”韩大炮这次倒没有大着嗓门放大炮，而是一板一眼起来。

“对的呢，虽说和以前相比现在人们手里的钱多了些，可是这物价长了老高，还有人们有个病去医院，那时老贵老贵的了，还有孩子们上学，虽说小学初中不拿钱了，可是高中大学花费那是一个劲的长，唉，都上不起了，再就是在城里上班的孩子们要想买个房安个家，那简直就是要咱全家的命。你们没看见咱们村那些有病人的、孩子上大学的、孩子准备在城里安家的那些个家庭的人为钱都愁得屁急嘴燎的！”谢老抠也是一板一眼的数念起来。

“你还别说，这谢老抠算帐起来还真就是个有板有眼，”妇联主任苗翠花瞄了了一眼谢老抠带笑地说。

支书赵老敢和村主任王大毛没说话，抬起头数屋顶上面的天花板。

“就是，他们的话在理。哼，现在这破世道，都成个什么了。”郝大牢骚又发上了牢骚。

“那要出不了钱的话，我看只好是各家各户多出些劳力了，这样也可以省些钱。”支书赵老敢摇了摇头。

“出劳力？咱们村的劳力们在哪儿？”这次妇联主任苗翠花开了腔，双手一摊。“咱们村的青壮年男劳力都到外面做生意或打工去了，留在村里的不是老头老太太就是妇女小孩子，青壮年劳力有几个？再说，就是人家在家就一定肯去吗？”

“对呢，苗翠花说得对呢，留在村里的青壮年劳力真没几个，总不能让一帮老头老太太妇女小孩子上工地吧。再说那也有点侵犯老年人和妇女儿童的合法权益不是！”李碎嘴点头跟着搭腔。

“你还别说，这李碎嘴还真就说了点不碎嘴的有用话，”治保主任许二棒故意戏谑了李碎嘴一句。

支书赵老敢和村主任王大毛又抬头数起了天花板。

“我看屌的，啥事也弄不成。”“就是就是。”韩大炮和郝大牢骚是一个放大炮一个附和，一唱一和，哼哈二将。

“你说咱们这几年，啥事弄好了，弄利落了？就说咱们村的什么文化站吧，上边红红火火的说什么要丰富咱农民文化生活提高咱农民文化素质，花了老些钱弄来一大推的书，结果竟是些乱七八糟的，没几本有用的。那天我去看了看，净是些什么乱七八糟古典名著现代什么什么争鸣作品还有医疗健康养生之类的，还有好几本是什么关于性病特征与防预的，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你说咱农民有什么用？”郝大牢骚又开始翻鞋底子发起牢骚来。

“嘿嘿，说不定那些个性病的书真会有个用呢，据说咱们村就有年轻女娃娃在外做小姐的。”李碎嘴插科打诨插起了嘴。

“李碎嘴你就老娘儿们似的碎嘴吧，小心这话让人家知道了母夜叉母大虫她们撕烂你的嘴皮。”妇联主任苗翠花“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碎嘴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连忙说：“内部消息，内部消息，不得外传，不得外传。”

人们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还有你治保主任许二棒，你说你这几年当个破治保主任弄了什么了？”韩大炮借机“攻击”起治保主任许二棒来。

“你那叫胡咧咧，你说我这几年谁家丢了驴跑了牛我不是都马上报案了？还有咱们村那些个偷奸的搞破鞋的，哪一个我不是给调节的顺顺畅畅的。”

“你也就整个那些个破事，你在看咱们村那些打麻将的推牌九的赌博的你哪个抓了罚了？”

“那不行，乡里乡亲的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能撕得下脸来？！再说我要那样干了人家还不得黑夜里砸我的门拆我的窗户？！”

韩大炮和治保主任许二棒你言我语。

“唉，这年头，有些事也没个法子说，”村主任王大毛叹着气摇了摇头。

“扯远了，扯远了，回正题。”支书赵老敢敲了敲桌子，“那咱们让各家各户在家的人通知在外的青壮年劳力们回来？”

“没鸡巴用，通知了也没几个人回来，现在这年头，公家的事谁还上个心！”可能是受了些感染，村主任王大毛也开始说起丧气话来。

“我看也就是个那个样。现在单干了，都各自顾各自，公家的事没人管，就说咱们村那水渠和机井等水利设施，只有人用有人损坏就是没人保管没人修，结果弄得全给瘫痪了，这次大旱都傻眼了吧。”好长时间不说话的会计吕轻侯也感慨起来。

“所以咱们才要这次要重新修整呀。”支书赵老敢马上抓住话题。

“我看修了过不了几年还得废，不如不费那个屌劲。”韩大炮更是一股丧气。

“那要再大旱怎么办？”支书赵老敢追问一句。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哪儿怎么老天爷就非跟咱们过不去？要再那样，咱村的男女老少就统统都跟着家里在做生意外打工那些青壮男人们到城里去算球的了。”韩大炮继续说着丧气话。

“净说那不着边的，现实吗。”支书赵老敢呲了一下鼻。

“还有上面布置的什么建设统一住宅小区的事，纯属是瞎胡闹腾。”韩大炮也有些牢骚起来了。

“咱们上边瞎胡闹腾的还少了？你就说去年吧，上边来人统计咱们村的夏粮种植情况，明明咱们村连山坡子旱地全算上也不过两千来亩，非要给咱们弄成个夏粮种植面积三千亩，咱们这里夏粮每亩产量顶天也就是个一千多点，非要弄成什么一亩平均产一千五百斤，这不明明是瞪眼说瞎话瞎糊弄事吗。”郝大牢骚又牢骚上了。

“就是的，可不就是瞪着眼说瞎话瞎糊弄，”李碎嘴也接上了茬。“我在电台上看见袁隆平说咱们国家的粮库是空的，我看这话不是唬的，八成是真的。”

“后来不是有关部门出来辟谣了吗？”会计吕轻侯说。

“那样的话你也信？那些人的嘴里有几句是真话？村骗乡，乡骗县，一直骗到国务院，国务院再把人民骗…”郝大牢骚说。

“就你们话多，都扯到驴尾巴马胯骨上去了，回正题说正事。”支书赵老敢打断了人们的闲扯。

“建设统一住宅小区的事更是个让头疼。”村主任王大毛要诉苦。

“我说老王啊，头疼咱也得想法子弄啊，你说咱们村这几年宅基地增加了有多少？现在咱们村宅基地占地都已经超出耕地面积了，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耕地会被占光的，唉！”支书赵老敢也是一脸的苦相，摇摇头。

“你说的这些我还不是清清楚楚！可是这是弄起来实在是难啊，弄这事首先得解决建设统一住宅小区占地的问题，老赵你说占地怎么解决？拆原来的住宅在原来的宅基地上建的话，拆哪些家的？人家让拆不？要多少补偿？住宅建好了人们往里搬，原来住宅怎么办？如果要拆变耕地的话补偿不？怎么补偿？现在的村民，人人只顾自个，自私的不得了，补偿少了谁也不依，多了，钱在哪里呢。唉，难啊，难。若是开新地建住宅，现在的土地都已经承包到各家各户，而且签的是三十年的合同，同样的问题，动谁家的？怎么补偿？唉，难啊，难。”村主任王大毛掰着手指数说着，不时摇头叹气。

“唉，”支书赵老敢也叹起了气。

“依我看，咱们就来个强行拆迁，让公安给咱们保驾护航，谁不听话就抓他。”治保主任许二棒摆出一付“强硬”的样子。

“净出那二百五不着调的馊主意，能行吗！”支书赵老敢瞪了一眼治保主任许二棒。

“嘿嘿嘿，我这不也是为领导排忧解难吗。”治保主任许二棒一付的嬉皮笑脸。

“现在这社会，世道乱了，完了，什么个事也弄不了，完了，完了”郝大牢骚借机又开始大发牢骚。“唉，要是在毛主[xi]他老人家生产队那会儿，还不是说弄什么就弄什么？还是那会儿好啊。要我说，咱们就该恢复原来的集体。”

“郝大牢骚，就你风凉话多。你别老那时候那时候的。想当年，你老爹五八年的时候不也是牢骚满腹的，还因为说风凉给弄到牛棚里蹲了好长时间。你们家，就是个有发牢骚的基因遗传。”村支书赵老敢“斜楞”了郝大牢骚一眼。

郝大牢骚被揭了家底，弄了个大红脸，忙说“好汉不提当年事，好汉不提当年事…”

“哄——”人们又是哄堂大笑。

支书赵老敢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我觉得郝大牢骚也不是说的一点道理没有。”好半天没说话，谢老抠终于抢到了话题。“你说现在咱们这里，一家一户分割一小块，大的农业机械根本用不上，产业化集约化更不用说，精壮劳力在家里单家单户种点地不挣钱，维持不了生活，都出去做生意打工了，村里有多少土地被弃荒！还有，现在人们也都是自顾自，村里的什么公共水利设施等也没人爱惜没人顾也没人管，全都瘫痪了。唉！”

“依我看哪，咱们农村要想进一步发展就得打破当前的一家一户分割包产到户的状况。要打破这种状况，关键的就得废止原来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土地集体集约经营或整体对外承包，这样有利于实现大机械化和集约化，有利于提高农村的整体农业基础设施建设，也有利于农村整体规划建设新农村。”村主任王大毛“发表”自己的“观点”。

“我看这样行，”郝大牢骚表示赞同。

“我看也行”“　我也觉得这样行，“我看也是这样，”“我也是这样看，”谢老抠、李碎嘴、妇联主任苗翠花、许二棒几个也纷纷表示赞同。

“废止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我觉着肯定不行，那可是咱们中国农村最早改革的经验和农村改革的基础啊。你看，这些年土地承包责任制带来了咱们农村多大的发展！再说，土地集体集约经营谁经营？怎么经营？单个农民利益怎么保证？整体对外承包，对外承包后怎么管理？还有，农民没了土地，农村一些人的就业怎么弄？”支书赵老敢列出一系列问题表示“异议”。

“我赞同支书说的。”会计吕轻侯表示赞同。

“娘的我也觉得支书说得有道理。”韩大炮粗着嗓子放炮表示赞同。

“关于这些问题我认为…”

“你们那些说法…”

……

九个人就这么一直吵吵了整整的一夜。

最后，人们一致决定：先向上级打报告要钱，剩下的事再说。

当人们走出村委会的办公室的时候才知道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再看那太阳，依旧缓缓从东方升起，依旧那样光辉耀眼……

作者：王占启于2010年9月8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