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堰是水的大智慧。

很早以前，我都认为都江堰是一项真正伟大的工程。它的伟大既有一般政绩工程的宏大，更在于它对子孙后代的福祉与惠泽，时间之长，范围之广。我与女儿到都江堰去游览是初秋的一个下午，正是岷江洪水肆虐的季节。秋阳高高地照映着，浑黄的岷江之水载着日光自西奔流而来。都江堰将工程与风景融为一体，无言地承载着历史长河大浪淘沙的坚实与大巧若拙的正道。

迎着斜阳，我与女儿迈步在堰功大道上。道口，是一个人工的喷泉景观，清凉凉的水柱喷洒出来，在空中幻化出美丽的动态弧线，交叠着，碰撞着，变着花样摇曳着细长的腰身，泛出纷飞的雨雾，幻化出惑人的姿态。中间是坦荡的通道，摆满了各样的鲜花，五彩缤纷，蜂飞蝶恋。两边是绿树红花装点的园林，古木拔天，假山池沼，奇崛玲珑，一望幽然，如诗如画。道路两旁是长长的渠道，清流哗哗，蛟龙喷水，吐珠泻玉。两侧的平台上整齐有序地肃立着为治水修水曾经奔走操劳者的石质雕像，栩栩如生，仪态肃然，注视着前来拜谒的后代儿女。远去了峥嵘岁月，暗淡了风尘碌碌。大爱无言，大象无形，至情如水。短暂的生命永远辉映着风霜漫长的河流，公正的历史将一串串熟悉的名字沉淀下来，永远铭刻在了万古长空的中流砥柱之上。我们掬水赏玩，在雕像之间转来转去，表达着心中的钦慕。

怀着崇敬的心情，我们登上了高高在上的伏龙观。那些金光熠熠的匾额与流光溢彩的诗词和联语，都是名家手笔。虽然年代远近各别，但灵犀相通，倾慕实同，文采斐然，书法流美，一一地辨认着，感染着，思索着，激动着，享受着一种人生境界提升的快乐。“功追神禹”，渊源陆海，饮水思源，心向往之。都江堰自建成2000多年来一直用她甘甜的乳汁哺育着千千万万的儿女们。如今，她的奶汁已滋润着川西平原37个县（市区）的1000多万亩土地。在伏龙观的楼阁走廊里穿行，雕梁画栋，碑碣芳菲，历史与现实在涛声依旧中交相融汇。睹物思情，一桩桩感人肺腑的事迹在眼前还原浮现与飞扬。追忆着肇始者一件件奇思妙用的从前，女儿与我都赞叹不已。

《史记·河渠书》载：“于蜀，蜀守李冰凿离堆，辟沫水之害，穿二江于成都之中。此渠皆可行舟，有余则用溉浸，百姓飨其利。至于所过，往往引其水，益用溉田畴之渠以万亿计，然莫足数。”玉垒山峻峭高拔。其实李冰只不过是在它的坚硬的山体上凿开了一道缺口，是为宝瓶口，滚滚洪流由此脱胎换骨造福苍生。岷江之水滚滚滔滔在脚下轰轰烈烈地翻卷，浩浩汤汤，在宝瓶口化险为夷，走上了上善若水的大道。千百年来的实况呈现于眼前，自流灌溉，自行分流，自行排沙，自行调量，自行排洪的匠心独运可触可摸，能感能视，此时此景，怎不叫人心开胸阔。穿越在走廊上，注视着宽阔的浊水从高山大峡之间缓缓来到，在鱼嘴处被自行切分后，收入宝瓶口。宝瓶口相对狭长窄小，在落差与石壁的推挤下水流湍急，满眼沸腾，浪旋潮转，蔚为壮观。打岸边走过，古树的枝梢横斜在我们的头顶，脚下的石板与身旁的石栏湿漉漉地浸着水渍，斑斑驳驳地晕染着浅浅的苔痕藓纹，烘托出淡淡的沧桑。我们探究着火力开凿山体的艰辛，谈论着百万民工例行岁修的坚韧，想象着滋润万倾的禾稼如云，心领神会，情思飞扬。禁不住一次次驻足江畔摄影留念，表达着难以言说的全心仰慕。

李冰的石雕像供奉在伏龙观，有两尊，属汉代雕琢，不是汉白玉之类的名贵石材，是一般的青石料，都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修堰时自江底打捞起来的。一尊完好，其像敦实简洁，粗犷概括。一尊执着锸，头颅已失，江水已将其冲刷得轮廓模糊。据说是百姓当时有意埋入江水以镇降水魔的。人们以朴素的情感膜拜着心中的英雄，神化着心中的偶相，寄托着幸福的祈愿。

走下离堆趟过一道索桥，漫步在鱼嘴的大堤上，江水被分流别派，婉转环绕，各奔前程。飞沙堰竖躺在水中央，曾经是竹石笼堆砌的，而今改为混泥土拦砌，异曲同工，一脉相承。远远望去，蒲稗青幽，芦荻瑟瑟，使人联想起“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意境。抚着石栏杆，凝视着脚下鱼嘴吞吐着沉沉的江流，静谧，祥和，大气。鱼嘴上部植满了松柏，蓊郁成林，空气中飘荡着带有泥腥的江流的气息，格外地清心爽肺。洪水从一道道新建的闸门里冲过去，厚重，沉潜，激流勇进，如脱缰的野马，咆哮如雷，汪洋恣肆，波澜壮阔，惊心动魄。勇于担当的脚步正在稳健地阔步前行。

安澜桥是一道长长的索桥，横跨岷江，水面宽阔，直达玉垒山。索道悬空，下凌波涛汹涌的激浪险滩，桥面看似平坦，但真真走到上面却感到摇晃颠簸得没左没右没上没下，移步换脚间脚底好像是抹了油，踩在绵花之上，往往是轻重失衡，无所依傍，陡然间产生出没根没底的晕旋感，一阵阵惊险莫名，带来了无穷的刺激。二郎庙正在维修，谢绝参观，我们只有心祭了。在庙宇外的林荫大道上走走停停，一路美景一路怡悦。山势奇崛，树木幽深，蝉嘶鸟鸣，声声入耳，心旷神怡。我们累得气喘吁吁，便停下来小憩，坐在临江的石头上，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眺望着远处的山峦山峰与脚下的水流，沐着清风，披着斜晖，对面奇峰平地涌，源头活水抱山来，令人生发出无穷无尽的遥想。

在鱼嘴的堤岸上散步，江风摇着树木的细枝柔梢，透胸入怀，十分惬意。游人很多，谈论着，指点着，惊讶着。我们的体力虽然有些不支，但仍然是兴趣盎然，兴致不减。可惜时间有限，不能走遍每一个地方。便坐上观光车跑马观花，匆匆掠过一处处美丽的去处，不期而遇，时时惊艳。

在绿映红遮的亭台楼阁间行走，曲径通幽，浮想联翩。都江堰是一处伟大的工程，它是一处政绩工程。有李冰父子而有都江堰，前有肇始开创者，后有继承光大者，这就是盖世的都江堰。选拔出了李冰也就成就了一桩千古奇功。都江堰是世界遗产，它是名副其实的，是遗留下来的，但是仍然作为一种产业在发挥着功能作用，造福子民。它的独一无二让那些消失于历史尘埃的面子工程相形见绌，其生命力是永恒的绵远。

向着都江堰滔滔不绝的洪流，我情不可遏，思随潮起。都江堰工程折射出了多重的意义。秦代开辟了“以吏为师”的传统，多少年来其阴影挥之难去，并时而借尸还魂。一些官员好为人师，都想做时代的“李冰”，然而其政绩总是不堪回首，昙花一现，如流星般转瞬即逝化作了过眼云烟。官员是否应当具备专业化的知识，都江堰已雄辩地进行了诠释与回答，尤其是作为一名地方的官员。要为师得先有为师的本领。没有对口的专业本领而整天东指指，西点点，必然是异想天开的平庸与拙劣。孔子说：“知者乐水。”水的智慧是善利万物而不争，这也正是为官之境界。只要为了百姓的利益，就一届接一届干下去，直到尽善尽美，这便是行政的操守。

向着大水，我想来想去，不断地追问着，疑窦在水的冲击下渐次打开。岷江之水是有的，川西平原的沃土也是有的，都是事先存在的，而打通连接它们的是脚下的宝瓶口，鱼嘴，飞沙堰。选拔的体制决定着选拔的效果。一份平常的任命也许能够达到不朽的奇效，如关于李冰的任命。瓶颈找到了，关键在于要勇于下手打破它。

在压水而建的廊桥上，人流熙熙攘攘，滚滚红尘中的浪漫之旅在悠悠的长廊里无休无止地延续，声息嘲杂中绽放着“水旱从人，不知饥馑”的笑靥。市井的繁荣承载着朴实无华的守候，世俗的幸福凝聚成真真切切的回望。和许多游人一样，我们久久地在廊桥上徘徊，小憩，霞光与清风漫不经心地吻上脸颊与发梢，水流从桥下的闸门里奔泻出去，翻江倒海，发出清越的巨响，品尝着都江堰地地道的零食，度过了平生难忘的美好时光。

绵绵若存，用之不勤。都江堰是深刻厚重的，更是美丽梦幻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