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培中村,不能不先说道石桥镇。
那道石桥虽然宽不过二丈,长不过三十米,但见证过的岁月却十分漫长。据说它始建于宋代,千年风雨侵蚀,不改它的稳固。石桥镇现在已是一个接近五万人口的大镇,现代建筑的层出不穷,已让它渐渐脱离了旧时乡村的胎模。而那道仿佛亘古不变的桥,依然是镇的象征,是石桥人的骄傲。
石桥镇位于苍梧县的北边,离县城约六十公里。那是一个盘地,虽然四顾仍可见山,但那些山脉,已远得只象一条矮小的波浪。对苍梧来说,这样的盘地可说相当大了,号称小天府的夏郢盘地,也比不上它。一条叫东安江的小河由北向南蜿蜒而流,两岸稼穑郁郁葱葱,待到秋来,定有稻香十里。这片土地年产米粮不下四万吨,难怪有苍梧粮仓的美称。
在南苍梧看惯丘陵地带,到了石桥,便会惊喜地发现,这里出现了类似桂林的石灰岩地貌。一座座孤山相隔一两里不等,各有风姿秀色。而最有姿彩的一座,叫龙岩,就在离镇街道尽头几百米处。这道与繁华近在咫尺的自然美景,令人想起桂林的独秀峰。奇山就在街道上兀立而起,什么时候想上去了,只是抬抬腿那么方便。
若先看石桥的龙岩,也不必花冤枉钱再去看桂林的溶洞了。龙岩洞之宽阔,足可以举行几千人的集会。洞内潺潺流水,还有农人在此放鸭。石笋和石钟乳,不必点灯,也令人目不暇接。洞壁有历代*人墨客的题词,最为壮烈的,当属那些抗战时期留下来的标语。如“团结抗日的进步力量,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就十分醒目地写在一处六七米高的石壁上。几十年过去了,还是那么令人血脉贲张。
龙岩山体不高,但怪石随处可见,或象虎,或象狼,或象兔,任人想象。那些植物是从石缝里长出来的,骨格瘦而清奇。单看龙岩一山,便有上了天,入了地的感觉。登高处路途惊险,却风光无限,石桥镇全貌,一鉴无余。洞里却见幽深莫测,鬼斧神工。外面日光普照,里面一片清凉。
街头有一亭曰“镇龙”。亭联:“镇以诗魂名世,龙因文脉腾云。”颇是踌躇满志。而石桥镇获得中华诗词学会授匾《诗词之乡》,这可不是吹的。据说这样的荣耀,在广西,石桥镇是首创。十五年前,石桥镇建立《东安诗社》,一直活动至今,其影响力已幅射到邻近诸镇。诗词的竞赛活动,石桥镇年年举办,老人小孩,男子女子,几乎都能出口成诗。“田头田尾皆有意,敢带泥香上歌台”,就是石桥诗词文化深入人心的写照。
文化底蕴如此深厚的地方,必定有丰富的民间风俗。石桥镇最盛大的民间节日,是三月三炮节。关于炮节,我在《红河谷》一文中有过描述。而石桥的炮节较之更为隆重,炮队游行,舞狮舞龙,山歌成圩,人声鼎沸。有时与赛诗会一同举办,更是锦上添花。石桥炮节是轰动整个苍梧县的大事,远远近近的各乡各村,都会派队伍参加。这一天从早到晚,人海如潮,欢声雷动。而今年夺得第一炮的村,就是石桥镇的培中村。
培中村在石桥镇北面约四公里处。国道旁,一座两丈多高的牌坊,上书:“培中人民欢迎您”,显出了培中村的大气与儒雅。牌坊后,一条六米宽的混凝土道路,如箭一般地射向一座村落。这村落仿佛是掩埋在万绿丛中的珍珠,远看只见红墙乌瓦,竹影炊烟。道路两旁,夏粮还未抽穗,一片如茵的禾苗,生机勃勃。在苍梧县,这种地势开阔如置平原上的小村,极为少见,因而一眼看去,便感觉其殷实不凡。
培中村的不凡,还因为在石桥镇内,它是唯一保留着大片古建筑群的村子。我在参观这片古建筑群的时候,就很疑惑,这培中村的先人是不是有规划意识。巷道方方正正,屋与屋的墙线,平整如一。这些,都十分吻合现代城市规划的最基本要求。据说这群建筑始于清道光年间,几百年前,就能做到这样的严谨,不能不令人钦佩。看前后的巷道,尽铺上了石片。虽然受岁月的消磨,已经凹凸不平,但走上去,无论风里雨里,脚下都不会打滑。
这些古屋,勾檐斗角,也不必细说了。我还注意到,每座屋占地都约亩余,里面的结构大致是相同的。高大的门庭,一尺多高的门槛。第一进中央是厅堂,两边厢房各一。厅堂后左右有门,右门入去是厨房,左门入去是天井。天井后又有一个横置的厅堂,形成第二进,亦有厢房厨房各各分明。沿着二进厅堂前的走廊再纵深,到了第三进,此时仿佛又回到了第一进的格局。这样,一座古屋,从前门入和从后门入,效果是一样的。这样的布局,大概是适合几世同堂的人家吧。
这样的古屋一大片,让人不得不相信培中村先人的富庶。而更为让我惊讶的,是每座古屋的门楣,装饰用的壁画,除了花草鱼虫,更多的是文字,而且都有出处。我就见到了王羲之的《兰亭序》:“群贤毕至,老少咸集。此地有崇山峻领,茂林修竹……”还有王勃的《腾王阁序》:“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据村人介绍,到七十年代,这批旧屋还十分繁荣。我在一家门前,默读着用红漆写的毛泽东诗词:“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仿佛听到了培中村人的朗朗书声。作为向导的村人证实了我的想法,培中村是石桥镇出文人最多的地方。
培中村也许只是石桥镇一座较有代表性的村庄。石桥镇管辖的村庄十多座,没准还有许多未经发现的远古故事,沧海桑田的奇迹。站在那道饱浸岁月的桥上,桥的南端连着百家旧屋的老街,斑斑驳驳,点点似是历史的沉积。北端通往街道纵横的新圩,熙熙攘攘,翻滚的是与时俱进的诗章。而这桥,就是一条坚韧的纽带。想起培中村一位农人说的话:“旧的东西总要去的,新的东西也会变成旧的,唯有文气不变。”我久久地咂摸这“文气”二字,仿佛有着种子渗入土地的味道。
2010-9-1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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