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的气氛愈来愈浓了，看大街小巷的人们割肉，买菜，嗅闻到各家各户的香味就知道了。那半牙的月儿也愈来愈圆了，瞧，夜幕还没笼罩大地，它就偷偷升至高空了。

吃饱喝足的人们闲散地走出门，或三两个站着窃窃私语，或六七个围做一团粗喉咙破嗓子乱侃，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赏月的时间到了，在这个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小镇，人们多数都封闭不住孤独寂寞的心。

我照例提着凳子，上得楼顶，款款而坐，举目远眺。

这是我极糟糕的臭毛病，也是我多年养成的坏习惯。有时候暗暗说服自己，打消，退却，屈服吧，可怎么也改不掉，既然注入了骨髓，那么就随心所欲吧！未必不是好事。除此之外，我还端着一盘子弟弟带来的葡萄，月饼，以及老公泡好的茉莉花茶，外加孩子给我剥好的核桃，煮熟的枣儿。

这些吃食都是我生命里的，不能割舍，也丢弃不了。

女儿十七岁了，也就是说我嫁到这里十七年了。这个小镇密集，繁华，这个小镇的人无不充满着“和善”的面孔，而固执的我从头到尾就是不肯把心掏出来。不论欢乐还是忧愁，我都会在楼顶痴痴地遥望着娘家的方向，久久不动。有时候悄悄抹泪，有时候又抿嘴甜笑。这算是一种无奈的分享吗？

伸出自己润滑的手，想着要是在娘家，这会该种油菜了。那时，我的手被农活折磨的多么粗糙啊！记得对门的平文姐说我是握锄把的手，我还为此哭过一鼻子。后来，我努力的学习，背课文，可最后才明白，成绩再好，也改变不了我将来招上门女婿的命运。

妹妹体弱多病，我不做家里的顶门杠谁来替代呢？

也许是认命了，爬树摘枣，越崖打核桃，我样样都会。攀沟翻地，牵牛割麦，我拿得起放得下，播种施肥，更是父母的好帮手。我这双手正儿八正成了劳动人民的手。愁苦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甘心情愿创造美好的生活。我时常想，就呆在一尺见方的天地吧，无知愚昧也是人生的另一种幸福。

油菜种上，又到了出红薯的时刻。往往是晚霞漫天，路边的野菊花绽放的无比绚丽。我迎着五谷的芬芳，无忧无虑地徜徉在田间的羊肠小道上。身后，是父亲高大的影子，和牛的喘气声。村头的坡上，那棵老榆树慢悠悠摇晃着枝丫，老远就朝着我们深情地笑。父亲踩着绵缠的尘土，加快步伐，牛也洋溢着一脸的开心，我不亦乐乎地蹦跳着，哼唱着。

幽蓝的炊烟不曾露面，一股豆腐葱花的味道却扑鼻而来，惹得一种叫做“黑婆娘”的虫子胆惊心战地四处逃窜。系着围裙的母亲已熬好了半锅豇豆粥，食欲的闸门一下被打开，附带两碟菜——凉拌豆角，西红柿炒鸡蛋。咀嚼着喷香的馒头，听着牛的哞声，羊的咩叫，我不由说满足于这样吃饱不饿的日子了，但愿呆在这个僻静的小村子，永远，永远……

弟妹也大呼小叫。息息相通的父母彼此对望着笑了，连月亮也兴奋的和我们一家人一样的合不拢嘴。

吃过饭的任务是剥玉米。约莫八点多，门响了。五娘怀揣着几把半红半绿的枣，说今年雨水充足，结的果子既大又甜，大家早早尝尝鲜。父亲说客气了，母亲说，又占便宜了。五娘说远亲不如近邻，一起同甘共苦这么些年，不就是相扶着迈过艰难的岁月，争取过上日新月异的好生活？

顷刻间，父母的心里不是滋味。

五娘前脚刚走，邻居大妈后脚就跟进来。她端来一碗绿豆，说明年夏季祛暑，此刻还是泡豆芽菜吧！父亲推辞不过，只好说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母亲说老靠她家接济，怎么好意思呢？大妈说父亲帮她算账，写对联，母亲闲暇织布纺花，又给她儿子说媳妇，这份人情还没有还完，怎总是说这种见外的话？小小的我们在一旁聆听着，不用大人教，已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你困乏了，先和孩子们上炕，我多干一会。月光下，是父亲对母亲的关爱，以及对我们的怜惜。

干完再睡，这不，月亮还没躲进云层吗？母亲怎忍心扔下腰疼的父亲独自受苦呢？

娃她妈，假如有下辈子，我还在咱村的路口等你，你来吗？父亲又开始感慨了，就是给不了你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爱上你我不后悔，嫁给你我更是无怨，跟着你清贫我一概不在乎。只要你对我好，疼孩子们，我做什么都愿意。母亲在每年的圆月下，都发自肺腑地表白。

月儿隐去了，我们也进入香甜的梦乡。梦里，是我熟悉的村庄，是那片火红的柿子园，是父亲和我耕种的油菜地，一群群的牛羊霸占了满沟遍凹的香茅，灰灰草……再继续做梦，有土培垒砌的墙，有椽和檩搭起的木屋，有烟熏的厨房，有一砖一砖盖成的极其牢固的窑洞。院子内外，苦楝树，椿树、杨树、桐树，槐树，些许不知名的花儿，它们百十年来一心一意地萦绕着村子，从未离开过。

一直不曾留意，那条曲折的小径通向了哪里呢？

梦醒了，我伫立在高高的烟筒上，俯身望，脚下全是灰不溜秋的楼房。向前看，七色的霞光折射的我眼花缭乱。我纯洁的心被利欲世俗熏黑了吗？不然，我的头怎会痛？我在逃避吗？我一向与邪恶做斗争，我历来伸张不平，从那条路走出来时，我就时刻铭记自己的身份。我是农民的女儿，必须善良，朴实。这是我们农民与生俱来的本质。

可那个真实的我呢？敢把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吗？我不仅做起了缩头乌龟，还坚定不了自我的立场了。我胆小如鼠，非君子了吗？这个小镇，我把它想的太过于美丽，它的喧嚣和我宁静的村落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个小镇的人们，没有所谓的一厢情愿的付出，只有相互换取，要么以经济为主。我不是不感动，感恩的人。完全是他们没有耐心等到你的涌泉相报。

他们非常现实的举动和我无私无谓的乡亲又是那么的天壤之别啊！

笑里藏刀的他们要一针见血，任人宰割的我，没被他们打击的奄奄一息，反而成长的很壮实。他们表面打招呼，背地里却勾心斗角。我恨的不是他们的虚伪，而是嘲笑自己是一头软弱无力的小羊羔。他们借给一点钱，拉扯我一把，就要我以身相许，从不想连本带利还清了，我又像海绵挤水挤出了并不多余的心和力气。

男女在一起好似除了越轨，单纯无邪的友情，兄妹情好像离他们千万里远。他们不知最后的结局伤人又伤己吗？人之正常还是人劣根性的暧昧和龌龊？我并不清高，也没有装正经，只是我不喜欢而已，只是我没有碰到合适的，他们就讥讽我的头让门压扁了。在这个小镇立足怎么这么难？和这里的人相处何等累？我选择错了？我应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他们？

夫妻不是共创敷面的和谐也是持续长久的冷战，为什么父母相亲恩爱且又牢不可破的爱情在此处绝无仅有呢？真话是彻底不能说出口了，而假话岂不是纯粹的浪费时间？连我的老公和孩子也加入他们自欺欺人的行列。得纠正一下，不是加入，是他们本来就“同流合污”。人生有多少的岁月可以共度？人生的感情又有多少可以重来？口口声声说珍惜，难道只局限于皮？瓤呢？大家无一人追逐瓤吗？

看自己的蜡烛怎么消。我不由自言自语。放下或许很惬意。穿起华丽的衣服，涂上玫瑰的口红，擦上一层厚胭脂，修剪了纤细的指甲。去跳舞蹦迪，听着时下的流行歌曲，在酒厂种浸泡，以为如此就算改头换面了，以为不闻不问就和他们脱离关系。谁料时间是最好的证明。一番用心良苦，我终究换不了里子。

何必糟蹋自己宝贵的青春呢？即使不能重温往昔的情怀，也不要和今朝的纸醉金迷为伍。颓废、消沉，堕落地活着不又是我人生的另一种悲哀吗？我的目光很快被乡亲们的深情厚谊拉去了，我的心灵随即被父母美满的婚姻勾去了。我当机立断，甚至都等不到天黑，便斩钉截铁回到了酣甜的梦中。

哦，天空湛蓝，云朵白嫩，绿草如茵，红花灼艳。

这是我五彩缤纷的世界吗？红薯叶子四下伸展，直至蔓延整个沿边。大豆的嘴巴裂开了，芝麻上粘贴着一条条蠕动的“蚕”，花生在地下掩面而笑。我的人，不曾迷途，我的心，又寻找回来了。这片枣树，核桃，柿园，这方属于我的私人领域，对我来说是多么地重要，我分明感知到了父亲的慈祥，触摸到了牛健壮的身躯。那飞扬的尘土也给予了我一种巨大的支持。不用说，回到家，又是母亲的穿梭，弟妹的欢悦，又是推门的五娘，大妈不来决不罢休。

一袭月光，洒在我们每个人身上，也洒在那个充满温馨的小村子。

我前方的路，亮堂堂，不知是我们那里月光的厚爱还是我的心本身晶莹剔透。总之，我会梳理好凌乱的思绪，从容淡定走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