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在金鸡山阻击战中和突围战中光荣牺牲的,和未突围归队而流落敌后致冻饿而光荣殉难,以及不幸被俘,在集中营里进行英勇斗争,被敌摧残,迫害而英勇就义的原志愿军180师官兵,表示沈痛的哀悼。
向在金鸡山阻击战中和突围战中而不幸被俘,在集中营里经过难苦斗争而后归国的,和在敌后经过艰苦努力而成功突围归队的原志愿军180师官兵,表示真诚的敬意。
志愿军英雄们丰功伟业将永载共和国史册!
志愿军烈士们永垂不朽!
目 录
1. 写在开头
2. 跨过鸭绿江
3. 挺进春川、嘉平
4. 紧急后撤
5. 金鸡山阻击战
6. 师部下令突围
7. 我们班才是真正尖刀
8. 离群孤雁
9. 誓死不变节
10.首次遭遇敌军搜山
11.新的战斗集体
12.误入陷阱
13.党和祖国在我心中
14.泪流多了会丧失意志的
15.坚定突围不动摇
16.惊险历程
17.阿妈妮
18.通过敌军阵地成功突围
写在开头
“三八线”不是地名,而是地图上北半球的一条纬度线,由于爆发了朝鲜战争而使“三八线”这一名词闻名于世。在这次战争中,有许多国家介入战争,所以有人说它“几乎成为诱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线”。
1950年6月25日,在朝鲜半岛这片宁静的土地上,南北两方各自为了政权的统一,爆发了酝酿了已久的内战,战争一开始,北方朝鲜人民军以优势的兵力,强大的攻势,很快的速度扩大了战果,占领了南半部绝大部份领土,把韩国部队压缩在大邱、釜山一带地区。
美国当局为了支撑韩国岌岌可危的局势,和维护自身的所谓利益,不愿意看见北部政权统一整个半岛,组成了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出兵朝鲜,直接插手朝鲜内战。当年9月美军在仁川港强行登陆作战成功,对朝鲜人民军前后夹击,分割包围战术,人民军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不得不向北方紧急撤退损失惨重。美国及韩国军队以“收复失地”为由,大举向北进犯,并越过了“三八线”军事分界线,将战场向北方纵深地区推进,竟将战火不断蔓延扩大推进至我国大门口——鸭绿江边。美国当局不顾我国政府多次警告,并悍然动用飞机轰炸我边境城镇,杀害我国人民,侦察飞机直入我纵深地区侦察,使我国和平建设,人民安全受到严重威胁。
“唇亡齿寒,户破堂危”。此情此景令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岂能袖手旁观,中国人民被迫拿起武器,组成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奔赴朝鲜战场,与朝鲜人民军并肩战斗共同打击美军,我们进行了三年多的殊死搏斗,给敌军以重创,取得了军事上、政治上的重大胜利,从鸭绿江边将敌人赶回到“三八线”以南他们原来发动战争的地方。我军连续给以重创后,美军不得不接受和平谈判,被迫于1953年7月27日,在板门店签署了《停战协议》,从而结束了由美国一手制造的这场战争。
我亲身经历了这一场保家卫国和举世闻名的战争的洗礼,距今已有半个多 世纪漫长漫长的岁月了。时下我已步入老年行列,追忆昔日军中往事,尤历历在目,仅将我在这场反对美、李集团战争中的一段使我终身难忘,记忆犹新的战场轶事,写成文字来纪念这一不朽的历史年代,并献给在这场战争中献出宝贵生命的战友们,献给一切为取得战争胜利做出贡献的人们。
在战斗中,我没有英雄的战绩,功臣的英誉,而是在一次局部的战斗中,与部队失掉联系,流落异国他乡,身处敌人后方近三个月之久的一名普通士兵,凭着自已热爱祖国,向往自由与和平,热爱中国共[chan*]党和人民军队的一名志愿军战士的忠诚的赤子之心,以最大的毅力,最大的自信,克服了重重困难,闯过了道道生死难关,受尽困苦,历尽艰辛,最终突围归队。我经受了一次特殊的锻炼,同时也进行了一场特殊环境下的对敌斗争,使我刻骨铭心,至死不忘。
跨过鸭绿江
我所在的部队,是原中国人民志愿军第60军180师538团,我战斗生活的连队是该团3营8连一排二班。一九五一年春节过后,约在三月初吧,我们部队从河北沧州一带移防安东(今丹东市)西郊,集训待命准备赴朝参战。有时在集训之余,同志们便坐在鸭绿江边观望江景,由于战争关系,江面上看不见鱼船竞发的场面,偶而一、二支小船孤零零地顺流而过。我们也晀望对岸朝鲜的领土,想看看她的面目。“看那就是新义州。”排长姚成武指着对岸对战士们说。新义州与安东对岸相望隐约可见,可是整个城市已被敌机炸得遍体伤痕,令人感慨。我们在集训中亲眼看见美国战机疯狂轰炸朝鲜边境城镇的罪行,又目睹美国战机飞越我国领土上空进行挑衅活动。战士们气得义愤填膺,恨不得马上打过江去严惩敌人。入朝前部队指战员纷纷写了请战书,表示了我们参战的决心。我们班写申请参战书时由我(当时我能粗写几个字,也算是全班的“秀才”)执笔。回忆中大约是这样短短的一段文字。
亲爱的团首长:
我们亲眼看见了美国及其追随者,在朝鲜土地上犯下的侵略罪行,和严重威胁我国安全及和平建设,眼看战火即将蔓延侵入我们的国土,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我们志愿要求去朝鲜前线作战,我们一定打好出国第一仗,与朝鲜人民并肩战斗,不怕牺牲,坚决把敌人赶出朝鲜,我们决不辜负祖国人民对我们的期望。
八连二班全体战士
年 月 日
我们师是一九五一年三月二十二日的下午6时左右,以雄纠纠,气昂昂的步伐跨过了鸭绿江,进入了邻国朝鲜,一踏上朝鲜国土,呈现在战士们眼前的是一片满目疮痍,残垣破壁,国土焦碎,人民流离失所的景像。此情此景战士们就情不自禁的喊出:“誓死保家卫国,坚决抗美援朝”,有的同志眼含热泪,不断地回首遥望,不停地挥手,不停地呼唤着:“祖国万岁!”“祖国再见!”队伍中不知是谁唱起了前苏联《青年团员之歌》的歌曲,当时这首歌曲只有一些文化教员和很少数人能唱,它表现了在那第二次世界大战反法西斯的战争年代,苏联青年告别祖国奔赴沙场杀敌必胜的信心:再见吧妈妈,别难过,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这些激动人心的歌曲,大大地鼓舞了年青的战士们,在每一个人心中也升起了一种光荣的自豪感。
行军约有十几里,天就慢慢地黑了下来。为了不暴露目标,避免敌机*扰,从此以后的行军都在晚上进行,并且每晚行军大约要走一百华里左右。每当行军至下半夜时,人们就感到十分的疲乏与劳累,一个原因是走的时间长,路程远,速度快,要求部队在规定时间内到达指定位置(伊川)集结。另一个原因是每个战士身上都负重三 .四十斤,行军时间一长困难就暴露了出来,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正是部队需要积极的高昂气氛。同志们除展开体力互助而外,各连的文化教员,文娱积极份子开始了活动,他们呼叫鼓动口号,唱起了“现场采访”编写的行军中好人好事小快板顺口溜等形式提高大家情绪。有时连与连,排与排展开了拉歌比赛,同志们唱的最有劲和最多的歌要数《志愿军战歌》了。
“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歌声一遍又一遍地此起彼伏,响彻夜空,唯有它能表达入朝战士的雄心壮志。我们的部队一边行军,一边还要与敌机进行实战和防空演习,当部队突遇敌机临空飞到我们头顶上空对我们进行空袭时,部队便组织轻重武器对空射击,与敌机展开了真枪实弹的夜战,敌机胡乱投弹和扫射后仓惶离去,既威慑了敌人又丰富了我们的战斗经验,提高了战士们的斗志。
我们有时行军遇着下雨会带给部队许多不便,如遇大雨简直就是一个大难题。有一天部队出发不久就遇着了大雨,当时朝鲜境内大都是碎石泥土公路,路面窄又凹凸不平,加之受战争创伤,有的路面弹坑累累。这些路面经大雨一淋,满地坭坑水凼,走起路来,劈劈啪啪一串阵响。战士们全身湿透,再遇着来去不断的汽车,炮车通过,车轮碾压的泥泞溅满一身,内衣汗水浸透,外衣雨水淋透,真像出水蛟龙,摇头摆尾鱼贯而行。快天明时我们三营到了一个宿营地一看,是深深的一条山沟与密密的树林,根本没有房屋住宿,事实上战争爆发后,在朝鲜土地上就没有完好的村子供大部队宿营驻札,进得沟来人困马乏,加上大雨和阵风的吹袭,根本无法挖掩体及扯帐蓬,战士们有的靠在树上,依在岩边,拄着枪支头顶雨布就睡着了,有的相互坐在岩石上,背包当坐垫,头上顶着雨布背靠背地进入了梦乡,享受着短暂的温馨。我已无法入睡,无奈地瞪着大眼,望着即将黎明的夜空,听着那不停的雨声和风声,抱枪待旦。这个时候也是排连干部们很辛苦的时候,他们要联络有关事宜,跑东走西照看部队,看有无伤病员,有没有掉队的,又要解决临时发生的问题,又要向上级汇报行军情况,真忙得不可开交。
通过十多天的行军,先后经过新义州、定州、海南里、江東和三登等地,我部方到达伊川附近指定位置,四月下旬参加了在西线打响的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的战斗。我师奉命向敌军阵地发起攻击,突破敌军防线后先头部队直逼汉城近郊才停了下来。我排接受防守九陵山附近一个小无名高地,这是一个不太高的小山头,没有树木只有浅浅的地草,除了原有的一个简易的工事一无所有,简直是光秃秃的一个山头,但它位置很重要,是我主阵地的前哨。排长姚成武一看阵地眉头紧锁,此地连一个班也派不上用场,排长回头看见了我。
“李亚雄。”姚排长指着我,
“到”!我答应着。
“你上去监视敌人有情况鸣枪报告。”
“是”!
我提着枪一人便进入了阵地,当日天气晴朗,云层很高很高,由于阵地目标突出,敌侦察机很快就发现了我的阵地,随即指挥炮兵开始对小无名高地实施疯狂的炮击,在我阵地上落下了不少于百发炮弹。整个阵地烟尘滚滚,火球闪闪遮蔽了阳光,小山头摇摇晃晃,炮声震耳欲聋,炮弹打遍了小无名高地,却一发也没有落入我工事土坑中。全排指战员隐蔽在山头后坡,待敌人炮击后,班长郝保平带领全班即进入阵地,准备打退敌人的攻击。敌人炮击后未采取攻击行动,小无名无戏上演,只是我经受了一次炮击的考验。
挺进春川。嘉平
第一阶段战事结束,稍事休整后,我60军奉命开赴东线多山区的铁原郡一带集结,5月16日夜幕降临时,志司下令发动了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的战斗。我180师奉命从铁原郡出发发起攻击,539团为第一梯队攻占了高台山敌军阵地,为后续部队扫清了前进道路,我师随即翻越高台山,越过山川深谷一路前进,在云岩地区附近强渡了北汉江,直抵春川、洪川、嘉平以南一带战区。战前我连指导员武天祥传达战斗任务时明确地说:“根据上级指示,我师的任务是:切割春(川)、洪(川)公路,牵制春川、嘉平一带美军陆战一师和美七师敌军,不使他们分兵去支持洪川守敌。在洪川敌军一个团又一个营的兵力,已被我兄弟部队严密地包围,为保证全歼被包围之敌,上级命令我180师在春川、嘉平一线出击,对敌进行牵制性*扰,阻敌东援。我们采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战术打法,麻痹敌军,使敌军不明我真象意图。由于敌人还暂时控制着制空权,对我军确实是一种威胁,为了减少伤亡和发挥我军夜战的特点,故我军的行动大多数时间在晚上行动。我们的办法是以小分队(营)为单位进行“游击式”的袭击战,“遇敌就打,打了就走”是我们使用的一种神出鬼没的灵活手段。一旦打响,我们摆出大打的架式,在激烈的战斗过程中,敌人的空军和快速部队增援之前,我已结束战斗神速转移。敌军晕头转向摸不清我军打的是什么战术,有多少兵力?作战意图又是什幺?由于近战和夜战敌军确实不是我们的对手,因此不敢贸然追击。
我师在春(川)、洪(川)、嘉(平)一带战区进进出出,左穿右插,时而正面强攻,时而偷袭敌阵等多种手段活动。我师各部份分别在正屏山、万村洞、沙岘山等地战斗中大量杀伤了敌人,我538团6连打得只剩20余人,还顽强抗击敌人,前前后后打了十多次战斗,有力地牵制了敌军,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这其中我营在新店里的板义洞打了一次漂亮的遭遇战。18日,夜幕降临大地,和往日一样,又是出发时间到了,全营指战员整装后,在团副参谋长杜岗带领下,向敌军阵地前进。七连任前卫,由一个尖兵排开路,我8连为二梯队,9连居中,营部与机炮连和各连炊事班以及后勤人员在后随队跟进。这天夜里,天黑得好似个锅底,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好在我们已炼就了一双夜眼,能在黑夜中辩清目标。部队一出发不久便顺着山间小道钻入深谷密林,密林的树木遮天盖地,四周大山环抱,山峰如壁矗立,听不见虫鸣与夜鸟啼叫之声,大地一片寂静。从地形看是一个洼地,树林密布倒是个隐蔽的好场所,但不宜挥师布阵,用我排长的话说是:挨打的死地。这里确属于不利的地形,是兵家之所忌。全营将士人缄口,马摘铃快速地穿越在丛林洼地之中,进入午夜时分,我营跨上了一条公路,这是一条半弯形大道,又是上坡路,洽穿越洼地中间,据地图标示,我营正进入新店里的板义洞地区。部队正行进间,突然前卫枪声大作,敌我两军狭路相逢,正式接火,拉开了板义洞的遭遇战。
原来这条公路上坡拐弯后,要通过一个山口,两侧的山梁上各驻有敌军一个排,配备了轻重机枪从两边封锁了这条公路。由于我营是快速隐蔽行军,兼之天黑,故前卫尖兵排进到山口,才发现有敌人火光与帐蓬,并看见公路上排立的坦克后,才知与敌相遇。我前卫排先敌开火,敌军也开始还击,7连随即抢占有利地形攻击敌军。部队见前卫打响立即跑步前进到达作战位置,杜岗副参谋长命令我8连攻击抢占公路右侧山头敌军阵地,9连攻击抢占公路左侧山头敌军阵地。我连在陈连长带领下,二排从右包抄,三排从左迂回,一排从正面进攻,我们班不愧是英雄班,冲在了全排的最前面。一时间整个板义洞枪声大作,手榴弹爆炸之声此起彼伏,我们不顾敌军机枪疯狂射击,冒着敌军弹雨,一股劲地边打边往上冲。由于是黑夜,敌人又隐蔽在工事里向我们射击,故我们不太看得清敌人目标,更不辨四周地形,只凭着敌军射击出子弹的火光和曳光弹的亮点来辨别敌军目标。我们用密集的火力来压制敌人,以图达到冲上阵地,但一时不能凑效,因山坡坡陡,有两次冲上一土埂又滑落下来,班长郝保平气得嘴里直骂娘,洽在此时敌军飞机飞临上空,瞬间板义洞一带天空挂满了照明弹,第一圈还未熄灭,第二圈又亮了起来。这种情况对我军有弊也有利,班长利用照明弹光亮迅速扫视了一下地形,看准了一处极可攀登的地带,率领我班立即从此登上山头,与我们同时上去的还有一班、四班,在一阵手榴弹声中和乱枪扫射中,打死10余名敌军,其余敌军慌忙后撤,我们占领了这个阵地。这场遭遇战我排跌伤一人,负伤一人,公路左侧山头阵地同时已被我9连夺取。
我们排抢占山头后立即抢修工事,准备抗击敌人反扑。这时我们看见山下公路上燃着一堆大火,那是敌军一辆坦克被我炮手击中后正在燃烧,还有一些坦克横七竖八地趟在那里动也不动,原来前卫7连遇敌打响后,敌军便出动坦克想占领山口阻止我军前进,企图一举想消灭我于洼地之中,趁敌军坦克还未占领有利地形和布好阵势之机,杜岗副参谋长当机立断,急令坦克的“克星”反坦克无坐力炮炮手跑步前进。炮手们气喘吁吁地跑到山口处,敌坦克已轰隆隆地开上了山坡边走边射击。我们炮手在炮架未跟上之前,把炮托在肩上,用半跪姿势,迅速瞄准第一辆坦克,此时敌坦克已爬上坡来距炮位很近,杜岗副参谋长一声令下,“射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第一辆坦克即中弹起火燃烧。其余几门无坐力炮也赶了上来,一字排开架好炮位,对敌坦克采取了打尾斩腰的战术。炮手们击毁了末尾一辆坦克,断了敌军退路,刹时,夹在中部的坦克又被击中几辆。坦克在近距离是无法施展火力的,况又拥挤作一团,有的弃车逃窜,我8连9连占领阵地后,立即分兵直下前后夹击,从车内逃出的敌人均被我军击毙,我无坐力炮大显身手,一阵排炮即将敌进入山口处的坦克消灭在公路上成了一堆废铁。第二天听连指导员武天祥传达团《战地情况》时,才知当夜击毁敌坦克7辆,歼敌100多名。这时只听见敌军阵地后方马达轰鸣由远而近,伴随着不断的枪声,敌军炮弹密集地落在洼地之中,显然是敌军正调整布暑,增援兵力组织反扑。上级考虑再战恐于己不利,急令撤出战斗,我们全营趁敌未进到有效位置,利用照明弹的余光,绕过洼地,躲离弹着点迅速撤出了战场,整个战斗不足一个小时。我利用战斗间隙把板义洞这一遭遇战,草草地写入了我的日记之中。
紧急后撤
我师在北汉江以南一带战区大约有十多天的日子,时间进入了5月下旬,这时战局发生了戏剧性变化。当时的战局实际形势是战事达到预期目的,5月21日,志司下令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结束的命令,全线各部奉命已开始后撤。这个时候我师还在北汉江以南阻敌北进,执行上级交给我师掩护全军及兵团撤退的任务。我师右翼63军,左翼39军与15军已后撤联系不上,致使我师左右形成了春川、洪川大缺口的空虚地带,我师完全孤立突出。敌军经过多次与我军作战,已掌握了我们“礼拜战术“的特点,也就是说当我军进攻时敌人一旦抵抗不了,或根本不打便往后撤,到一个礼拜以后,待我军粮、弹供应不上时(这是当时朝鲜战场特殊环境形成的现象),利用我军后撤开始向前推进。这次敌军趁我全线后撤之时,抓住了我师左右撤离的这个空虚地带的大好时机,组织了强有力的反扑,敌军以坦克、摩托化部队组成快速纵队,在飞机配合下,除正面接触追击我师外,还大胆进行迂回包抄分割我东线战场兵力。敌军行动迅速,立即填补了我师左右空虚地带,并向我运动合围。美7师坦克部队前出春川北汉江边,美24师进占嘉平,随即渡过北汉江占领城隍堂阵地,韩国陆5师也跟随前进。从敌军前进的速度和所占领的地理位置来看,事实上已形成对我师的弧形包围。这天是1951年5月24日,下午5点钟过后突然命令紧急集合,战士们迅速整理好行装,全营部队集合后,营长郭兴业简短地传达了上级命令:“五次战役宣告结束,命令180师抢占金鸡山阻击敌军掩护兵团及友军撤退”。指挥员立即检查了装备,在郭营长带领下全营急往后撤直奔金鸡山而来。部队一开始行军的速度就很快,整个部队都是跑步前进,大大超过了平时急行军的速度,同志们浑身大汗淋漓,衣衫湿透,简直喘不过气来,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行军的速度也未减缓,整条公路上除了相互传达的口令声而外,四周就是蹬蹬蹬、刷刷刷杂乱的脚步声和骡马奔跑的铁蹄声,以及哒、对骡马的吆喝声。人流一进入公路汇合交叉处,另一条路上也是后撤小跑的部队,然后汇集在一条道上,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路窄人多,相互拥挤,每支部队都想提前到达指定位置,显得互不让道。战士们黑夜中行军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认准前面的人紧紧跟上,偶尔别的部队插到了自已队伍的行列中,特别是驮重武器的骡马插进来冲散了自已的队列时,就看不清认不准前面自已的人了,只有呼叫着前面自已战友的名字紧紧跟随,稍一大意,就有掉队的危险。各自部队的各级指挥员,不停地传下催促各自的部属“不要掉队,快跟上”的低沉而短促的口令。此时公路两侧田野中和山坡上不时落下敌军炮弹,火光的闪烁和不停的爆炸声,说明敌军正尾随我们后面跟进。
我是一名战斗小组长,同样要关照好我的小组,除了不断地把前面的口令传达后面而外,还要不时地回头看看我的小组成员跟上没有,并时时还要不断地呼唤他们,督促其不要掉队。进入下半夜后也是最考验人的时刻,有一次当我回头一看,机枪手张定尔同志已显然体力不支,因他在全班里体质要差一点,按理说是不应该杠机枪的,但他的机枪射击技术在全营的射手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此时的他边跑边出现摇晃动作,虽说眼下还能跟上部队,但再走下去可能就要掉队了。“给我”!我回转身来一把去扯他肩上的苏式转盘机枪。“我,我受得了!我,我跟得上!我。………..”张定尔上气不接下气地嘶哑着声音叫着,并护着机枪不给我,显出一副不愿落后的态度表情,“唉呀!这是在打仗,不是训练,万一掉队机枪跟不上,你我都担负不了责任啊!”我不顾他的反对,强行把机枪抢过来杠在肩上,“扶他一把”。并对大个子弹药手方兴顺叫喊了一声。方兴顺听我一叫,大跨一步伸出一手抓着张定尔的手臂带了他一把,张定尔可就轻松多了,步伐显然也加快了。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班长郝保平回过身来,伸手就夺我肩上的冲锋枪,我也是怎么也不给他,还相互拉扯了几下。班长火了大叫说:“把枪给我!”我见班长抓着枪不放发火生气啦,只好把冲锋枪给了他,我们就在这艰苦的环境里和这种紧张的情况下展开了体力互助,发扬了我军的光荣传统,保证了我们班、我们排在当夜急行军中一个也没有掉队。
我们全营人不停步,马不停蹄地一夜急行军,在第二天(25日)天边刚刚开始泛起一线鱼肚白色时,我们一身大汗湿透,人困马乏地来到北汉江南岸边的一片开阔的河滩地。正在江边执勤的联络员迎着部队传达了上级指示:在江边不许停留,不许集结部队,趁天色未明,部队立即渡江返回北岸,防止天明敌机轰炸渡口,给部队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我们全营赶到上级指定的渡口,实际上没有船只而是我们在齐腰深的滩口水中,一人牵一人,大家牵成一条线涉水渡江。由于滩口水流很急,冲击力也大,我个子有点矮,一脚下去没有踏稳,被水浪一冲,整个身子一歪差点倒在水中。郝班长眼急手快一把抓着我的领口,我才没有倒下,不然我将被冲下滩口,沉没于北汉江中。渡江后便看见郭兴业营长在江边指挥各连收整部队,随后带着全营指战员向着横卧在前进路上的一排大山——金鸡山——上前进。
(注:金鸡山一说,在一些报刊杂志上和一些文章里,均称为鸡冠山。金鸡山一词是我连指导员武天祥在战前讲话时称为金鸡山的,为反映当时原貌,我在这里依然用金鸡山一词,不从他说了,请谅。——作者——)
金鸡山阻击战
天亮了,视野也就开阔了许多,举目遥望四周,只见金鸡山上好多路部队从不同的方向向山上前进。经过一夜的急行军,又被江水浸泡,战士们的鞋袜和衣裤都是湿的,几天来部队都没有休息好显得很疲劳,接着要登上前面这座又高又大的金鸡山,确实是考验人的时刻,此时此刻要说没有困难那是假的,首先部队已断粮两三天了,许多战士饿得不行,人们只要一有空闲时间都抓紧在采集灰灰菜、水芹菜、马齿苋等野菜充饥。一开始登山,头昏昏眼花花者有之,走不动挪不开腿者有之,上气不接下气者有之,一步三摇晃者有之,走着走着就地倒下者有之,实不为夸大言词。此刻爬山部队前进的速度也就慢了下来,接着又慢慢地拉长了距离,有的连、排、班不成队列了,有的已经上山,有的还在半山腰,环视一看满山都是我们的部队,艰难地慢慢地向上移动。我们班也不例外,同样拉长了距离,但我和我班长依然走在前面。当走到半山腰一片较为平坦的坡地处,班长郝保平回转身来站立着喘着气借机看看全班跟上没有,突然下令“二班原地休息”。班长一边说一边如释重负地放下背包坐了下来,个别同志连人和背包一下倒在地上,伸开了双腿,长长地舒了口气,有的倒下后把帽子拉来盖在脸上,佯装睡觉。我抓紧这难得的时机放下背包坐了下来,瞬间觉得一身都轻松了许多,特别是肩部和腰部,有一股麻、胀、痒的滋味,使人真正感受到“如释重负”后极疲倦又极舒服的深刻体会。我用纸卷了一支“大炮筒”烟抽了起来。就在这短暂的休息中,不知怎的一股无名的思潮突地涌入脑海,我凝神环顾了金鸡山的局部容貌,可以说也是我入朝参战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地方的自然景观,看得那样仔细、入神。金鸡山挺拔雄伟,苍林满山,一片碧绿,峭壁悬崖,奇石满坡,眼前虽无瀑布倾泻,那清溪流水也别有情趣。5月的朝鲜大地,处处盛开着鲜花,那黄色的、白色的、紫色的、红色的大小鲜花,散落在山间的翠绿丛中,装点着金鸡山,使它更加美丽多姿,更加娇艳。山间的野蜂和一些小彩蝶,在花丛间穿梭般飞来飞去,忙个不停地在花蕊中采集甜蜜的花粉,就连那小小的黑蚂蚁也忙忙碌碌地为储备冬粮而爬上爬下寻觅食物,抬头仰望天空,兰色的天空被厚厚的云层遮没,几只矫健的山鹰振翅飞翔,盘旋于云天之中,沐浴着黎明晨风。山下的北汉江,尤如一条银丝绸带,缠绕着金鸡山,它溅着白色的浪花,一路欢歌快舞地向西奔流而去,与南汉江汇合成一股巨流,奔腾不息地注入江华海湾,溶入那无垠的黄海怀抱。遥望江南岸的一块小小平原,朦朦中向南延伸,在平原的尽头只看见烟云一片,有“疑似尽头是天边”的感觉。这一片宁静的山,干静的土,看不见有过战场的痕迹,但今天将要被战火洗刷,留下它难忘的历史记忆。
这时山上传下命令,摧促各部队赶快上山待命。上山后连长带领班以上干部,迅速察看了我连防务阵地,向各班、排交待了各自的任务。郝班长回到班里,扼要地传达精神,然后下达了命令:
“李亚雄”!班长在呼叫我。
“到”!我立即立正答应,
“带领机枪组,封锁那条山沟”。郝班长指了指不远的一条弯曲的窄小山沟说:“营部命令,不许敌人进沟一个,敌人如从这里上来,坚决打下去,阵地丢失由你负责一切后果”。
“是,保证完成任务”。我立正敬礼坚定地回答着。
我带领小组进入防地观察了一下,这条小山沟比较隐蔽而又弯曲,树木茂密,杂草丛生,看来是个很少有人走的地方,离我班防务大约有100米距离吧。沟口朝向敌军方向,进沟后分成两条通道,一条直通我军阵地侧翼,这里恰好是金鸡山整个阵地防线的左端薄弱地带,也正是需要我坚守的地方,如敌军从这里一旦偷袭上来,于我军极为不利;另一条道直接伸向我军后脊部,如敌军进入这条沟冲上来,我阵地将腹背受敌,从整个地形看,这些通道都在我机枪有效射程之内。
自入朝参战以来,我思想上已作好随时为祖国献身的准备,今天上级把扼守这样险要的地带交付给我,又是第一次单独带领小组执行任务,我深感责任重大,这正是党和上级考验我的时刻。我是一名青年团员,要发扬中国军队 顽强战斗的作风,无论此地出现什么样的困难,我都要坚决把阵地守住,决不给中国人丢脸。我迅速在小沟顶端看好地形,选好位置,很快地构筑完了战斗工事。
此时敌人先头部队早已渡江,密集于金鸡山下,准备发起进攻。突然山沟内轰的一声落下了一棵敌军炮弹,我马上进入了阵地,稍倾,又射来一发,紧跟着敌军向沟内打了一阵排炮,随着炮声,沟内立即烟雾朦朦。班长闻声带了两人立即赶到,就在此时沟内荒草晃动并出现闪光的亮点。原来有十多个敌军弯着腰,端着枪摸了上来,班长说:果不出营长所料。他突然喊了一声打,我们立即向敌人开枪射击,伴随着手榴弹声在沟内响了起来,敌人胡乱还了一阵枪后退出了山沟,山沟内死一般的寂静,等了一会再也没有了动静,班长分析说:这可能是敌人试探性地偷袭,发现我们控制了此地,便放弃这一行动,何况此沟窄小不宜进攻,但你不可麻痹。。
金鸡山主阵地上我军加紧作战斗准备,我8团一营和9团二营正积极构筑前沿主阵地防御工事,没有多长时间,大约就在上午10时左右,敌人开始向我正面阵地发起进攻,敌人利用他们手中掌握的先进武器的优势先发制人,向我军阵地实施猛烈的炮击,打得尘土飞扬,群山震颤,炮弹延伸后便是李承晚的部队开始了进攻,直接向我团一营阵地冲了上来,时我军阵地尚未完善,最快的单人掩体刚刚挖完,由于金鸡山岩石较多,还谈不上构筑完善的交通壕沟和构筑重型武器的阵地,我军就在这种情况下投入了战斗。敌人一阵炮击我表面工事即被破坏,敌军一个连向我阵地冲了上来并不断地射击。“打”待敌军进到有效射程,我军指挥员一声令下,轻重火器、手榴弹、迫击炮一齐向敌人开火。在我军顽强的抵抗下,打退了敌人的第一次进攻。
敌人恼羞成怒,集中了更多的炮群,并将坦克开到山下配合,将无数的炮弹倾泻在我军的前沿阵地,爆炸声湮没了一切,敌人又出动飞机实施狂轰乱炸,真是震耳欲聋。我指挥员果断决定所有高射武器和能够实行对低空飞行射击的轻武器,在金鸡山上不同的地点和不同角度同时展开了对空射击,迫使敌机不敢低空投弹,降低弹着点的准确性。炮击和轰炸停止后。敌军哇哇地叫着开始了第二次冲锋,我指战员们从工事废墟中,炸垮的掩体下,乱石堆里和倒塌的树丛中钻了出来,顽强地还击敌军,敌人的第二次进攻又垮下来。
片刻的平静以后,敌人组织了第三次冲锋。除了炮弹、炸弹而外,更使出了残酷的手段,他们派出飞机在金鸡山我军阵地上投掷了许多凝固汽油燃烧弹,我军阵地和金鸡山上一片火海。有火便生风,在风力作用下,倾刻火势不断蔓延和扩大,整个山林树木被烧得尤如鞭炮似的炸响,气浪、热浪和浓烟笼罩着我前沿阵地,我军指挥员一面组织对敌反击,一面组织扑灭阵地燃烧的大火。由于前沿阵地绝大部分工事已被摧毁,我军隐蔽能力薄弱,使我前沿减员太多,就在这样的困难下,战士们英勇战斗,不怕牺牲,拼死抵抗,终于又打退了敌人发动的第三次进攻。
就这样敌人不停地反复炮击、轰炸、进攻,整个金鸡山阵地上沙土飞腾,石破地裂,硝烟弥漫,火光燃烧,大树在哗哗声中不断倾折倒塌,枪炮声响彻群山群山咆啸,炸弹在尖历的嘶叫声中炸裂群山颤抖。敌人一次次不断地冲上来,被我军不断地一次次打下去,伤员不断抢下来,战斗员不断扑上去。我军前赴后继,英勇顽强,就在这没有完整的防御工事的情况下,利用了天然的有利地形,特别是金鸡山突出的奇石群为依托,连续打垮敌人从组织投入一个连到二个营的兵力共大大小小七次进攻,阵地前敌军丢下不少尸体,我军也付出重大代价,敌军未能前进一步,我军也未后退一寸,完成了兵团下达掩护撤退的任务和迟滞了敌军北进。直到下午约5时左右,敌人才停止了进攻,除了敌侦察机在上空来回盘旋外,阵地上显得一片宁静。战斗间隙,我军加紧整修工事,擦拭武器和检查弹药,指挥员调整布署,准备再战。
金鸡山阻击战是在敌数倍于我,而又在敌重重包围之中,我军以一当十,以疲抗强的一场慷慨悲歌的英勇战斗场面,是值得书写的一战,当为金鸡山的英雄们树碑立传高唱赞歌。
师部下令突围
团里传来通知,命令连以上干部立即到师指挥部开会接受任务。战士们都知道又有战斗任务了,都自觉地整理行装,检查武器弹药,准备迎接新的战斗。在这个短暂的间隙中,郝班长来到我阵地视察。
“有情况吗”?班长问。
“报告,没有发现新的敌情”。我回答。
郝班长看了看汉江南岸,指着我慎重地关照我说:“特别是在这个时候,要防止敌人再次从你这里偷袭”。
“请班长放心,我一定坚守好阵地”。我坚定地回答。
“连长指示:要千万警惕,加强戒备,你这里决不能出问题”。
“是,加强戒备”。我重复着。
“连长和指导员去师部开会接受新的任务去了,你作好准备,到时通知你”。
“是”!我答应着。
郝班长拍了拍我的肩头离我而去,我看了看班长离去的背影,想起了我加入部队近两年的日子里,打心里说老实话,班长对我很关心和照看的,军事技术上指导我,每次战斗不离左右,政治上培养我,教育我要热爱党、热爱祖国、热爱人民军队,还带领我加入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他总是诚恳地对我说,“人民军队是个大学校,是锻炼人的溶炉,象你这样出身好,又有文化,好好跟着共[chan*]党是会锻炼成一块好材料的。
啊!真是我的好班长。
7时左右接近夜幕降临,连长和指导员从师部回来了,将全连集合在一道窄窄的山梁上,等待下达命令。
“请指导员传达命令”。陈连长等各排报告完情况后说。
全连鸦雀无声站在山梁上望着指导员。指导员武天祥用一副沉重、严肃的面孔,站在全连面前,环视了大家一眼,沉默瞬间,看得见他长长的脸上的一对小眼睛,眯缝着不停地眨动,他嘴唇上稀疏细小的八字胡,也在不停地眨动,他用听得出是一种微微颤抖而又清晰的声音,宣布了一个意外惊人的消息。“同志们”!武指导员说“我们师奉上级命令抢占金鸡山,阻击敌军前进,掩护全军后撤,经过一天的激战,打退了敌人七次进攻,迟滞了敌军,我师园满完成了上级交给我们的阻击任务。但是,我们现在处境困难,我师已被敌人包围,师指挥部决定,命令今夜突围,为了减少伤亡,缩小目标有利行动,全师分散以营为单位向外突围,请记着上级特别指示,突围后部队在铁原郡集合……”。这句话指导员重复了两遍,而且特别提高了嗓门。这一简短而沉重的消息,真像是一个大型顽石,投进那静静的池水中,“咚”的一声骤响,溅起了高高的白色浪花,使一池清水动荡不止;又像是投掷的一枚重磅炸弹,在人群中“轰”的一声爆炸开来,使人震惊。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被敌人包围了,根据上级指示的命令,部队做了突围前的紧急处理事项。
一是轻装。
每个指战员带上必须的枪支弹药和口粮,(实际情况是部队已断粮
三、四天了,何来口粮,就连弹药也几乎耗尽。)丢掉不必要的东西,减轻身体负荷重量,以利快速行动,带不走的重武器当场炸毁或折卸分散扔掉,总之不给敌人以完好的武器,对于骡马一是枪杀,二是放归自然。我根据自身情况,把背包、水壶、雨布、挎包、一个空弹仓、手榴弹带(手榴弹早已用完)扔掉,把脚上已穿旧磨损的胶鞋脱掉,换上了一双预备的新胶鞋,还有一套换洗的军装,一齐穿在身上,佩带好枪支弹药,其余的通通扔掉。
二是烧毁文件、证件。
按照上级规定凡写有字迹的都要烧掉。我作为一名战士,当然没有文件可烧,但烧毁了我的证件和日记本,这个证件就是《团员战时介绍信》,是在战役开始前下发的。在战争环境里什么预想不到的情况都可能随时发生,如果你一旦掉队,负伤住院,或临时去执行什么任务与部队失掉联系,或临时转移到什么地方与部队接不上头,在你到达新的地方后,就凭这张《团员战时介绍信》为依据,在新的单位过组织生活。《介绍信》上面还印有部队的番号与编号,为了不落在敌人手中泄漏组织秘密,我烧了自已的《团员战时介绍信》,同时也烧了我入朝以来,利用空闲时间,断断续续写的日记,并把一支金星钢笔心疼地砸毁后扔下了山沟。
应急工作处理完后,待到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全营官兵集合在一起,各连连长向郭营长报告后,全营便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讲话,没有战前动员,谁也没有一句话,也没有笑容,个个铁板着面孔,虽无言语均心领神会,此时的金鸡山上静静得空气都凝固了起来。营长郭兴业紧绷着铁青的一张脸,咬紧着嘴唇,开始在队列前度着慢步,走了过去又走了过来,停一停后又走了过去走了过来。战士们的眼光随着营长来回走动的身影,也不停地来回左右移动。
“营长,你讲讲话呀,在这节骨眼上,同志们都想听见你平时那宏亮有力的声音,那怕是简短的几句,也是对大家的鼓舞啊!”我看了看左右的人在心里这样想着。郭营长什么也没有讲,依然来回地走着,他不时望了望天空又看了看自已的手表,手表的时针也随着营长的脚步慢慢地转动着。郭营长望望全体战士,全营战士也望着他,他还是那张铁青着的脸和咬紧着的嘴唇,他还是依然来回不停地走动。当郭兴业营长最后一次抬腕看了看表后,对着我连陈连长下达了“出发”的命令,这声音是那么地有力、低昂、沉闷、悲壮,真正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氛和“慷慨悲歌奔战场”的场面。这个时候大约是晚上9点至10点钟吧。
我们班才是真正的尖刀
天空开始下起了细雨。“八连出发”!陈连长指着我班挥手一声令下。“二班跟我来”!郝班长吼叫了一声,提着冲锋枪,按照规定我营所走的路线,大踏步地向山下走去。我八连为突击连,一排走在前面,而我所在的二班,才是全营真正的尖刀班走在最前面。
班长郝保平,共[chan*]党员,山西洪桐县人,放羊娃出身,受尽艰难困苦,艰苦环境里炼就一身坚实强壮的体魄,他身高一米七多的个子,宽宽的脸,白净面皮。说话常含微笑但不善言词,一旦打起仗来脸皮通红,特别是一双眼睛,布满红丝并射出炯炯神光,这才是真正的威武形象。他打仗的作风是军中闻名的,他只有一条信念,那就是。“为革命而战,只准向前杀敌,不准畏缩后退,不准叫困难,为国捐躯,无上光荣”。他的这一作风对我和我们全班起着很深的影响。
郝班长勇猛善战,多次立战功,是全军特等功臣、战斗英雄。在祖国解放大西南川陕战役中,他带领一个班,攻击敌军一个连,打得敌军溃不成军往南逃窜,郝班长带领全班猛打穷追一百多里,让敌军闻风丧胆。多年的革命战斗生涯磨炼着他,使他有个坚强的抗敌意志和丰富的战斗经验。
郝班长高我一个头,突围时我紧紧跟在他身后,带领着机枪组随时听他呼唤。这个时候天空中下起了比前更大的密密的细雨,不一会儿衣服就被淋湿了,军帽的帽沿不断地滴着水珠,不知是老天有意地给我们添加点困难“考验我们“呢?还是给我们增添点突围的“有利因素”?我们班顺着山沟小路冲了下去,静悄悄地,快速地向山下搜索前进,正往前行,突见前面一座单立房屋阻挡着前进去路,班长向我一挥手,我会意地同班长弯下身来,脚步又轻又快地冲了上去。来到门前,班长一点犹豫也没有,飞起一脚“嘭”地一声踢开了房门,我和班长端起冲锋枪,扣动板机交叉着火舌,便向屋内扫射,这枪声是当夜金鸡山所有部队突围战中,我班首先打响的第一枪。在这宁静的夜里,突然“哒……” 的枪声,打碎了夜晚的平静,这枪声是那样的清脆,尖啸,剌耳地震荡群山,这枪声就是命令,传达到了各路的冲锋战士,明确告知“突围战斗打响了”。房屋内没有反击,显然是空屋,我们班迅即又向山下冲去,在一块稍为平坦的山坡边,便与敌军遭遇上了,敌军先我射击,
机枪声响遍山谷,只见十几条火舌向我班扑来,黑夜中我班倒下了两位战友,班长命令我们立即跳在了右边的小沟中与敌战斗。“机枪”!班长冲我叫了一声。“机枪射击”!我向射手大叫着传达班长的命令。刹时我机枪叫了起来,密集的子弹射向敌军阵地,我们以沟沿为依托,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射击。就在同一时候,在金鸡山所有山沟中,山梁上,以及各条通道口上,我军突击队,均与敌人遭遇展开了战斗,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曳光弹呼啸飞过划破夜空,不时夹着手榴弹的爆炸声,整个金鸡山上犹如开锅的爆豆,齐鸣的鞭炮似的满山沟炸响着。几分钟后,敌人的飞机就飞到了金鸡山上空,因为是黑夜,敌机也看不清地面目标,况双方又在近距离混战,敌机也不敢实行空袭,只好围着这金鸡山上空“嗡.嗡.嗡”地无可奈何地嚎叫瞎转。不一会儿天空中挂上了一圈又一圈的照明弹,把整个金鸡山条条山沟;道道山梁都照亮了,这不过是给他们的人壮胆面而已。
我们班暂时被阻在半途的山沟中,与敌人进行殊死博斗。就在这个时候,借敌机照明弹的光亮,隐约可见不远处敌军阵地。只见郝班长抽出了一个手榴弹,叫了一声掩护我,身子一挺,露出了大半截身体,一脚蹬着沟沿,手一扬准备将手榴弹向敌军阵地投去,但还没有投出即中弹向后一仰,一声也没有叫喊就靠立在沟边的岩壁上。我借照明弹光亮一看,郝班长端正地靠立着大睁双眼尤怒视敌人,面色红润而两眼红丝晃动寒光逼人,嘴唇紧咬似觉钢牙锉响,右手握着手榴弹,线圈套在小指上高高举起伸在头上,左手握着冲锋枪指向前方,俨然是一尊雄伟的雕塑。我靠近一看,一棵子弹从他的前额正中穿了进去,从左耳根部后面出来,两股殷红的热血从弹孔中不断汩汩流出,顺着面部,颈部流遍全身,浸透了绿色的征衣。我看见烈士们的鲜血流淌在金鸡山上,染红了这巍巍耸立的群山,英雄们的鲜血渗入了朝鲜国土,滋润着三千里辽阔美丽的沃土江山。啊!我的好班长,为了中朝两国人民的独立与安全生存,为了和平,献出了自已闪光的青春和宝贵的生命。啊!我的好班长,你死的光荣而伟大,你的忠魂将永远安息在三千里江山的土壤里,你不朽的英名将永远铭记在中朝两国人民心中,永载史册,流芳千古。“向后传报告排长,班长牺牲了”。口令快速地向后传递,战斗激烈地仍在进行着。瞬间,副班长王根娃上来了,看了看靠立在那里的班长,端正地向郝班长敬了一个礼,我也跟着向班长敬了一个礼,王根娃转过身来把手一挥,“二班跟我来”。此时敌军前哨阵地已被我连摧毁,敌军急速后撤。这个时候我们班已所剩无几,机枪射手也倒下了,我们班在副班长的带领下,一路战斗着向前冲去,我连为后续部队打通了一条突围缺口的大通道。
整个金鸡山一片枪声撕裂夜空,我师各部战士,不断地向山下涌来,满山满沟都是我们的部队在往山下冲,往沟外冲,向着北方往包围圈外冲,简直象江河里倾泻奔腾的洪峰急流,荡涤着整个金鸡山脉,然后汇集于几道大山沟中,其势不可挡直冲而下,倏忽间,那满山满坡的人流洪峰,争分夺秒地,一个、两个、数十个、上百个……,在我身边,眼前急速飞驰而过,就在这股强大的“洪峰急流”冲击下,敌人虽被我们冲垮了,但我们整个部队也看不见完整的建制了,我、我们班、我们连……,被自已的这股“铁军洪流”夹裹着向前奔流。我们部队不能前后呼应,我一看急了,边跑边大声地喊:“副班长!副班长”!见没响应,我又叫:“王根娃!王根娃”!我的喊叫声终被机枪声和人流的嘈杂声所淹没。
在不可阻挡的“急流” 裹胁之下,我和部份战友来到一条山脊横梁的底部,在这里见到了我连连长及其它连队的一些同志,约有七、八个人,正准备翻越这道横梁。我向陈连长简单报告了我班情况。翻过这道横梁,便隐约看见横卧在山下的公路,大家小心地靠近公路,隐蔽在山岩边观察了一会儿,确认无动静,陈连长一挥手,大家跑步越过了公路,向前面的山头冲去。过得公路后这里又有几位同志与我们在此相遇,我们十几个人集合在一起,不成队形地向山上走去。 我们都显得筋疲力尽,人们心里都十分明确,这只是突出了金鸡山敌军的前沿包围圈,还没有突出这片战场的大包围圈,准确地说由于战线已向北推进,我们实际已处于敌人的后方了,还处在危险的境地之中。
由于饥饿和疲劳的双重压力,爬到半山就感行走吃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几天来没有合过眼皮,没有进过饮食,走起路来不断摇晃,陈连长告知大家翻过山去不远就到了马坪里,那是我师战地后勤供应站所在地,并催促大家快速前进。此时没有一个人讲话,没有一人提问,每个人心中都是明白的部队跑散了。我心中好纳闷啊,为什么莫明其妙地就跑散啦?我心中好象坠了一块铅,非常非常地沉重。黑夜中金鸡山高大的群峰轮廓,在空中照明弹闪动的光亮中忽隐忽现。山上还看得见未熄灭的火光,那是敌机投掷的凝固汽油弹使森林着火还在燃烧。金鸡山上枪声,还在其它一些山沟里响着,显然那里还有我们的部队正奋力突围,与敌人正进行浴血奋战。老天似乎不作美,这时反而下起了大雨,又快接近黎明,天色显得更黑暗些,这正是黎明前的黑夜,雨逐渐加大了力度并夹有阵风吹动,在又溜又滑的山坡上,我们艰难地无声地往上爬,雨水打在衣服上和树叶上的“哗哗”声掩盖了一切,雨打在脸上眼睛也不大容易睁开,时不时用手抹一抹面部,这时人才真正感觉寒冷,微微颤抖。
我们一行吃力地快到山顶时,突然听见哇哇的叫喊声,紧急着一阵密集的乱枪朝着我们打来,子弹短促的“哧哧”声,就在我们身边和头顶响着。原来山上已被敌军封锁,此时我们根本没有返回之路。只有打上去和敌人拼个死活,或者还可夺路而去。连长喊了一声打!我们便向山上冲去,边走边射击。敌人仗着人多势众,射击更加密集,还向我们投掷了手榴弹,混战中我们有几个人倒下。由于敌人火力太猛烈,迫使我们上不去,我们也不成群体队形,只听喊了声“散开”的口令,人们便条件反射地向不同的方向散去。我和一个同志跳到旁边的山沟里,只听他一声“唉哟”!便再也没有爬起来。在不停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中,我们的同志牺牲了多少也不清楚,黑暗中也不知他们向什么方向跑的,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不能与敌人硬拼,,重要的是安全地保存下来另寻良机,趁天色未明我便转移到离金鸡山稍远的一条山沟岩壁下,浓密的灌木丛中隐蔽了起来,就这样我和大家分散了。
离群孤雁
雨停了,天也慢慢地亮了,这时我才真正感觉到我已是独兵单将了。我已是离群孤雁,单独一人隐蔽在灌木丛中凄楚悲切,抬头看着那雨后一片灰蒙蒙的天空,那低低的云层似乎要掉落下来。看不见一支山鹰飞过,听不见一声鸟啼。而在天空盘旋的是敌人的侦察机,它们在搜索金鸡山上我军还未突围的部队和突围的部队又在什么地方吧?公路上不时传来汽车驰过的声音和远处隆隆的炮声。我一个人处在与世隔绝“的境地,简直茫然无措,心里真怕极了,加上一身湿透,很是寒冷兼饥饿与疲劳,心情极不平静,继之就浮想联翩,入朝以来的许多经过与战斗情景,在我的脑海中就一幕幕地不断地呈现了出来。
跨过鸭绿江,
西线追击敌人的情景,
敌军炮击小无名高地,
攻击高台山,
强渡北汉江,
板义洞遭遇战,
金鸡山阻击战,
突围动员的情景,
郝班长壮烈牺牲的场面,
突破公路后与敌遭遇,………..
接着又联想到在金鸡山阻击战中负伤的战友,他们没有突围出来,其命运又怎样了呢?这些情景不断地、反复地撞击着我的头脑,袭击着我的心灵,我的眼眶湿润了,泪水夺眶而出,我不停地拭着,也阻止不住涙水往外流淌。连长,同志们,你们在哪里?这是我作为人民军队一员以来的第一次痛心流涙,又不能哭出声来,心中压抑着万分悲愤与难过。由于极度困乏,头脑中出现了昏昏胀胀的感觉,一双眼皮重重地时张时合地不停眨动,慢慢地似睡非睡地合上了一双眼皮。迷糊里脑海中又出现了另一翻景象:在河北沧州泊头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全团指导员集合在凛烈寒风中,端坐在地上,听我团政治部主任张启,向全体指战员作形势讲话,和抗美援朝动员报告的声影又浮现脑际,一个宏亮,锉锵有力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我们不需要战争,我们需要和平,但和平是不能乞求的,和平也不是恩赐的。我们祖国一百多年来,深受外族侵略,生产落后,经济落后,国家贫穷落后,不能独立自主,国家不安宁,人民不自由,那来的真正和平?在中国共[chan*]党领导下,经过多年的努力,牺牲了无数的志士仁人,才换来了今天的新中国。如今敌人打到了我们国家门口,威胁着我国的安全,而成千上万的朝鲜人民也正在流血牺牲。我国与朝鲜是友好邻邦,我们俩国有着“蜃亡齿寒,户破堂危“相依相附的关系,朝鲜危急我国焉得安宁?为了这来得不易的新中国,为了和平,我们只有拿起武器,挺身而出反对侵略战争,狠狠打击敌人,才能赢得胜利,才能保障祖国安全,才能有真正的和平与幸福可言…..。”全体将士慷慨激昂,纷纷表示决心,为了祖国安全,为了和平与幸福,为了朝鲜的独立生存。坚决要求出国抗敌,打击侵略者,保卫祖国安全与和平,坚决拒敌人于国门之外。
我随部队入朝后,亲身感受到朝鲜人民对中国人民志愿军的热爱,亲眼看见敌人屠杀朝鲜人民的罪行。那是在西线的一次战斗中,我营担任前卫追击敌人,来到一个村子里,敌军刚刚撤退,汽车喷出的汽油味,散发在空气中都还能嗅着。村子在燃烧,人群在呼号,树上吊着被敌人杀害的老百姓,有的衣服被扒光吊在树上被烧焦了,10多具尸体在风力作用下两边摇晃,其状惨不忍睹。我们部队进到村中,老百性一见是志愿军,惊慌的情绪立即就安定了下来,向我们营首长哭诉敌军的罪行。通过翻译才得知,敌人在撤退时洗劫了这个村庄,杀害了无辜的和平人民。劫走了这个村子的绝大部份男男女女青壮年和耕牛,以及大部份粮食和财物,留下的大都是老小病弱之人。眼看此情此景,激起了广大战士对敌人的无比痛恨,对朝鲜人民无比同情,我们在心中严历地谴责美国及其帮凶。美国与朝鲜相隔万里之遥,他们派出部队,远涉重洋,来到这片干净的土地上杀人放火,难道他们的本土受到了威胁?难道他真的是为世界人民带来真正的和平吗?他们向世界各地派驻军队,美国军队在那里,那里就不得安宁。
“哒……..”!
一串枪声惊醒了梦中的我,我警觉地握紧冲锋枪向四周看了看和仔细地听了听,什么情况也未发现,枪声过后恢复了原来的平静,此时我睡意全无,心情逐渐由紧张中慢慢平静下来,开始思考下一步怎幺办?环境促使我这个只有十七、八岁的青年不得不面对目前和以后的恶劣局面,不得不对目前的处境决出选择。这时的我,好象一下就“成熟”似的,目前的情况究竟怎样?对我来说一点也不清楚,战线向北推进到什么地方更不明白,唯一的一个概念就是要离开这里,努力设法寻求归队。我深深地清楚现在已身处敌军后方,没有同伴,没有支持,又是在异国他乡,地形不熟,情况不明,语言不通,确实是个恶劣、危险和生死难测的境地。正确的选择就是要赶快设法突围出去,才是我应该走的道路,才是我的真正意愿。
我是人民战士,我怀着一颗热爱祖国,热爱党,热爱人民军队的忠诚之心,使我踏上突围的道路,如果不幸与敌人遭遇而不能避免冲突,凭我一支冲锋枪,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利,在我牺牲之前,也要打它一个轰轰烈烈悲壮地离开人世,也要打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英雄本色。正是这些扑实纯洁的思想支配和鼓舞着自已,才使我单枪匹马地开始了突围行动。
誓死不变节
思想稳定了,坚定了我突围的信念,使我精神振奋,勇气倍增,我走出灌木丛林,趁着雨后多雾的自然景象,向着北方的高山爬去。越过山岭后,我顺着一条小沟凸凹不平的小路向山下走去,由于昨夜下过大雨,骤发的洪水在这条山沟里还未退尽,阻隔了我前进的道路,好不容易找了个比较水浅的地方淌过沟去再往下走,记忆中还走过一段顺着岩边用人工搭成的树棒梯形栈道。上路了,正往前走,看见一人在前面不远处,披着雨布,没有武器,拄着一根树棍,一跛一跛地向下走动,从他穿著和当时情况来判断,断定是自已的同志,我加快步伐走到了他的身后,突然叫了一声“同志”!倒真把他惊吓了一下。我见他原地站立身体有点微微发抖,一副惊怕的样子,当他回头一看是我,心神才安定下来。
“硬是把我吓得真够呛,我以为……”,他没有说完这句话便在路边一个石头上坐了下来,呼吸不断地紧促抽动。
“我是8团的,名叫李亚雄”。我先作了自我介绍,然后问他:“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团的”。
“我是师直的”。他瞟着眼看了我一会儿后才回答我的提问,可是没有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你的腿怎么负的伤“,我关切地问。
“突围的当天晚上下山时,一不小心跌倒在一个不高的岩坎下负的伤,痛得一下起不来,等到爬上来时,就与部队失掉了联系”。他向我简单地叙述了负伤的经过,并提起裤管给我看。他的膝弯处和小腿部都有明显的伤痕,血色已变成黑红色的班班血迹,自已用救急包进行简单的处理,虽说不上是重负伤,但也给他带来极大的不便和许多痛苦与困难,他不停地轻轻地抚摸自已的伤口,表情十分痛苦地唏嘘*吟着。我们真是同难人,我也就大略地述说了我的经过情况后,我们相互沉默,都为部队失利而叹息。
“你还有吃的吗”?他看了看我后开口向我求食:“我两三天没有吃东西啦,腿又跌伤,行走又不方便,又在国外,又是在敌后,这!这咋办嘛!”他诉苦似的不断向我一连串地发问。
我心中非常难受,一时无言以对。金鸡山突围轻装前我就已经没有剩余的粮食,近几日来我们的部队确实是饿着肚子在打仗,就我营而言(我班也不例外)有相当多的人在挖灰灰菜、水芹菜、马齿苋等野菜充饥来补充不足,不但粮食供应不上,弹药供应也很困难啊。我师在北汉江以南一带战区,经过近10多天日子的艰苦战斗,到现在我只剩几十余发子弹在弹仓中了,这是经不起一次遭遇战消耗的。看了战友向我求食的情景,心里确实非常酸楚,与部队失散以来,遇着的第一个自已的同志就是这个样子,心痛地只能向他摆了摆头,摊了摊手表示一无所有。
相对又沉默了一会儿。
“你还可以走动,我们走吧,途中也可能会寻找着食物的”。出于对战友的鼓励,出于对同胞的关怀和精神上的安慰,我先打破了沉默的场面。
“不行啊,我怎么走得了啊”!他一脸愁容地看着我。
“不行!为什么不行”!我向他发问。
“首先我是走不动的,会拖累你啊”。
“我们都是革命同志啊,要生死与共,我们相互关怀着一起慢慢走,只要我们坚定突围回归祖国的信心,一定会成功的”。我肯定作了回答。
“你要仔细想想,我们一个师都失利了,你我二人,形单影孤,无能为力,况身处敌人后方,敌军每天都在搜山,怎么能够突围呢”?他真大胆地(似乎也是畏惧地)谈了他自已的看法。
对他这种看法,开始我就有点不太喜欢,但还是好好地去开导他,“我们两人目前所处情况,确有困难,也确实危险,随时随地都有牺牲的可能,我们只有突围才能生存,别无选择”。我也谈了自已的看法,开始敦促他上路,
“我不跟你走,你一个人走吧”。他显得毫无信心地回答着,那怎么行,我们应该生死与共,没有遇着是另外一回事,既然遇着了,就应一起走“。我向他更明确地表示了态度。他流泪了,低着头不停地抽泣,不停地用手抹眼泪。
“你怎么能怎样悲观啊,坐着等死不如突围。我有点激动了:我还有支枪啊,死之前也要抓够本嘛”。他还是坐着不动,也不发话。
“你说话呀”!我开始对他叫着。
“不要管我你走吧”。他也对我叫着。
我看了看四周,群山静悄悄,只有我俩人在这里相对而视,相对僵持。我想:如果我真的离他而去,万一遇见敌军搜山,他肯定会被敌人杀害或被俘,我将有见死不救,丢掉自已战友于不顾,虽就没有第三者看见,我的内心依然是要负疚的。
“快走吧,不能耽搁了,此地非久留之地呀”。我终于缓和着口气对他说并拉他站了起来。他站了起来后,用一双莫明其妙的 眼光看着我,脸红红的,怯怯地说:“既要同走,先给你商量一事”。
“我们边走边说好吗”。我回答说。
“先说好了再走”。他坚持他意见。
“好嘛,那你说吧”。我只好答应。
就在这个时候,他从衣袋中摸出一张折迭的纸来递给了我,“你先看看这个吧”。他指着折迭的纸张对我说。我接过来翻开一看,原来是敌军飞机撤的传单。上面大意是说:“你们180师在这次战斗中失败了,广大官兵要想活命的,拿着这张传单向就近地区联合国军投降…….“。这是敌人有针对性地对我们部队专门制作散发的传单,采用攻心战术,达到瓦解我军战斗意志的目的。
“不遇着敌军就算了”,他接着说:“如果遇着敌军,拿着这张传单,我们就去投降,才是生路一条”。他用微微发抖的声音低低地,又是无可奈何地对着我并伴随着一双冷冷斜视的眼光瞄着等待回答。
“什么,投降”!突然使我十分惊诧而气愤:“你怎能知道投降才是生路一条”!?我真有些不耐烦地大声质问。
“传单上不是说了吗”。他嗫嚅着回答。
“这是传单,这是宣传,这是欺骗”。我简直愤怒了,把传单撕成碎片照他脸面用力地扔了过去,瞬间对他产生了一种既愤恨又警觉,又鄙视的念头。不知怎的我一身都在发怵,内心急剧跳动,他突然把这个既尖锐,又原则的问题提了出来,使我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羞辱,气愤使我面热耳烧好一阵子。很快我镇静下来,看了看站在我面前的这位同胞,不是积极斗争去努力奋斗突围归队,而是在这艰难困苦生死悠关的时刻,表现得没有骨气,有失人格和丧失一个革命军人应有的理想,还要恬不知耻地劝自己的同胞去投敌。
此时我内心深处的羞愧愤懑之情不可名状,也为自已有这样的战友而羞愧,我自信我是拥护和热爱中国共[chan*]党的,我也热爱我的祖国,决不背叛人民军队,决不向敌人屈膝投降,决不做敌人的胜利品而俯首变节。我真想开枪打死站在我面前这一位使我憎恨,宁愿变节而主动投敌又要对自已同胞劝降的人,难怪他一直不肯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原来他还有这一着。我现在明白了,我和他走的不是一条道路,不过我还是作最大努力去开导他:“我们都是中国人,应有中国人的志气,为什么自已不争气?不坚强?为什么要去投降敌人?你这样作对得起祖国吗?对得起我们的部队吗?对得起家乡的亲人吗”?我强压着愤怒一连串地问了他几个为什么。
“我这个样子不走这条路,又有什么办法啊”!他简直撕下了遮羞布,胀红了脸直言不讳地为自已辩说。
“我决不投降,你简直是个无懒”。我愤愤地指责着他表白了意志。
“同志”!他看着我问道。“难道你真的就不怕死吗”?
“我当然也怕死”。我肯定地回答着:“但绝不象你这个样子”。我又坚定地反驳着。
“你要冷静地想一想,我们是根本回不去的,处处都有敌人在搜山,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我们是主动投降,他们是不会杀害我们的”。他坚持他是正确的,真想进一步说服动摇我。
“你胡说,你才要冷静想一想,那上面(指传单)全是反动宣传,我根本就不相信”。我针锋相对地向他大声呵斥着。
话不投机再次瞬间沉默。
突然他眼睛一鼓,此时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的支配,伸手就抓着了我说:部队垮了,回不去啦,我们一起走吧,一超去投降吧“。边说边把我往山下拖。此时此刻容不得我有半点犹豫,怕事有意外,不觉怒火上升,顾不得什么“战友情谊”和“同胞手足”。趁他还未有过激举动出现之前,突然向他胸部猛地击了一拳,他倒退两步,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撑着地,大瞪着眼睛看着我,我把枪一举,“哗啦”一声响子弹上膛,枪口对着他胸部大叫一声:“我打死你”!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我。我与你一起走,与你一起走”。这家伙惊慌失措地哀叫着,颤抖着不停地向我摆手。我见他这副样子,顿时心里又软了下来,此人此时此地,虽说可恨可恶,却又可怜。我用枪指着他的胸脯用命令式的口气说:“站起来,你给我老实点”。
他缓缓地瑟缩着站了起来。在他慢慢地站立起来的瞬间,我发现他一双狡诈的眼神注视着我的举动。突然一种奇异的触动敏感神经的思想念头袭上了我的心中,眼看此人投敌之心已定,我果真与他同行,万一在某一地点,偶然遇上敌军搜山部队,他突然大喊大叫并向我袭击,岂不连我也要落入敌手吗!何况他曾经抓着过我。再或者在某一个地方或某一个时间里,我们在休息的过程中,当我熟睡时采取不利于我的行动,夺去我的枪支暗害于我。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使我的思想突然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与他同行凶多吉少,不利于我突围行动,最好的办法是分道扬镳各奔“前程”。我端着枪呼吸紧促地指着他,慢慢地向后退着、退着,只见他大睁着双眼,大张着嘴,头上淌着虚汗,气喘吁吁一脸惊恐地看着我吓得直颤抖。我退到离他约有30米左右距离时站着了,把枪举起来做了个射击的姿势瞄着他一会,又慢慢地放了下来,这主要是我不愿意承担亲手伤害自已同胞的责任,此时此刻我内心的矛盾难以表达,返身离他而去。
我登上一个山岗,转身向山口一望,只见他的脚一跛, 一跛地,而又跳跃似地很快向山口走去了。我狠狠地“呸”了一声,并在喉中骂道:该死的东西,无耻的败类。再看那投敌的身形,逐渐变得十分缈小,逐渐在我的视野中彻底消失。真是: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在一个民族中,在一支部队里,在有人类聚居活动的每个集团里,在现实的斗争中有懦弱者,的坚强者,会出现民族的败类,也会产生人民的英雄。人们的真实嘴脸,都会被无情的事实,残酷的生活撕下各自的面纱,现出他真正的面目。我站在那里,仰头望着天空,天空一片雾蒙蒙,望着投敌之人远去的方向,不知是痛还是恨的泪水,从我的眼眶中徐徐地溢出,浸湿了我的脸庞。
首次遇着敌军搜山
山鸟鸣叫,惊醒了正在岩窝中沉睡的我,我揉了揉睡眼,看了看天空,啊!已是日上三竿。太阳的光亮被云朵切割成光柱,照射在大地群山上,阳光再透过树林与高高的灌林和草丛的缝隙,又被梳理成无数的光线条,射进了我藏身的岩窝。我深深地、长长地打了个呵欠,挺了挺胸,伸了伸腰腿,使倦屈了很久的身体有一种舒服的感觉,然后坐了起来,把枪抱在怀中,习惯地用衣袖擦了擦枪面上的灰尘与污垢。这个时候,第一件感觉就是有点寒意,在晨风的徐徐吹拂中,自已的身躯有些微颤,再加之主要是睡在地面上“凉拌”了好多个小时,故有如此反应。第二件感觉就是肚子饿的慌,胃子直冒闷酸,一冒酸就想吐口水,到了喉管又不自觉地把口水咽了下去,真没有办法,唯一的就只有耐着与顶着。
我无奈地靠在岩壁上,静静地看着大树上微微摆动的绿色树叶,看着天空徐徐飘动的云彩,在思想中搜寻着近几天发生的一切事情与经过,特别是想着发生的那次可耻的一幕,既是悲歌一曲,又是丢人现眼的场景,使我无法忘去。在同那个甘愿投降敌人的同胞在一起的瞬间的种种表现,引发了我无限的悲叹与思潮连翩:人在战争中一旦情况处于危及个人生命攸关时,难道只有向敌人举手投降才是唯一求生的选择吗?那些在革命斗争中数不尽无畏无惧的先烈们,明知征途不平坦,他们不怕艰难地勇于身先士卒地去开拓,去牺牲自已为人民谋求幸福,谋求解放,从不向敌人屈服。他们创造了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的英勇事迹,他们前仆后继,百折不回地顽强斗争,终于赢得了胜利,建立了新中国。我这个穹苦人民的儿子,深受旧社会的苦难与岐视,辛酸的经历使我向往新的生活,我的姐也曾是游击队员为解放而斗争。解放了我家分得了胜利果实,我参加了人民军队,才觉得自已真正地做人,我能轻易向敌人屈服吗?我必须坚定不移地设法寻求归队之路,绝没有退缩的余地。
我望着天空,望着天空朵朵白云,思想中考虑如何行动和会出现的情况。忽然,我看见的那片云,在我的视觉中慢慢地紧拢起来,又在不断地变幻,终于变成了那个可恶家伙的脸庞。只见它嘻皮笑脸地、渐渐地向我走来,还厚着脸皮对我说:“姓李的,你看我多好哇,比你强多了,我有吃有穿,伤也治好了,联合国军优待俘虏”!我打了个冷颤,看着那张丑恶的脸定了定神:“呸!你这个背叛军队的投敌份子”!这张讨厌的影子,老是在我脑海中晃荡,我憎恨地沮咒着。我把枪举了起来,瞄着它的“头部”,扣支板机,只听叭!叭叭!……,一排乱枪声从山的那边传了过来,在风力的作用下其枪声声波回荡于群山之中,时断时续,时高时低。我仔细地倾听着枪声的具体方位和判断所发生的事情。是敌军搜山部队遇着了我分散的突围人员呢?还是我军的连排集体?或者是我志愿军深入敌后的侦察部队?与敌人狭路相逢双方交上了火,无论出现何种情况,我在心中默悼:但愿我的同志脱险。再看看那几片云,已被空中流动的风吹散得不成形体了,慢慢地分化着飘向四周又慢慢地消失。我极力排除思想上的干扰,终于是正常的理智战胜了胡乱的思想,只有耐心地隐藏在岩窝中等待日落黄昏的到来。
俗话说,“饮归饮,困归困,只有吃饱才想睡”。但在这特殊的环境里,饮与困有时总是连在一起的,困乏与饥饿多次使我睁开双眼又慢慢地闭了起来,好不容易熬到了午后进黄昏,太阳拖着懒洋洋的步伐,向西边的后山蹒跚地走了下去,这正是出发赶路的时间了。我站起来整理了一下着装便钻出了岩窝,伸展了一下身躯,在山沟溪中搓手后就洗了个“光棍脸”,接着就捧起了溪水喝了起来,直至喝够为止,似觉精神为之一爽。我看了一下地形和周围的情况以及落日的西方后,认定了北方的位置,提上冲锋枪开始向山下走去,正走着我发现一处山坡边长满了野葡萄,个儿不大却成熟了不少。我把枪斜挂在肩上立即钻了进去采摘着野葡萄,不断地往嘴里送,虽说有一点酸,还是有一点甜,此时此刻能吃上这样的野葡萄,已属好运,还管它什么味道呢。我简直是尽情的饱餐一顿,真算得上是“吃饱喝足”啦,我才钻出了丛林,从肩上取下冲锋枪来提着又开始上路啦。
一路上无心观赏落日夕阳晚霞的美丽景色,一心一意奔向突围的战场。我来到一片山谷处,有几条山沟在此处汇合,然后由一条大山沟通道走出山口去,正好是通向北方,正是我的必经之路。可是这山谷间是一片开阔地,人进入这一地段就会完全暴露,除了些荆棘灌木草丛和裸露的岩石而外,能利用的隐蔽物相当少,如果爬上山梁行走,虽说较为隐蔽安全,但费时费力,何况眼下已近黄昏,我没有过多地考虑,顺着山沟小路快步地下得山来。正要进入开阔地时,突然看见对面正前方山沟中下来了6、7个敌军,看装束和样子,全是李承晚的部队,个个头带钢盔,肩挂钢枪,成一路纵队,向开阔地中间地段而来。我着实惊了一下,为什么天快黑了会在此地碰上了敌军,趁敌人未发现我之前便立刻卧在了地上,紧急地搜索了一下周围地形,离我最近的几米外有一荆棘树丛可以隐蔽。我快速葡訇前进,爬到这一树丛边,利用它丛生多枝的树条与繁茂的树叶和地面草的掩护,把自已遮挡起来,我将子弹推上了枪膛,从树丛的空隙中把黑黑的枪口伸了出去,对准敌人以防万一。再看这几个敌军来到开阔地中间地带便不走了,距我约100米左右,有的敌军站在那里东张西望,有的坐在那里悠闲地抽着烟,有的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谈:“他*的,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休息嘛”!我在心里骂着始终不动地卧在那里注视着他们的一切行动。不大一会儿,从我侧面右前方的山沟中又下来6、7个敌军,也向开阔地中间地段而来,敌军双方见面后打着手势相互招呼聚在了一起,啊,此地原来是敌军搜山后汇聚的地方。这是一个意外的会面,带来了紧张的气氛,虽说两股敌军还未发现我,但我都下意识地对我下来的这条山沟不断地回头张望,会不会从我背后也会下来6、7个敌军!也到这个开阔地中间地段汇聚?果真的话,今天我算得上是自投罗网啦!
敌军会合后咕噜了一阵,其中一个像是军官的人,拿出了一张纸铺在了地上,有几个人围了上去观看,这个似敌军官的人一面说着又一面比划着,从场面和动作来估计,大概是在看地形图。这个军官望了望我这边方向的群山,用手指我下来的这条山沟,然后在空中划了个半圈弧形,又在叽咕着什么?只见另一个敌军似在摇头摆手,指了指自已的手腕又指了指隐藏在山后的落日余晕。此时夜幕正在逐渐下降,在山沟深处中的黑夜似乎要比山外提前降临得早些,看着这种场面情况和敌军的表现,简直是在看一场舞台“哑剧表演”似的,具体“表演”什么内容?全得靠我这个“观众”去仔细观察和认真猜想。我估计:这个敌军官要命令再搜索,路线是从我这个方向进沟翻过山去,另一敌军表示不赞成,其理由很简单天快黑啦,(其实怕在黑夜中与我军相遇,他们就麻烦啦!)因此把头一摇把手一摆。
这时我心中盘算着:如果敌军果真从我这里通过进沟去,今天我是死定了,那我同敌人将有一场避免不了的遭遇战。不过我对这可能将要发生的战斗情况认真地分析一下,情况对我是有利的,因为我在暗处敌人在明处,只要敌军开始向我这里前进,进入我的最佳有效射程,我就要先敌开火打他个措手不及,击毙几个敌人,然后被敌击毙,虽死也不冤。我只有在心中默念:祖国啊!首长们!我今天在此革命到底为国尽忠了。此时,我脑海里也冒出另一个想念来:今天这种场面很可能是那个该死的家伙投敌后,为了自身的利益,讨好敌人邀功请赏,出卖自已的同抱,向敌人报告说:就在附近还有一个不愿意投降的我。今天敌军搜山十有八九是冲我而来(事实上敌军随时都处于搜山状态之中),我在心里大骂着这个家伙不是人,后悔为什么没有将他击毙,惹来今天的麻烦事情。
再看那个似军官的人,举起了望远镜搜索着我这边方向的各个山头和地形地貌,又同那几个敌人叨咕着什幺,只见几个敌人把枪举了起来,朝着我隐蔽的这个方向的各种物体和空间无目标地射击。只听叭!叭叭!叭………!一阵杂乱的枪声在夜幕笼罩前的山谷中嘶鸣着,显得更加凄惨、悲沉。开初我惊了一下,以为敌人用望远镜发现了我,组织火力向我射击,我紧张地但又仔细地观察着,倾听着,那些枪声都从我头顶上空,拖着长长的啸声飞过山岭,飞向远方,原来发觉敌人在原地无目标地放枪才安下来。敌人为什幺要如此,我猜想是:一,搜索了一天,跑了许多山路无功而返,干脆来个无聊的欢手,既是精神剌激也是种思想发泄;二,说不定是敌人使用的一种火力侦察手段,这个时候是我突围人员上路行走的大好时机,使用一下火力侦察,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使我隐蔽人员暴露目标。我看透了敌人的技俩,耐心地卧在那里动也不动,要看你做些什幺。我正胡猜,突然一排子弹打在我隐蔽位置的前面地上,子弹哧哧地钻进地皮,溅起的泥土散于四周,子弹打在树枝上,树叶纷纷落满一地。我卧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紧贴着地面严密注视着敌人,从敌军并未前进,就在原地无目标地射击来看,更证实是没有发现我,况夜幕不断地从空中跌落,起着对我掩护的作用,敌人万万都没有想到,就在他们的眼皮下和枪口下,竟隐藏着一位志愿军的突围士兵,随着敌人整队出山去了。
由于我沉着,冷静,没有表现失常,故当有惊无险地顺利地化险为夷,使我从金鸡山突围后第一次与敌军搜山部队相遇,就这样戏剧性般地结束了。敌人走后天色 完全黑了下来。我站起来长长地舒了口气,提着冲锋枪尾随敌人后面,向着山口处大踏步地走去。
新的战斗集体
一段时间过去了,究竟是什么日期无法记忆,我究竟在什么地点也无法知道,每天在山沟里钻来钻去,忽东忽西,要躲避敌军搜捕,又要与敌军战斗,还得四处寻找能吃的东西来维持生命,这些组成了我每天的行动特点,但向北方突围的信念却是坚定不移的。有一天我进入一条山沟,那是杂草丛生,道路隐没,人走进去遮没了大半个身子。我正在一条低矮的横岗上走着,发现前面坡下不远处的草丛中似有三个人影晃动,仿佛一人头上带有黑色“钢盔”特别显眼。这三人被杂草遮没了大半截身子,与我是同一个方向前进,由于阴沉天气,雾气朦胧,是敌是友,对其情况看得不很清楚,为了不暴露自已以免双方发生不必要的冲突,我主动地改变了路线避开他们,想从另外一条道路绕过去,谁知他们反而先发现了我。“什么人”!!对方一人向我喊话发问。由于李承晚军能说汉语者很多,故未把喊话者就认为是自已人,继而我又听见咔咔嚓嚓扳动枪拴的声音。这时我又看见他们低矮着身躯,利用草丛掩护隐蔽地向我运动过来,我立即往一株树后一闪,把枪一端,跟着“哗啦”一声,子弹也顶上了枪膛,随时准备迎战,眼睛死死盯着他们有何举动。
“快出来吧,我们已看见你了”。他们又继续向我喊话。
其实我们相间距离只有几十米,逃走已属不可能了,唯一只有以死相拼。在这种紧张情况下,我沉着冷静根本不予理睬也不答话,警惕地端着枪瞄着他们,只要“敌人”先开枪或继续向我运动靠拢,我便立即还击,如不开枪,也不向我靠拢,便采取守势与他们对峙,然后再寻机躲离。
“我们是志愿军,都是自已的同志,你不要误会,快出来吧”。只见对方一人用双手合拢一起,做成一个喇叭形捂在嘴上,又在向我喊语。我仍然不动声色,不为所动,始终用枪瞄着他们恐怕有诈。稍倾,对方又重复一次喊话:“我们是自愿军,都是自己的同志,你不要误会,快出来吧。”
我清楚地听见对方连续两次自称是自愿军,才把头探出来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当确认后我惊喜不己,立即喊叫起来:“同志们,是自己人,我们是自己人。”我先叫着并向他们挥手。对方听见我的呼叫声后,三个人全都站了起来,我冲下坡去同他们热烈地握手,自报了我的姓名和单位。他们也作了自我介绍:三人都是540团的,但不同连队,一位是张清和班长,背了一支与我一样的苏式转盘冲锋枪,一位是司号员,除了一支军号外,腰上挂着信号抢和两颗手榴弹。他头上顶着一只不知那里捡来的一个小搪瓷盆,盆底被烟熏黑了把它反扣在头上,远看好似“钢盔”一样;另一位姓黄的战士,背了一只苏式步枪。
“你再不应声,双方很可能发生误会导致不良后果,事实上我们是看见了你的准确位置。”姓黄的战士对我说:“根据张班长估计,肯定你不是敌人才向你靠拢,如果是敌军,决不可能是一个人,所以张班长才叫我先讲是志愿军身份,把你引出来,真不出班长所料。”并向张班长竖起了大拇指以示赞扬。
“你们如不说是自愿军,我真的认为是碰上敌人啦,弄不好我们将要‘相互残杀’哩!”我插了一句。
大家相视而笑。我们互相简单地讲了一下突围情况和与部队分散的情形,无不痛心惋惜伤感不已,然后我们四人结队同行。
“据我的推测,战场离我们不是很远,我们大家一条心,生死在一起,努力赶到敌军前沿阵地,寻找机会突围”。张清和班长边走边发表自已的意见。
“没有意见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大家一致表示赞同。
就这样我们四人结合成一个新的战斗集体,在张班长的带领下,我们在大山密林中辗转地向战场追赶,但怎的也赶不上,连炮的声音也听不见,敌军的飞机也很少从我们头上飞过,大家都很犯疑,不过我们并不气馁,坚定地向北方走去。
有天午后,我们四人行走在山间道上,突然山岗那边响起了“叭,叭”的零星枪声,一听枪声,我们精神一振来了劲头,因为有枪声的地方,十有八、九就有我们的人与敌人干上了,只要我们一会合,就会壮大力量也可共同打击敌人。张班长喊了一声:“快,跑步上岗”。我们四人急步跑上山岗一看;只一条窄窄的山沟中有二个志愿军士兵,一人提着一支步枪,一人徒手急急地向山上跑去,后面远远地有四个敌军紧紧追赶,偶尔又举枪向奔跑的人射击。眼看分明是寡不敌众,我们四人心急如焚,不约而同地大喊:“快,向我们这里跑,向我们这里跑”,这两位同志听见后边跑边担头看,发现我们连连向他们招手,俩人不顾一切急急向我们所在的山岗奔驰而来,后面四个敌人穹追不舍并不断开枪射击,大有必胜之心。张班长见敌人越追越近,立即命令,“准备战斗,掩护同志”。我们立即各自找了隐蔽物,枪弹上膛等待时机。两位同志刚刚上岗,敌人就追了上来,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山岗上还有几支枪口正指着他们。张班长一声令下:“打”!我们三支枪一齐开枪向敌人射击,敌人一下就朦了:“这明明是志愿军的两名掉队人员,一路上还手的力量都没有,这里那来的如此火力”?眼看敌人不敢怠慢,子弹是不认人种与国籍的。他们立即就地卧下,边射击边向后退却,找了个合适的障碍物藏了起来观察我们的动静,但没有发现我们准确的位置和多少人员。我们居高临下又隐藏在山岗上树木成林灌木丛之中,敌很难发现我们,他们的一举一动均在我们视线之中。张班长发现一个敌人指手划足地乱舞着,举起了冲锋枪瞄准了他扣动扳机三个点发,打在了这家伙身前的掩体石头上,叭!叭!叭!三声震动山谷,眼看溅起了三点弹雾。这个敌人一个兔滚便向山坡下滚去,其余敌人一见情知不利,也猫着腰向山下跑去100多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与我们相互对峙。我们待了一会儿眼看敌人没有采取攻击行动,也不撤出山去,张班长说:“这是敌人在等待援兵,我们不能停下来等敌人大多数人马至此,那时我们就走不成了,必须马上转移。
在张班长的指挥下我们立即撤出了战斗,通过谈话得知,徒手的一位年龄较大的是师部老炊事员,脸上嘴上长满了胡须,腰间挂了两个手榴弹;另一个年青战士是师山炮营的,据他们称部队突围后,他们俩人是前两天才会合的,今天刚走到这里就遇上敌人搜山,幸喜遇上同志们,不然今天不死即俘。相互介绍后共同握手拥抱,老炊事员唏嘘着说:“命不该绝,阿弥陀佛”。山炮营的战士也流下了热泪。我们的战斗集体又注入了新的活力。
误入陷阱
我们一行六人相互照顾向北方而行,这一天来到一个宽大的山沟里,这时大约下午五时左右,在山上时就发现了山口处有一条公路,特别是靠近公路就要特别小心,敌军是机械化装备,行走靠轮子,因此决定他离不开公路。在突围过程中只要发现公路,就意味着很容易碰上敌军,张班长要大家把眼睛放明亮些。在接近山口不远的小路旁,矗立着两三户人家,房前站立着或坐着有五、六人,形态上能看得出有些是老年人和两个女人。通过在远处短暂的观察,并不见什么异常情况,我们便准备去侦察一下实际情况,除了解敌情而外,还准备寻找食物。
“班长”,司号员看了看班长欲言又忍。
“有意见就讲,大家好商量着办”。张班长一直看着房前情况回答。
“我提议是不是先派一人前去侦察证实一下情况后再作决定”。得到允许后司号员向张班长提出了自已的意见。
“我也正在考虑具体怎样行动”。张班长回答说。
“班长,让我去吧”!姓黄的战士抡先自报奋勇前去侦察。
“班长,我是团员让我去”!我也不甘示弱地表示要去侦察情况。
张班长看了看我们没有立即回答,又看了看房前的情况,很显然他在深思熟虑,寻找应对之策。“这样吧,我们一齐去也好有个照应,但不要走成一团,把间隔距离拉开,出现情况时也好应付”。思考一阵后张班长作出了决定,同时也作出安排步骤。
根据张班长安排,他走在最前面,姓黄的战士走第二,我被安排作为殿后最末尾,并注意后面的突发情况,其余的人走在中间。我们每个人相互间隔7、8米距离,成一路纵队队形边用眼光搜索四周边警觉地向前面房屋靠拢。我们来到房屋前散开站立,这几个老百姓坐着的都站了起来挤在一起,但他们并不感到惊慌全都看着我们。
“那边的米滚依索”!(意即:山口处有美军吗?)张班长向一中年女人有礼貌地做了个友好手势,用“汆汤话”询问地指了指山口,(“汆汤话”四川方言。这里指汉语、朝语混合在一起使用)。细看那个中年女人一身干净素洁,虽不妖艳但很俊俏,在她身边一站,一股脂粉气直扑鼻中,这女人见班长向她招呼询问,便嘻笑着迎了上来,一把就拉着张班长往屋内拖并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嘴里又不断地说。“米滚啊不索,吉文滚大大辛苦,坦白木角西哟“。她也用”汆汤话“回答。(意即:这里没有美军,志愿军很辛苦,请到屋内去抽烟)。张班长拒绝了她的要求,并表示不愿进屋去,这个女人不由分说一个劲地往屋内拉张班长,口里不断重复她那些话。就在这个时候,张班长突然瞥见一个小男孩,已跑出有200多米的山口处,转弯便看不见了。
“有情况快撤退”!张班长大声发出命令并挣脱了那个女人的拉扯,我们同时也窥见了这种情况,大家一齐向山口处望去,山口处已出现敌人一个班兵力正向我们这边跑来。听见张班长一声撤退的命令,我们立即哗哗啦啦枪弹上膛,司号员和老炊事员摘下了手榴弹拿在手中应付不测。那个女人还不放过机会,又去使劲拖着张班长不放手硬把他往屋里拖,口中还在不断地说:“米滚的阿不索”。张班长火了,口中大叫,“你他妈混帐我打死你”立即举起枪来,朝着这个女人的胸部就是重重地一枪托,把这个女人打得来倒退几步。“咚”的一声撞在了房屋墙壁上,又反弹过来重重一跤跌在地下。“唉哟!唉哟”!不断地呻唤,其余几个老百姓吓得抱紧了头,蹲在地上直打啰嗦也不敢动。张班长挣脱了纠缠,带着我们紧急往山上撤退,这时敌人已向我们开枪,子弹呼啸着从我们头顶上飞过。
“你们先撤,我断后掩护”!我大叫着对他们说,并在一个大石后面隐蔽起来开始射击敌人,张班长与姓黄的战士同时也开枪还击。由于我们的还击,敌人停顿了一下后立即散开队形,猫着腰不断地边射击边前进。眼看敌人距离越来越近,子弹的呼啸声已在我们四周串响,“快撤,不要硬拼”!张班长见情况对我们不利大叫着下了命令。我们迅即向山上另一条窄窄的山沟跑去,敌人紧跟着尾追上来边追边打,我们也边退边打。双方子弹相互呼啸震动山林。我们跑了一段路,前面突然出现一个房屋(实际上是防空洞式的房屋)在房屋后面,站着一位老大爷,探着个头看见我们便不停地紧张地向我们打出手势,要我们向他屋后的一条岔道后的山梁上茂密的树林中跑,我们见他真诚的表情,也来不及多想就朝他指的方向钻进了林中,在这复杂的地形中,又被丛林掩蔽料定敌人也不敢随便追将上来,所以当敌人来到这丛林外示威性胡乱射击时,我们也就放慢了脚步从容地走在其它山沟丛林深处。
“他*的,几天前也遇着敌人,若不是班长提前发现,我们几个早完蛋啦”。司号员口中骂骂咧咧地说着,大伙也很佩服张班长机警的洞察力和果断的决心。
“作为一个军人,在战场上时时保持清醒的头脑,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特别是处于目前环境,不能视而不见”。张班长看了看大家教育似的说:“今天这事情也发生得很快速,从刚才情况来判断”。张班长一个个地指了指大家接着说:“其实,我们在下山途中,就已被那几个人发现了,主要是那个女人在作怪起作用,她便先叫小孩跑去报信,当我们出现在她面前时,故他(她)们也不感到突然与吃惊。敌人接到报信后立即就来了,估计敌军就住在山口处,不然为什么来得那么快”。张班长不无感慨地说:“在这里的老百姓中也有少数不明事理的人,唉!她(他)们在战乱期间,又在敌人的胁迫下也是没有办法呀!我们也要愿谅她(他)们的处境,今后行动要看准情况,尽量避开老百姓,少添麻烦”。稍事休息几分钟后,张班长催着上路,怕敌人组织兵力来搜山就麻烦了,我们便迅速地离开了战地。“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司号员用喉音欢快地哼出《志愿军战歌》的音调,并在山道小路上不断地跳跃,大家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了许多。
党和祖国在我心中
两三天里我们先后又碰见540团一位林连长,539团一位刘指导员和一名战士,一共九人,这时我心中想,现在人也多了,枪也多了,又有连长和指导员,我们当战士的一切听从指挥,突围一定成功这是多么好的事啊。我们九人结队而行,有一天来到一个很宽大,纵深又长而又很隐蔽的山沟,山口处一个小村落,看不见有人行动,听不见鸡鸣犬吠,想来是个无人村。我们已没有吃的了,看见一个村落,大家心里高兴,决定在这里准备找一些吃的再走。黄昏时刻我们下到半山腰时,在一弯道小路旁突见一小茅屋(白天在山上观察时它不在我们视线内),内有一大娘见了我们便冲出门来往屋后山上跑,她刚出门已被我们堵在了门口,大娘发现我们是志愿军和见我们没有什么恶意才没有跑。经过林连长问话(自然也是“汆汤话”),才知道这里地名叫九里洞,这位大娘因年岁已高而没有离开故土,从她口里得知在附近地区没驻有敌军,公路也不在附近,我们趁天黑的机会,全体人员来到了山口的村子里,果真地由于战争的威胁,老百姓也撤离了。我们找了几家稍大的房屋进行搜寻食物,结果在房屋周围老百姓自已挖的防空掩体中,找了一些老百姓撤退时未被搬走的粮食,计有玉米、荞麦、大米等,然后聚集在一家房屋的厨房内,用布和草帘堵严门窗,派出哨兵监视情况,屋内的人开始生火炒干粮,天快明时才撤上山来,在一个既隐蔽阴森,又是深沟岩窝的地方住了下来。
天大明了用过早餐(啃干粮喝山沟水)后,由指导员组织大家在一起围坐在沟内的岩石上听他讲话。“同志们”!指导员环视了大家一眼,可以看得见他湿润的眼睛满含辛酸的痛楚,他以微微激动的语调说:我们现在是9个人,今天有缘能聚在一起真不容易, 是这次战斗把我们召集到一起的。我们虽然与部队失散了,但现在我们又聚成了一个新的战斗集体,几天来忙于钻山沟走夜路,没有安定过一天,以至相互了解甚少,为了促进互相帮助、互相了解,以利团结战斗,我提议大家能否作一个简单明了的自我介绍好吗“?
“赞成”“好”!“很有必要”。“说得好,在这种环境中,我们是应该有更多的相互了解,以示同心”。全体表示一致同意。指导员掏出个小本本和一支笔,他首先自我介绍,然后一个个地询问,把每个人的姓名、籍贯、年龄、某团某连、什么职务、是否党团员和一些简单的情况,全部记在他的小本本上,我们好象又进行了一次庄严的军人登记。登记完后指导员接着说:“根据登记情况看,我们九人中有4人是党员,2人是团员,我提议由我们4位党员,临时成立一个党小组,我自告奋勇任党小组长,并提议由林连长任战斗小组长,带领大家共同战斗”。指导员环顾一下四周用征询的口吻说:“如没有异议请举手通过”。指导员率先举起了手,其余8支手不约而同的举了起来,表决了这一值得永远怀念的“决议”虽然没有得到那个上级组织的批准,但在这种特殊环境的情况下,真也算得上是一次特别的决议。539团刘指导员临危不惧,在危难时刻奋勇挺身而出,组织党的小组担任党的小组长,充分显示了一个共[chan*]党员的大无畏精神。
指导员接着说:“我们是共[chan*]党领导的军队,随时随地都要有党的领导,我们有了临时的党的小组,就要带领群众战斗,发挥党的领导作用,党员的带头作用。我们9个战士9个红心联在一起,我愿意同大家一起战斗,同生死,共患难,战斗突围回到我们的部队”。他这些谈话,极大地鼓舞了大家的信心,指导员进一步趁热打铁地说:“我们大家在一起已经有几天了,为了突围天天忙忙碌碌,尽在钻山沟闯密林,由于有一种压抑的心情,相互间很少说话谈心,我们虽然都在走向北方,但我总觉得还要进一步,‘统一坚定思想认识’,请大家讨论一下,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指导员讲完话后,我到吃了一惊,心想:这几天来不是都在突围吗?为什么还说思想看法不统一呢!等到讨论完后,才知这位指导员是有两刷子的,也才明确他讲这段话的含意所在。竟管当时我们没有制定什么完善具体行动纲领和战斗计划,但确实通过讨论达到了统一思想和一致行动,这是我们9人在一起的几天中的重要的“决议”。下面这段文字就记录了当时一场辩论会的绐终。
540团林连长打头发言,他说:“根据目前情况分析,我认为有如下几点:1,听不见炮声,说明战场离我们很远,已向北方纵深推进, 我们现在所处地区位置在那里,谁也说不清楚。2,很少见敌军飞机从这一带天空来往,说明此地不是主要航线。3,据那位朝鲜大娘反映,附近没有驻防敌军部队,说明这里不是主要交通要道,因此敌方在此也就没有重兵。4,此地山高林密便于隐蔽,在短时间内吃的问题是可以解决的。5,根据前几次战斗经验,我军第六次战役很快就要开始,这是按照毛主[xi]军事战略思想正确运用在朝鲜战场的实践,这就是‘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于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我认为我军将连续发动第六次、第七次战役,得到不断地打击敌人”。
大家附和着连长的分析。
“所以我建议”。连长环视了大家一眼肯定地说:“就在此地短时间地住下,不要急着去突围,我们就暂时在敌后‘打游击’,如去突围人多目标大,自然危险性也大,等第六次战役打响后,我们来个里应外合打出去”。
539团刘指导员不同意这个意见,他把手在空中一劈果断地说:“从各种情况分析,1,我师失利,部队肯定已奉调回国,你我在此无人得知。2,留在此地没有群众,就有群众也为数很少,况语言不通,开展活动很困难。3,如果被敌发现,若是小股还可以应付,若是排连以上兵力,敌众我寡就难以应付,况弹药也无从补充。4,趁现在9人不算多,目标也不大,敌人也摸不清我们情况,突围成功是有可能的。5。第六次战役什么时候开始,你我不得而知只能瞎猜。6,我们是人民战士,党和祖国在我心中,凭着我们一颗忠于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军队的赤胆红心,凭着多年的作战经验,我们的突围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大家又感到指导员的分析很有说服力。“所以”,指导员环顾四周坚定地说:“我主张坚决突围出去”!
接着展开了民主讨论,各抒已见,最后由指导员归纳总结,得出了以下统一意见:1,部队回国是肯定了的,因此战士必须归队。2,至于第六次战役开不开始,什么时候开始谁也说不清楚,应丢掉幻想,3,留在这里万一脱不了身,冬天一到御寒怎么办?一无棉衣,二无防冻措施,要知朝鲜的严冬是零下30多度,是无法抗拒的。4,要战斗就要弹药与粮食,这些物资从什么地方补给供应?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向外突围,牺牲了是为和平而献身。指导员根据讨论归纳的四点意见,以党小组组长名义郑重宣布“决定突围”,他扫视了大家一眼,“请举手通过”。九支手高高地举了起来。
通过决定后大家静听指导员下一步行动安排,他说:“另外再规定几条纪律,1,白天不走晚上走,如白天需要走也要选择阴雨天行动。2,不走大道走山沟。3,与敌军相遇尽量避开冲突,万一避免不了进行对抗,要在最短时间内摆脱与敌纠缠。4,有同志负伤只要没有牺牲,就一定要救护一齐归队。
“我提一个问题“。林连长看了看指导员,待指导员点点头后接着说:“突围是要有时间的,这里涉及一个吃的问题,越向北越靠近敌军阵地,就没有充裕的时间去寻找粮食,我看这村子里,还有粮食可弄,是否把干粮准备‘充足’了再走”。
没等指导员开口,大家就表示赞同,看来大家(包括我)挨饿挨怕了。“我不赞成我反对,我建议今晚就离开九里洞”突然师部老炊事员提了反对意见。
“为什么”?连长问了炊事员一句。
“因为这里是敌后情况特殊,我们在山下曾遇着那位大娘,说明这里并不是没有人,何况我们的行动都被她看见了,因有前次教训,所以我感觉不妥”。老炊事员没有足够的理论说服大家,只能拿出前次的教训来作为理由。结果大家没有采纳老炊事员的意见,把连长提的意见形成了一项决议而付诸实施。“同志们,就这样决定吧,今夜下山弄粮食,明天和后天抓紧把干粮准备就绪,后天晚上出发。”指导员作了决定并下了命令。
当晚我们9人又集队下山去了,在原来的大院内和附近的房屋里和地窖中,再次进行了搜寻。“朝鲜的大爷大娘们,我们今夜对不起啦,又来‘借’粮食啦。”司号员边寻找边口里不住地唠叨说:“我们只有吃得饱饱的,在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来报答你们吧”。我们共找了有200多斤粮食,揭了一口锅,一个石磨,搬上了山就在这深山沟中大作起干粮来了。我们加紧准备着,准备着。
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我们还是警惕的,毕竟这里是在敌后,不能麻痹大意,因此一到黑夜便在沟沿上派出哨兵监视动静,接近天明时才撤岗,白天也派人随时在沟沿隐蔽处嘹望观察敌情。指导员一有空就做政治思想工作,讲党的光荣传统,讲我军我师战争史,目的提高大家斗志。至今我还记得他这样说:“我们要团结一心,共同对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人生自古谁无死?满腔热血献人民。”多么好的同志,多么好的干部。
泪流多了会丧失意志的
我们在九里洞山沟里积极准备干粮,到指导员规定期限最后一天,突然气温下降并下起了雨来,而且越下越大,直到夜晚均未停止,山沟内因雨也涨了水,也因雨过大被迫留宿一夜。
我们九人聚在一起,前后有五、六天吧,在九里洞有三天的日子,每天夜晚倦屈睡在岩石上或岩窝里,垫点山草,没有被子,真是应了一句“大地为床天作被”的谚语,此时虽然是5、6月的气候,每个同志每晚上都醒多次,这主要原因是处于敌人后方,需要时时保持警惕,另外一点由于早晚温差大,进入子夜以后的确因寒冷而不能入睡。今夜又在下雨故觉得特别冷,我们大家都未睡好,指导员要大家挤在一、二个较大的岩窝中,以便相互取暖抵御寒冷。快天明时雨虽然小了一些,但寒冷反而加剧,有的同志身上已在瑟瑟发抖,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之变,就在接近天明时,我们就遭到敌军的袭击。
“有情况”哨兵发现了敌人大叫一声,并先敌开枪射击。所有的人一听枪声,知道发生了意外。枪声就是战斗命令,同志们一骨碌爬起来,各自拿上武器扑在沟沿上准备战斗。我一看敌人大约有二、三十人(相当一个排兵力)分散着,弯着腰,利用雨天晨昏朦胧的掩护,端着枪一路随着沟沿,一路从正面向我们快速移动。在敌人哇啦、哇啦的叫喊声中,一阵密集的弹雨向我们射了过来,沟沿上的小树枝在枪声中纷纷断折落满一地。
“打”林连长大叫一声。我们所有的长短武器(实际上只有七人有武器)一齐向敌人射击,敌人暂时受阻停止了前进,但立即向我们投掷了手榴弹在我们阵地前炸响,有几个落在了沟内,爆炸声和聚密的枪声,以及敌人的叫喊声撕裂着晨空,响遍整个山林,敌人模糊的身影,又开始不断地向前推进并向左右成扇形移动,指导员见敌军对我两面夹击于我很是不利,敌众我寡决不能死活硬拼作不必要的牺牲,能走一个算一个,立即下达向后山撤退,连长和两名战士断后掩护边射击边撤退。谁知撤进后山,那里是一片高高的、密密的和望不到头的灌木丛林,以及茅草杂生的地带,人一钻进去,便被吞没在草浪之中,由于我们是先先后后撤出战斗,钻进灌木草丛地带后角度又不相同,致使便不能相互呼应,最终导致刚刚汇聚不久的战斗集体又各自失散,人各一方。
我钻进灌木丛林后,努力地向山上跑去,由于灌木与茅草密密丛生,影响了前进的速度,不得不先用手分开树枝与草丛才能使人通过,裤子和衣服被树枝扯成许多破口,手上和身上也划了许多血痕。我扯扯绊绊、跌跌撞撞地来到一山洼深处便停了下来,看这地形敌人也不敢贸然追进来。此时已听不见枪声,想来战事已经结束,又不知指导员他们情况如何,是生是死不得而知。这时只听见树丛“嗦、嗦”地响动,我警惕地一看,原来是师部的老炊事员也正向我这个方向跑来,我赶紧轻声地“喂,在这里”向他呼叫,老炊事员一见我,一把抱着我大喘着气,连连嚷着。“好险啦,好险”!
等了好一会,最终在后山灌木丛林中与我会合的就只有老炊事员,从武器上看我已是打完了子弹的空枪,为了轻装利索方便,我还是忍痛丢掉了空枪,只有炊事员腰间还挂有两颗手榴弹。看着眼前我们两人的情况,又想起指导员他们不知是生是死的情景,我心里很是难过又很沮丧也很痛心,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两手托着脑袋,两眼呆视前方,坐在潮湿地上一言不发。
“小鬼,怎么啦”!老炊事员坐在我的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说:“不要害怕,这些事我经历过多次啦”。他说完后还笑呵呵地按着我的头轻轻地摇了几摇。“经历过多少次啦”!我在心里自问着;并莫明其妙地看着他,相信他说的呢?还是不相信他说的呢?这些事情在人的一身中有一次就很麻烦了,那还能经过多次啊!很有可能他是安慰我的吧,或者是我听错了吧,我望着他说:“我的心都痛麻木了,你还笑得出来”。
“小鬼,不要哭嘛,泪流多了会丧失意志的,跟着我吧,我们俩人在一起更好走,我们没有自卫的武器,就跟敌人来个“捉迷藏式的游击突围啊”!
“捉迷藏式的游击突围”!我听了个很新鲜的名词也会心地望了望他点了点头。
天大明了,太阳出来了,雨后的太阳毒辣辣的,把我们俩人晒得难受也渴得难受。那密密的茅草和灌木丛林又不透风,头上直冒汗,身上似火烤一样难受,喉管里简直要冒出烟来了。我们俩人躲在丛林中,无可奈何地承受着这痛苦的煎熬。这时山林中的鸟儿开始活跃了起来,它们迎着朝阳嬉戏欢乐,放开喉咙高声歌唱,整个群山回荡着它们美妙歌声的旋律。啊!这简直是一幅“空山鸟语”绝好的画面,按理说处在这静谧的大自然中去领略这无穷的美的熏陶,该是多好的人身享受啊!可惜这幅美妙的实景,却产生在恶劣的枪林弹雨的战争环境里,这两幅实景在眼前的对照,在我的心中简直说不清是一种什幺滋味。这时我突然听见前面有“扑、扑、扑”的响声由远而近,仔细一看,有十几支小花脸山雀来到我的面前,它们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此时的我讨厌这些声音,随手在地上捡了个土块向它们打去,十几支小山雀受惊吓地又“扑、扑、扑”地四散飞去,“我和它们一样打散啦”!看到这个场面,我呆望着远飞的小山雀在心中难受的自言自语。安静下来后我一路苦思着,为什么会突然戏剧性遭受敌军的袭击呢?我认为有以下三点主要因素:
1、我们在警惕中的一点错觉铸就的错误。金鸡山突围后,尚有一大批我师官兵分散在敌后,这一点敌军是清楚的,敌人常派出搜山部队搜索我师分散人员。九里洞沟中的短暂“安静”,只是一种假像而已,加上气候突变和一些干扰思维的客观因素——如附近没有敌人驻军啦、不是主要交通要道和航线啦、山高林密啦、暂时有粮食充饥啦等等,虽然作了深入地研究,但没有根据当时实际情况而果断采取行动。
2、不应该忽视师部老炊事员的建议,认为一个炊事员,只知烧火做饭,不懂战略战术,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3、敌军很可能提前就发现了我们,但不敢贸然进攻,他们通过侦察了解,掌握了我们实际情况后,利用雨天早晨未明之时突然袭击,以多胜少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而获成功。
我把这三点想法,想告诉给老炊事员,只见他坐在那里,两眼直视前方呆呆地一言不发,竞管他沉着、冷静、还百般地安慰我,现在看来他的心情也同我一样,非常地沉重、沉重。我们俩人在丛林中无奈地煎熬着,好不容易挨到了天黑。
“天黑啦,我们回原地去看看吧”!老炊事员出乎意外地提了这么个怪问题,拉着我就要走。
“你疯啦!那多危险”我吃惊地叫着。“小鬼,没事啊,根据敌我心态,双方都不愿在出事地点久留,因此我们利用这个‘空子’去钻一下是不会有危险的”。他不知那来的理论和灵光,似乎很轻松地满有把握地说。
“我不干,我也不去”。
“那好,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然后回来找你”。老炊事员坚持他的行动,说着就往丛林外走。
“等等”!我喊住了他对他说:“我不愿意一个人留在此地,但又不愿意你一个人前去,真拿你没办法,只好与你同行”。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出了灌木丛林,机警地往山下走去,这真是一次智勇大胆而又似觉荒唐的行动,说不清是什么心理在支配着他和我。到了目的地一看,锅砸了,磨丢了,干粮全被搬走了,老炊事员俯下身躯仔细地看了看沟底的岩石,又用手摸了摸有泥土的地方,据他说看看有没有血的痕迹,来判断我们的同志是负伤了还是牺牲了。
“我的好同志,他们现在是安全转移还是落入敌手都不得而知,我们还是离开此地吧”。我不断地催促着。
“好,马上离开,今晚我们走他娘几十里”。我们翻上沟沿,利用白天有太阳时看好的方位,离开了九里洞沟,向着北方奔去。
坚定突围不动摇
两天的一个傍晚,在一条山梁上,我和老炊事员碰上了敌军一个搜山小组,由于我们提前发现得早又和敌人距离较远,正准备躲离,还是被在坡下的敌人发现了,随即开枪射击并追了上来,我们加速向山上跑去,敌人在后紧追不舍。在一条岔道上,老炊事员示意我向一条浓密的山沟中钻去,他却顺着山梁正道直向山顶跑去,当我跑进密林中时,山顶上传来一串枪声,我心里震动了一下,不会是老炊事员他……,真不敢往下想,我躲过了追击,而他究竟是采取分散吸引敌人注意力,还是有意掩护我?我真不得而知,但我与他接触的几天以来的感受,对他为人正直的作风,是十分敬仰的,他是一个好同志,是一个真正的中国军人,但愿他平安无事,从此又是我单独一人。
自从与老炊事员分手以后,我单独一人奔向北方。一段时间以来自已说不清楚在什幺地方?离铁原郡还有多远?铁原郡又在那个准确的方位?现时的我尽管处境险恶,但心中反而踏实了许多,并产生一种无所畏惧的念头,这有什么了不起嘛!一个人走路最好。我按照在九里洞制定的几条行动纪律结合实际情况,警惕地走向北方,从金鸡山突围到现在,据我估算已有一个多月左右的时间了。九里洞分散后,由于忧郁和严重缺乏营养,慢慢地人也变了形,失去我本来的面目,在经受了许多艰难困苦的折磨,饥寒交迫的困扰,凄风苦雨的打击,生死双重威胁都随时伴随着我。
就生活而言挣扎在饥饿线上:生活在敌后每天吃是个大问题,为了能生存下去不得不向饥饿作斗争,也不得不寻求赖以生存的食物,只要能进口填肚者皆食之,其后果如何无须思考。我搜寻在一些旧战场残破的战壕里,防空洞及掩体内去寻找两军因战争而丢弃的残余食品用以果腹,但必竟为数极少,根本无法解决问题,时常处于饥饿状态。有一次我拾得一个敌人丢弃的肉食长方形罐头,罐口大开,拿在手中一看,肉食已被吃了一部份,罐筒内爬满了白色咀虫并有一股剌鼻的臭味。我用树枝捣出有蛆虫的部份,便显出下面的好肉来,但肉上面还是有一些白点点,我顾不了许多,便全部捣空送入我的口中。我也在山沟溪中捉过一些小青蛙,个体有大拇指大小,这种青蛙背部呈青色间有小黑点,腹部呈金黄色,用手不易捉住,只好用树枝条一阵密打,将打昏或打死的青蛙,用拾来的罐筒刀剖开蛙肚,剥去蛙皮及头部,在溪水中洗净后便生吃青蛙肉,简直说不出是什幺滋味。有时去到一些无人的农户家中,找了些老百姓撤退时遗留的一些大米,用我拾得的一个铝制扁形饭盒,上面有一手柄,不用时手柄可折迭挂在腰间皮带上,我就用它来盛满山沟中的清泉流水泡起生米,待生米发胀变软后再用手抓来吞食。有时偶然碰着机遇去挖掘老百姓遗留在地里未收获的土豆、黄爪之类的农作物,就在地面草皮上或自已的身上擦掉泥土(有水的地方当然不这样)。再用手掌摩擦干净,便啃掉皮屑而生吃了。有时口渴难耐找不着水,便挖掘一种不知名的胖胖微苦又有些涩口的野草根,它只能咬出水来润喉而不能吞下充饥。有时在山中寻找野山果吃,尤以野葡萄居多,有些果实叫不上名来,不管能不能吃,吃了后果怎样,反正它是果子吃了再说。我吃过这样一种野果,它长在藤条上,个体比樱桃大,比枇杷略小,呈扁园形状,青红色,成熟后是黄色,味略甜微酸很上口,咬开后果心中很多小白点似白芝麻形状。吃了这样东西后,开初只感大便有些干燥,后来吃多了就发觉肚子不但胀而痛,直至大便干燥不通,不得不用手指去抠自已的肛门捣通大便,这情况真把我害苦了。由于环境及各种原因的造成使我不能正常充分地进食,在这段时间里我完全过着“原始”人的生活方式,吃喝的是山间青泉水,住的是荒山野岭岩窝草丛,上不能遮风挡雨,下尽是坭土潮湿冰凉剌骨,真同“野人”一样。
就行动而言挣扎在死亡线上:我每天翻山越岭,尽钻丛林莽原,朝鲜东(中)部一带多为高山峻岭地区,何况大部份时间是在黑夜行动,无形中增加了行动困难。每次出发前要先把方向和方位看好,如天空有星星则要看三星位置来确定方位,或者白天看准太阳下落的西方来确定方位。有时头天晚上出发,天明时到达一个新的地点,隐蔽下来后当天又是阴雨天,又没有太阳起落,又确实弄不准那方是南北向,为了少走冤枉路,当天就只好停下来不走。有时也白天行动,都在下午黄昏时间,或阴雨天和在高山区丛林地段,尽可能地少走开阔地带,如确实避免不了要通过开阔地带时,也是尽最大的努力、最短时间、最快速度冲过。前进路上,突然出现河流,唯一决定选择的办法就是立即涉水或泅渡而过,根本不容许再奔向上下游去寻找桥梁,在战争状态下,桥梁都有敌军把守无法通过。在黑夜中行走更是一种艰难的烦恼事情,尽管行前看准了北方位置,一旦上路进入密林后,就会有迷失方向的可能,走错了一道山梁或一条山沟,有可能奔向东方、或西方、再或者背道而驰走向南方。我每走出一步,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前进路上和周围的一切情况,耳朵竖得长长的,聆听着发出的一切响声,随时随地保持高度的警觉和处于临战状态。听翻译官讲:朝鲜盛产虎、豹、熊大型猛兽,是否由于战争的摧残,这些猛兽被杀光了呢?还是被迫进入更高更密的山林呢?还是翻译官有意欺骗和哄吓我们的呢!我虽然从未遇着过这些猛兽,倒是在夜间漫漫的山林中,突然一声夜鸟哀啼,其声凄厉,悲切回荡于山林里,顿会使走在夜路上的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我每走出一步都在走向死亡,因随时都有牺牲和饿死的可能,再说如冬季一到,我又突围不成,将有冻死可能。我每走出一步也在走向成功,因为只要向北方前进一步,就是向我的部队靠近了一步,向我的祖国靠近了一步,我就胜利在望。
就形态而言犹似‘人鬼参半’:我风雨里走,泥泞里淌,爆日下晒,岩窝里睡,潮湿浸袭,腰痛脚软,故常在腰腿间锤打以壮其力,兼之食物不良常处于饥饿状态,根本得不到营养补充,生活的规律完全由环境情况和大自然支配。生命需要的热能,除了摄取极少数食物而外,全靠自身原有的结蓄能量的散发供给消耗,自身能量一天天地消耗掉,身体也就一天天地垮了下来,体质变得相当虚弱。从金鸡山出来到现在,很少很少解脱过鞋袜和衣服,涉水后,淋雨后,泅渡后基本上都是在自身上沤干的,自身身上散发的汗臭酸味和霉气味自已都能嗅到。两个脚掌皮沤成白白的、厚厚的一层软皮,两支脚的前后脚掌上有很多小坑洞,每个坑洞内都有一粒沙子,只要坐下稍事休息一阵后,站立起来一走,尤如针在脚底上扎一样痛,要慢慢地,轻轻地走一段路,等到两个脚掌适应了,那时跑也跑得。还有休息一阵后一起身站立,头重脚轻摇晃欲倒,闷闷沉沉的在头脑中一下有麻麻痛痛昏昏胀的感觉,只好用手扶着我捡的一根树棍把眼一闭把头低着站立一会,迷眼中又见眼前群星飞舞,要等头昏闷过后人才能清醒,然后又继续往前走。由于没有理过发,头发且长又乱,也长了短短的满腮胡须,形体消瘦,脸呈菜色,兼之很少时间洗脸,脸上污垢糊了一层,两眼深陷下去只见两个眼球晃动。由于不能换洗衣服,身上生了许多虱子,又痒又痛非常难受,如果用手无论在头上或身上只要是发痒的地点一摸,保证捉下虱子来,起初感到很不自在,后来我就慢慢地习惯了,真是应了“虱多不痒”的一句俗话。如遇着晴天大太阳,我也会脱衣捉虱,只听噼噼啪啪一阵响声,那简直就是打了一场围剿的“歼灭战”。一身衣服早已破乱,我于旧战场战壕中拾得一件敌军丢弃的破旧单薄茄克衫穿在身上,又长又大形态极不协调,好在一早一晚给我增添了御寒的作用。一身衣服在荆棘丛林中穿梭时又被划破,东拖一片布巾巾,西掉一束布片片,如与我突然相遇,咋一看简直就是一个山野中的“鬼魅”,仔细一看与乞丐简直是一模一样。
就意志而言坚定突围不动摇:所有这些困难没有使我屈服,也没有丧失我突围的坚定意志。我虽年少不太懂得许多深奥的哲理,但我清醒地知道,我是个有革命意志鼓舞的,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代革命军人和青年团员。战争为我铸就了这种特殊的环境,并赋于我有保存自已从而去求生存的权利,决不向敌人低下中国人高贵的头和屈下尊严的身躯。我怀念祖国,是祖国教育我要如何去做一个正直的中国人;我怀念人民军队,是人民军队这个大熔炉把我锤炼成为一名勇敢的士兵,我参加人民军队后,才真正是我人生的转折点,在党的领导与教育下,才懂得什么是人生观,才知道如何去实现人生的宝贵价值和精神财富。我怀念家乡与家乡的亲人,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乡情与亲情的相思怀念。您们是否知道!您的人民,您的部属,您 的儿女是怎样地在同敌人进行着不屈的斗争,在同敌人进行着一场特殊环境下的生存斗争。
想到这些,我增添了无穹的勇气和信心,朝着北方我努力地向前走去,艰苦地,疲惫地,却又是顽强地向前走去,我自信我是能够突围的,我一定要突围归队。
我似乎在自已身上找到了一个体会,每一个人都会说“热爱祖国”这四个字,但平时虽有体会而不深,但当一个人远离祖国怀抱,脱离部队这个大家庭,身在异国他乡,又处在一个危难环境和生死难测的时刻,那个怀念祖国,怀念部队,怀念亲人之情感才是那么地强烈与真挚,才能真正掂出祖国二字的份量是多么地重,多么地诱人,多么地有感召力,多么地可爱与伟大,是一个人产生坚强意志的动力和精神支柱的源泉。
惊险历程
好长一段时间以来,仅管是劳苦,疲惫,忧伤和惊恐伴随着我,但我没有胆怯,也没有退缩,因为祖国是我的后盾,她迸发出一股强大的能量,支撑我坚定不移地向着北方前进。我清楚地知道在敌后的突围行动,实际上是生与死的较量,是与敌斗智斗勇的较量。仅管那“阵亡”的阴影与我行影不离,由于我处处小心,时时警惕,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也积累了一些“斗争经验”,也运用了正如象师部老炊事员说的“捉迷藏式的游击突围”方式,大都时间都被我先发现敌军,故能及时避开险地,虽曾多次出现险情,由于我的沉着和机警而最终化险为夷。
记得一天夜里,天上挂满星星,正是有利于我行走的好天气,我看准了南边天空的南斗三星(实际名叫小熊星座,由六颗星组成)位置后,无所顾忌地急步向北方前行。天空中的南斗,只要你随时随地看着它,就会随时可以调整我前进的方位,而我的心中也深深地有一个“南斗”,这就是我的祖国,她随时随地都在为我调整方位而使我不会“迷途”。我一路顺沟直下来到了山沟口,拄着手棍站在山口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和这里的地形(这也成了一种习惯),由于黑夜看不准确,只能在朦胧中见个大概轮廓,模糊的视线中也未见村舍房屋,四周山峦环抱,中央似乎象一块“小盆地”的地形,走进“小盆地”一看,田地荒废,杂草丛生,大地一片静悄悄。在这宁静山地夜晚,我估计不会有什么险情出现,因此,我昂首挺胸大胆地阔步前进。当我快接近对面山边时,才意外地看见有一条公路横卧在我前进的路上,跨越公路也是多次常有的事了,我习惯地、警惕地向公路两头望望,确信没有什幺情况,随即向公路跑去,还未跨上公路时,突然从右边的弯道中,先是射出了明亮的灯光,紧接着伴随轰鸣的马达声,敌人的车队也跟着驶出了弯道,明亮的灯光照得如同白昼,视物一切尽收眼底。我一惊,刹时神经高度紧张,这一危险情况的出现来得太突然,太紧迫,险情迫使我必须立即作出决断,往前跑,正好暴露在公路上,不死即俘;往后跑,在开阔地中也会被发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情急中立即倒在公路边排水沟中,后背紧紧地贴着公路边沿,沟虽不宽大而很深,刚把我全身遮完。我大睁着双眼反盯着路面上,瞬间,一辆紧接着一辆的敌军军车,轰鸣着从我身旁疾驶而过,无数的灯光光柱照亮了田野并从我头顶掠过。汽车通过时括起的气浪,夹裹着路边的尘土,一阵阵向我头顶和面部扑来,呛得人真难受,生怕自已咳嗽喷嚏暴露自已,只好用手悟住鼻孔与嘴巴,并闭上双眼,汽车排出的汽油味还是直钻鼻孔,其味难闻极了。我忍着憋气的难受等车队过去。车队过完后“小盆地”的夜晚又恢复了宁静,唯有能听到的,是我的心在“怦,怦”的跳动。我抬起头来观察了前前后后,用耳朵搜导着周围,确认无异常现象,我站立起来跨上公路,快速地跑了过去隐没在山林中。
又一次,那是一个阴雨天气,天空下着蒙蒙的细雨,我正在山岩下树丛中淋着雨,身上又冷肚中又饿,心想,在此冷冻还不如走路,除了身子还要暖和而外,说不定还可能寻着一点吃的,我柱着树棍,蹒跚地走出了山边树丛,一边走一边观察,除了观察周围敌情而外,主要注意搜寻食物。我慢慢地顺沟下得山来,这时雨也逐渐下大了,打在身上都听得见响声,天空也更灰暗了,偶尔夹着阵风使人不断冷颤,这对我来说真是雪上加霜,不过这也确是一个行动的绝好时机。我把树棍象步枪一样杠在肩上,踏着泥泞小路,顶风冒雨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在一个有几道山沟口交叉汇合的地方,我刚转出山弯,就与另一条山沟下来的一个敌军在沟口不期而遇,真是“冤家路窄”敌我狭路相逢,双方大约相距三、四十米,只听对方“啊哟”一声惊叫,我也“喔哟”一声惊叫,双方瞬间同时叫出声来。就在这瞬间的时刻,我紧张地却又是仔细地向对方一瞥;只见这个敌军头戴钢盔,身穿绿色中长雨衣,雨衣的大领提得高高的,故在瞬间未看清面孔,腰缠帆布宽带,脚穿翻皮战靴,一个似公文袋的皮包夹在臂下。对方也惊诧地看着我,由于我一身破烂况又已非人样,再又把树棍杠在了肩上,对方误认为是枪支,在灰暗的烟雨朦朦中莫能看清我是怎么回事,敌人一下反应不过来站在那里楞着似有不知所措,睁大着眼睛看着我。我立即先回过神来,巧妙而机警地把树棍从肩上拿下象射击一样举了起来瞄着他,但没有前进而是一步步地向后退。退着,退着,便突然先转身向着原路下来的山上跑去,大约跑有10多秒的时间,只听后面“叭,叭”几声枪响(敌人反应过来了),子弹从我头顶上呼啸而过。“站住,投降吧;联合国军优待俘虏”。敌人紧追在后面用汉语大声叫着。
“放你妈的屁,老子根本不信你那套鬼话”我边跑边在心里骂着。
“站着,投降吧”!敌人紧追不舍,边追边喊。这一定是遇着李承晚的士兵了,很多人能讲汉语并说得很流利。
“叭,叭”!又是几声枪响,子弹的呼啸声飞越在整个山谷之中,这声波传播出去撞击着山岩峭壁,又被反弹回来,大山中飘荡着枪声波浪回音。“两军狭路相逢‘勇’者胜”我利用三、四十米的距离和先跑10秒多的时间差的优势,用接力赛冲剌的速度,努力地向山上跑去,敌人也跟在后面紧追不舍,战靴没有胶鞋快,我明显地感觉拉开了距离。当我又跑了一段路程后,事情真有那么巧合,空中突然有一道强烈的闪电,把整个灰暗的大山瞬间照得通明耀眼,紧接着一串震耳欲聋的惊雷“轰隆隆”地在头顶上空炸裂落将下来,震得大地剧裂颤抖。更糟的是随着惊雷的巨响,那倾盆暴雨夹裹着狂风又猛袭而来,吹刮得天摇地动,山林怒嚎,原本淋湿的衣服,此时一身上下不住地流水。我边跑边抹脸,跑到溪沟边一看,眼看需要通过的山沟中溪水急剧陡涨,有淹没整个大地之势。我顾不了这些突发状况,一跃跳入溪沟水中,洪水淹至腿跨之间,不雇急流有把我吞没的危险,摇晃着身躯急速地淌了过去,上得岸来向山上急奔而去。我看到山岩边岔道上有一个防空掩体,洞口向上且杂草丛生,不注意很不容易发现,我豪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待适应一看,防空掩体内已有不少积水,洞口处的斜坡地面水还在不停地往内淌,我只好在掩体内半蹲着,瞪着一双大眼,竖着两只耳朵注示着外面的一切。倾盆大雨依然下个不停,震耳惊雷依然轰鸣不止,闪电仍在释放它耀眼的光芒。大自然的这一切,似乎是特意为我安排的,也似乎也是特意为敌人安排的,我在心里默祷;我又平安地躲过一次劫难,虽有惊有险,但终于化险为夷。
有那么一夜天空中又是下着东一滴,西一点的微小雨露,地面上虽无泥泞积水,树叶上也未落下水珠,但地上始终是湿漉漉的,也似有水雾飘洒在脸面上凉丝的感觉。自从与敌军多次遭遇后,我有一种看法,那就是说已经接近敌军的密集驻防地带,因此我在思想上告诫自已要高度警惕,同时在行动上做到坚持黑夜才走路的准则,并且在脑海中时时“总结”每次遇险时的脱身“经验”,这时,我在一处浅丘的脊背上往下走着,密密的树林是掩护我的好屏障,我正顺着密林中小路往山下走时,似觉踩着了什么?蹲下来一摸是根电话线,正好与我行走的方向相同,我便提在手中,把它作为“响导”,顺着它走了下去。走着走着小路要左转弯,但这根电话线却未转弯而是直接向前延伸,我跟着电话线走出了树林,就到了一处高坎边,电话线就从这里拉了下去。我到高坎前一看,下面是一个小村落,隐约有一、二十户人家散落在山沟里,高坎下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小院落,向坎的一面屋内尚有灯光,周围听不见响声,也看不见人影走动。我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在头脑中思考着这里究竟有多少敌军!或者很有可能是敌军的什么临时“指挥机关”不然如何如此安静。眼下这里分明是条通道,我走不走?出不出山口!能走过去吗?如果暴露了敌军来个包围搜山,我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啊!一阵思考后决定不从此地通过,立即返身离开高坎边。当我返身往回走时,脚下洽洽被电话线拌了一个趔趄往前一扑,一支脚偏偏又踩在一个小树桩上,脚一歪身子一偏重重地跌倒在地上。我腰间的扁形铝盒,洽在此时不知怎的从我腰间落了下来,一路碰撞着地面,只听“咣当当“的响声,翻滚着掉下了高坎。
“噜格哟?!噜格哟?!(朝语:谁或什麽?)房屋内赓即发出了喊问和吆喝声,随即就有脚步跑动的杂乱声,我知道闯了祸,爬起来顾不得痛,赶紧向山上撤退。这时已听见脚步声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顺着小路追了上来,手电筒光不住地四下搜寻。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面往前跑一面又仔细观察周围情况和地形,看是否还有更小隐蔽的岔道躲避敌人。眼看敌人越来越近,手电筒光柱在我近处晃动,俗话说“急中生智”,就在这十分危急的情况下,我当机立断地向高坎敌军驻地的一边溜了下去,到了底部便趴在那里,利用草丛的自然屏障的遮掩,一点也不动地紧紧贴着地面。眼看敌军晃着电筒追了过去,不一会几又返了回来,就在我附近坎上四周进行搜索,又走到坎边用手电筒往下照,电筒光柱在我头顶上空晃来晃去,但夜间难辨清晰,敌人折腾了一阵之后一无所获,便怏怏地下山去了。
事后我忆及此事,既庆幸又后怕,敌人当时如有一支军犬,我定会落入敌手。
阿妈妮
那些惊险恐怖的生活环境,虽然随时伴随着我,使我日夜提心吊胆不得安宁,但偶尔也有片刻的欣慰。
这是一个黄昏的时刻,我来到一条开阔的山沟内,远远看见在一山岩边有一间独立房屋,靠路一面搭了一堵篱笆矮墙,岩前屋后有好几株大树,在周围的树木陪衬下,它们显得高大雄伟,也特别引人注目,它成了这里房主人的特征,挺立在那里非常自豪,我又凝神一看,它好象在向我招手,又不断地喊着“小李来吧,这里很安全没有危险,还有食物可以充饥”。
我站在远处观望着,经不住它的“诱惑”,就想去看个究竟,也想在房屋内找寻食物,但经验教训又告诫我,又不敢贸然冒失前往,不过我还是走走停停,一边走一边观望,慢慢地向房屋靠拢。在离独立房屋还有一段距离,这时从屋中走出一位妇女,在房外做什麽事情看不准确,我站在路上一直看着那里的一切。少倾,不知怎的,那个妇女也发现了我,突然她转身向屋内跑去,跑了几步又站着了,慢慢地转过身来站在那里向我观望,我们两个就这样在一段距离内站着,互相看着,我要看她有什麽举动好作出反应。估计她也在揣测我;这是个什么人?为什么来这里?来这里想干什么?我们相互对峙着到各自发觉对方没有敌意的行为为止。我一面做出友好的手势,又一面两手合十慢慢地向她靠拢,但也做好随时一旦出现异常情况随时逃离现场的准备。等到靠近一看,才看清是一位50多岁的大娘,看这房屋好象是战争爆发后从山外村子里拆迁到这里的,东拼西凑地矗立在那里。
“阿妈妮,吾力中国人民吉文滚东母”。(朝语:意即大娘,我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同志)。我拍拍自已的胸部,口中叫着这位大娘,声明我是志愿军。这位朝鲜大娘,突然见我这个“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样子 ,先是吃惊的看着我这是个人吗?!听说我是志愿军后,张着嘴“哇!哇”地轻声惊叫着,睁大着双眼紧张地打量着我的全身接着又惶恐地向四周仔细搜寻着,见无异常才平静下来。大娘赶紧把我招呼进屋,并随手关了板门,我坐在房中,则示意大娘把板门留一个空隙好观察外面的动静,便于我能提前发现情况后,也能及时提前作出应对的准备行动。
“米滚的阿不索”。大娘轻声地说着并向我摆摆手,说明此处没有美军,短时间内没有危险,要我放心地坐下来休息。
“叭比依索”?(有饭吃吗或有吃的东西吗)?我耐不住饥肠辘辘的困扰,就开始向大娘索要吃的,这是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
“依索,依索”。(有,有)。大娘说毕随即到厨房端来了一小瓢煮熟的冷土豆:“小小的木角西哟”。大娘表示这是不好的饮食,请随便吃点吧。
见大娘端出了土豆,我喉头上忍不住直往肚内咽口水,此时此刻能吃上土豆是件多么不易的好事啊,我也就不客气伸手拿了土豆往嘴里送,大娘坐在一旁关切地看着我吃。我一边吃在心里想;她是那边的大娘?南边的吗?双方是敌对的,为什么对志愿军如此关心!北边的为什么不往后方撤退?与我一样流落在敌后安全有保证吗!我边吃边想又盼天快黑。我吃了几个便觉喉梗难下,肚子开始发胀与疼痛,由于我很长时间很少进食造成饮食没有规律,兼之胡乱吃东西,闹坏了胃子与肠道,现在进食时又急,所以出现了不良反映,我也就停止了进食。大娘见我吃得太快噎着了喉管,急忙又去厨下端来一碗水,我喝了水后才缓和下来,接着又吃了几个再次出现胀痛,只好停下来再也没有吃了。
“木角西哟”。大娘不断地促我进食,她那里知道我这时的困苦,我随时都处于饥饿之中,随时都想填饱肚子,一旦食物进肚就觉胀痛,也就只好作罢。待大娘收拾完后,我们坐在房中利用稍事休息的机会,互相用“汆汤话”交谈了起来。
“阿卜基依索”?(阿卜基即大爷)我发现只有大娘一个人在家,便关注地问她大爷到那里去了。“吾力大大的萨那米(人)。小小的萨那米,米滚扁机,轰!统统的死啦”!大娘伸伸大拇指,又伸伸小拇指,比划着手势表情悲伤地向我诉说着。
我已体会到,她的丈夫和孩子,都被美军的飞机炸死了,只剩下她一个孤苦伶仃的人,过着艰难的日子,又住在这荒野的山沟中,无有亲人,没有喜悦,我听后心里也感到难受,深责自已说话太不小心,剌痛了大娘的伤心处,“对不起”!我在内心表示歉意。这样的家庭悲剧,在朝鲜这片美丽的土地上又岂止这一家。战争期间,美军根本不管你是韩国人,朝鲜人,在三八线以南还是在三八线以北,见人就炸,见房就轰,他们的空军简直就是主宰一切的“上帝”。这些悲剧应归罪于美国策划的这场战争,他们想把所谓的“美国式的民主与文明”强加给全世界各国人民,妄图以“美国精神领导全球”,正是他们给世界带来了不安定因素。我诅咒战争,诅咒那些罪恶的侵略战争,它是和平人民灾难的根源,让战争和战争贩子们统统见鬼去吧!
“你的那边的去”?大娘指指北方问我。
“平壤的去,平壤的去”。我点点头。此时此刻能得到大娘的理解,心情实为欣慰,我找不出什么较为合适的话来表达诉说我目前的处境与 心情,只有用“去平壤”来表示我坚定突围的意志和归队的决心。
“斯大林朝司米达(挺好)毛泽东朝司米达!吉文滚司米达”!大娘高兴地竖起大拇指不断地称赞。
“金日成将军朝司米达!人民军朝司米达”!我也竖起大拇指予以回报。
写到这里使我想起了一件事来,顺便在这里赘述几笔。那是我已归队回到我团驻地黄岱洞,就在这年冬天,我和战友们去黄岱洞后山拾柴火,在后山的一个偏僻的山谷中,矗立着一座三间小庙式的房屋,我们拾柴火来去都要从此经过,这里有凳休息,有石可坐,有水可喝,顺便稍事休息再行赶路。我第一次路过这里休息时,顺便看了一下这间小屋,只见,正中堂摆设的确是神台,神台上并不见神象,供奉的是几个木牌神位,全用汉字楷书写出,虽然算不得是笔走龙蛇,却也端正秀丽,我仔细一看,左面的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斯大林元帅之神位;中间的木牌上面写着:毛泽东主[xi]之神位;右边的木牌上写着:金日成将军之神位。在神台前有一张条桌,条桌上立着一快木牌,上面并排写着:中国志愿军,朝鲜人民军,在两排字之下写有:之神位三个字。条桌上一香炉,炉中三支青香冒着袅袅青烟,看守,“庙宇”的不和尚也不是道士,而是一位近60岁的老人,他每天真是“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矣。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时?他指指牌位竖起大拇指不断连续地说:“斯大林朝司米达!毛泽东朝司米达!吉文滚朝司米达”!表现了他无限的敬意和体现了当时中、苏、朝三国人民团结友好的情景。话归正文。慢慢地天黑下来,我要告别大娘奔向北方,大娘留不住便往我衣袋里塞给我一些土豆,以备我一路食用,她站在房屋前为我指点路线与方向。
“高马斯米达!高马斯米达”!(谢谢,谢谢)我不断表示谢意并合十胸前,衷心为她祝福。我走上向北的大路,边走边回头张望:大娘的身影,那满含悲怆而又慈祥的面孔,那篱笆墙,那房屋,那一排高大的树,徐徐地隐没于夜暮之中,虽消失在我的眼里,却永远深深地印入我的脑际。
通过敌军阵地成功突围
多少时日已经成了记忆中的空白,唯一的是只有努力地向北方前进。
近几天来,经常发现有飞机从我头顶上空来回飞过,难道这是巧合吗?可是没有引起我去注意。有一夜我走着,走着,隐隐间忽然听见了好象是炮的声音,我站着不动屏住气用耳朵和灵感极力搜寻着,仔细地辨认着,炮!炮!是大炮炮弹出口的声音,听不见落地爆炸的声音,这炮声告诉我,已接近敌军的炮兵阵地附近。此时此刻我是多么地紧张又是多么地高兴啊,我磨难许久,奔波拨涉,好不容易听见了这个声音,刹时精神为之一振,好象吃了兴奋剂一样,瞬间产生了一股精神力量,我杵着树棍,快步走上了前面的山岗,眼前是不太宽的一片开阔地,过了这片开阔地又耸起了高高的一座山,大炮的声音似乎就是从对面山那边发出的。我仔细看了一下地形和天空中三星的准确位置,时间已是下半夜快接近天明了,我决定不赶路找了个既严密隐蔽自已,又能便于观察外面情况的地点藏了起来。由于太兴奋了一夜没有合过眼,我在心里明明白白告诫自已,越接近敌军阵地,越要加倍提高警惕。
第二夜,照我看好的方位,顺利地通过了开阔地到达了对面的山上。这山上纵横交错地挖了许多战壕,战壕之间堆砌了许多掩体,好多处都已垮塌,这些曾经进行过激烈战斗的旧战场,不知那天又将硝烟弥漫,烽火连天!上得山顶便看见下面又是一片开阔地带伸向前方,耳边隐隐约约地听得见被风吹送过来的两军对抗阵阵枪声,我顺沟而下快接近山口时,就听见嘈杂的说话声,同时还看见了闪闪的点点火光。我蹲在山崖边的小沟里,扑在沟沿上小心地观察着和辩听着,看不见人影只听见一片铁镐铁铣碰击岩石和铲土的响声,不知敌人是构筑军事阵地还是在修筑道路,看来这里是不能通过了,只好另走一处。
我就在敌军眼皮下待有三、四天的时间,转移了几个地方,选择了几个出口因遇敌军均未成功。此时此刻我深深地知道,决不能有半点疏忽与麻痹,虽说处处危机四伏,步步均有险情,相反我非常地镇静与清醒,明知是龙潭虎穴就在眼前,也要冒着万般的危险去冲,去闯,去求生存,求自由,我真正地使用上了与敌人展开“捉迷藏式的突围”方法,周旋于敌军前沿阵地之间。好不容易才寻找着一条比较窄小树林又多而不引以注意的山沟,顺沟而下沿途确也什么情况也未发现,除了蛙声而外,周围一片静悄悄,这种环境很好地起到了掩护作用。我小心地往前走着,不断地向四面搜巡,又不时地停下来和弯下腰来,留心听好后看好后再往前走。
完全出口了,才看见有一条小溪沟,浅浅的流水从我侧面流过,直接伸向我要去的地方。为了减小目标和起到隐蔽的作用,我便下到沟里顺沟走了一段路程,突然发现一道一立柱型铁丝网越沟而过,我心里立即“咚,咚”地跳了起来,铁丝网!啊!铁丝网!我站在敌军前沿阵地上啦。我立即蹲了下来,警惕地向四周看了又看,紧张得呼吸紧促,当我仔细看了看铁丝网情况,发现下面空隙人为地用石块垒砌堵死了。我明知搬开石头过了铁丝网就出了敌军前沿阵地啦,但没有这样做,因为石头垒砌得不稳,有“触一发而动全身”的危险,万一石头弄垮发出响声,惊动敌人就麻烦了,再说根据作战经验,这些水沟和秘密小道,特别是象现在这种现场的铁丝网前,十有八、九是可能埋有地雷。我只好爬上沟来匍匐前进,顺着铁丝网爬了一段距离,抬头一看,铁丝网上面挂了一些罐头空盒,看下面铁丝网通过旱地伸向远方,土地呈一垅垅的波浪式的起伏状。我用手一挖低洼处,土是松软的,我立即用手和树棍在铁丝网下面低洼处,用土工作业的方式又撮又挖,很快挖了个坑槽,以能爬过身躯为准。我伏在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先把树棍递出铁丝网外面,然后屏着气便往铁丝网外如蛇爬行,一寸一寸地擦着地面前进,速度又慢,又怕弄响铁丝网上挂的空罐头盒子,又耽心敌人此时巡逻至此,神经高度集中也高度紧张,额前出现沁汗且心跳加速。在这个关健时刻,是我生死存亡之时,我盼望的就是这一天,这一时刻,我只有前进,不能后退,成败在此一举。
我屏住呼吸有条不紊地,慢慢地继续往前爬,心中不断地反复鼓劢自已,沉住气,勇敢前进,勇敢前进,会成功的,会成功的。爬着爬着,突然似觉什么拉着了我不能前进,这一惊非同小可,但我立即意识到是茄克衫衣领被铁丝网挂着了,我不敢硬爬,会扯动铁丝网使罐头空盒发出响声而前功尽弃,我只好往后慢慢退缩,等到退脱了,我紧一紧衣服高领,又作第二次爬行前进。我贴紧地面再次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向外爬行,爬呀爬呀!爬呀爬呀!我终于爬出了铁丝网,随手抓着了树棍并没有站起来,还在不断地继续往前爬。翻越了一条垅沟,又是一条垅沟;爬越了一根田埂,又是一根田埂,这时我清楚地知道,就是敌人发现我也不敢来追击,只能用枪射击,打着我该我光荣牺牲在抗美援朝第一线,打不着我该我活命,何况敌人也弄不清我是怎么一回事。爬了一段距离,我站起來弯下身体,迈开双腿立即向开阔腹地跑去,一边跑一边用手擦掉额上因劳累和紧张而冒出的沁汗。正往前跑,突然一道粗大的光柱,发出耀眼的光芒,射向开阔地中来回晃动。这是敌军探照灯从阵地上射将下来,我紧急卧在垅沟内一点也不动,探照灯光从我身上来回晃动,终于未发现我而熄灭。我立即站了起来又往前跑,究竟跑了几百米?我也说不清,总之,我跑得踉踉跄呛,东摇西晃,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觉得跑出了敌军机枪的有效射程之外不存在严重危险境地了,才换以大步行走。走着走着,走上了一条公路。我喜出望外,如鸟出樊笼,马脱拴缰,天地为之扩展,世界为之一新啊!我内心真想敞开喉咙大喊:“我出来了,我突围成功了”!
走在平坦的公路上,一阵凉风吹来精神为之振奋,我返身面对敌军方向站立,望着敌军阵地,望着那无边无际的夜空,望着那南方重重迭迭的大山密林,望着那艰难困苦走过的漫漫长夜之路,望着那舍生忘死跋涉的惊涛骇浪险滩逆流之境。不觉心潮起伏,感慨万千。我扶着手棍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自由空气,很想大声呼喊,却什么也没有喊,只有如泉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面庞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我用手棍不断地击打着地面,望着夜空仰天长啸:天啦!您真有眼,没有使我困死于敌后异国他乡;祖国啊!您洪福无限,保佑我成功突围得以全我名节。我正在观望之时,突然敌军阵地从左至右好长的一段距离内乱枪齐鸣,曳光弹红红的亮点,一串串飞舞夜空,尤如绽开的礼花确实艳丽好看,这一壮丽景象我把它看成是为我突围成功而鸣枪庆贺。这枪声可能是敌人打的“定时枪”隔一段时间射击一次,除了威胁我军的偷袭而外,主要就是给自已壮胆;也可能是有那一阵风吹动铁丝网,罐头盒子发出响声,致使敌军心悸开枪;又或者有与我一样在今夜同时突围的同志,在爬越铁丝网时惊动敌军开枪,我在心里不断地默祷:但愿我的同志与我一样,平安地突围成功。眼看天色快明了,我无暇顾及其它,便顺着公路向北疾步而去。天刚破晓,突然笼罩着浓浓的大雾,莫辨东西南北,难观春夏秋冬;真是上接高天,下垂厚地,其势磅礴如排山倒海滚滚而至,眼前一片白茫茫,啊!好大好重的雾呀!(注:突围后被我26军收容,方知这天是1951年8月1日晨,在金化地区发生的这一场大雾)。此时我正来到一处三岔路口,由于大雾不辨方向,不知走那条路才正确,一时拿不定主意,干脆坐在路边石头上休息,等雾散太阳升起时辨认好方向再走,再说我也确实很累。大约半个多小时过后浓雾渐渐流失,大地轮廓出现了。“不准动,举起手来”,突然听见背后大吼一声,接着是一支枪指着我的头部,一支枪顶着我的背部。我站起来回头一看,是全副武装的志愿军。我眼前一亮,突然拼尽全力,放开喉咙真正的大声叫着:”同志们,我出来啦!我突围成功啦!我归队啦!祖国万岁!“这嘶哑而宏亮的声音,震动山谷,震动万里晨空,只听无垠的空间,反复地回响着:“祖——国——万——岁”!
-全文完-
▷ 进入李裁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