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很爱很爱。

这是阿may对我最频繁的句话，她似乎有严重的幻想症，总是没头没尾的说一些让人很费解的事情，有时候她自己也很恍惚。第一次看到她时，她卷曲在马路旁边的石椅上，很惊恐的样子。

我走了上去，拉她离开，她没有任何抗拒，一路上只是紧紧抓着我的手，偶尔会有很轻微的颤抖，我脱下外衣给她披上，她仿佛突然回过了神，停了下来，抚摸我的脸，她问我有没有烟，我递过支中南海给她，她犹豫了会，还是接住了，然后凑到鼻子上闭着眼睛嗅了很久“还是这个味儿，一点都没变”我疑惑的点了点头，她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两年前我就戒烟了，再也没抽过，知道吗？我以前也抽这种烟，中南海，多好听的名字…”

那天我带她回家了，我在汽车站附近租了间30平米的小屋子。隔壁住着个20来岁的长头发女孩，偶尔会过来聊天，从来不提工作，我只是很好奇，在她的门外总是放着不同尺码的男士皮鞋，她告诉我她讨厌这个地方，她想离开，可她却走不了。或许她的生活真的很糟糕，很多个夜里我听到从她房间里传出男人愤怒的咆哮伴随着女人的哭声，我从来没见过那个男的，想必应该是个面目可憎的光头大汉。

阿ｍay就像只慵懒的猫一样，很快就睡着了。那时候我才18岁，在西安一个很不错的大学读书，我不太喜欢群体生活，开学第一天就搬了出来。没课的时候，花一块钱打公车在市区里乱转，到不同的终点站下车，这样坐在车上让我感觉很心安。每月会花5块钱去网吧给报社发篇稿子，然后得到一笔足够让我腐败一个月的可观收入，偶尔也会花几倍的钱注册上万个id去跟一篇帖子，在网上搞的沸沸扬扬，很多时候那些陌生网友会把这些沸沸扬扬持续的更久。

阿may不怎么上网，总是在我写东西的时候安静的坐在旁边喝绿茶，她会把速度拿捏的刚刚好，每次一篇东西写完时她总会把刚好喝完的空瓶子仍到我手里，她有这种天赋，对时间一向特别敏感。我说过很多次，不要把空瓶子仍给我，她总是无所谓的摆摆手，很无辜的样子，或许她已经习惯拿我的手当垃圾桶用了。

自从阿ｍay住过来，我就搬回学校了，因为我的生活费不够支撑起两个人的开销，我为阿may买了身廉价的衣服和双高仿鞋子就把她扔在这了，我没有想过未来－－这是个复杂而揪心的命题，只是会定期给她我生活费的大部分供她日用。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男人一样，可以保护一个人，竟然想要保护一个人。

有时候阿may会来学校找我，可她从来不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我也从来不去提及校园生活，我怕真的会刺痛她，可每次看到她单薄的身影，我总会很心痛。后来我花了近一个月的生活费为阿may买了部手机，然后独自啃了一个月的速食面。我原本以为她会感动的要死，可谁知她眨巴的眼睛里竟然没有一丝丝感动泪花，虽然我没有想过要去施舍，要她感动。或许，这就是她的特别之处，不会因为世俗的判断而玷污了生活原本的纯粹。

我喜欢她，也许有些骇人听闻，可只是事实。我开始变的很敏感，会莫名其妙的烦躁不安，有时候会冲她撒很大的火，可每次看到她恐慌的眼神，我又会很自责。那段时间我有些不可理喻，频繁的失眠，焦虑，面对报社的频频催稿，我竟然写不出一个字来，我整日整夜问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阿may的房租已经拖欠了快两个月，我甚至拿不出一个子儿去交付，我没有想过让阿may去工作，她连份报纸都读不懂，我实在想不到可以让她去做些什么。相信我，都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我总这样安慰阿may，也顺便安慰自己，阿may扑闪着眼睛，眼神里似乎有一种盲信的天真，这种双鱼座特有的盲信让人感觉很踏实。

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回过学校，到处找广告做兼职，这样的日子让我感觉很无助，阿may依然很乖巧，总是傻傻的看着我忙东忙西，她也曾提起想出去工作，被我无情的拒绝后，就再也没有提过，后来想必她也定是审慎的在与我相处，尽量不去触及我可耻的优越感不能容忍的卑微，因为在很多个夜里我听到她躲在被窝里低声哭泣。

阿may曾经和我谈过她的理想，她告诉我说她要赚很多很多的钱，我问她然后呢，她撑着下巴说了句让我很喷饭的话“啊？然后啊？然后我要用这些钱生更多更多的钱”。她似乎没有想过以后，就好像我没有想过未来一样，或许我应该讥笑她太财迷的，可当我的手触摸到她手掌那层厚厚的茧时，我就不再说话了，只是在把她拥入怀里的那刻，却突然很想哭。而后我们仍旧穿着在地摊上买来的情侣装在古城里招摇过市，那个时候我也已经不再惧怕旁人异样的目光了。我开始强迫自己去做一些事情，我要让自己变的很强大，我要靠自己的双手让她，让我，让我们过上高品质生活，这是我的信仰，如同爱一样。

可现在我依然没有能力去支付拖欠已久的房租，自从认识阿may，我的经济状况就变得越来越糟糕，每次在我以为已经够糟糕的时候，上帝总有办法让这些变的更糟糕。我不信任何一个宗教，只是喜欢把一切不好的事情统统推给上帝，我甚至不知道我所说的上帝是哪个宗教的权威所在。那段日子我把自己搞的很劳累，我接了几个兼职，虽然之间距离很远，可工作时间却衔接的恰到好处，让我有足够的功夫在此间奔波，于是整天除了工作就只剩下挤公车。阿may说不忍我日渐消瘦下去，总是变着花样的给我做很多饭菜，然时日不多，我发现自己竟涨了近10斤，这让我很是悲痛，倒是阿may很欣慰，说她的辛苦劳作终于见到了功果，我大骂她无耻，然后又忙着减肥。

临近暑假时，房东突然不再催着我交租了，我倒落个清闲，辞掉了所有工作，开始用心备考。我敢肯定，那段时间我成为学校里看到日出最多的人。暑假回去后，我妈看到我特高兴，说从来就没见我这么胖过，每月上千块也算没白花，然后我就特想感谢阿may，要不，照这情况我妈非得说钱全打水漂了。

暑假还没结束，我就已经寝食难安了。于是冠冕堂皇的说了一大筐让我爸妈很是欣慰的理由，然后拖着大包小包载着全家人的希望回校了。我坐在车上不断完善着精心准备的开场白，我甚至可以想到阿may看到我时那憨豆的表情，她肯定又会哭鼻子，然后赖在我怀里数落我为什么不提早告诉她。

刚下火车也顾不上肚子咕咕的抗议就直接打车向阿may狂奔，我轻轻的开门进去，可表情突然就那么僵掉了，阿may赤luo的身体上压着个男人，我呆呆的看着房东提着裤子从我身边走开“这月房租不用交了，大学生？还不照样出来卖”。我发疯似的扑过去撕扯阿may裹在身上的被子，我拽着她凌乱的头发，我叫她滚，她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我第一次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着泪花。阿may走了，她什么也没带。我瘫倒在床上，突然感觉自己很滑稽，我到底在做什么，竟然亲手为自己掘起了块阿鼻地狱。

自从阿may消失以后，日子就开始变得宽裕起来，可是依然花得很少，依然会搭公车在市区里乱转。其实我从来没有怪过阿may，只是恨我自己没有能力去照顾好她，手机号码也一直没有变过，我怕突然有一天阿may回过头来却找不到我了。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你是打算耗到什么时候？”

“我想抽烟”

“你耍我们是不是？我们在这陪了你了三天，你一句话不说，现在开口就是想抽烟，我最后问你一次，李国强是不是你杀的，房客们说，李国强被害前曾经去过你那，他到你那是去做什么？李国强从失踪到发现被杀，这段日子你去哪了？”

“……”

“又不说话了？行，那咱谈点别的－－阿may，相信你应该不陌生，她在这只有你一个朋友吧？或许说朋友都不能诠释你们之间的感情，你对她很好，连李国强的那间房子都是你为阿may租的，我没说错吧？很漂亮的一女孩，跟个天使一样，可是你知道吗？她自杀了，就在今天早上，她赤luo裸的躺在北大街路旁的石椅上，我来局里之前看过她的资料，跟你一样，底子很干净……”

我本以为我会发疯一样的大声哭喊，可是我没有，甚至没有掉一滴眼泪，平静得如同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原来，阿may没有骗我，最痛的痛从表面是看不到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