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木木妖

发表于-2010年09月26日 晚上10:09评论-0条

吴中良刮了胡子,对着镜子照了照,用手轻轻摩挲着乌青锃亮的双腮与下巴,觉得自己还不算老,用梳子拢了拢花白头发,就对着厨房喊,哎——他一直这样称呼老伴,说那套西装在哪?老伴一边骂骂咧咧,说大清早翻尸倒骨,一边从衣橱中翻出那套西服。六十岁生日儿子孝敬的,一直没舍得穿。

老伴拿着西服狐疑起来,说今天什么好日子,跟相亲似的。吴中良啐了一口,说要不是你这老丝瓜瓤占着位置,水嫩的娘们还不成把抓。老伴轻蔑地哼了一声,也不撒泡尿照照影子。一听说今天选举村长就抱怨,说跑了几十年劳什子,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又不缺那一口吃喝。吴村长乜斜一眼她,懒得搭理抬脚出门。她就在他身后没好气地撂一句,别猫叼猪尿泡空欢喜。他一听就来气,掉头又呸了一口,臭婆娘,乌鸦嘴,回来收拾你。

吴中良走到村外小桥上,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掉河中,浑身一个激灵,心里叹了一声,干完这一届要歇着了。他又不知道富王村有谁能挑这副担子。

他下意识地打量一下小桥,桥墩被常年累月的河水冲刷有点倾斜了,沾着草屑泥灰,桥面水泥预制板露出了钢筋,板缝越来越大。要把桥修好,记得刚当村长他有这个打算,一晃十多年桥还是老样子,光阴真是太快了。

愣神间,丁明冬挨着他擦肩而过,说村长开会呀。他说嗯哪。丁明冬一跛一拐走前面去了。日怪,连瘸子都比自己走得快,望着丁明冬的背影,他摇了摇头。那年发大水,桥面上漫过薄薄一层,过河的人得小心地一步一步趟着挪移,上学的丁明冬一不小心,一只脚滑进桥板的缝隙,崴断脚踝成了一个跛子。

富王村地处偏僻,县里挂了号的穷村,乡里来了新书记,上任烧第一把火,由村民直接选举村长,派了李副书记、组织委员与党政办主任一起来监督。

会场设在村小学操场上,黑压压的人群,有的带小马扎,有的用旧书当垫子,有的干脆坐草坪上。多年不开这样的会,村民们觉得新鲜,气氛异常活跃,调侃凑趣,打情骂俏,叽叽喳喳……像鸭噪塘,像一锅滚沸的粥。大伙当作一次消闲聚会,至于选举倒不怎么往心里去,还不是走个过场,上面指派谁是谁。富王村的人想象不出,除了吴中良,还有谁能当村长。这么多年村里没什么变化,倒也没多少是非,偶尔出现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月黑风高揣寡妇屋门之类,鸡毛蒜皮小小不言,吴村长是可以摆平的,还想怎样呢。

主[xi]台设在早先唱戏的土台子,摆一溜几张课桌,一排木椅子,麦克风扩音器放在台侧,大喇叭架在操场边杨树上。李副书记居中,组织委员与党政办主任分列两旁,吴中良坐最左边,他微笑着引颈向李副书记,李副书记微微颔首,选举开始了。

吴中良威严地清了清嗓子,喂,喂……嘈杂的声浪一点没有减弱,众声还在喧哗,他接着往下讲,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刺耳的声音,像一只炮仗在会场爆响,“我想选谁就是谁吗?”咄咄逼人,找碴的主,有名的憨二。人们一下子安静了,目光齐刷刷投到主[xi]台,聚焦在吴中良脸上。他求救似地望望李副书记,李副书记又轻轻颔首,他有了底气,说这次绝对民主!选谁都中,瘸腿瞎眼疤麻瘌痢……是人就行。他的话引得会场上轰堂大笑。

“大家安静,”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副书记开口了,“自由选举,得票多的当选。这是乡党委的决定。”人们这才真正安静下来。村民们可以不把吴村长放眼下,李副书记发话那就不是玩儿,一言九鼎。会场上死一般的沉寂。

没人注意到主[xi]台上啥时少了一个人……

吴中良喝了两杯小酒,独坐着抽闷烟,隔壁张山来了,小心地坐他对面,叹一口气,嗫嚅着说,“叔,甭跟他们一般见识。就丁明冬那瘸子能把村长当下去,鬼才信呢。蹦哒不了几天要是不请您出来,我在您面前学狗爬……我是投您一票的。”张山这小子穷得叮当响,三十大几连个媳妇娶不上,那年花三千元钱买了个云南女人,被人告发,差点投入大牢,多亏吴中良多方周旋,女的又一口咬定自愿的,死活赖住不走,才有个象样的家。

张山前脚刚走,李士就踏进了院子,还没坐下,就风风火火地说,中良哥我真为你抱屈,现在的人哪,富王村除了您,谁还有资格当村长。我投你一票没用啊,就那张山也跟着丁明冬起哄。先前张山的话让吴中良懵懵懂懂,李士的一席话像一盆凉水浇在他头上,头脑立马清醒了几分。丁明冬是个聪明的孩子,因为腿残疾没能上大学,起初随着大伙外出打工,据说吃了许多苦,也学得一些技艺,这两年父母亲年岁大了,身体不好需要照应,他不能外出,就在家搞养殖。养猪,接着养鸡,办炕房,成立畜禽养殖合作社,种苗饲料、饲养繁殖、技术防疫……服务一条龙,不能外出打工的老弱病残像抱着金砖似的跟着他,李士不仅也加入了养殖社,他儿子打工还是丁明冬牵线联络的呢。想当年,李士没少在吴中良手里要救济呀……

望着王武的背影,吴中良赌气似的狠狠一脚踹上自家院门,闩牢,熄灯……再不想见任何人。今天选举他只得了一票,那一票是自己投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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