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色六部曲之

《色?花》

嫩雪儿　作品

花艺遗产

花艺大师蔡辰突然病逝，没来得及处理遗产，五个子女都很焦急。大家知道，父亲生前是离休老干部，挂的是文化局副局长头衔，与他小舅舅陈好关系最好。听说曾是哑巴的外公也是插花大师，带出了女婿父亲，却没教儿子舅舅继承衣钵，舅舅退休前一直在国家安全部门工作。

蔡家是花艺世家，五个子女都以插花为生，在业界享有盛誉。自陈家外公开始，祖传的家族规矩是“不得为名利反目”。忙完父亲的丧事后，五个子女一商量，舅舅最知情，就请舅舅出面把父亲的遗产作个公正处理。老大找机会给舅舅说了下，大意是大家都知道父亲生前为多个部门接待处，多个高级宾馆会所插花，收入不菲，遗产应该不少，五个侄子想请前辈出面，找到遗产，平均分配。

陈好自然知道大家的意思，想了几天，告诉他们既然都是插花大师的衣钵传人，那每个人就插次花，给舅舅看看！他们父亲生前曾说过，谁的插花技术最好，谁就能多得遗产。

五个子女一听舅舅开口，知道父亲遗产不少，纷纷使出看家本领。每个人都亲自露了一手父亲生前教他（她）的绝技。

到了约定的展示时间，大家带上插花来到舅舅家，先后介绍和展示了自己的花艺造型。舅舅看了，不大明白如何能做成这些绝世花艺精品，为公开公正公平，防止有人是请人代劳制成，他要求每人当众讲解一下制作的要点和技巧。

大家犹豫了一下，一想这里也没外人，老婆丈夫什么的都不在场，都是蔡家后代加不懂花艺的亲舅，看在丰厚遗产的份上，还是先后讲了出来。大家都很专注地听着，生怕错漏了什么。

听了五个侄辈的讲述，陈好没有吱声，只对大家的插花艺术作了简单的点评：老大的“竹枝青青”竹叶过多，老二的“葵团松簇”六枝松枝中的两枝是画蛇添足，老三的“重重秋收”老果偏小，新花偏大，老四的“灿烂辉煌”缺少层次，老五的“和和美美”什么都好，就是缺少真花的芳香。

大家听了，有些不服气。虽说家训不得为名利反目，但据理力争还是应该的。大家在貌似客气的言辞下为自己的花艺辩护。陈好是听出来了，共同的意思是那是他们父亲传给自己的绝活，不会错的！

见大家都说完了，陈好说：

“我先以你们的辈分，给你们讲个真实故事吧。”

花艺三绝

抗战爆发前，三十多岁外公就是本地有名的插花师傅了。当时政治混乱，民不聊生。有天附近的幕天山上，突然来了一股土匪，为首的撮号“一丈青”，听说是燕京大学书读得不得意，弃笔从匪的。

这女大学生为匪的事还真稀奇，更稀奇的是居然还当着首领。不过大家多食不裹腹，传说归传说，也没人真见过这个应该知书达理的女强盗。

世道混乱，有钱请插花师傅的都是些地主老财，达官贵人，但当时本市人口少，插花生意也不多。有天外公没事在家读书，来了个骑马大汉，说是他家主人要过二十二岁生日，请蔡师傅上门插花。外公见有生意，背上剪刀粘剂等工具，就同坐在大汉马上出发了。那时候的插花有些是就地取材，当时地上山上花多草盛，插花师一般是根据主人的意思构思造型后采材或自制而成，由主人老爷论花打赏。外公一出城门，见那大汉的马飞一般向山上奔去，就知道大事不好：自己遇上强人了。

不过女土匪倒和蔼，斯斯文文的样子，缺少外公想象中的粗野和匪气。匪首随意地说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外公考虑了一下，就让两个土匪跟着，到山上取插花之材。其实就是没有土匪跟着自己，外公也断是不敢逃跑的。一丈青知道自己的家，家里还有父母妻子儿女，他怎么敢跑呢。再说，人家也是给报酬的。花艺人就靠插花吃饭，也谈不上通匪——谁是匪谁是兵那时候也不大容易分清，外公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一丈青生日那天，外公的花艺完成了，是做了大小二十二盆插花，一率用黄泥巴做底座，用鲜花草木或彩纸绢花做主体，分别为黄海罂粟，醉蝶花，三色羽扁豆，龙面花，宝绿，雁来红，日光菊，孔雀草，诸葛菜，生石花等一二年生花卉编出的“麻姑献寿”，“艳阳高照”等花艺。最绝的是二十二盆插花围绕在一盆叫“一丈青”的大花艺边。正午开席的时侯，外公一按由串金鱼和银脉爆竹花等亚灌木布满盆底的机关，本来只有一米来高的一根大竹如芝麻开花，节节升起，形成一根高达三米多的长竹，竹叶稀疏竹节突出，巍峨挺立，秀气中不乏风骨，。土匪们一见，齐声喝彩。一丈青重赏了二当家的，就是那日请外公上山的大汉，哑巴外公却因此改变了人生命运。

一丈青留外公在山上住了几日，见外公尽管口不能言，却心灵手巧，知道渊博，有心留他做土匪的军师。外公怕家人焦急，就先假意答应下来，回家再说。这一回去，却又见了一个本城的私塾同学。不久日本人打到本市，大家都顾不上联系了。为取得军火，一丈青投靠日军做了汉奸，成了二鬼子。再半年外公的同学秘密进城，派外公利用和一丈青认识的关系进山。

一丈青当了二鬼子，穿上伪军服，心里却不痛快。本来她想是骗些日军的军火服装粮食好继续呆在山上占山为王的，但各路军马知道她投靠日本人后，都把她和她的队伍当成了为虎作伥的民族败类。日军这边也一再催令她下山，配合日军主力行动。

一丈青为前途命运非常苦恼，秘密召集几个心腹，加上外公，讨论自己这一两百人的队伍何去何从。大家分析来分析去，无非是利益问题，因为无论投奔国军还是新四军，或者就跟着日本人，都有利有弊。一丈青对国军不熟，新四军又没见过，自己却一直想当老大，但政治军事形势不允许她独立生存，左思右想，还是拿不定主意。

外公既然当着一丈青的军师，自然得帮老大考虑。见时机基本成熟，外公花时间精心做了一盆插花，送给愁眉苦脸的大当家。外公是哑巴，却不聋。不聋的外公不懂什么哑语，这花艺，就是他的语言呢。

一丈青不是文盲，仔细看了看二枝天竺葵，倒向四颗青新松枝边，松下香水草，百里香，狮子尾，金死梅等绢花鲜花满盆，名曰“二葵投四松”，终于下定了决心，自己的队伍跟着新四军走。所谓二葵，在幕天山的方言里就是二“鬼”子，日本的膏药旗上是“黑”太阳，葵花原先是向着天皇这颗太阳的。外公牵线，把两边的人一约见，合作事宜很快就谈成。这时候外公正式参加了新四军，成为新四军特派幕天山武装力量的联络员。不久，一丈青的队伍开始配合新四军打击日寇，作战勇猛。不料日军投降前，外公战死在沙场。这时候父亲结了婚，人却一直在一丈青的队伍里打鬼子，学习插花艺术。

父亲蔡辰本是个聪明人，不然日后就不会成为一代花艺大师，子女也不可能继承他的衣钵，成为插花高手了。父亲南征北战，很快就成了一丈青的副手，同时在他丈人，也就是外公介绍下，成了一名秘密党员。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发动内站，叫嚣半年解决解放区问题。一丈青又开始犹豫：以前自己跟着新四军打鬼子，现在国军的美式装备和庞大军队数量，叫一直想领导独立武装的她又不得不为前途焦虑起来。以前大家都打日本还好办，现在日本人滚回老家了，蒋家王朝要夺权了，先前自己的二鬼子和其后的赤色身份，在兵力优势的国军眼里就有些刺眼。看来自己现在必须尽快押上一宝，不然随时就有灭顶之灾。

时间不等人，一丈青利用各方面的渠道，了解国共两军的实力，作出了自己的对比。但两党的情况对比，却又使她拿不定主意。正摇摆间，父亲给她做了一盆插花，送到司令部的办公桌上。一丈青望着名曰“天壤有别”的插花，坡上数棵鲜艳塑胶桃李树，似乎站得高，也很大，但果实却带有虫眼，而坡下的小雪松，白玉兰，月桂，珍珠梅，凤凰木，牡丹，四照花，旅人蕉，粉花凌霄等木本花卉，或开着花儿姹紫嫣红，或结着果儿青翠欲滴，一片生机盎然。那铁丝做的小人物，正从山上向坡下奔去，而坡下的桃李，却绵延到对面的山上。

一丈青看了哑巴军师儿子的花艺，思考了数日，读懂了花语，毅然派父亲作为全权代表前去协商，结果以一千多人的军队，正式加入新四军。不久，部队更名为华中野战军幕天山支队，父亲蔡辰为支队政委。

光明和美

文革开始后，曾为匪为二鬼子的一丈青，日子开始不好过。她丈夫也就是当年第一次接外公上山的那汉子，在解放初期西南剿匪中负了重伤，身体一直不好，文革爆发前终于因病去世。现在她一个人被孤零零关在牛棚里，曾经英雄半世的女军人她，此前享受的是副师待遇，这在军内是少有的。现在，却沦为阶下囚，她实在想不通。

父亲的命运也好不到哪儿去，但解放后他一直以文化干部的身份工作，暗地里还有其他特别任务，所以情况好些。看到只比自己大几岁的一丈青大姐心底消沉，蔡辰非常着急。他几次找大姐谈心，却不起作用。后来想到花艺老办法，终于使情况有所改观。

那次大姐在牛棚里看到了蔡辰的花艺，若有所悟。这时候全国都用塑胶花了，蔡辰那盆“光明在前”的插花，一个铁丝小人向前面山花烂漫的高地奔去，忘记了脚下的冰水和积雪；春天的太阳挂在山顶，万年青，雨久花，春兰，令箭荷花，三色奔牛，金鱼草等多年生花卉，争奇斗艳，而几只自在蝴蝶热闹地在花间翩翩起舞，那景色真是令人神往。尤其是一株紫鸢，高高耸立。一丈青想到自己人生的关键时刻，总是外公和他女婿用花艺给她启迪，传递智慧，转危为安，绝望中的她就再相信一次吧！她从花艺中读懂，信仰者是幸福的！

她放弃了轻生，坚强地活着，终于等到了光明的春天，直到新世纪初在301医院高龄病逝，走得和父亲一样从容。

说到这里，舅舅陈好转变了口气，严肃地说：

“不过你们还是没让你们父亲蔡辰消停，虽没有明说，但遗产问题显然搅乱了你们自己包括你们家人的心。”

听到这里，老大有些不好意思，想转移话题，只好没话找话：“舅舅，外公是插花艺人，把手艺都传给我父亲了，父亲生前成了一代花艺大师，怎么作为儿子的你没有学插花的手艺？”

陈好笑道：“虽然我年纪小没学到父亲多少花艺，其实我现在也是插花高手。不过普通的花艺对我工作不起什么作用，我学的是你父亲那种境界的插花。要知道，国外多以鲜花进行插花。我在保卫国家安全的工作中第一次赖以取胜的，还是作为安全机构特邀花艺教官的你们父亲蔡辰教的‘和和美美’。当然作为纪律，很多工作故事我是不能给你们讲的，就提一下这个我改良花艺的故事吧。”

“那是一次在国外收集敌对势力情报，舞会上都是深藏不露的各路特工。我花钱换下了提前进入舞场进行插花布置的工人，将药水悄悄灌入鲜花茎和蕊中。舞会期间我乔装成受邀嘉宾，拿起鲜艳的荷花，很轻易地就麻醉了对手，躲在没人的地方照下了情报。”

花艺闻香

见老二嘴唇要动，陈好赶紧封住：“你们别打破砂罐问到底了。问了我也不回答。反正那次我是为了国家安全的和和美美而插花。你们现在明白了，你们父亲根据市场的实际需要，改头换面传授给你们每个人的插花绝活，都来之有据，师出有名，行为有义，来之不易吧。”

老三开口笑道：“我懂了。可是舅舅，父亲遗产到底有多少钱呢？”

陈好笑着说，蔡大师的遗产分为两部分，有形的遗产也刚上百万，不过已捐给国家安全人员家属基金会，基金会属民间性质，主要援助那些和平时期为保卫国家安全身体残疾甚至献出生命者的困难家属，是国家抚恤的补充。这时陈好拿出一张捐赠证明，传给大家看。

老四看罢恍然大悟：“父亲留给我们的无形遗产，就是这插花的五种绝技啊！”

“不错！”陈好接过话头，“今天你们都彼此公开了各自的花艺绝技，再不断创新，与时俱进，和和美美，抱团打天下的话，就是最大的无形资产，也是你们父亲留给你们最丰厚的遗产。”

老五年纪最小，花艺从业时间最短，还是不解：“父亲传给我们的‘和和美美’，倒底怎样才能达到以塑料当鲜花的境界？”

大家知道，隔几天就换次鲜花，一般家庭还做不到。如果塑胶高仿真花能象鲜花一样芬芳，那真可把父亲遗产，插花艺术发扬光大。

陈好说，别担心，我在你们父亲传授的花艺基础上，最近终于开发出了直接吸取新鲜荷花香和梅花香的技术，等下把微型长条压缩棒插到老五的插花花梗里，需要时候就打开阀门，基本能保证十年鲜花花香。你们蔡家的插花花艺，就更上一层楼了。

见舅舅陈好从里屋拿出一套设备，向“和和美美”的塑胶花枝中插下微型压缩花香棒，大家不约而同地围上来。按下花梗压迫的阀门纽，果然，塑胶荷花和梅花同鲜花一样沁人心脾。花下小些的观音兰，仙客来，晚香玉，美丽豹子花等球根花卉，显得更加鲜艳夺目。

一直没来得及开口的老二这时道：“舅舅，我父亲的无形遗产，其实也是你们所有前辈不断探索的成果啊。如果我们能把真香插花成本降低，扩大市场，那一定是你们前辈及花艺界都欢欣鼓舞，和和美美的大事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