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应历史的潮流,顺应人民的需要,乃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想当初,20世纪60年代前期,全国在搞技术文化大革命,家乡的男女青年文盲都想学文化。于是,我就在家乡办了一个农民夜校;在陋屋里,照油枞膏,居然也扫除了一批文盲。虽然他们辈份比我高,是老太、姑婆、叔叔、舅舅等,但他们向我学文化却都是实心实意、勤奋刻苦的,其进步也是实实在在、令人欣慰的。
山沟沟荒坡也能绘新图,黄泥巴脚杆也能出秀才。学员中的佼佼者吴忠恩竟能与我一起在涪陵地委机关报《群众报》上发表新闻报道和理论文章。你看神气不神气?
必然中有偶然,偶然中有必然。
大概因为“两个顺应”,社会认可了我。于是,我办夜校之举,便成了我教育人生的最初端倪。退休后,我又坚持“两个顺应”,到县教委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发挥余热,同时偶尔在刊物上挤进去几行拙笨的文字,继续奉献于社会;老而不朽,老有所为,故而内心更加火热,眼界更加开阔,生活更加充实。
现在,家乡桥堡寨的父老乡亲又需要我了。向我明确提出要求的,是他们的非正式代表石敦树。
按辈分讲,此人是我的叔祖父。他四+开外,跑过江湖,头脑相当灵光。以近处肥土换远处瘦土,他在自然村寨东南的马岩坳就拥有了一块面临乡际公路的用武之地。当初寨上人无不说他要多傻有多傻,要多笨有多笨;他一声不吭,还装出一副傻儿憨相,让大家乐个够、醉个够。谁知他后来买了农用车,开了采石场,乘改革开放的东风成了一个小小的民营企业主。到了此时,包袱一解,谜底一揭,闷葫芦一抖露,智叟才大呼上当,愚公则在心中好笑,但决不显山显水。
有了钱,他就想为本寨村民办一件好事,积无量功德。他已在本寨中心地带买好宅基地,准备修建一座高质量的教学、办公综合楼,开办-所便民私校,彻底解决本寨村民子女读书难的问题。
朝古朝代,在这天高皇帝远的桥堡寨,村民子女都有个读书难的问题。山里人渴望文化,却没有学校,没有书读。民国中期,本寨人吴定超办了一所私塾,虽然不过“子曰诗云”,但是总算开了桥堡办教育的先河。寨上人都很敬重他,均以“超先生”称之。民国后期,外地人麦鹤龄先生借天生洞尼姑庵办私塾,因学生不断增多,他便发起办一所新式学校,村民闻讯而喜,闻风而动,热心捐款捐物、捧土筑墙。眼看校舍屋架已成、成功在望,却因保甲长们大多不热心,加上寨内外土匪的一再捣乱,终至竹篮打水、功亏一篑,村民唯有呼天抢地、望空而叹。
旧社会寿终正寝之时,桥堡寨的教育同雇农一样:一穷二白。
新中国的建设逐步发展,使桥堡办人民教育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20世纪60年代后期,桥堡大队在桥堡寨中心地大屋自力更生建起了一楼一底的长五间教学楼,办起了桥堡民办小学。教学楼秀气坚实,读书声整齐悦耳。后来,在改革开放头几年,我们三个民办教师创造了该校的鼎盛时期。其中,又以石元英教绩最佳,她任教的六年级百分之百升了初中,在全乡乃至全区、全县,都是第一名。后来她跨省任教,成了重庆市农村学校优秀教师和道德模范,获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于2006年同其他道德模范一起受到胡锦涛总书记的接见,这些都决不是偶然的。
在我们三个民师都转了正,都到公办学校任教去了之后,又有了三位民办代课教师。虽然他们中有两人后来转了公办,并成为新的工作单位的骨干,但桥堡学校却越办越糟糕,弄到树倒猢狲散的地步,真令人痛彻肺腑!
乍听到石敦树欲办私校的想法,我心中一阵阵窃喜:桥堡寨,我的家乡,您的儿女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四面山峦竹树绕,九牛睏塘梦魂阔。我们的桥堡寨是多么好的寨子啊!
寨子四面环山,独有流贯寨中的马蹄沟冲出一个天生洞,变出一股下水,然后唱着歌儿弹着琴弦流向远方。想想石敦树,也确有马蹄沟那种穿山破石的冲劲,那种一往无前的精神。
寨内九堡无景名,寨子东面又有一座无名山。好在德高望重的老六太给九堡取了景名“九牛睏塘”,又将无名山西麓一景点取名“美女晒羞”。于此推而广之,无名山似乎可称为美女山了。
土改后,我们这-代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人刚够学龄,于是每天都在美女山爬上爬下,从一年级爬到了六年级。那种爬山之苦乐累乏、求学之艰辛酸甜,至今记忆犹新。可叹桥堡寨现在的小学生,又在重复我们孩提时代的求学之路;特别是那些学前班儿童,雨雪天气上学放学路上难以自理,更是令人揪心!
这样的景象必须改变!
故乡人企盼我也企盼,故乡人揪心我也揪心。
一两百户、近千人口的寨子,一定要有一个呵护儿童的低年级段学校。如果村民想要子女就近入学方便的愿望和石敦树办学的理想实现了,那该多好啊!
在我任教的最后-年,也即2006年,我去八面山下的大溪乡比基福采访无名教痴彭永富时,看到他当年创办的民办小学已不复存在,孩子上学要翻几座坡、几道岭,比我们桥堡寨的孩子还要困难得多,为此我俩同时发出感慨:在农村寄宿制学校普及之前,在偏远山区人口城镇化实现之前,办低年级段私学是多么重要啊!
再说,建国六十周年大庆之时,我们桥堡寨已有多名中小学高级教师、多名大学生、两名硕士研究生。然而,本寨眼下的幼童教育却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两相比较,反差实在太大了!
我是桥堡寨人,虽然信奉“千个屋场,万个水井”,把一家人迁到了异地,却不曾迁移故乡之恋;虽然卖了老家的房屋和宅基地,却不曾卖掉故乡之情。父老乡亲常在心里,故乡山水存放梦中。
而且,足迹不离桥堡寨,心思不离故乡人。
寨西背后的山坡上,是我父亲、岳父和岳母分别长眠之地,我和老伴差不多每年都要在他们的坟头墓地砍刈一次杂木乱草,忆谈他们生前的音容笑貌。这次为他们分别立碑,就是想留下永久的纪念。父亲的坟墓坎高土虚,还得保坎。
因购买石敦树的石材,并请他运石运碑,故而与他就有了谋面的机会,就有了共同的话题。
我从教三十多年,因为对一个个顶头上司多有得罪,所以除了二十多个学术奖项之外,很少得到校级奖项,更不用说县级先进之类的奖项了。
金杯银杯,不如口碑。学生和家长的口碑令我无限快慰,令我此生无悔。
石敦树正是看准了这-点,所以他把师资的希望寄托到了我的身上。听说我是中学高级教师,他更为高兴。
我答应他,在我有生之年,一定鼎力相助:一俟他建成学校,我就走马上任,一边教学,一边培养师资。他的几子侄子、儿媳侄媳,凡有文化愿教书的,我-律予以培养指导。万一师资不足,我还可从外地给他物色人选。
距立碑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我要回秀山上班;堂兄族弟送的几袋柑橘也要带进县城。天公作美,艳丽冬阳,在他家共进和谐的早餐以后,他让我搭乘他的农用车,连人带物送我和老伴到老鸦洞,并帮忙把几袋柑橘移上班车,才与我们挥手告别。
当晚,我梦见在石敦树那崭新的综合楼里,小学生和学前班儿童满脸喜气、认真读书;梦见石敦树又在拟订办幼几园的计划……
在回乡的时光里,在甜蜜的睡梦中,在乡恋的心里头,到处都洋溢着激荡着飘洒着浓浓的乡情。
(2010年1月7日干秀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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