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蓝里青黑叶雨霏霖

发表于-2004年07月26日 上午10:53评论-2条

一。她轻轻读他的音,倒像一口气,无法高声喊出。就像音阶里的“咪”,永远只能是比哆高出一度的低音。不张扬,难以捉摸。

綦。然后,他读自己的名字。原来也只是低调的。只会微微向上昂起,然后迅速消失。她把视线从黑与白的琴键上抬起,看浅蓝的天花。粉而淡的蓝色,就在眼睛上方压下来压下来。她深深地呼吸。

她独自在一间很大的音乐室里练琴。两边的窗子很大,外面下着雨。雨下得激烈凶猛,重重地敲打窗上厚得带起了绿色的玻璃,不规则地大声发出水点与玻璃相撞的声音。天很暗。乐室的灯正惨白惨白的发出冰冷的光。

她的手指在琴键中走动,下去,上来,提起……琴声就在指缝中出来,浸在雨水里。音符偶尔会突显出来,清脆,干净。

她的手突然停在琴键上。皮肤看起来缺少营养,湿湿的,觉得透明。

像断了弦一样,音乐被空空洞洞地放在了那里,让人喘不过气。她转过头,看后面的那扇门。依旧关着,什么也没有。外面的雨拍击着所有的东西,发出很大的声响。“谁?”声音在乐室里回响,然后又被雨淹没。门好好地关着。

她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手指继续在黑与白间走动。流畅的音乐,每个音符都饱满圆润,在雨里突显出来。终于,又慢慢被淹没。

雨不停地下,看来没有了尽头。把天压得很黑。窗外有许多潮湿的绿色叶子,被雨拍击。它们的绿色显得艳丽新鲜。树干却是肮脏的纯白色。是几棵拥得很紧的法国梧桐。她坐在琴凳上看大窗子外面的东西。风竟刮得猛烈,法国梧桐展开的枝干带着叶子向一边倾斜,摇摆。

她突然转过去看那扇门,没有东西。空调很冷,大得让人感觉不到呼吸。

她把右手放在琴键上,慢慢地弹简单的c大调音阶。当她的每一个指尖触及琴键时,竟发现它们都是冰冷的,她的伴奏并没有使它们升温。

綦。一个声音在喊她。

她打了一 个寒颤,惊恐地转过头。

他从那扇门后出来,悠悠的,不出声音。穿着格子的棉布衬衣,蓝色的旧牛仔裤和一双不大干净的球鞋。

她盯着他。

我在外面听见琴声。他笑着说,露出一口白牙。原来他有一张清新的脸。舒服的柔软的头发,眼睛隐在下面。很高的个子。 她感到舒服与亲切。也许是一个久识的人。

我是一。他淡淡地说,我听见琴声。

她抬起眼睛看他。一层水状透明光滑的东西,常使她的两只漆黑的眼睛冰凉明亮而锐利冷漠。他们的眼神突然触碰在一起。她没有任何表情。他用温和的眼睛给了她一个笑,暧昧的,露出洁白的牙齿。很英俊。

我很奇怪。你有这样的音乐,却是……这种……会使人冻僵的眼神。他走近她,用手摸他的脸。

他的手是冰的!却舒服,如同在抚慰疲惫跳动的心脏。像一个熟识的人。陌生人!她突然微侧过头。他的手停在空中。

他怔了一会儿,然后浅浅地笑。加入我们的乐队。

你在这个小节放点时间,然后在下一小节赶上一点。试试。学说。

学在乐队里写音乐。他的音乐不激烈,就像他的人,温和得近于安静。跟他在一起会觉得十分稳当。爱穿深蓝或白的棉布t恤,乳白或松绿的布裤子和干净的墨蓝布鞋。有一个黑色的双肩帆布大包。里面有最重要的乐谱还有矿泉水、笔和钱包。钱包里好像没什么东西,有他女朋友的照片和ic卡。学留着精神的短发,一根根竖起,露出额头。

嗯。只差一点点。我俩合起来试试。

綦一次次地弹奏。钢琴的音色很好,应该有一个很棒的调琴师。綦弹曲子的开头,然后听见小提琴自然地跟进来。是学。安静平和低调的声音。

就是缺点什么!学突然停下。

窗外下起雨来。细细小小的,几乎听不见声响。旧房间的墙上有斑驳的痕迹。窗户是木制的,褐色干净的松木,隐约可以看见细细的年轮。还有明亮的玻璃。阳光可以尽情地照进来。房间里除有钢琴外,还有小提琴、架子鼓、沙锤、电子琴、吉他,几把旧椅子、一张大四方桌,一小盆茉莉。

綦,你应该在那儿加重呀。提琴应在第一段的后半节进来。前面要安静。对吧?一突然进来。依旧是那双不大干净的球鞋。

学笑。

她开始按一说的弹奏。效果确实不同,比学多了一些气势,但还是安静的。像乐队的名字,蓝。低调的。

这里散发着綦喜欢的味道。没有冰冷的空调和空洞的空气。有茉莉清淡的气味。

她不太喜欢浓烈的东西,就像平常只喝冷白水,吃绿色还未褪去的大个苹果。cd里有许多安静的音乐小品,看不张扬的文字。心里面不会有太多的波纹。她觉得这里就是那里,心里。有雨的时候,新鲜的空气会尽情地流进来。晴朗的时候,阳光会尽情地洒进来。这里素净,不浓烈。

good,一。学说。

她不知道对于一应该放上什么样的词语。一不是纯粹安静的,他的心里有随时汹涌的河流。她喜欢一,他身上有她不具备的东西。尽管她也喜欢学,学的平稳可以和周围的东西融合地分辨不出。一是一棵突兀的植物,与周围不能谐调。而学带来的只是踏实感。你会知道一站在边上,却没发现学也在身边。

綦不知道用这个词是不是很可笑,但她是用了。

一,你,真是美丽。那天她说。

嗯,行了。等人都齐了,我们就可以合起来试试了。一听完了演奏。一个人站在琴边,不说话,听着。没有把头转向他们,侧着耳,面向窗外。綦喜欢他对待事物的态度,认真,是的,完全认真。

鼓手对学钱包里女友的相片似乎很感兴趣,总是想方设法地要看到。学的钱包仿佛也成了一件神秘的东西,一直受到保护。鼓手对他的钱包也就越感兴趣了。

綦是无意间看见那张相片的。白色衣裙的女子,显得很虚弱。头发很黑,分成两束,从脖子的两边溜到前面来。脸很模糊,看不清楚,只觉得是微微笑着的,很安静的那种。钱包里还有一张ic卡,很旧。綦不知道学为什么还会用ic卡。从她认识他,他就一直用着深蓝色的西门子手机。经常会响起来,学对着它说关于提琴的事。电话那头也许是只会初识乐谱的孩子。一说,学除了念书、写音乐,还教小孩子拉琴,学费收得很高,但家长们还是愿意把孩子交给他。或许是由于学有很强的亲和力。他给孩子很大的空间自由发挥。最后用自己的钱交学费和花消。

学一脸惊讶,却很激动很高兴。你在哪找到的。

琴盖底下。

她打开琴盖的时候看见一个黑色的钱包,安静地躺在琴键上,显得孤独寂寞。

你不要把东西乱放。她说。况且,还是那么重要的。

鼓手一直想知道那个女子的样子,然而学冲没带她来过乐室。鼓手就把注意力转到了那张照片上。

喂,学。听说你的girlfriend是个美女啊……

学一般不说什么。待到鼓手缠得他烦了。行啊!你把你的辫子剪了,我就给你看。

唔,不行不行!学,换个条件吧。

鼓手是个穿大红色t恤,在后脑低低地乱七八糟地扎一个马尾的大男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打起鼓来却十分投入。几次练习通常连续进行。结束时就浑身汗水,红色t恤深一块浅一块的。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放到那里去的。学有些紧张。

綦坐在钢琴前慢慢地弹简单c大调音阶,头仰着看窗外暖暖的阳光绿绿的法桐。钢琴并没有温度。时而会有微不足道的风浮过脸庞,把留在额前几缕头发吹去来。她猛地低下头弹肖邦的练习曲。学有些怵地站在边上。

綦从一那儿得到的唯一的东西也只是一张照片。一棵很绿很大的法国梧桐,一坐在一根粗壮的枝丫上,抱着那把棕色的吉他。眼神很深。通常,人只在梦想自己所憧憬的东西的时候才会有最美丽的眼神。然而却不知遐想什么,久远啊久远,只顾遐想。安静平和。

綦唯一看见一在阳光里面也只是那张相片。

因为我喜欢雨啊。一说。

你听雨声。仿佛是窸窸窣窣的鼓点。节奏完美。一说。

它让心平静。一还说。

她想起一说她的眼神,令人冻僵的。镜子里的女孩用漆黑的双眼看着她。她的眼睛,冰凉明亮,锐利冷漠。隐藏着美丽。她突然离开镜子跑到客厅里放cd听,整间屋子开始流动音乐,音响开得并不大声。

帕格尼尼和德沃夏客,不停地换,从悲伤抑郁到欢快舒畅。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钱。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一直买昂贵的衣服,一大堆正版cd,一大堆书……

一直不了解父亲是个什么概念,没见过。见过的只有母亲。母亲长得很漂亮,后来嫁人了,于是有了一个父亲,但也没见过。母亲消失了。开始一个人住上一套很大的房子,然后定期收到很多的钱,然后花掉。她发起呆,眼睛莫名其妙地就湿了。

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是棵腐烂的植物,固执地歪歪扭扭地生长。

她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约束的女孩,却只是做一些低调的事情。苹果未熟透,白水,音乐不激烈,文字不华丽。也不曾心潮澎湃。

她开始喜欢有雨的日子。

雨或许可以愈合创口,腐烂或许可以渐渐隐退。

一坐在四方桌上拨吉他唱歌。眼神很深。声音很悠远又很近。觉得近在咫尺却有难以捕捉。

开演唱会时有许多女孩会尖叫,叫着蓝,叫着一,叫着学,最后混在一起,就什么也听不出来了。綦知道了不只是由于一的英俊,还由于他的眼神他的声音。不只是由于学的帅气,还由于他的音乐。不只是由于乐队很好的音乐,还由于它贴近心的低调与平和。

学。

她人都不在了!你还不能让她静静吗?!

直到学对着一个男人大声吼叫,綦才知道原来学的心里也是有洞的。那个白色衣裙的女子已然是不存在了,留下的只是一张旧照片一张旧ic卡。

鼓手很惊讶地看着乐室外的学。从不知道学会有这么大的火气。那个来找他的男人穿着细格子衬衫、黑色西装裤和黑皮鞋,戴着无框眼镜,头发上略显白色。 

我只是想知道她葬的地方。男人哀求。

很可惜,我办不到。她不想见你。学冷冷地盯着他。

怎么说……我也是她的父亲啊!

……父亲?你给了她什么?你让她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一个人忍受病痛的折磨一个人死掉?父亲?你一个人跑到澳洲去,等到她死了就回来问我她葬在哪里。是吗?!

我……

你不爱她。

不,我很爱她,我……

…………

这是她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学打开钱包。里面有他女朋友的照片和一张ic卡。

男人蹲下去,十指张开伸入头发,显得很痛苦。肩膀在微微抖动。

哼!你还记得。晚了。你送给她的ic卡。知道吗?她一直没有用过,现在里面还是满满的五十元。……你走吧,回你的澳洲去,别再来了。她从不想见你,不想。

学……求……

那个男人被学孤零零地留在乐室外面。

学走进屋子拉琴。鼓手很惊讶的样子。綦依然面无表情,低下头和着提琴练习新的曲子。此刻曲子里却没有了温和,多了些焦躁的情绪。曲调开始不成曲调,渐渐变味了。綦停下来,学依旧低头拉音乐,忽地也戛然而止。音乐就被空洞洞地放在了那里,染人喘不过气。

长时间的沉默。綦抬头看着窗外暖暖的阳光绿绿的法桐。这一间干净的乐室,总是会让人遐想到很久远的从前,又不知道遐想什么,久远啊久远,只顾遐想。偶尔微不足道的风会吹近来,浮过脸庞,吹起额前的几缕头发。乐室此时的空气却像是凝固住了,即便有风,也不见任何的流动。

呃……啊……喝、喝饮料吗?鼓手小心地打破沉默。

明晚的演唱会别忘了。练吧。学说。

又开始练习。学看来是个很懂得控制情绪的人,音乐里又重新透出平和。然而,綦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他不能把请寻控制住。也许是由于心里的那个洞太深太大了。

鼓手从此再不敢打他女友相片的主意。

下雨了。这是会有一出现的日子。

綦喜欢的只是有雨的日子,因为会有一。不喜欢,太潮湿。綦说。一微微笑着。

演唱会很成功。看见许多女

没有经纪人来找过吗?

有啊,不过那样音乐会变味的。这是綦听鼓手说过的最正经的一句话。每个人对音乐都是完全认真的。

end

綦,去走走好吗?一说。

花岗岩路面很平整。这是新建的一条步行街。两边有装修很有品位的专卖店,制作精美的大幅广告在橱窗里显得很漂亮。绿色的树木被缠上彩灯。灯箱很亮很干净。街灯从这里一直想前延伸。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是很满足的微笑。

雨停了。綦说。

是啊,停了。很难得啊。我还在外面呆着。

因为我喜欢雨啊。你听雨声,仿佛是窸窸窣窣的鼓点。节奏完美使它让心平静。綦清楚地记得,这是一曾经说过的话。她对雨从来就没有好感。潮湿里面带着阴郁。也讨厌炙热的太阳,把人晒得无处躲藏。可是……

可惜是晚上,要不然可以看见一在阳光里面的样子。

想看?

她抬起头,望着前面延伸的路。一,你,真是美丽。

他突然俯下身吻她的嘴唇。她感觉的他冰凉的皮肤,渐渐温热起来,却又像是吻到的是现实中无法存在的东西。

她望着镜子里白色皮肤的女孩,眼睛里似乎多了一种叫作愉快的东西。她穿上粉色的网球裙——很久都没有穿裙子了。

学!她在操场上用愉快的声音大声叫着。

他转过来,用很茫然的眼神看着她。你……认识我?

失忆啦!别玩了。一呢?

我不认识你啊。你是学院的新生?一?我不认识啊。

什么啊,学?!

一?鼓手走过来。那家伙吗?大一的时候就自杀了。你哪来的小妹妹打听他干吗?

…………

没什么事。我们先走啦。学说。接着转头问鼓手。一是谁?

真他妈倒霉。那时跟他一个宿舍……

綦呆呆地站在操场中央,有微不足道的风,吹起额前的几缕头发。她突然打开钱包拿出一的照片。原来那里面只有一棵秋天的法国梧桐,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粘着一片枯萎难看的金色叶子——树上唯一的叶子,满地干枯腐败的落叶。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叶雨霏霖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审核:紫滢
文章评论共[2]个
双木四羊-评论

好奇怪?!at:2004年07月26日 下午5:47

蔡林雅-评论

前面很感人,可是后面看不懂呀!
是人?是鬼?弄不明白!at:2004年07月27日 上午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