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镇很小,近年麻将成为娱乐,牌场兴盛。一些人喜欢到牌场打发时间,更有少数上瘾的,常年累月呆在里面,以致自家生意清淡,夫妻失和,上演许多人间悲喜。
夫妻米店老板娘小阕技痒难耐,长期不守店面,以至顾客到了店里常不见主人,回头去了别的米店。店老板小刘有时外出回来,一见店在人空,常和小阕发生争执。最为严重的是,一次小刘租车从县城买来上好北方大米两吨,车到门口却见店门一把锁,耽误了事。当晚两人矛盾总爆发。小阕嘴快,说了气话,小刘果真喝了农药,幸亏碰巧四爹夜巡赶上,帮忙送到卫生院,及时抢救,捡回性命。从此,小刘和四爹的关系亲密起来。
四爹大名斯小林,今年66岁。36岁的时候重回户口所在地的七星小镇,率先开家床上用品商店,卖些床单被褥,枕巾窗帘,物美价廉,生意不错;接着娶妻生女,一家倒也其乐融融。斯小林右手只有四个指头,缺了拇指。镇上人和他混熟了后,见他名字大气,小有大权成分,也就叫他斯爹。在小镇方言里,“四”“斯”两字发音相同,四爹的叫法,也有取其四指的戏谑味道。四爹60岁的时候,把店子交给女儿女婿打理,闲来没事,在七星居委会当义务治安员。工作时戴上红袖章,白天夜晚无规律地巡视,劝诫他人赌博,调解个人口舌纠纷。其中固定工作包括夜晚十点提醒居民防火防盗。四爹以前生意做的好,人缘不错,多数小镇人给他一份尊重,他的义务治安工作,做的也有滋有味。
七星镇最大的牌场是牛黄夫妇开的“黄黄棋牌室”,当然也可下棋,但小镇人下棋,一般不到棋牌室去。去那儿的,多是去找人打牌,麻将扑克的什么都有,还是带彩的。有时候打的大,牛黄还要“抽水”,也叫“吃红”,就是打牌的人赢了大牌,要拿出10元20元不等的按比例抽头给店家。牛黄父母在县城开建筑公司,本想让儿子接班,但牛黄夫妇嫌建筑活累,不愿意干,就学了县城的搞法,第一个在老家小镇开起了规模最大路段最好装修最豪华服务周到的棋牌室,这几年在小镇基本是一枝独大,领导牌场风流。
有时候过路的或县城认识牛黄的人也偶尔在这里打打牌赌赌博,但多数时候是赢了钱就走了。小镇人认定人家不是高手不会来,只怪自己牌技不精,并不抱怨别的什么。
四爹看在眼里,碍于熟人熟事,顾及牛黄的生意,不好当众劝赌,很是着急。
有次星期天居委会召开小镇街道防禽流感动员会议,因事关重大,又有小纪念品发,小镇破旧的老剧院里倒也去了好几百人。会后,四爹忍耐不住,义务讲话,叫大家不要沉迷牌场,影响工作和生活,还举了因沉迷牌场易生赌性,危害很大的例子。四爹讲罢,大部分居民鼓起了掌,因为自家或多或少有人喜欢打牌,耽误正事。
牛黄那天也去开会了,因为他牌场后面就是镇集贸市场,卖鸡卖鸭的就在他卧室的隔壁。听了禽流感的知识倒没什么,因为那危害还看不见摸不着,而四爹的话,却是含沙射影,分明会坏他生意。当然四爹威信高,又是长辈,自己是不可能当面出言不逊的,但四爹说正经打牌长期赢钱基本不大可能,除非牌神,但牌神易成赌神,而赌神又是千万里挑一的,所以我们普通人不要指望靠赌博发财。牛黄不服,他在台下大声说,不会打牌的人靠学好技术,会打牌全靠运气,哪能谁都稳赢不输呢?哪里有什么赌神?!台下牛黄的哥们也跟着起哄道:哪里有什么赌神,赌鬼倒是不少。双方你一言我一语,最后都吵急了眼。
牛黄说只有香港影视里才有赌神,四爹说赌神哪会个个都西装革履,风流倜傥,一眼就能看出,哪谁还与他赌啊。
人活一口气。争论的最后结果,是四爹和牛黄,在七星镇上各选人手赌一把。四爹说咱们可不能用钱赌,我去买箱苹果,当大家的筹码,你出场地如何?牛黄答应了,摩拳擦掌,要坏了四爹的威信,建议签个君子协定。两人签下的由见证人按手印的协议内容包括:牛黄方面输了的话,他保证今后所有进镇上牌场娱乐的人,一天下来不超过百元输赢。四爹方面输了的话,给在场的三十多人每家买筐红富士苹果。于是大家涌往黄黄棋牌室,开始玩21点。
四爹说自己这边就小刘一人就行,牛黄包括自己在内上了四人。大家一人分些苹果,玩起了小镇上第一次出现的“苹果”牌。
四爹站在小刘身后,第一把过后,低声叫小刘不用看牌。一小时下来,小刘却赢了80%的苹果。四爹说牛黄你输了,该兑现承诺吧。牛黄的几个朋友说这不算,小刘牌都不看,就能赢我们,不是作弊,就是瞎猫碰到死老鼠,蒙上的。牛黄也说镇上人都知道小刘以前是从不玩牌的哦,从不玩牌的人赢了我们老玩牌的,实在不可思议。四爹见牛黄不服气,说那你再到外面请人来和我们玩,看看是不是我们赢你们输。
牛黄说我到外面请人来和你打麻将,如果三天内你赢了我就信守诺言。于是大家再签个补充协议,照样是中间人签字见证。一周后,牛黄在县城请来的七歪来到黄黄棋牌室。
七歪人很和气,长相也不如浑名一样歪瓜裂枣,戴副眼镜,一副清秀的样子。
这次四爹随便挑了两个小镇的普通牌客,和七歪及牛黄打麻将。大家不用筹码,只记分数,相当于一元一分。当然,最后四人两家凭分数高低决定谁输谁赢。牛黄显然是请的高手,他似乎忘了先前电影院的争论主旨,这时希望七歪真是赌神,好赢了四爹。
打了两天,四方的分数差不多,看起来四爹请的普通的小镇熟人,决不可能再现小刘21点的奇迹。两天来都一样,七歪把西装背靠背挂在自己座椅的后背,大家动不动站在小镇客人七歪的身后,似乎想看清人家高手的门道。四爹偶儿也站一下。
照这样下去,四爹这边也难胜出。牛黄很着急,四爹请的两人也着急,七歪和四爹不急。大家趁七歪上厕所的时候,看过七歪放在牌桌上的眼镜,就是普通的近视镜。
第三天上午九点开牌,七歪穿着西装。十点时候,七歪尿急,戴着眼镜去了趟厕所。回来后,大家觉得决定胜负的最后时刻来了,看牌的打牌的都卯足了精神头。不料,一小时过去了,没见哪方和了大牌,大家于是觉得这场小镇大“赌”一点也不精彩,更没什么赌神。也是,四爹人是个好人,但打牌却是外行;牛黄请的人也没什么高明。
正没意思的时候,却见七歪突然手捧下腹,大叫肚子痛,跑向厕所。十多分钟后出来,七歪灰头土脸摇摇手对牛黄说“我的老毛病犯了,玩不了了,工钱不要,你另请高明吧。”
牛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天三百请来的县城高手,就这样不清不白白的走了,大家都笑牛黄你该认输了吧,中途退场,视为四爹赢的。
牛黄不服气,说这算哪门子事,四爹的人也没显示什么赌神赌仙水平啊。不行,三盘为定,一周后我再请个人和四爹玩金花。如果四爹照样不在外面请人赢了我这边两人,我决不食言。
支持四爹的人份份为四爹担心,认为四爹平时又不沾牌,七星又怎能找到玩金花的高手。再说,就是麻将,不是人家运气不好生病离场,四爹请的两个普通牌友,有什么能耐赢人家哦。
一周后,牛黄从外地请来的朱爷到了七星。那边照例是牛黄朱爷两人上桌。事前四爹请了好多人,大家都说自己不是金花好手,怕误了四爹的大事。四爹最后好说歹说叫小刘和另外一个小镇朋友河哥上阵,按协议是一天上下各半场,以两方总分论胜负。上午两小时结束后,四爹这边的人输了近千分。
下午三点开打,离规定结束时间差一小时,四爹这边输了一千八百分。小刘坐不住了,坚持要退出,河哥也起身离座。牛黄和朱爷看在眼里,嘴角直笑。牛黄说:四爹你人都没了,不如提前认输吧。大家份份摇头叹息,认为四爹之“赌”前提不公。
“慢!”四爹卷起袖口,急红了眼,“我和你赌了三次,一次都没上过场。这会和高手坐坐,也好沾点神气,不枉我输三十多箱苹果!”
四爹坐在河哥的位置上,示意小刘坐好继续。
轮到四爹发牌了,规则是一人连发三把。小刘不是四条k就是四个q,一下子,两边的比分快拉平了。
朱爷做庄发第一把牌的时候,四爹是上手,切了一下牌。发完五张牌,朱爷牌都不看,笑咪咪地望着小刘,小刘直冒冷汗。
小刘望着四爹眼神坚定的样子,狠心上了1000分。朱爷胸有成竹,依然不看自己的扑克,是1000搭2000,上3000分。牛黄见状,跟了3000分。小刘只好硬着头皮再上2000。
大家以为四爹要弃权丢牌了,等着小刘开牌。不料四爹却说我3000看了搭6000,上9000分。朱爷笑道“四爹你就过最后一把瘾吧,我6000看死”,边说边上了6000。牛黄跟了6000,小刘却弃牌了。
开牌!朱爷喜形于色,率先亮牌,众人惊呼。河哥说完了完了,四爹完了。朱爷低头看到自己的四条a,却脸色一变,冲身站起,向四爹拱拱手:“我服您了!您是赌神!后会有期。”
说罢离身,打了的士,飞速离开。
大家莫名其妙。牛黄抓住四爹的牌一看:黑桃同花顺910jqk。小刘是jq两对。牛黄自己的是红桃同花顺。
大家这才知道,四爹12岁外出学赌,20岁终于练成偷牌神技。25岁在外地与人大赌,出老千被高手发现,砍了右手拇指。29岁练成记牌神技,能同时记住两副扑克108张的顺序,33岁前靠此赚了大钱,34岁却在另一次大赌中输得精光。36岁终于悔悟,回到家乡七星镇,痛改前非,利用35岁时在外赚的小钱,回家开店做人,一直深藏不露。
那次21点,四爹仅凭场上五人初次表现,就断定只有牛黄是个对手。他仅根据概率,就知道生手小刘是否需要参与,参与就用手指按下小刘的后背。小刘凭四爹的概率论赢了苹果。
七歪来的时候,口袋里带了副一模一样的透礻见镜。第三天他借上厕所的机会准备换下近视镜的,却不知道早在第二天下午,四爹同大家一样站在他背后看麻将时,用小镇眼镜店里买的同样的平光镜换下了那副透礻见镜。七歪怕坏了自己名声,装肚子痛溜了。
朱爷作弊以为自己是黑桃同花顺的,却被四爹轻轻一切,切到了上家的自己手上。朱爷见小镇上山外青山楼外楼,不想出糗,庄没做完就离了身。
有的本镇和外地人知道了四爹大败朱爷四条a的事,带上厚礼要出重金向四爹学技。四爹每次都抽着一支劣质烟,退了人家的礼物,谦虚地说:
“我哪是什么赌神,只是碰巧拿了同花顺而已。”
七星镇从此进入了无赌的安宁期。人们再进黄黄棋牌室,和小镇所有牌场一样,看到的是正厅墙上贴的牛黄号召制定的“七星镇牌场规则”:
“小牌怡情,大赌误生。本店半日输赢定在50元下,全天输赢须在100元之内。”
四爹依然做着他的小镇义务治安员,人们对他更多了份尊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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