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镇是宛州极为偏远的一个小镇子镇西边有一处湖，湖水碧蓝澄澈。郁非最喜欢在日落的时候，坐在湖边，看着太阳一点一点沉入地平线。他总是说，那是太阳浴火重生的时刻，它是一个伟大的生命，不停地轮回，在轮回中寻求永生，就像人一样。人是太阳的儿子，在太阳的感召下，我们才得以生存，而且生生不息。

郁非是一个纯真的孩子，他的脸上总绽放着浅浅的笑容，像湖边的七素花一样。七素花是落镇中极普通的一种花，开满了　落镇的每一处角落，却只有湖边的七素花最为美丽。七素花是一种有着晶蓝色花瓣的花朵，每年的十一月份绽放。每当七素花绽放的时候，镇子就像漂浮在蓝色海洋的玻璃瓶，美得简简单单却刻骨铭心。

郁非喜欢在十一月份从湖边摘下一朵七素花戴在娘亲的发间，他喜欢的眼睛，是七素花一样的晶蓝。郁非称那座湖为窅湖，因为娘亲也姓窅，娘亲的名字和湖水一样美丽。窅沐，郁非总喜欢在湖边反反复复的写这两个字。

那一年的七素花开的有些迟，郁非像往年一样到湖边摘了一朵七素花，回到家是，他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少年，他有着柔金色的头发和眼睛，郁非疑惑的看着娘亲，娘亲只笑着接过他手里的花，然后插在了头上。

“我叫晰湜，可以打扰你们几日吗？”少年开口说道。

郁非想，如果我当初拒绝他的话，他也许就不会一住就是几年。又有什么办法呢。郁非很讨厌晰湜。是晰湜让他看到了娘亲脸上从未有过的幸福，难道郁非不能让娘亲幸福吗？他　总是在想这个问题，但想的时间长了，郁非也变麻木了，其实结果已经很明显了，郁非和晰湜是不同的　。

郁非还记得那个夜晚，月色美得干干净净，娘亲已经熟睡了。而他却为那个问题所干扰，于是他来到窅湖边。坐在他经常坐的地方，看着满天的星星一下子全洒在了湖里，斑斑点点，像郁非此时的心事。但忽然之间，他看到了一个白色影子闪了过去，郁非揉了揉眼睛，是的，他看到了一背影，柔金的头发，让所有的星星都失去了光彩，郁非这样一直盯着他，就在那一瞬间，一双白色的翅膀突然从他背部嘭的一声爆了出来。巨大的双翼舒展开来，不停的在空中扇动。他飞了起来，像鸟一样飞了起来。

郁非惊恐的捂住了嘴巴，慌慌张张跑到草丛中躲了起来。

而晰湜似乎感觉到了旁人的存在，他在窅湖上飞了几圈，便静静地站在湖水上朝四周看了看。月光浇在他洁白的羽翼上，美得惊心动魄。

郁非感觉到心仿佛叫人狠狠地捏了一下，他呆呆地看着伫立在湖面善的晰湜。曾几何时，飞翔也是他的梦想。他总是想，人既然是太阳的儿子，为什么太阳能在天空中飞翔，而人却不可以呢？人应当具备飞行的能力，就像必须吃饭一样简单，可现实是人真得不能飞。娘亲说其实很久以前人是可以飞的，只是他们不珍惜太阳赐给他们的飞行能力，总喜欢在陆地上行走，后来太阳生气了，便不再让人类飞翔。为什么他们不珍惜呢？郁非想不明白。但今天他真的看到了人可以凝出羽翼，在天空中自由飞翔。

郁非在很多年以后才知道晰湜是羽族人，羽人是属于天空的，他们天生就会飞翔。太阳真是不公平，为什么不收回羽人的飞行能力。

有一次，他忍不住偷偷问了晰湜，晰湜听了之后笑了很长时间，然后摸了摸郁非的头，笑着说：“羽人并没有得到太阳飞行的能力，他们本来就属属于天空的，就像鱼是属于水得一样简单。羽人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能飞，大多数羽人只有在每年的七夕上才能展翅飞翔，多数的时候，他们和人一样是在陆地上行走的。你知道为什么离开吗？”

“我姓风，风氏是血统高贵的家族。我却不喜欢那种自命清高的行为，也不喜欢族人们追求鹤雪的欲望。他们都说我胸无大志，胸无大志也罢，众生应该是平等的，并没有什么高贵与低贱之分，有的人可以飞翔，有的人可以每天飞翔，那只是他们的天赋而已。大家都是一样从娘胎里出来，然后长大成人，有的人历经磨难，有的人一生平凡，那只是他们生存的方式不同，最终我们也只是回归泥土，在为在的人也是。大家都以生命的名义存在于这个世间，就如这七素花一样，它们也是生命，它们也应该得到尊重。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崇敬它们，每一年的花开花落，总是默默无闻，并不去伤害任何人。有时候，他们是在付出，为一些贪婪的人，毫无怨言。而人呢，不论是和种族。九州也只是个有限的空间，说不定哪一天大家就会灭亡了，在智慧的种族也一样。而人呢，还在不停地争来争去，相互残杀，为了那么一点土地，值得付出生命的代价吗，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许，我们还不如一株七素花活得潇洒

那一天，晰湜说了很多，但他是平静的，像窅湖一样平静。郁非听不懂晰湜的话，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到郁非仿佛又有那么一些懂，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懂不懂，懂又如何，不懂又怎样，世间的许多事本来就是本来就是模棱两可的，何必要真的那么多，非要刨根问底。不过郁非找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不再讨厌晰湜，反而越来越喜欢他。喜欢晰湜的出现，让娘亲脸上的笑容灿烂日落时的窅湖，喜欢七夕的那个夜晚，晰湜巨大儿洁白的羽翼，喜欢晰湜说话时平静的表情，水一样让人安心。

也许这才是晰湜，一个奇怪的羽族少年。

然而第二年的七夕过后，晰湜却消失了，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郁非和娘亲找了很长时间，他们在窅湖边的七素花丛中找到了一双巨大而鲜红的羽翼，郁非抱起双翼，突然感觉脸上有一种液体滑落而下，那是眼泪，娘亲说。郁非看到娘亲的眼睛里也有这样的液体，很蓝很蓝，很多很多。

“他还是走了”娘亲说。

“他到哪里去了，还会回来吗？”

“遥远的地方。”

“我也要走了。”

“娘亲，你要丢下我吗？”

“不会的。”

七素花开的季节，娘亲走了。

郁非那日睡得很沉，他梦到了晰湜和娘亲牵着手，在七素花丛中对着他微笑，娘亲的眼睛是七素花一样的晶蓝，把窅湖的水斗比下去了。然后他便醒了，已近了中午，阳光柔和。他看到床边放着一封信，还有一朵晶蓝色的玉制七素花。

娘亲真的走了。

郁非环抱着双膝，将头深深的埋在其中。他说不上此时的心情，他知道这一天会来的，晰湜消失的那一天，他便以猜到。只是为什么，他流不出眼泪。娘亲走了，他没有眼泪。

或许已经习惯了。

郁非来到窅湖，摘了一朵七素花。他将七素花揣入怀中，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落镇。

他还是个孩子。

郁非心里始终忘不掉落镇，忘不掉窅湖与七素花。他喜欢在安静的夜晚，将怀里干枯的七素花拿出来看一看。回忆是神奇的东西。很温暖的感觉，好像冬天里缓慢柔和的阳光一样。它不会随着时间的消失而消失，反而会愈加深刻郁非心里充满感激，能让他拥有回忆，拥有惦念往事的权利。郁非的回忆经常被拿出来晒洗一番。这样才不会发霉，他笑着想。

夜很静，月光像一盆凉水，浇得冷冷的。郁非蜷缩着身子，在梦里笑出了声。

这已经是他离开落镇的第十七年了，郁非也不在　是　个　孩子了。这十七年的时间，他穿越了一望无际的平原，走过了大大小小的街巷，他见到了和晰湜一样的羽人，见到了矮小的河洛，见过威武高大的夸父。

在无情的战火中，他遥望过天空，灰蒙蒙的，死一般可怕。他终于懂得了晰湜的话，他喜欢晰湜的执着。晰湜的执着让郁非一直都坚信着心的方向，世界的方向。是无数欲望的终止，是灵魂永恒的净化。郁非找到九州有许多像晰湜这样的人，他们都怀有一颗善良虔诚的心灵，来感化九州的大地。人不简单，却也很简单。晰湜的存在是必然。九州在变，人在变。历史在继续演绎着悲欢离合。然而，他们都在秉承着一个相同的理念——善自心始。

东方的曙光初现，郁非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大片落叶之中。

“又掉下来了。”郁非发出一声感慨。

“喂，你怎么那么笨，老是掉下去。

树上出现一个少年，他有着柔金色的头发和眼睛。

“爷爷，爷爷，后来呢？”

一大群孩子围着一个老人，叽叽喳喳的追问到。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后来呀，郁非回到了落镇，娶了一位姑娘，她的头上戴着一朵玉制七素花。”

太阳落山了。

“孩子，孩子。”各家的人呼唤着孩子。

“孩子，以后莫去找那疯老头。什么窅湖，七素花，全是他编的。娘亲在落镇生活了这么多年，却未曾听说过。”

大人们领着各自的孩子回家了。

老人坐在湖边，从怀里取出一朵干枯的花，眯着眼睛，看了许久。

郁非：

凋零的七素花是对生命的责任。

郁非，找到晰湜，他是你命运的开端。

郁非，带上这朵七素花，它是娘亲永不凋零的生命。

《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