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秋末的阳光撒满湖畔时，秋景里的梧桐树叶却仍只是孤孤单单地在空中旋转。有落叶飘向湖水，有湖水托起落叶。

水天处的波澜在隐隐的雾里不见，水天外的天空却清澈如洗。天空里倒映着水上的叶子，天空里的云聚集成水外的涟漪，水和叶子不游去，那无边的风景也不曾离去。

十一月的风景是在湖水边突兀鸣叫的野鸭，十一月的风景是冷的，那鸣叫的野鸭也是。野鸭扑打起羽翅，在水的波纹里架起并不美的舞姿，最后“嘎嘎”跃起，又消失在水的迷蒙里了。

十一月的雁去雁离却是另一种风景，不与野鸭相似，也不是那种水样的迷蒙。十一月的秋雁从这座城市的上空掠过，它们将城市里所有的惊慌和失落都带走，然后撒下欢歌，任一世的寂寞在它们巨大的羽翅后沦落。

秋雁欢歌的日子不长，但每有欢歌的秋雁到来，必是这座城市里的天最蓝的时候。

秋雁的队伍那么长，在辽阔的空中且行且歌。秋雁行期将至的夜里，城市里落寞的人都会自燃一支清烛，面对深蓝色的天空举着。点烛夜游或祈祷的人那，皆是些有着不好过往的忧伤心灵，他们祈愿着那些南飞的潇潇归雁可以将他们悲伤的故事带走，带向远方。

城市的夜色因此和烛光和雁飞联系在了一起。霓红的灯光少了，酒绿的风景也少了。秉烛夜游，遂在十一月稍带寒意的月色下成为这座城市里的不绝风景。

我是爱秋雁的，爱秋雁南飞的壮美和苍远，爱秋雁群队的喧闹和分飞。仿佛，只要是秋雁两行，就可以掠起江上风雨。我从有雁飞过的天空下走过，抬头仰望，北雁南飞，那绵延的雁队横影像一只手，只是，我不曾想过要离开。

秋雁的南飞，带给我很多的新奇，还有思量。我在看他们掠过我头顶时时常是欣喜的，秋雁的影子，那么长，那么深。我想到的却是另一种风景。

秋雁是不会带走我思绪的，天南地北的雁子有那么多，天南地北的迁客仅我一人。秋雁飞过，带着歌，它们变换的身形却何其单薄。

秋雁不悦，在万里的长空里书写散淡的传说。它们只用“一”字和“人”字，它们在对我说，“你只是一人而已！”

就像我确是一人而已，我带着有多久远的歌啊。从江山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也从城市里穿梭，来回。十一月的季节像寂寞的歌曲，没有歌词，只有苍老的意境。

我看这座城市的意境，仿佛是在看山水画里的风景。云淡天高的孤山没有，深寺没有，甚至连有山水的幽谷之地也没有。十一月的城市，暴露在天山和艳阳之外，却没有丝毫的风景可言。

城市的漫步者，好像在故伎重演。?他们都在扮演着与自己相关或无关的寂寞灵魂。

在小巷的深处，我时常看到有在隐蔽处摆摊的阿婆或太爷，他们的身子很佝偻，而精神却倍好。他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而他们的一整个群体却那么的喧闹。

我从小巷里走过，他们看到陌生人，会警惕；然后我微笑，进他们的小摊，选购小商品，他们才热情起来。

当十一月的阳光抬到万家炊烟的烟囱上去，他们才退去摊子，走向各自安适的遗养天年里去。

秋雁南飞的季节里，家家的烟囱会很早的就升起轻烟，很淡的清烟。有阿婆说，北雁南飞，它们喜欢清蓝的天空。

与天空里遥远而咫尺的雁飞沸声相近的是城市深林里另一种声音。

他们是这座城市里最坚强的汉子，他们有着如秋雁般坚毅的精神。

他们都有一辆自己的三轮车，他们以穿梭城市为自己不变的职业。在寒风露雨里，他们灵巧的飞奔，很客气的召唤上客人，然后隐匿起表情，开始飞奔。即便有意外，他们也不慌张，他们有着精湛的驾驶技术，通常让人眼花缭乱。

在遇到难行使的路段时，他们会很精神的号叫一声，憨厚地给自己鼓劲然后继续奋勇向前；有时在遇到有同行的车在时，他们也会友好的相互打招呼，再各自驶去；偶遇红绿灯，他们会点上一只烟，深吸一口吐出，仍是精神抖数。

和十一月的秋雁相比，他们也是要向南去的；只是秋雁要隔一个季节才回，他们则是，一个转弯或一次迂行。

十一月的阳光，风都是干燥的。汉子身上的汗珠却不是。汉子的肩上总是有一条毛巾，总是湿润状。

我曾在十一月的午后看到过一位三轮车汉子驾车在有梧桐树的红绿灯下等待，等绿灯亮时，他的车却走不了了。他送下客人后就将车泊在路边的灌木林里，自己坐在路边，像是在沉思。

我远远看见他的额上湿润一片，他突然遥望了下碧蓝而遥远的天空，然后起身，钻进灌木林里。半小时后他推车出来，上车，发动，在一阵尾气的余声里，他头也不回地远去了。

这位近在咫尺的汉子留给我的沧茫遥远之感，很像几千米高空处的那些秋天使者给我的感觉一样。

似乎，只要是在秋天，所有的东西都会改变。沧茫的东西会变得更沧茫，遥远的东西会变得更遥远。

而陌生的东西呢？它也会变的更陌生。

当十一月的第一屡冰霜比阳光更早出现，当十一月的第一帐浓雾笼罩孤城。秋雁的撕鸣便注定淹没，无声。

用陌生的眼光去观望，这座我们都熟悉的城市。哪里会是鲜艳，哪里会是寂寞，哪里会是欢歌呢？?　当秋雁南飞尽的时候，我们距离九月，已好远好远。从那时的九月到如今的十一月，秋雁带给城市和天空以热闹风情的日子也持续了好久好久。

所以，当十一月湖水边的野鸭，再次在颓废了的荷旁鸣叫时，它清脆的声音会在水天处回荡那么久。

十一月给人空荡的感觉，给人心旷神怡的感觉。

所以当灿烂的阳光再次在十一月的天角升起时，我会看到，那么清晰的湖滨小道，那么清晰的城市。

穿梭于城市里，我在不停寻找，到底哪里会有秋雁遗留下的痕迹呢？

也许得再回到湖水边的残荷旁去；也许得再次步入到有老人摆摊的小巷深处去；又也许，我也得撑起三轮车，像那些汉子般激情高歌。

我跺步着走过，在面对这座城市时，无论欢歌或寂寞，我都只是一人而已；

然而，在面对十一月的天空时，我却看得到，有很多和我在一起的那些并不寂寞的心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