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州有个小山村叫八米村，八米山上的原始路最多只能走八米就没了。村里有个国姓人家，文革初期从外地迁徙到此，父亲叫国济，儿子叫国思琴，为人和善，干活不赖，却是哑巴，还常在着装上出人意料。

80年代晚期，开放改革的春风也吹到了这个信息不灵，交通不便的小村。过去那种以阶级斗争为纲的事没有了，小山村也包产到户，政策宽松了许多。没事的时候，40多岁的国济常穿一身威武的军装，好象是过去的。人们没见过肩扛两颗银星的军服是什么玩意，只道是电影厂的道具，问老国，他什么都不答，也答不出来，因为他全家都是哑巴。

这样的日子过了近20年。到新世纪初，老国的儿子小国叫国思琴的，有时候也穿那扛两银星的衣服，人们照样问不出什么。只当父子俩都有神经，喜欢模仿什么老式军人。老辈人都说赶上现在党的政策好，要是红卫兵当家的年代，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山里人宽容，更可怜这外来的国家父子，就当西洋景看。最有学问的老支书也过世了，新村长不明就里，问也问不出什么。国家父子穿将军服这事就成了山村的趣谈。有时候村上人戏谑，会说：你牛气个啥呢？我们村里就国将军最牛皮！至于到底那是什么将军，是哪国的将军，什么时代的将军，没人知道也没人理会。

村子最丰富的农产品当属红薯。但八米山交通不便，运不出去。思琴为人机灵，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学到了用红薯制粉丝的技术，在家里办起了粉厂。但小村的市场是有限的，思琴必须到外面去卖。思琴外出的时候，总是背两个包，一个包是日常换洗和粉丝样品，一个包是那套军服和一本书。村里二楞有次从外面回来，路上碰到思琴，思琴口渴要下溪喝水，把包交给他看管，他好奇，无意中看到的。

村子的人都佩服小国的勇气，只是担心一个哑巴，能把自己的红薯粉销出去吗？

三年来，粉丝是真没卖出去多少。小国却在外面捣腾进了苹果梨的水果树秧。起先是国家父子俩栽，反正八米山有的是山坡。等三年后结了果，村里人一尝，味道还真不赖，于是没事的人就找国家嫁接了些栽上，果然长势喜人。小国还比划着告诉村人，他是拿八米山上的土壤到省里请专家做过化验的，本地适合载种此树。

但人们还是担心苹果梨最终和红薯粉一样，卖不出去，白搭。

不久国民党在台湾重新当政了，高层组团访问大路。老国小国从村里唯一一部放在村部的黑白电视机里，看到了台湾代表团在湖州祭祖的消息。当夜，小国抓起将军服，带上常带的那本书，急冲冲地出发了。

一起看电视的村民告诉村长，小国是看了新闻很兴奋就出走的。

村长很敏感：这平时就喜欢倒腾新鲜东西，不时穿套将军服的国思琴，莫不是要捣乱湖州的国民党祭祖？这可是大事。

村长责任心强，翻山连夜赶到乡里，报告派出所去了。

思琴第三天晚上赶到了湖州，一身将军服。路上人们以为他是拍电影的，一见没摄影机跟着，就问他干什么，他却不回答，真是是精神病。

下午台湾代表团的车队正要离开湖州小村，身着将军服的思琴，一把拦在了车队面前。

湖州的警察见有人妨碍公务，上前就拖开小国。

这时界州的年轻警察也到了，见小国果然在闹事，先铐起来再说吧。

正当手铐要“喀嚓”一声给小国戴下去的时候，车队里的主车车门却开了。代表团副团长下车来，走到小国面前，仔细地看了看小国，问他身上那衣服是哪里来的？界州警察眼里的哑巴小国再次开口了：

“这是我爷爷离开大陆前穿过的国军中将服。”

副团长亲切的叫他脱下上衣，看看上衣口袋背面里子上的签字。一看，眼睛湿润了。小国这时拿出口袋里的那本书，原来是本《国氏家谱》。

副团长不敢相信：你是？思琴大侄子？！

国思琴抱着副团长，失声痛苦：“衷大伯！”

原来，国衷的父亲36岁就做了国军中将，49年撤离大陆去台湾前，走的匆忙，把一套军服遗留在湖州农村侄子国济家。

文革后国济思琴父子因海外关系国军中将的原因，受到冲击。没办法，装哑巴，逃荒到八米山。改革开放后，八米村重新登记户口，老支书刚核实完他们的情况，批下“按政策应在八米村定居”的字，就病逝了。多年来，父子俩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军服和家谱，却不知台湾的亲人们是否健康，是否尚在人间。

90年代末，小国实在按捺不住，就以卖红薯粉为由，外出了解情况，顺便也找找致富的路子，于是每次外出都要带上那套国军中将服。不过台湾的亲人是没联系上，最后却无意中在电视里听到了台湾代表团副团长国衷的名字，还是在老家湖州祭祖。

思琴心想这是最后的机会，就连夜赶往山外，用尽全家的积蓄，租车前往湖州老家。

正碰上访问团要走。没办法，国思琴只好拦住车队，口里喊着“国衷”的名字。

就这样，亲人相见了，近60年之后。国衷也过古稀，思琴年愈不惑。

国姓一家在台湾办有衷济集团，思琴的堂哥望襄为集团总裁。亲人见面后，大家看到八米山的苹果梨外销不便，就帮助修了200里的简易山路，在村里办了个罐头加工厂。村里见了致富机会，就把满山的山坡栽上了梨树。思琴还兼老家湖州台资棉纺公司轧花分厂的厂长。对于果树和棉花，他都不陌生，所以集团让他兼了两个厂长。

人们现在见了国思琴厂长，不叫他厂长，都叫他“国军中将”。那套军服，已被统战部档案室复制了一套。真的中将服，被老国作宝贝重新收藏起来。老国说，等他老不动了，和家谱一样，都传给他孙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