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雨凌晨渡丹江
(新四军五师女兵朱虹讲述,龙耳东整理)
中原突围后,中原军区38团来到丹江边时,已是凌晨。江风猎猎,浊浪滚滚,宽阔的江面上,没有桥也没有船。江边有个人字坎城,这里水浅,可供人马徒步渡江。但是,狡滑的敌人早已左、右和对面修了土碉堡,布下重兵,构成三面包围之势,锁住了渡江出口。
我从空气中还能闻到硝烟和血腥味儿。她看到坡地上、树根下和江边的开阔地布满了炮弹坑,以及掀翻的草皮、削断的树枝和我军将士的尸体。这一切说明,我军先头部队拼死打开的一条通道,此时已被敌军再次合拢了。我军38团要强渡丹江,必须从敌军火力网中杀出一条血路才行。
一场恶仗很快就打响。枪弹四起,杀声震天。部队拼死往前冲,敌人左右交叉火力非常密集。身边的战友们纷纷中弹倒地,我在一位男战士的保护下,刚冲到一个下坡地,就被敌人碉堡里射击过来的火力阻断了进路。我正慌乱时,那男兵机警地拉着我猫腰躲在一座土坟后面。男兵带着我几次想冲出去,都被敌人猛烈的火力压了回来。正在着急时,后面冲上来一位机枪手,他把机枪架在土坟上,对敌人的碉堡一阵猛射,顿时把敌人的火力压制了下去。乘此稍纵即逝的机会,我和身后的战友猛地冲过敌人碉堡火力线。刚下了坡地,突然听得身后枪声猛烈,我回首看到那位压制敌人火力,掩护我们冲锋的机枪手中弹牺牲了……我心里一阵难过,眼泪还没流下来,就被一发轰然炸响的炮弹震倒在地。这是离江边不远的一片开阔地,我军将士冒着敌人的枪弹奋力冲向江边。敌人的炮弹一发接一发呼啸着落入人群之中。我在弹坑里正想爬起来,被身后冲过来的另一位男兵扯住了:“快!跟着我往前冲,从一个弹坑跳到另一个弹坑。”我气喘吁吁地问:“为什么?”那男兵说:“我有经验的,不会有炮弹落在同一个地方的。”我也没时间去想道理,慌忙跟着那位男兵从一个弹坑跳到另一个弹坑。我们居然冲过了这片开阔地,来到了江边。
江边的形势更加严峻!情景更加惨烈!我看到许多受伤的战友,纷纷向奔到江边的战友悲惨地请求:“同志啊,求求你呀带我过江吧!”慌乱奔跑中的男兵、女兵们无可奈何地说:“你看我们自身都难保,怎么带得了你呢?实在对不起啊!”我疚愧地低下了头。那些伤兵一双双失望而悲伤的眼神,真令人欲哭无泪啊!此时此刻,真没有办法!如果你想带受伤的战友走,也许连你也走不了!战争就是这样惨痛!就是如此残酷!
这时,几架敌机飞临丹江上空,他们看到我军在渡河,立即开始盘旋、俯冲、扫射、投弹……我看到许多战友和伤员在枪弹中翻滚。一枚枚炸弹在江中爆炸,江面上,到处激起几米高的水柱。子弹打在水中,形成一条条水线。江中的部队,顿时一阵慌乱,手拉手结成的人链脱节,一些个子矮的男兵和一些女兵瞬间被汹涌的江水卷走。
机灵的我不往人多的地方过江,我沿着江边有一些树的地方跑,刚跑到一个回字形的地方,突然一发炮弹呼啸着飞了过来,我心里一慌乱,顾不得一切就往江水里跳。糟糕了!不会游泳的我落入江中,顿时呛了几口水。我急切地手捏鼻子,在江水里扎猛子往前划水。连连扎了几个猛子后,我实在闭不住气了,刚想抬头吸气,江水又呛了过来,我拼命地在江水中不断地挣扎着往前游。我感到身体越来越沉重,全身筋疲力尽,以为自己快要沉入江底淹死之时,我忽然感觉到脚底踩到了烂泥,就一下子站了起来,才发现江水其实才淹到自己的颈脖子。我心里一阵狂喜,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到了对面的江边,我精神松驰,全身似乎崩溃了,乏力得再也站不起来了,我一下子就倒在江滩边,头枕着沙滩,呼呼大睡。
深山夜惊魂
(新四军五师女兵朱虹我讲述,龙耳东整理)
我朦胧醒来时,枪炮已经稀拉了。阳光照得双眼刺痛,我头昏脑胀地往山上爬去。沿途都看到牺牲的战友、丢掉的衣物、挎包、书本和杂乱的脚印。我沿着前面的足迹,走进了一座大山。天越来越黑了,我迷路了。心里好害怕,决定到村庄寻找向导。天黑看不到炊烟,我瞎走了一阵,忽然闻到一阵煮羊肉的香味。又饥又累的我精神一震,加快了脚步。
我找到村民了解到,部队过河后,就上了对面山峰。别以为眼看对面的山不远,可是要走到那山,得先下这道山谷沟,才能爬上对面的山,这一下一上就要半天的路程。我归队心切,决定连夜赶路,力争在天亮之前追上队伍。可是,那里山崖险绝,根本就无路可走。村里只有一位小放羊倌,曾经白天才敢万分小心走过一次。我没办法,只好请求小放羊倌连夜带我过山。
小放羊倌小心冀冀地带着我一步一步地摸索着往山谷走了下去。这里根本就没有路,全靠小放羊倌在前面开路。夜越来越深了,山谷一片宁静。忽然,山沟传来豹子的吼叫声。这低沉雄浑的豹吼声,在夜深人静的山林里,听来令人心惊胆颤!我年方二十来岁的女兵,心怯地紧跟着小放羊倌往山沟里走,苍茫的夜色里,还能看到山崖一边是黑乎乎的毫不见底的悬崖深涧。石头滚下去,半天才能听到回音。走了一阵路,忽然,我闻到越来越浓的腥味。我刚回头一看,就听到一声豹子的怒吼。我浑身吓了一大跳!哎呀——那头豹子不紧不慢就跟在我们的身后。我一慌乱,想拔腿就跑。小放羊倌连忙制止:“莫跑!你一跑,豹子就会扑上来的。你跟着我,不慌不忙地往前走。”朱虹耽心地说:“如果豹子咬我,你就拉着我不放手。假如豹子咬你,我也拉着你不放手。我们二个人加在一起的重量,豹子可能是咬不动的。”我无知而天真地这样说。小放羊倌轻轻地笑,说:“好的,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你安全送到的。”
豹子一步步越来越紧地跟了上来。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上了。前面的小放羊倌摸索着走到了悬崖下面的碎石小路了,我也提心吊胆地跟了过来。那只跟在身后的豹子立在悬崖上停步不前,一双绿乎乎的眼睛扑闪闪地打量着我们。我心里打了一个寒颤,心想:如果这时豹子居高临下,往下一扑的话,那我们不是被豹子咬死,就是摔下悬崖粉身碎骨……小放羊倌往前才走几步,突然,一块大石头松动了,轰隆隆地滚落下来,坠入深不可测的悬崖下。这寂静的山谷里,轰隆隆的回音显得特别响亮。居然把那只居高临下站立在悬崖边的豹子也吓了一大跳。只听得豹子低吼一声,掉头就跑开了。
见豹子被这悬崖滚落石头的轰隆声音吓跑了,我和小放羊倌顿时心里轻松了一截。我说:“这豹子跟了我们好一阵。哎哟!——现在好了。把它吓跑了。”我们继续往下走,慢慢地快到了山谷底。我突然感觉到身后异常!这是年轻女孩特有的直觉!我回头一看!哎哟妈呀!那只幽灵似的豹子,又悄悄地跟了上来。我机灵地故意用脚把石头踢入悬崖,那石头坠入深谷的声音,轰轰隆隆的回响起来,又把身后的豹子给吓跑了。
小放羊倌引我艰难地下到山谷底,然后再带着我往对面的山峰爬去。夜风吹着我们汗湿的衣服,荆条拉伤我们的皮肤。当凌晨的亮光洒在山顶时,疲乏之极的我忽然闻到了一阵煮面条的香味。原来是中原军区44团的收容队,正在这里吃早饭。有的同志们认得我是《七七报》的女记者。连忙端上一大土碗的面条给我。我饿极了,一口气接连吃了三大土碗的面条。旁边的男兵笑呵呵地说:“你这个女兵,真是不容易啊!”
挽人墙力锁丹江
(新四军五师警卫团战士古正华讲述,龙耳东整理)
中原军区警卫团突破敌人的重重围追,来到了丹江边。这里山高水急,两岸全是峻峭的峡壁。一眼看去,宽阔的江面上,浊浪排空,江风猎猎。敌人在丹江两岸修筑了碉堡,布下了包围之势。大江拦路,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了,长着胡子的团长紧急命令先锋队寻找渡江地点。不一会儿,我见团长站在部队面前,大声问道:“会游水的同志,站出来。”
“我会!”“我会——”我大声回答着,与一些年轻战士们站了出来。
胡子团长打量着眼前这些热血沸腾的年轻小伙子们,满意地说:“好!勇士们,这个江水太急了,你们手挽着手把江水拦住,让其他同志们过河。”
我和其他几十位年轻战士,有的脱了上衣,把枪挂在脖子上,有的没脱上衣,直接下水了。我们相互挽着手臂,象一条蛟龙,慢慢地伸向江心。忽然,敌人的枪弹打了过来,“砰砰砰——”,水花飞溅。我和勇士们加快了过江的速度。江水深浅不一,全靠我们手挽着手借臂力向前,终于到达江的对岸。江水被人墙阻止,水流明显减弱。胡子团长连忙下令,各营官兵火速渡江。一时间江花飞溅,人声沸腾。布防在江两岸的敌人也纷纷开枪开炮,不少战友的鲜血染红了江水。团长大声音吼叫,过江的先头部队迅速攻克对岸的碉堡,为后面过江的战友打开了一条通道。江水哗啦啦汹涌着奔腾而来,我倍感身体背后的水压冲力加大了许多,人在水中几乎要被江水冲开。站在水深之处的勇士,借着水浅的战友挽臂的力量,拼命坚持着。看着战友们从自己的眼前从自己的身边经过,心里感到非常的自豪。组成人墙的勇士们,靠战友们手挽手臂的力量,对抗着江水的冲击,任凭浪花飞溅,枪弹呼啸,他们就像一条蛟龙,紧紧地锁着丹江急流。
人墙阻水,毕竟有限。我和勇士们背后的江浪更加猛烈,江水越来越急了。渡江的战友在激流中艰难地行进。特别是那些矮个子的男兵和那些女兵们,更加是惊险万分。一个浪头打过来,不时卷走几个战友。“救命啦——”喊声和涛声混在一起,很快淹没了年轻的生命。最令我伤心难忘的是,一位年轻女兵,刚刚经过我的身边,那漂亮的脸旦,还冲我微微一笑。就在那一瞬间,一个恶浪打了过来,年轻的女兵“哎呀”惊叫了一声,我和战友们急呼:“快!——抓住马尾巴!”那位年轻女兵急忙抓住了旁边一匹正在渡江的马的后尾巴。谁知那马儿受惊了,往后一蹶马啼子,把年轻的女兵踢了开去。女兵一声惊呼,就被旋卷着的急浪卷走了……会游水的我恨不得甩开臂去救那女兵,可我的双臂被其他的战友紧紧地挽着!——大家都明白:此时此刻,谁也不能甩开臂子。我们是锁江的蛟龙,我们要保证后面的战友全部过江。
枪弹暂时平静了。我和战友们上了对岸。胡子团长令人在江滩上燃起来了几堆柴火,为大家烘烤湿衣。看着江面漂浮的血水,想到牺牲的战友,我眼前浮现着那位年轻女兵被恶浪卷走的情景,心里非常难过,我禁不住泪水涌了出来。团长走了过来,问:“小伙子,想哭了?”我强忍着内心的悲痛,昂起泪脸,高声回答:“首长,我没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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