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河流的涟漪洛小年

发表于-2010年11月15日 上午10:37评论-0条

河流的涟漪

文/洛小年

记忆是土壤上盎然的一株木棉。

许多个碎片集成肥料,使它疯狂的滋长,犀利且迅猛的冲破一切阻隔。

再次想起,依旧朦胧的清晰感。

午后慵懒的光芒,以及树下的斑驳,一点点的消退。空气中夹杂的汗臭和时常掠过的飞机,消逝在一晃而过的时光中。像电影片尾,弥散着不可掩饰的伤感。

汩汩流动的河水,映出暮色夕阳的熠熠光辉。

仿佛依旧听见了喧嚣。

或者只是幻境。

1

村子东面的河流,缓缓的流动。如血液似的穿梭大地的脉络,沿着血管一直延伸,延伸。经过村子的那段,清澈见底的河水映出夕阳,粼粼光芒破碎流离着。岸边稀疏的杂草,在风中摇曳。傍晚时电线分割的天空,灰暗而喧嚣。高远无垠的上空掠过的飞机,消失成银白的点,轰鸣声渐行渐远。错落有致的村子,在河水的灌输下,生机扩散。村庄里所有的印痕在河水的流淌中倏然幽远。

河流与村落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老人说,上辈子世世代代都是吃河水长大的。男人或女人们担着扁担用木桶挑水,滴落的水浸湿了青石板的路面。至于那些水,对百姓来说,除了洗衣做饭等等,还可以浇家中闲置土地上的蔬菜。枯树枝架起的藤蔓,蜿蜒且旺盛。采摘的蔬菜可以吃上好些日子。不过,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再也没有人吃那里的水了。河流一下子像耄耋的老人,寂静的流淌着,冲刷石子的时候发出沉重的声音,像一首首过时的民谣,催眠着村庄。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村长决定把河流旁边修建成村民的活动中心。既反映了上面的号召发展新农村的建设,又对村子的老百姓生活上做了很大的贡献。开工那天,翁隆隆的机器声音把那里的土地笼罩,许多村民积极配合,很快变了模样,那些被翻新的泥土,散发着潮湿的土香。再后来的几天,那里变成了一座小小的公园,许多圆形的花坛内种满了万年青,绿色的枝桠疯狂的生长。健身器材和长长的竹藤座椅在阳光下散发着余热的温度。那里成了村民茶余饭后小憩的场所。

那时候,我在村子上小学,放学回家后,扔掉书包就往外跑,母亲总会嘱咐我,小心点,千万别玩水,记得吃饭。我想母亲不用思考也知道我是去小公园那边玩。我总会厌烦的不吱声的踏出家门,消失在当街的拐角处。那里有很多的小孩儿,他们有的玩健身器,有的玩捉迷藏,从他们的笑声中经不住诱惑,便加入他们的队伍中。围着那些可以遮挡的物件,然后隐藏在里面,别的小孩儿开始找对方。当我被找到的时候,总会看见邻居家的小峰傻傻的冲我笑。我问那些小孩儿是不是小峰告诉的,那些小孩一溜烟的跑了,大声喊着该我们藏了,该我们藏了。但我从他们的表情以及诡异的笑,真切的感觉到肯定是他。我一脚踢上去,他还是那样呆呆的傻笑。由于小峰是个傻子,没有人愿意和一个脏兮兮的傻子玩。当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他总会围着我们转,时而发出那些令人生恐的笑声。所以许多小孩都是对他拳打脚踢的。或许,根本没有把他当成一个人看。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走在石板路上,可以听到后面鞋底摩擦的声音,小峰总会在我回家吃饭的时候跟着我回家。我加快速度跑,回到家后从门缝看见小峰踉跄着身子进入隔壁那个古朴破旧的木门。然后听到一声呵斥,你他妈的还知道回来啊,死在外面好了。小峰父亲有些醉意的声音响彻在隔壁的院子里。

我以前是害怕这样的声音,但经常听到他父亲这样训斥,也渐渐习惯了。

2

其实,小峰并不是天生的傻子,只是在小时候发高烧,当时村子里没有诊所,要到很远的城镇的卫生院里就诊。当他的父母们送到医院时,已经晚了,那个时候才几个月大,当时生活水平落后,他的大脑被高温烧坏一部分,话也说不出。七八年过去了。母亲在我记事起这样告诉我,还不忘在后面加上一句,这孩子真是可怜。

在我们小孩眼中,根本没有把他当成一回事,更谈不上可怜,只是当成了戏耍的玩具。有时候会在他身上扔石子,用脚踢他,很多人把他打倒,即使他比我们大个两三岁,我们人多所以不惧怕他。有一次,刚下完雨的小路上,小孩们在水洼边玩扔水涡的游戏,石子碰到水面会溅起很多的水花。那个男孩子故意将石子扔向在一边看着我们傻笑的小峰周围,溅到他身上很多的水渍和泥点。小峰开始跑,那个男孩在后面追赶,由于光滑摔在了水洼中。然后哭着鼻子回到家。在母亲叫我回家的时候,小峰也跟着我们回来了。我和母亲说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可以看到母亲眼角中的怜悯,母亲是善良的,低着头说,你不要欺负他。我那时根本没有听进去,只是敷衍的点点头。还没到家门口,就看见他家门前站着一群人,还有刚才的小孩。孩子母亲歇斯底里的冲着小峰父亲喊“傻子就可以欺负小孩子啊,你看看孩子身上的泥,怎么教孩子的,孩子傻大人也傻吗”。他父亲瞥眼看见小峰,便踱步过来,一脚揣在他的肚子处,然后开始用拳头打。那年小峰只有十岁的孩子,立刻身上红肿起来。没有人拉开,他们怕他的父亲,出了名的醉鬼。我当时很害怕,只是萎缩在母亲怀里。这仅仅是小峰生活中的一个片段。

再后来,我很少欺负他,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会拿他出气,反正他不会打我。

有段时间, 放学回家便看见他蹲在家门口,头低低的看着地面。他家门口处长着稀疏的草,耷拉着叶子。我回到家,扔下书包,开始玩游戏机。那是插在电视上的小游戏机。看着画面上的人物,甚是喜欢,打打杀杀的声音在屋子内弥漫。母亲经常训斥我,然后拔掉了电源。恐吓我去写作业。

当时很叛逆,父母叫干什么就是不干,和他们作对。母亲走后,我还是继续玩。最终母亲没收了。每次回来后,我就去小公园那边玩。那个充满着年少时光的地方。在脑海中留下过深印象的地方。

很少再去玩捉迷藏了,那里没有什么可以遮挡的东西了,场地更加开阔了,所以我们在那里踢球。当时很廉价的足球是在集市上买的那种。看着足球在地面上滚动,然后进球门。当时还自豪的说着大话,将来肯定能进国家队的。然后笑声开始飞扬。在我们踢完后,汗水总是不经意的浸湿衬衫,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液。

午后的夕阳在这个时段开始变换颜色,把云絮染成血红色。打在水面上,闪闪的光芒流动着。

那个时侯,我们踢球离水面很近,稍不注意都有可能把球踢进去。那次,不知道谁一脚把球踢进去了,足球在空中画出美丽的弧线后坠落在水面,溅起浩大的浪花,水面失去了波澜不惊的静态。我们也失去了平静,怎么办呐,怎么办,谁都不会游泳啊,怎么把球取出。嘈杂的声音在我们失色的眼神中游离着。

小峰不知什么时候跳进水里,看见他在水中挥动着胳膊游向球的方向。他的衣服完全浸湿。他把球拿出来后,浑身颤抖着,水在不间断的低落,把地面上汇成了一条流动的水迹。当时已经开始进入秋天了,树叶在摇摇欲坠的伴随着干劲的风。他瑟瑟发抖。我们得到球后,谁也没有谢他,只是拿球继续踢。那欢笑声完全淹没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我们都是在这里长大的,但我们都不会游泳。害怕在水中无助的感觉。小峰是什么时候学会游泳的,我们不知道,只感觉他一个傻子怎么还会游泳。

3

天气变冷的时候,小峰的衣服还是单薄的。他的父亲从来不管他的生死。似乎是他的傻才给这个家带来霉运的,他父亲喝完酒后,便拿他出气。以前是对他的母亲,现在是对他。

他的母亲是在小峰七八岁的时候死掉的。在村子外一颗歪脖树上吊去世的。当时村里人说,这女人的命运真的很惨啊,生个孩子变成傻子,嫁的丈夫是个好吃懒做的人,死或许可以解脱很多压力吧。我不知道她去世是为了什么,但她真的很惨。小时候便听见她在隔壁院里歇斯底里的吼叫,那声音像猫叫般让人心疼。有时看见男人抓着她的长发在地上拖拽,看见脚踹在躺在地上的她的肚子上,她只有忍着,实在不行了,就发出了那种毛骨悚然的音色。她没有娘家,是从外地来的。所以她不会躲到其他地方,只有忍受。她看见小峰那样,心中有着很多愧疚。她给小峰洗衣做饭,对他很好。只是现在她去世了。

北方的天空开始灰沉,看不见漂浮的云朵了,只有苍劲的风呼呼的吹着,像吹走所有不完美的东西一样,断断续续的进行着。

最近,小峰的父亲经常穿戴整齐的出去。原来,村里的媒婆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其实也只是外来的女人,不用办事就可以住在一起的。很快两个人住在一起。女人是害怕小峰的,感觉他傻傻的,有种不安全感。躲着他,离他很远的距离。

但是,小峰的父亲喝酒的习惯没有改掉,仍旧喝醉酒后开始发酒疯,对女人开始打,女人开始四处逃窜,常常躲到外面。小峰经常在外面游逛,见到女人,很是恐惧,尤其是那双眼睛,似乎想把人吃掉一样犀利。

“死傻子,看什么看,滚”她开始将怒怨发泄在他身上,嘴中的话语像炸弹将此地充满火药味。

小峰躲得远远的,跑的双脚开始打乱,有时他打了个趔趄,摔倒后在爬起继续跑。

他是在父亲的暴打中长大的,他对于暴力怀有深深的抵触感。即使傻子也有分辨好坏的本领。

后来女人终于忍受不了这种生活,她在半夜的时候偷偷的跑出家门,再也没有回来。她卷走了家中的财产,本来生活很窘迫的家境,如此一来,他父亲的怒火更上一层楼。他找到媒婆家,开始大闹,遭到村里人的毒打。本来那女人是外地的,媒婆只是牵一牵线而已,具体底细她也不知道。所以,小峰父亲的无理取闹肯定得到反对。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回到家中。只是那个家怎么看都是一种叫人唾弃的废墟。

他开始经常打小峰,小峰也学聪明了,在他打的时候,开始跑向大街上,不再回去。一直等到晚上才回家。有时他会在路边蹲着,别人看他在吃饭的时候还没有回家,就劝他回家,他摇头,不说话。那表情很坚韧,眼神中总是很无助的感觉。母亲那时候叫我给他端去饭,他将碗内的食物吃的一干二净。那种对事物的渴望,在他眼神中尽情的喧嚣。

日子在一点点的远去的时候,我还是会听见隔壁院子内的吼声。

冬天下了第一场雪,雪花飘飘扬扬的落下。石板路上开始被覆盖上一层白色。那个村庄显得很安静。

4

初春时,雪开始融化了。

小峰最近经常抽搐,躺在地上开始口吐白沫,村里的人看见后,躲得远远的。没有人去关心他。

他被断定为羊癫疯症状。这样的病很难医治。毕竟,他父亲也不会去给他医治。他就这样抵抗着,经常在地上打滚。融化后的水和上泥土变成了泥渍,沾在他身上。干掉后,硬邦邦的脱落,很是叫人恶心。

母亲在那个时候叹气,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可怜,但他还是嘱咐我不要离近他,这样的病很不稳定。

我常常看见他痛苦的表情,不断抖动的身子在阳光下很是扭曲,狰狞的表情在人类面前很是痛苦,叫人总是闭着眼绕过他。

他的父亲没有把这当成事,在喝酒后照样对他拳打脚踢的,开始大声的吼叫。他不知道怎么有了反对的勇气,对着他父亲开始还手,开始打他的父亲。在失去控制的情况下,做什么事情谁都不会有意识,大脑一直在飘摇,一直在游离。

他将手中的菜刀砍向父亲,幸好他的父亲躲得及时,没有被伤到。他的父亲开始害怕,开始恐惧眼前这个疯子。他把小峰关在门外,不让他回家。他始终在村子游逛,捡一些烂东西吃。在村子人看来,这样的人还是躲远点,小孩子也没有在街上欺负他,看见他后就开始跑。害怕他发病做出什么事情。

直到小峰死后,村子的人终于松了口气。

午后慵懒的光芒,以及树下的斑驳,一点点的消退。空气中夹杂的汗臭和时常掠过的飞机,消逝在一晃而过的时光中。像电影片尾,弥散着不可掩饰的伤感。

汩汩流动的河水,映出暮色夕阳的熠熠光辉。

小峰跳到河里游泳的时候,在里面发生了病状,开始抽搐。在水里挣扎后再也没有上来。村子的人说他不是会游泳吗,怎么淹死了。有的人说他是发病了,肯定上不来了。在涝他的尸体的时候,村民没有什么表情,像是在涝起一件身外之物,而不是一个人。他的父亲似乎在高兴,他高兴他终于死了。

那年小峰是十五岁。一个孩子在村子里根本没有人把他看做一个人去对待。

他被埋在山脚下的地里,那里在春天的时候有疯狂生长的野草,把坟土覆盖住。像是在敷衍住一些不好的东西,叫人去忘记一种记忆。

在小峰去世后,他的父亲似乎受到什么刺激,精神开始恍惚。

他对人说,我听见我老婆叫我的声音了,还有我儿子在那边开始正常的叫我父亲了。他们在晚上会哭泣,会告诉我那个世界很好。

村民说“你喝醉了吧,大白天说些鬼话”然后开始远离他。

他还是那样说着,见到人就说,衣衫褴褛的在街上闲逛,家里的粮食也吃的差不多了,但手上还是拿着酒瓶,骂骂咧咧。

“我见鬼了,见鬼了。”这声音一直在响着。

5

来年快过年的时候,他去世了。

是在寒冬的路上冻死的,别人在家里放着鞭炮,庆祝新年。却没有人去提及那个在村子里不好声誉的他。

一家就这样的灭亡。我家隔壁的房子,一直空闲着。长满荒草。

只是在电闪雷鸣的时候,那座房子好像在伸冤,屋檐滴落的水一直在坠下,不间断。

河水在雨季是会涨潮,那条河好像泪水一样在流向不知的方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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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风言笑
☆ 编辑点评 ☆
风言笑点评:

生如浮萍,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