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雨的云七十年感怀短文500篇》　

第84篇

人老以后从前的事记得牢牢的，现在的事回头便忘。妻子要我上街顺便带信去发，回来后忽然想起信还在口袋里，连“窝”也没有挪呢。昨晚忽然想起那年去杭州写生，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在列车上有一军人长得很好，象现在说的那种帅哥。金同学的画兴勃起，掏出纸笔勾画起来。哪知才画一半，“帅哥”不许他画了。

原先，那军人可能正看小说的动人心弦处，没意识到有人正在画他，待他看完后才忽然清醒。于是这个要画、那个不让画，争急了，那军人信口说了一句：“我是保密的”。他的幽默惹得同学们和近座的旅客全笑了。

绿水青山、桃红柳绿、曲径古刹、亭台楼阁，大自然的素材取之不尽、画之不竭，同学们画兴盎然。最难忘的是一次刚刚天蒙蒙亮，囫囵吞下备好的面包后，背着画夹上山画日出。

天空还是鱼肚白色，各人就已经找定了位置，目不转睛地盯住天边，几乎是屏住呼吸等着那一刹那，害怕太阳会跑掉。

天边才开始现红。一瞬间太阳就露脸了，红红地、软软地，像通红的蛋黄从蛋壳中跳出来，还微微的颤动着、摇晃着。实在太快了，简直都等不及画笔粘上颜料便忽然耀武扬威的蹦上了天空。后来就只好根据脑子里的印象挥毫渲染。

我们同学大都是把太阳画成红色，可是红色的太阳在红色的天空中却没有太阳的烁烁光感。陈同学的处理很不一般，他把太阳画成白色，天空是红的，却反而表现出来一片火热的日出气氛。

文革那年报纸上批判一诗句：“太阳圆圆像面锣”。

此诗当然毫无诗意，可人家无限上纲，一定要说作者是居心叵测，是诬蔑伟大的领袖。我觉得实在太过分的牵强附会了，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看过报纸上的文章后我突然联想，我们同学写生那年对领袖的迷信还没有那般高度，否则，陈同学把“红太阳”画成了“白太阳”，岂不是一条罪状，本来就被日日批判，如果有人想起他的这幅画，牵强附会、上纲上线，岂不更得雪上加霜、落井下石、“诛之”“讨之”了。　

初升的太阳真美，像温柔娇羞的少女，绵绵地、柔柔地、圆圆的、红红的、暖暖的、湿润润的，人人喜欢。那天早晨起来时候还有些阴冷，我记得一路上还总是龟缩着身子。

当清晨的太阳一裸脸，身上便渐渐地暖和了起来；“日上三竿风露消”以后，就更加暖和了起来。

初升的太阳真好，不仅美丽，还给人们带来了温暖。　可是一旦日登中天，便马上变得盛气凌人，照得眼睛也不敢张开，不敢望它，还火烧火燎、头上冒汗、身上瘙痒、脑袋昏胀。尤其是画水彩画就更难，才把水铺到画纸上去，瞬间便焦干焦干。

老师看同学们一张张画贴在墙上，便也不觉技痒。于是他们也架起了画架挥洒。有位老师年纪较大，是早年的画风。老先生没学会50年代的“一边倒”，没有赶上学习俄罗斯时尚，依然如故，随心任意挥洒。

不料这老人兴致未了，便有数人上前，他们讨问、询问，甚至盘问、追问、质问……老先生泰然，操着四川音的普通话一一作答。那些年轻仔子都说不过他，但又想不通，觉得完全不符合无产阶级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原则，于是偷偷地在他的画框背后贴了张纸条：“毛刷派大师，三分钟学会，五分钟一张”，挖苦讽刺他。

老先生的身上还背了望远镜，一年轻仔子好奇的询问：你出来画画背着望远镜做什么呀？老先生回答说：可以更加细致的观察生活呀！年轻仔子又追问：你看那么清楚，可是画幅上就那么一大片呀！老先生回答说：艺术处理呀！一阵讥笑。老先生淡泊也。

现在的画风多么开放，抽象派、现代派、行为艺术……任天马行空，由笔墨挥洒，听天机催格律。当时是那样的井蛙观天。回忆时，尤其想起那位老先生，喜悦，幽默，悲哀耶?

青山绿水画多了会腻，就像吃多了荤腥想改吃吃萝卜青菜豆腐。有同学看中破旧的农舍，一定是欣赏其破旧中的韵律美，和节奏比例光影变化的美。可没等开始，正斟酌构图布局时，便有人干涉：那么多的旖旎风景不画，画我们的破烂，岂不是给新中国抹黑！

又一次看中了路边一小庙的红墙绿瓦、竹影婆娑，竟没注意到是个派出所。于是画了一半便有人于涉，干涉的人咬定说那是军政要地。老师帮讲道理也没用，只好留下半幅画的遗憾。心里不通，千万人众目睽睽处，居然也有如此重要的战略机密吗？

“雕虫小技”也居然会有那么多的麻烦事，难怪人体画会发生了那么可怕的风波。女绘画大师潘玉良初入学时遭报纸恶毒攻击，画室被砸得乱七八糟。

那还是青天白日旗年代的悲剧，一点也不奇怪。不料五星红旗下也发生过此类事件，甚至更加惊心动魄，更加令人胆战心惊呢。不是一些混混，而是派出所的人。

他们要进某校画室检查，说是“怀疑”画室内“有伤风化”。　老师没让他们入内检查便被抓了起来。如此荒唐的笑话，恐怕世界上也难听到。如果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在九泉下有知，大慨会大惊失色、大声呼吁，同情远方的同行们怎如此的倒霉。

老祖宗程颐和朱熹倒是会非常高兴，会大呼特呼“吾皇万岁万万岁！”他们高兴呵，孝子贤孙们真是一个个有出息，坚决捍卫了程朱理念。

据说这事一直闹到了最高领导层，于是“老人家”费神了，在百忙中抽时间作批示说：果体画是“艺术科学所必要的”。

后来在一次旅途中听说，其实那抓人的事是一次误会，因为老师太呆板，太不能通权达变。如果同意他们进去亲眼“察看察看”，知道不过是画了个裸着的女人而已，就一定不会有那般风波了。

他们为什么便那么看重自已的眼晴呢，为什么只要他们过目了便不伤风化呢？

现在的画室林立，若是还按那老谱，都得他们一一过目，岂不要害得他们天天心里嘣嘣跳，鲜血在脆弱的血管里奔腾撞击。

听说某国一老人天天去果体浴场“观光”，就可能因为天天心里嘣嘣跳，鲜血在脆弱的血管里奔腾撞击，便患了心脏病。那老人起诉浴场，要求赔偿损失。如果那些人爱亲自“过目”的有关人员也得了心脏病，赔偿损失该谁掏钱买单哦？

这许多绘画的“雕虫小技”事，岂不令人喜悦、幽默，而又悲哀！

（根据书信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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