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派初六一大早就起床,他要赶早去火车站排队,买雪阳至上海的车票。按照前五天的经验教训,刘派推测着今天是否能为侄子刘阳买上铁路增开的加班临客。启动凯越空转了两分钟,刘派点上一枝烟,想提提神。昨晚看《鉴宝》电视节目看得晚,起床时眼睛老睁不开。侄子刘阳在雨城老家过年,大学赶毕业后在上海找了工作,千把块钱一月,显然不愿意坐“飞的”,叔叔刘派也不想年轻人过早地享受生活的舒适,故而火车乃是最优的选择回沪交通工具。
凯越1.6经过雪阳唯一的宝福禅寺,古色古香的街道上凌乱地放着香客们的各种车辆。过年前被区政府禁令不许摆设的数十上百个香烛鞭炮纸摊在争先恐后地支着遮阳架。全球金融危机,多数行业受到打击,寺庙和交通口好象依然生意红火,不,或者,希望今年要比去年好,明年要比今年强的善男信女们,也许比往年更多些。自初一下午至今,刘派在宝福禅寺来来回回路过五趟,无论早晚,这里基本是香客盈街的景象。刘派把车挂回一挡,小心地左顾右盼,让着乱穿马路的车辆和人们。
火车站离刘派住所30公里。刘派在火车站停好车,发现昨日还是“只售2日车票”的第二售票厅已将横幅上的“2”改为了“6”。白底蓝字的横幅,依然夺目醒眼。
刘派在多个临时售票窗口选了人较少的一个排队。比起初一下午和初二早上第一售票厅排队上半公里来,今天的排队人数可以用“出奇的少”来形容。
临到自己所在的队伍前面剩两人,刘派瞥见右边窗口的戴眼睛的年轻小伙在询问雪城至上海的车票。第二售票厅属临时简易建筑,光线也算充足,刘派视力好,望着隔壁售票口面对自己边的电脑显示屏上打出动车dxy还有票,心中一阵窃喜,看来今天侄女的火车票有了着落,而且票价也没涨,还是自己原来坐过的298一张。但戴眼睛小伙显然嫌动车组贵了点,麻烦售票员看k123是否有票,售票小姐温婉地说“今天的没有了,站票也没有。”此时刘派看见的电脑屏幕除上方有一条类似稿纸的框线,下边却内是一片空白。小伙子很失望,边离开窗口边打电话给谁说着情况。刘派心想你不买今天的动车组,我就多分希望,于是莫名其妙的有几分兴奋。
初四在火车站广场排队,身旁的哥们用全国统一订票电话拿走了两张未来6日雪阳至深圳的硬座火车票,自己排到第一候车室的窗口,却没替侄女刘芸买到未来6日的深圳票,刘阳好生失望,心想是不是所有的车票都让电话预定,凭身份证取票的人订走了。谁知道呢。全国联网售票,你怎么能保证一秒钟前的“有票”不变成“无票”,或者连“无座”票都没有,就是象刘派从雪城到北京上大学的四年,全是靠两腿站到北京的,难怪年轻时身体比现在好,锻炼的啊。
铁道部响应国家号召,在金融危机期间加大铁路建设力度,也许十年后,大家就不用在火车站外练几个小时的站桩功了。
如果说时间就是车票,这次在刘派身上真是再次充分验证。自己前面的两人一人问讯了一下到某地的车票情况没买,另一人买了张短途票,轮到刘派开口今天动力组雪阳至上海的,实习售票员先生打开电脑,清脆的回答“没有了”,刘派的心落入了湖地,一心冰凉却不死心,说了句废话:“刚才右边窗口还有呢”。售票员没有答话,只静听刘派转到正题“帮我看看k123有票吗?”
“也没有?有雪阳至杭州的吗?也没有?明天的呢?还是没有?”刘派心想侄子刘阳今明两天坐火车去上海的希望已宣告落空了。刚才刘阳在从老家返雪阳的长途班车上,还发短信最好能买今天的呢,实在不行就买明天的。现在看来,却只能求助汽车了。虽然大年初一,初二,初四,刘派在火车站售票厅,火车票代售点,已碰到过三次类似的情况,但刘阳第一次就车票事求助叔叔,刘派心里还是很希望能为刘阳买到火车票的。
站也不能白站啊。刘派想到侄女刘芸大年初十要到深圳,就问讯雪阳至深圳的车票,还好,初十的有站票,刘派赶紧掏了160元,买了张站票。
侄子刘阳初八上班,刚进单位的年轻人是不能随便耽搁的,既然初六初七的火车票买不上,连到上海附近的杭州的也没有,只能去买汽车票呢。昨日刘阳在得知雪阳至上海的两日内车票已买不到,下午就自己到老家雨城去买长途汽车票到上海,得到的讯息是初八的都卖没了,只剩初九的。本来计划从老家走的刘阳,晚10点打个电话给刘派,要叔叔帮忙想办法弄张黑市车票。刘派这几天在几个火车票点转悠,火车票黄牛党似乎在今年的电子监控,警员巡逻下,销声匿迹了,再说刘阳一年四季常年在外出差,对黄牛,白牛等也不很熟悉,自然难以找到。不过刘阳记得,两年前自己正月十二临时去上海出差,没飞机票了,在火车站附近餐馆搞了张黑市硬卧,多加了80元。昨天上午刘派就自作主张地去车站附近的旅社,餐馆问过,回答却都说没有。当然也有人搭讪说加190元,给弄张去上海的站票,刘阳一算,站票180元,加起来370元,太贵,没理他。那人也不纠缠刘派,仍小心翼翼地去找下一个主顾。
刘派从第二售票厅出来,一喜一忧。喜的是侄女去深圳的火车票到手了,虽然是站票,到底不误上班,上车了她自己去想办法吧。侄女在深圳某公司任行政主管,为人灵活大方,自理能力比侄子强。刘派记得在来火车路车上,在岳华路口堵车时,用114查过汽车站的电话,就拨了那个号码。车站接线员告诉他汽车站有车票,而且有今天雪阳到上海的车票,下午5:15,票价398,含燃油税。刘派在偌大的车站广场串了大半圈,只看到一辆雨光光辉旅行社的中巴上,用白纸红字张扬地贴着“北京,上海,深圳,合肥长途客车问讯”的标志,就走过去讯问。
雨光是地级市,管辖刘派老家所在地,雨城。
女咨询员是位操外地口音的中年妇女,显然不是雪阳人。刘派在雨城长大,对雨光的半乡音,也分辨得出,却不想为张把车票的事与人攀老乡。女士告诉刘派,下午两点,五点都有车到上海,票价380。要买一张,对方却要开收据,且无公章,刘派有些犹豫,这情形象野鸡车或旅行车的卖猪崽,心里不放心。这时一小伙也过来咨询,车下的抢客男子说你一百个放心,我们年年都跑上海,不会骗了你两百块钱的。
刘派一看中巴后面坐了几个人,以为也是等车的,就掏钱买了张收款收据,刘派一边拿四百元,一边拿收据,问:
“什么时候能换车票啊?”
“上车就换。”
刘派其实对车票不车票不很在意,反正刘阳也报销不了。不过车票乃乘车人各项权益的凭证,有是最好的,可是,刘阳说了,时间要尽可能的早,不到这里买,到哪里去买呢。
刘派拿着收据,找车下拉客男人要电话,男人递给刘派一纸名片,上书“雪阳和风旅行社,专做雪阳——武当山旅游”,联系电话下却是用碳素墨水写在新贴的不干胶纸上的两个手机号,一看就是临时改的。这且不管,刘派绕到车头,把售票车的车牌号存在手机上,中巴挂的是雨光市的牌照。
刘派躲到另一边给刘阳发了个短信,告之弄了张旅行社拼车的汽车票,下午2点到5点都可。并打电话给雨城老家,告之因为拜年还在兄嫂家的去年“十一”新婚而得单独返深的侄女,已买了张初十至深圳的站票。临了灵机一动,拨了售票车给的名片上新改号码中的一个,问对方说有到上海的票吗?并问到哪里买。对方问“你在什么地方?”刘派说“我在火车站”。对方小姑娘说“名片上有地址的。火车站就有我们的售票车。”刘派说我是听人讲的你的电话没有名片,对方就说我告诉你一个手机他就在火车站卖票。刘派自作聪明的试探后得到了心里上的慰籍:草鸡班就草鸡班,只要不是骗子就行。
回头来刘派点燃一枝烟,无意识地在售票车附近遛达,只见一个高个子大块头男子从广场那边奔到售票车旁。身体还没在车边站稳人就操着雪城方言指着售票车大骂:“叫你们不要卖!你们硬要到此地卖,我喊百把人来砍死你们,你们不晓得信!”
大块头的气势汹汹让刘派也吃了一惊,但刘派见女咨询不动声色,车下两个拉客男子也没吱声,心想原来是同行相轻,互相倾轧,再借着初六的朝阳一看,原来车内坐着三个男人,一色的黑呢子大衣,正抽着烟,有人腰间还别着一根棒子什么的,刘派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看场子的人啊。心想既然双方都有打手,说明诈骗的可能性相对小些,不然,行骗的成本就太高了,还会让胆小的女生不敢买票上车的。回忆起年轻时在南宁坐车回雪阳,也是野鸡班子的车,上车后车却在市内空转拉客转了两小时,与另一同行打了半架,才正式上路呢。
这时刘派手机“嘟”的一声,来短信了,刘派按键一看,“叔叔,路上大雾,估计两点到不了雪阳,你先忙,我们再联系。”
刘派一看手机上的时间,已是11:30,心道不知道刘阳什么时间到呢,先回家吃了午饭再说。好在刘派买的是五点的收据,同时刘派感叹幸亏下午2点发车的动力组没买,刘阳的时间还算充裕。
刘派在自家附近的饺子店吃了三两蒸饺,一人回家看电视。老婆孩子还在风城岳父家过春节没回来,刘派是为两个侄子买车票初一提前回来的。回雪城的第一项工作是到家附近的火车票代售处买车票,却碰了壁——今年代办处只售2日内的车票。初一离正月初六,初九,那是侄子侄女分开走的原定时间,都还远着呢,故而没买票。
初二大清早就起床到火车站去排队,火车站有卖未来6天的,可第一售票厅却没写6天是如何计算的。从一里外排队,7点排到10点,临要被武警放行进第一售票厅时,刘派才看到原来遮住第一售票厅大厅电子显示屏的室外巨幅挡板上,巨大横幅下,有一块白底黑字表格说明,“6天包括本日”。
于是刘派心里有些发凉。但就十几秒钟,转眼一想,自己袜子都脱了,下水是唾手可得的事,初二不能买初八的,买初六的总可以吧。小武警们刚人力隔断队伍,正要发放刘派这一波的几十人,一头样的值班民警从售票厅里出来,示意等一会儿,原来雪阳电视台准备拍些秩序迥然的车站画面。这时候各聊天的警察,都突然或扔下烟屁股,或保持警姿,或散开刚才的聊天场所,一副兢兢业业的样子。刘派看到,唯有排队的人员无动于衷,同时小武警们脸上有些兴奋,这时却听到后面谁在小声嘀咕:我最烦装模作样了。
刘派心想,电视台有电视台的工作,警察也要过年,大年初二上班,大家都不容易。只是担心,刚才从队伍旁走过的,那位头戴破铁路制服帽,外披破烂的铁路制服上衣,里穿60年代军装上衣,下拖破棉鞋,手拿国旗,沿排队队伍边边巡逻边用雪阳土话,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各位旅客,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好好排队,不要乱挤——雪阳市交通大队”的矮个神经病,这时候是否人来疯,跑到镜头前瞎囔囔。
进得大厅,一看满屏满眼的大红色“无”字,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绿色小数字在20秒一切换的电子屏上,向旅客挑衅似的闪烁其间,似作点缀。刘派一股凉气涌上心头:如果显示屏在外面,大家何苦五点起床,站在初二的雪城火车站广场,淋着蒙蒙冬雨或春雨呢。但到底大家都抱有只要有一线希望,都做百倍努力的心理,故而厅里的旅客,都不会把不快挂在嘴上。更何况,这两年,车站的秩序确实好转了很多。
既然进了售票厅,有枣没枣打一竿吧。结果自然是刘派和多数人一样空手出来。离开武警把守的出口,见刚才在自己前面插队而进的哥们看着自己苦笑了一下,一脸无奈地上了他自己的摩托车。
今年春节买票的最大收获是知道了什么是“抢票”。刘派初四到代售处买票,见三五人不死心地等着售票员在不断地刷新电脑页面,刘派就上前问讯,不料刚一开问有无到上海杭州方向的车票,里面女售票旁边坐着的大爷无动于衷地说,“没有没有,北京,广州,上海方向的初六的票,一张也没有”。刘派也不惊讶,只惊讶怎么代售处的“2日内”,和火车站的计算有别,当然更惊讶没卖票的小姑娘为什么手忙脚乱的很。问门外徘徊的一哥们,那哥们小嘴一咧,喷出一股烟雾:
“抢票呢。”
“抢什么票?”
“就是有人退票,全雪阳乃至全国人民都盯着售票电脑,谁下手快谁就能买到,跟抢金子差不多。”
刘派恍然。敢情这如高速公路货车翻了苹果在农田,谁抢了归谁啊。可是,苹果无偿占有,抢票却是在票价之外还要每张5元的手续费呢。不过,这也充分证明市场经济的发达。刘派前年回老家时听说,叔伯堂弟在风城火车站倒火车票,五天赚了八千元。也不尽怪黄牛党,奇货可居啊。早些年刘派手上有个《雪城晚报》的记者证,混上了去深圳的车,补了张站票,列车员宣布只能站在卧铺车厢里。夜深时刘派见15车8号下铺空着,就和衣睡了两小时,转钟两点被不认识的哥们推醒:
“起来起来,你也睡了半晚了,够了。”
看架势对方有些和列车长或列车员熟悉的来头,刘派买的是站票,也就没和对方争执,重新站回了两厢接合部,听着车轱辘的吱吱声,一路昏昏到深圳。
还是廿年前,刘派从雨城到北京上学,那上车的人和要上车的人啊,跟蝗虫一样多。火车要离站了,车窗边却爬满了人,大家抓住车窗,车门,不松手,小武警没办法,只好拿竹扁担砍。某个正月十六刘派和一部队的高中同学,见机挤到了火车锅炉房和邮件车厢间,小小两平方车面,堆了八九个人,四周却是固定玻璃门。那时候谁也没手机的。如果不是半夜有人察看邮件,怕是要憋死两个呢。
现如今,铁路和国家一样进步了,但人多,没钱的也多,尤其是逢年过节,还真少不了铁路运输。上次人代会上有代表提出把铁道部,民航总局并入大交通部,国务院没采纳,可见多数人对铁道部的重要性认识充分。
刘派初六中午在家还没看完“2009年戏曲春节晚会”,刘阳的短信就到了,他已到了汽车站。刘派一看时间,才12:48,于是匆忙关了电视,开车去接侄子。
两人来到火车站,再次找到售票车,还好,人车俱在。一打听是否有两点的车,对方一指“快上去,不然就没座位了!”刘派拖着侄子提箱的拉杆,飞跑过去,要上车门却被一大汉拦着,刘派只好遵命把箱子塞到车底行李厢,再返回来。想起收据还在自己手中,忙掏出来递给侄子,侄子要掏钱,刘阳忙制止:“这么多人,怪吓人的!”
刘阳把收据给司机看,上得车来,车上还空着多半的座位。地上的车老板大喊没电脑票的坐后,刘阳也不管,捡了个中间靠窗的座位坐下。刘派知道这车不等到人满,不会开走,就站在侄子身边拉家常。一会儿车老板把前面的人全赶到了后面,十几分钟后又把后面的人赶到了前面,说电脑票的人这车不走,你们还是各就其位。刘派只是不吱声,心想这种野鸡车,乃各地摊点拉客凑客,还不一定有电脑票呢。
在车上聊了多半小时,车上的人终于坐满了。刘派与侄子告别,下了车一看,车堵在广场内,前面那部发西安的都出不去,猛然想起凯越车上还有自己为刘阳买的苹果,八宝粥,匆忙去开车门拿给刘阳。再等十多分钟,雪城去上海的长途,终于姗姗启动,要出发喏!
看着长途大客缓缓驶出火车站广场,刘派拿起手机,给老家的哥哥发了个短信:“阳已上车,明晨抵沪”,末了还记录了大巴客车的车牌。
正月十三,刘派收一短信,发现短信和已接电话均已告满,没事时胡乱一数,自大年初一到正月初十,为了一张无票收据和一张无座车票,刘派收了78个短信,打了19个长途电话,接了9个长途电话。
正月十一上午11点,刘派在办公室,收到侄女刘芸的短信:
“叔叔,我已于半小时前到深圳站,勿念!”
刘派心想,小侄女的这无座票还晚了3小时,正是苦其心志,牢其筋骨的锻炼机会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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