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过后，照旧端着凳子，捧着茶杯，坐在门口和太阳约会。搁置平时，裤兜里是不装手机的，今天星期五，怕小女儿回复信息让我去路口接她，又逢赶集，母亲说她要来，所以顺便将手机攥在手里。

坐下抿了两口茶，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凌晨七点多就被那个爱他的女人勾去了身心，中间不过隔了三两个小时，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心急火燎？

干嘛？我客气地问。

大女儿没有生活费了，烦劳你先打卡上，我回来立刻还你。他屈尊地祈求且又信誓旦旦承诺。

没别的事情先挂了！我抬头望着幽蓝的天空，继而望着大街上过往的人群，最后自嘲地笑笑。

最近没发工资，我知道他一无所有。既然是他结的恶果，那么他就想法吞噬，为什么要强加给我呢？如果我爱他，说不定会为他掏心撕肺，问题是我爱过了，爱伤了，爱碎了，所以不想参杂到他们之间。

另外，我这几天病重，他漠视不问，且没有去医院的钱。就这还要摊给我他女儿的愁肠。他都不是我的依靠，那么我就是他的主宰吗？

谁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贱？

他每次都这样，大事小事出来了一个劲地逼迫我借，而心软的我不计前嫌，适时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等到还款的期限到了，他却大声吵闹一番，要么就是摔砸一气。忍受了无数次的无数回，深知他的秉性和脾气。

这次，他又紧催了。我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即满足他的需要，我放下全身的疲惫，全当没有他电话的骚扰，继续舒心地享受太阳的亲吻。他女儿大概等不着了，于是，熟悉的号码再次显示过来。是我的教训没有买够？还是他心知肚明地装聋作傻？

就那么相信我啊！我就那么听话？是他的机器还是木偶？

不是有女人爱他吗？怎么不让人家照管他的孩子？把责任推给我，也该哄骗我哄骗的睡着啊！他有吗？不期望他真心善待，起码维系表面的感情。他的当也该买够了，不，纠正一下，应该是我受够了他的当。

人再怎么无知，也总有清醒的时候。

我回来真的还你。连本带利一起还你。他郑重其事的口气丝毫也未改过。他女儿也是这样一成不变，每次提起学费，都说将来有了工作还。可知人家有钱也不借，更何况我分文没有。他们是我的亲人，可他们拿我当亲人了吗？

他女儿那次来家，我病的厉害，一个星期都在门口输液。她坐在沙发一个早上，她父亲则在电脑斗地主，我便怨气地说，也不长点眼色，为我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她当时反驳说，我要是她亲妈，她哪怕下跪也愿意为我擦地板！我说她亲妈没死，她养妈在家，她怎么不行孝，而要跑到我这个妗子跟前凑热闹？

话说出来我就后悔了，我不是跟孩子一般见识，也不是耿耿于怀，我只是觉得孩子都二十岁了，也太没有一点家教和分寸了。就算我是她的陌生人，她难道不能为我分忧吗？她那么现实，那么坐享其成，那我是傻瓜还是笨猪？

她的户口在她父亲名下，不假，我是她的后妈众所周知，可她自小被她奶奶做主给了她姑姑，也就是说现如今的她是她养母的孩子。只因学费昂贵，她的养母才让我负担，她就单纯的以为她是我们家庭中的一员了？她是她父亲的亲生孩子，我承认，但她在养母家生活了十多年，这也是明摆不争的事实。

正因为是这样的亲情，我才厚颜无耻借我母亲和妹妹的钱供养她。而我的从一而终换来的是她的欠债还钱吗？我的日子好歹过的去，吃饱了又没撑着，何必多此一举，管她的闲事呢？我有小女儿，又能生自己的儿子，而图什么要紧，将爱寄予到她的身上？

没有心思作秀，更不想落好。

他说他女儿什么不干也要吃。心胸再怎么宽阔的人，也被他们父女俩不端正的心态气恼了。我终于出言不逊，那你怎么不下厨给你孩子做饭？我是你雇来的保姆还是奴隶？他说我不通情达理，也不可理喻。我说他简直没有良心，看不到我的一点死活。现在对我都是这样无情，还指望下半生能享上他的什么福！

闹僵，不欢人散，我便和我的悠闲安逸为伍了。他再怎么拼命，也还是那么窘迫，就这仍拖着沉重前去赴约。上个星期回家，他占着电脑聊了一天，小女儿故意问他，自欺欺人地和人家女人纠缠不觉得累吗？他说做不到我那么心静生活的虚假姿势。

我说里子充实就好，为何非要顾及颜面？还有，不是我不帮，是救急救不了贫！再者他把时间和精力花在人家女人身上，而要我为他的女儿在所不惜，可能吗？

他理直气壮地说又不是不还。

时至今日他也不明白，借钱不是归还那么简单。好比父母养活了我们二十年，我们也用养育父母二十年作为偿还和回报吗？就是古人说的，钱财抛置九霄云外，身上的那四斤半肉我们一生能算完，还清吗？

钱容易还，情却重于泰山。

不是付出就要索取，是至少有点感动，感恩的心。世界上的事情不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夫妻一样，朋友相同，母女也包括在此。我历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尽管他们父女俩和我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还是厚着脸皮借了妹妹买梨的钱。

妹妹问我作何用？我如实说了。她说父亲生前的品德极其高尚，我们虽做不到他万分之一的伟大，但却在不知不觉中继承了。从邮电局出来，刚好看到母亲上了门前的台阶，她来给弟弟的小毛丫打针。我取出给她买的红棉衣，以及给继父私藏的一盒高档烟。

母亲冲口而出就训斥说有大女儿这个大学生，还给她买，不是纯粹的浪费吗？我说表哥的儿子初六结婚，她一辈子也没有穿过几件像样的衣服。我要是不抓紧，恐怕像父亲那样，成了遗憾。她说家里的担子他一人担，我不知足，还不体谅难处，这哪像是她的乖女儿？

继父也劝我尽量省着花，别乱破费，烟他抽低廉的就行。任我怎么解释他也不听。我只好保证说下不为例。他们这才勉强收下。他们声称有事，就不吃饭了，送别继父和母亲时，我心里不知怎么的，莫名地伤感。妹妹问我怎么了？我说，和继父的关系磨合了十多年，今日才得以守得云开见明月。而老天又给了我大女儿的磨难，真不知道究竟到何年何月才能跨越？

妹妹说，无论前方的路是什么，无论大家的关系最终如何，都要发挥父亲的宽容和大度，动用母亲的善良和仁爱。我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不愿意窝囊，不愿意受辱。妹妹一句占了便宜又能怎样？能好过。我情不自禁道出心坎的话。你不是尝试百遍吗？好过了么？妹妹善意地笑。

我由不得释怀。

预报说明天降温，他就要远行了，他女儿离的远，也不知道准备好过冬的衣物了吗？命运使我们成为亲亲的一家人，我没有理由不珍惜。恨，没有来由，爱，也无缘无故。每次他请求我救赎，我都说绝没有下次了。而每次无声去做，都对自己说，再多一次又何妨？他的女儿，亲妈不要，养母不管，我能冷若冰霜，和她们沦为一类吗？

小女儿回家了，他后脚也跟着进门了。太阳逐渐暗淡下去，人群也稀疏无几。我看似一尊泥雕，心里却和每个人对话。

你脸色不好，得好好休息。门口风大，看看你的皮肤，苍老了许多，幸亏我给你买了护肤品。他说完就扬起手中的一瓶玻璃精华液。

这个又不能当饭吃，你买这个闲东西干什么！我气得翻白眼。

他还买了枣和瓜子。枣是十二元一斤，他买了一箱。瓜子一袋子，总共三十元。小女儿不知是有意给我报告消息还是趁热打铁撮合我们的感情？

在哪里？我着实没有发现。

床底下。女儿说着撩起了床单。

馋嘴懒身子，只知道吃。我假装嗔怪。

巴结你这只母老虎啊，不然怕把我们父女两个的嘴挂起。他嬉皮笑脸。

油嘴滑舌了半生，想把高帽子给我戴到老啊！记住，我可不吃这套。忿忿然地脱了鞋，欲躺在床上。

他匆忙拉开了毯子，盖到我的腿上，又不跌地剥开一个口香糖，硬是塞在我嘴里。

千挑万选怎会跟你这个无赖。我咀嚼着香甜的味道。

放心吧！老婆，你的好我永远记着。这不，给你做牛做马也甘心情愿？他拿出更高超的演技了，我不由扑哧一笑。这一笑，难免化解了十多年积攒的恩怨情仇。

唉，婚姻如此，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