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家有女初长成，粉面皓腕婀娜姿〗

清晨，曦光刚刚洒满天边。偶尔有三两鸟鸣响起，越发的显得宁静。

有微弱的风拨弄着直直垂下的杨柳，柳下是一口水井，水井旁有着一户人家，这口井便是这家主人挖掘的。这家的主人并不吝啬，热情好客，而且允许村民前来自家水井挑水吃，赢得了村民们的好口碑。

一两条黄狗相继跑过，犬吠几声，似要叫醒这依旧还沉睡的村庄。

“吱呀”，杨柳旁的人家门扉响动，走出来一位娇小玲珑的少女。她抬头看了看鱼肚白的天空和微弱的晨光，睡眼惺松，懒洋洋的伸手遮唇，打了个哈欠，顿时娇俏可爱非常。她又弯腰提起水桶，踩着莲步走向柳树下的那口水井。

不大会儿水井边想起了辘轳“吱扭吱扭”的摇晃声。

“莲依，起得这么早打水啊，真是好孩子。”邻居的阿伯也正好过来挑水，看到少女正在转动辘轳的手柄，笑着开口便夸了一句。

“嗯，”莲依应了一声，心里有小小的开心，她放下已经打满的水桶，转头对邻居阿伯笑道“阿伯，我已经打好水了，您快挑水吧，要不要我帮您？”

邻居阿伯连忙摆摆手，怎么能让小姑娘帮忙打水呢，于是道：“怎么能让你这小姑娘帮我这老头子打水呢，使不得，小姑娘真是热心肠，好孩子呐。快回去吧，你爹娘兴许还等着用水呢。”­

“哎，阿伯，那我走了。”莲依双手提着水桶，一摇三晃地进了家门，门在背后咔哒一声关上了。

邻居阿伯看着莲依的背影感叹，小姑娘真是越发出落的俏丽秀美，呵呵，看来他们家的门槛要被踩破喽。

真应验了阿伯的的想法，很快莲依的美貌和乖巧被别人说了去，好多小伙子央了伶牙利齿的媒婆前来提亲，还真是踏破了莲依家的门槛。­

“女儿呀，这么多英俊的小伙子前来提亲，可有相中的，若是看上谁了，可要给娘说啊，娘也好给你准备嫁妆。”莲依的娘拉着自家女儿的手，温和的问着，又摸了摸女儿如瀑般的青丝发，万分感慨，如今女儿到底是长大了，娉婷而立，婀娜多姿，就这样到了出嫁的年纪，做娘的可真是舍不得。

莲依听得娘亲这样说，立刻羞红了面颊，撅起樱桃小口道：“娘，您就这么急着把女儿嫁出去啊？女儿不依…”

妇人宠爱的捏捏莲依的手，缓缓说道：“唉，女儿啊，为娘怎会舍得你离我远去呢，只是莲依长大了，娘也老了，不能一直陪着莲依。你看像你这么大的女孩子不都嫁人了，找个好夫家来疼爱你，将来过好日子，娘才能放下心呐。”

莲依不语，依偎在娘亲的怀里，已经被娘亲的话打动了心扉­

历来女子最好的归宿，都是能有个疼爱自己的丈夫，然后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其实，莲依的心里已经被漾起了层层涟漪，没有哪个女子会不为情动。

<小楼斜倚窗，对花思惆怅。>

莲依晨起画眉时，一时间分了神，蓦然发现画得远山黛眉，特别绵长，已经快要插入了如丝鬓角。她轻叹一声，谁又是莲依的如意郎君呢？情郎啊情郎，你为何迟迟不来，我的相思已同黛眉这般缠绵悠长。

〖千里觅得有情郎，花间月下赏流光〗

阳春三四月，柳絮开始飘飞，暖风熏得游人醉，正是踏青的美好时光。

莲依约了同村的姑娘，到郊外的桃花林赏景，早早的起床梳洗，精心打扮，画好了妆容，一身翠绿绣花罗襦，衬托着纤细姣好的身姿。­

她刚迈出自家厅堂，便听见娘亲在叫她，于是忙偱声走到大门边。

“娘，您这么匆忙叫女儿前来，是有何事？”

妇人抿嘴一笑，指了指站在门边的一个小伙子，说道“女儿呀，这个小伙子想要拿他的布匹换咱们家的蚕丝，你说可好？”

莲依把视线凝在了那个青年的身上，他身高八尺左右，身形高大，阳刚之气无以言说，面貌俊秀非常。此刻他微红了脸，抱着布匹尴尬的站在门边，察觉到莲依的视线后，匆忙抬头，复又垂下盯着手中的布匹。

“你要换多少丝？”莲依开口问道。

青年憨厚的笑笑，搔了搔头：“姑娘看着办吧，多少都无所谓。”

“噗嗤”一声，莲依掩嘴笑了出来，“你这呆鹅，拿布来换我的蚕丝，竟不知道要换多少，真有意思。”

青年把布换了只手拿着，也跟着憨憨的笑着。

妇人喝止住莲依的失态，遂又对青年说：“小伙子，老身看你不像是来换蚕丝的，可是有事儿前来？”

“大婶，我闻得你家女儿的美名，特地前来看望，也是…家里人也希望我问问…问问您家的意见，能不能商量一下婚事…我尚未娶妻…”青年微红着脸，在莲依的注视下勉强把意思表达出来。

“噢，是来提亲的啊，”妇人拉拉莲依的袖子，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莲依此时的玉面绯红，偷偷摇晃着娘亲的手臂，眼眸如水般荡漾，想是对那青年动了心。

“呵呵，我的好女儿，快去拿了蚕丝交给这个小伙子。”妇人催了莲依进屋拿蚕丝，复又和眼前的俊秀青年攀谈了几句，自己也觉得甚是满意。

交换过东西后，青年犹豫着，好似不舍得离去，妇人推推莲依的脊背，让她送送那青年。

青年和莲依并肩走着，两人沉默着没有说话。柳絮飘飞，落在了莲依的三千青丝之上，青年顿足而立，抬手轻柔的摘掉挂在她发丝的白絮。她霎时羞红了双颊，从未有男子和她如此亲近过，她的小心儿扑通乱跳。

她红着脸送他渡过了淇水，一直就这样送到了顿丘，他拉着她的手，柔声许下永不分离的誓言。她告诉他，如果没有优秀的媒人前来提亲，她的父亲是不会同意的，她要他下次带着媒人一起前来，这样才可以订下婚期。

青年面上难色，闭口不语，深情的凝望莲依一眼，做势要走。莲依顿足，慌忙拉住青年，说道“哥哥姓甚名谁？”

“俺叫卫氓。”

“求哥哥暂且不要生莲依的气，我们便把婚期订在秋天吧，那时，哥哥可要来应了你的誓言。切记，永不分离。”

<君有情来妾有意，海誓山盟相思寄。>

清晨还透着些微凉，晌午天气就越发的炎热。

自从顿丘与情郎卫氓一别，莲依便患了相思，茶饭都觉得尝之无味。她常常站在村庄外的残垣断壁上，伸长了脖颈，眼神幽怨，向复关的方向眺望着，心中焦急万分，竟也暗自垂泪，泣涕涟涟，情郎啊情郎，时过已久，你为何不曾从远方带着消息，应着誓言而来？你可知吾等的好苦？

〖池中鸳鸯成双对，妾笑如花伴郎回〗

天刚微亮，莲依又装扮了一番，偷偷推开家门，悄声离去。

爹娘不让她苦苦等待，苦口婆心劝说她，天下男儿多的是，何必相思寄一人？

她几多叹息，对月难眠，想起卫氓便也泪湿手帕衣襟，心下常常惆怅，情郎啊情郎，你可是忘记了我们的誓言，为何这时都不曾出现你的身影？

今日复又站在这残垣断壁的高墙之上，眺望着茫茫无边的复关，泪水涟涟。

泪眼模糊中卫氓的身影晃动着，渐渐走近，莲依匆忙跑下高墙，投向了卫氓的怀中，“哥哥，你可知吾想的好苦！”

卫氓擦去莲依的泪，“俺回家去请人卜了一卦，卦上没有不吉祥的征兆，所以俺这次带了马车和彩礼，来迎娶你过门。”

<鸳鸯锦绣云祥枕，烛光辉映美人眸。>

出嫁的那天，莲依的娘亲为莲依梳头，口中百般叮嘱：“女儿啊，你将要成为别人的妻，可要做个好儿媳好娘亲。男女之间的爱情呐，男子说爱便爱，说走便走。女子说爱便爱，却难以摆脱那一份相思苦。莲依啊，此番嫁了过去，好生对待公婆叔姑。”

莲依含泪点头，跟着卫氓辞别了爹娘，走出很远，仍然回头张望，爹娘啊爹娘，女儿不孝远走他乡，您二老定要天佑身体安康！

〖妾愿伴君同甘苦，君然违誓把情无〗

<新婚燕尔，你浓我浓。>

嫁入卫家第二天，莲依早起侍茶公婆叔姑，按照娘亲叮嘱的去做，让公婆不住夸赞。

卫氓的家境不是很好，他时常需要外出砍柴去卖，还要拿家里织好的布匹去换生活补贴。莲依嫁入卫家当晚，卫氓拉着莲依的纤手，无奈又心疼的说道：“俺家里穷，不似别人家富裕。你嫁到俺家委屈你了，以后俺一定待你好！如有违誓，天打…！”

纤纤细手按在卫氓的唇上，阻止了他将要说出口的毒誓，莲依依偎在卫氓宽阔结实的胸膛，缓缓说道：“夫君何必这样狠誓，吾是你的妻，不管夫君如何，贫穷富贵，吾都会追随左右。还记得那句誓言吗，‘白首相依，不离不弃’，以后吾自当勤俭持家，日子总会富裕。”

<墨夜漫漫何其长，心中彷徨愁断肠。>

不曾做活的凝脂玉手，每日操劳在洗衣做饭劈柴烧火，纺纱织布之间，粗布简衣替换了曾经的华美襦裙，放下了一切的娇贵，尽心的侍奉夫君公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莲依织布的技巧越来越精，价钱越来越高，卫家的生活也越来越好，渐渐的走向了富裕。

是夜时分，莲依坐在昏黄的烛光下，对镜抚着自己的脸颊，隐约几条细纹在明亮的铜镜之下无处躲藏。几滴热泪盈眶，潸然落下。抬起长年操劳家务的双手，已经不复当年洁白细腻的样子，剩下的只是粗糙。

她还记得她的夫君常常握着她的纤手，夸赞她的美丽，可再美丽的容颜，它总会随着无情的岁月，渐渐逝去。现在，卫氓——她的夫君，竟再也没有执起她的手，对她说着情意甚浓的话语。

嫁入卫家好几年，百般操劳，任劳任怨，不曾喊过一声苦，发过的誓言，犹在耳边回荡，仿若那是昨天。

今日又是月圆，明月当空，君心却已不再，独留她倚窗望月，忍受相思。

每每问起卫氓为何晚归，郎总是不耐推开，倒身入睡。

每当深夜没有夫君陪伴的时刻，莲依总是在烛火的摇曳里，思忆她和卫氓的曾经。她会想起，新婚当晚的软言蜜语，耳鬓厮磨；她会忆起他为她晨起淡画峨眉的闺房之乐；她会忆起她为他花间饮酒，对月茗唱；她会忆起她和他同甘共苦，相偎相依。

烛光跳动着，拔簪细细挑了。莲依在心里哀怨着，岁月啊岁月，你当真是个无情，为何夺取吾的容颜，又让吾失了夫妻情爱？

<君心生变妾悲痛，兄弟讥笑真无情。>

容颜已经逝去，莲依无力挽回，她善待公婆叔姑，悉心侍奉夫君，一直以来她扪心自问，并不曾发现有何对不住卫家的地方，卫氓的朝三暮思，又怎会是她的过错？

公婆心善良，每每体贴关照，尽可倾诉衷肠。

兄弟众多不知内情，却毫不留给情面，指手画脚，言讽语刺，讥笑她的无能不贤惠，才使得丈夫不肯归家。

莲依含泪静立，苦不堪言，为何男子的过错，要怪罪到女子的头上？

<妾坐罗帷盼君归，却来分离割心头。>

依旧是倚坐在床头，在昏黄的烛光下，莲依手持绣花针，细细密密的落在洁白的丝帕上，绣着鸳鸯戏水，默默等待着那好久未归的负心郎。

闺房的门突然被打开，满身酒气的卫氓跌跌撞撞走进了房间，凶恶的拉起莲依，推向一边，兀自到头就睡。

莲依从地上爬起，哀戚的晃着卫氓。

“滚！让不让老子睡觉了！你这婆娘越来越放肆，不教训俺看是不行了！”

莲依怎么都不曾想到，只想好心提醒卫氓脱衣再睡，却惹来密密拳脚，她倒在地上，不住的痛哭哀求，血泪在地上混合出一副触目惊心的图像。

她的心在这一刻，有了从未有过的荒凉与冰冷。

〖与尔谐老终成空，从此恩情抽刀段〗

<多情总被无情恼，残花落去无人知。>

既然转身离去以成定局，为何思不清想不明，点点愁绪惹人伤情。莲依背着包袱站在卫家的院落，回眸张望，终是凄凉。

于是，转身，泪落。

她想起她的娘亲在出嫁前的百般叮嘱，无限悲思溢满心头，娘亲啊娘亲，女儿并无过错，岁月磨去了女儿的娇媚容颜，也无情的磨去了夫君对女儿的疼惜。娘亲啊娘亲，您道世间男子皆薄情，不可深陷其中难自拔，如今，女儿愁苦百般品尝，方才知道，男子的誓言最不可靠。娘亲啊娘亲，女儿不孝。

<再登残壁远眺望，忆君往昔寸断肠。>

村庄外的残垣断壁依旧在，卫氓的誓言却烟消云散。莲依每天矗立在那断壁之上，一遍又一遍回想着她和卫氓的曾经，她想起了他和她共同立下的海誓山盟，想起了那句“白首相依，永不分离”，心中愁怨更甚。

淇水再宽终有堤岸，沼泽再阔也有边涯。回首他和她年少未婚时，那一幕幕说说笑笑几多温雅。如今真情不再，誓言被违背，再也没有任何情谊。

空中隐约传来莲依远眺复关，凄凉的吟唱，闻之心觉无限悲凉。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