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名治安监控员的自叙。
不知大伙有没有印象,去年报上有这么一则新闻,是说临河路上发生了狮子攻击路人的事件。
我就是那次事件的唯一的目击人。
我因此倒了大霉。
临河路,顾名思义就是在河边。我在得到这份工作时骑车熟悉过,是条四车道,路两旁人行道上都植种着又高又大又浓又密的榕树。左面是家公司的后门,这家公司雄心勃勃,占有好几个足球场大的土地,不知为何却荒着,长满齐人高的野草。右面比人行道稍矮是护堤带。护堤带也植满高过人头的绿化树,树木葱郁。
这条路偏僻,治安一向不好,一到晚上少车行,少人行,是重点监控点。
那天晚上,我就是在治安监控摄像头里看到惊人一幕的,令我毕生难忘。
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是晚上十二点钟过后了。
镜头里出现了一个衣冠不整的中年醉酒男子,歪歪扭扭在原地打着转儿。大约醉得也经记不得回家的路了。
要不要帮助醉酒男人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我的任务是监控违法犯罪。
工作沉闷孤寂,我有些无聊地用指甲刀轻轻磨脚趾甲。
只是忽然之间,我从这镜头里面看到,不知从何处闯来两头巨兽。就蹲坐在醉酒男人对面,巨眼瞪瞪,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其兽头大如斗,眼似灯笼,裂着嘴,呲露出嘴里血红长舌和白森森的獠牙。
路灯藏在树里,灯影从茂枝间漏出,稀稀疏疏,阴阴森森。显得恐怖诡异。
我吓了一大跳,只感觉身体僵硬,冷汗迸出。连手里的指甲刀跌落都毫不知晓。
而这个醉酒男人,却是一点也不慌张害怕。他左手握着一高脚大杯。右手抓着一大肚细脖酒瓶。我敢肯定,他先前定然是西装革履,皮鞋铿亮。只是这会西装不见了,鞋也少了只。脖子上领带也松松垮垮。在临河路上高一步低一步深一足浅一足左一下右一下的横冲直撞。
那神态,似一杯在手,如握千军万马。
“狮子呀。”
我居然认出了眼前的巨兽其实是一对狮子。想必是常看动物世界的故。
这狮子从何而来?
醉酒男人命在旦夕。
可怜的他似乎还不知道面前蹲坐的是何物,毫无惧意,把它们当成共同喝酒的朋友。满满斟一杯,跄跄就要往狮子嘴边送。
双狮明显对这举动感到愤怒。脖子一扬,怒张大嘴,吼了一声,声音地动山摇,震得我都翻倒在地。
醉酒男人趔趔趄趄的摆摆头。嘴里喃喃,伸出手来,想安抚般的要去拍拍狮子脑袋,表示一下友好。
双狮后退了一步,但紧跟就向前一跃,将醉酒男人扑倒在地。各咬住他的一条胳膊,扬头奋力一摔,硬生生的一下子,就将醉酒男人两条胳膊撕裂下来。
鲜血迸射,顿时把监控镜头都掩没。
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空气里都充满了浓浓血腥味和骨头破裂的声音。
我啊呀一声,从极其恐怖中转过神来,屁滚尿流的抓起电话就报警。
“喂!喂!喂。死人啦,死人啦。110么,110,两头狮子,吃人啦,两条胳膊,好多血。不得了,临河路,对,临河路。快来呀。”
我语无伦次,惊恐万状。
110接到我的电话。
先派出了四辆警车,呜呜奔跑在城市大街小巷。很快又成立了指挥部,随后出动大批人员守候在各个路口,个个荷枪实弹,全付武装,盘查过往行人车辆,如临大敌。
还把动物园园长从热被窝里拖起来。园长一时没弄清情况,又把所有管虎管狼管豹管熊的,只要是食肉性动物的管理员都给叫起来。到后来实在搞不清了,连管山鸡山羊的也给拉了起来。
因为狮子属于保护动物,猎杀还是要活捕的报告文书也在加紧传递。
接到报告的人为此连夜闭门加紧开会。会议上分成了三派:一派坚挺猎杀,一派坚持动物也有生存的权利。另外一派则不予以表态。
会议一直闭门开了三天都没有结果,三方人却为此差点打了起来。
动物保护组织闻讯,展开有人虐待动物的抗议准备。
人权组织则借机要表达大众人权受到威胁,警察在滥用权力。
支持我的为我寻找了十八条理由证明狮子的真实存在。
反对我的则准备了十九种仪器来测量狮子是子虚乌有。
电视台出动了三台直播车,做了一档分十期报道的爆炸性新闻节目。
只是这么一大队人马整整折腾了一个晚上,却一无所获。
他们地毯式搜寻了临河路的每寸土地,每一个角落,连蚂蚁洞也不曾放过。不要说一对狮子,一个醉酒男人不曾找到,就连一只老鼠和蚂蚁也没有找着。
“我真的看见了,真的,我可以发誓。不信,对呀,有录像,你们可以查录像呀。”
录像又从头到尾地放过一遍。却见我坐在监控室里打磕睡,磨指甲,扮各种怪样,甚至把手伸进裤子里手yin。
“我们不得不怀疑你的精神有问题和你的动机。”领导尊重其事地说。
在事实的面前,我不得不作了检讨。称自己实属无聊,精神空虚,生活颓丧,偶发奇想,才编造如此荒唐可笑的案情,想制造新闻出风头。我的行为,致让许多人从被窝里,从老婆的怀里,从情人的身边扯出来。我对不起国家,对不起领导,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大家。我浪费了纳税人的金钱,我挠乱了公共安全。我是罪魁祸首,我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我有罪,我忏悔。
写过检查过后,也为了缓解领导面临的各方压力,我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吃了不少的药,当然也失去了工作。
临河路。从此成了我心里的痛。我明明看见了狮子,明明看到了醉酒男人。他们都去了哪里呢?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了,难道真的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我不为失去工作而伤心,而为我失去了诚实而悲痛。
从精神病医院出来,我又来到临河路。从路头一步一步的走到路尾。想看看当初是否有所遗漏。可是经我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寻找,还是没有丝儿痕迹。
看来我真的罪孽深重。我垂头丧气的坐在公司门口石象台前。
铁围栏锈迹斑驳,秋风萧瑟,落叶儿飘,草随风响。公司门口石象,顺眉顺眼,垂鼻贴耳。很是如意祥和。
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小伙子走过,边走边说着话儿。
“这原来是一家很好的厂,好百人,说倒闭就倒闭了,好些人连分钱都没有拿到。有几个人……,还关进了派出所。”老人见识总是多的。
“这么大的厂咋就倒闭了哟。”小伙子不解。
“说是喝酒喝倒了的。”
“说聊斋么。喝酒能把厂喝倒。”小伙子奇怪。
“有啥怪的,现在这社会,啥怪事没出。还喝死人呢,咦?我记得大门前摆的不是石象嘛。”
“不是石象是啥玩艺。”
“是一对石狮子,好有气魄的一对石狮。”老人肯定地说。
“狮子不是在哪儿么。”终究是小伙年轻眼尖,抬手处,杂草从里。
谁胡乱遗弃了一对石狮。
头大如斗,眼如灯笼。
我猛然间打了一冷颤儿。从此绝迹临河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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