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研究色彩入了迷的名家曾经断言,在所有的色彩中,唯有黑白两色才是人们百看不厌的颜色。开头我还有些纳闷,心想黑色里除了黑眼珠,白色里除了白金,还有什么能搭配出黑与白的绝色呢?
可巧便有一场大雪压上了煤城七台河。我说可巧是因为我刚下火车,约好的人没有来接我。正不知道怎样排遣这鞍马风尘,大雪却来得正是时候,于是我和我的旅伴找到一个小酒馆,斟上一杯雪花牌啤酒,学着李太白举杯邀月的故事,与飞雪周旋起来。
说到雪,这实在是冬天的日历花。要看雪,最好的自然是三冬雪,但真正的上品却是与“大雪”季节应时的雪。它不像秋雪一副祛生生羞答答的样子,轻摇慢摆地飘送几片在手心上,轻淡得就像是霜,化成水珠也脱不尽早产儿的病态。它也不像春雪,那么高贵,润洁,几乎就是个千金之体,即令有阳春白雪之盛名,也难免使人觉得离尘绝俗,难以亲近。唯有这场应时的大雪,才是真正有血性的雪。如果可以这样说,这是处于青春期的雪,欢快、热烈、调皮、撩人,最是那通身素妆的惊人之美,真叫人有些砰然心动呢,但是你且不可轻易失态,因为所有这些美感都附丽着一种冷峻之美。
但是我的旅伴却真有些动情了,他说以前读到过“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句子,却怎么也想象不出这大雪能生发出这样磅礴的气势。我说,因为这是家乡的雪呀!说真的,连我这个正牌的北大荒人也被这场大雪折服了。以前只听说过庐山雪花大如席的华章,但那只是在诗篇里,如今却这么真切地飞到眼前来了。你根本无法想象,这些平素那么轻盈纤小的六角雪花结成密集队形扑面而来的时候,竟能生出千军万马白盔白甲从天而降的气魄,那气势也完全是进攻型的,有些打进你的眼睛里,打进你的衣襟里,还有些干脆就打进你的嘴里。我不能说那凛冽的味儿胜过“玉泉白”,但一样弄得人醉熏熏的。闭上眼睛,你只觉得天上地上身外心内清爽爽一片,任由那纷纷扬扬凄凄迷迷的搅天大雪把你送到一个物我两忘的世界中去。
有人说,白雪是北方人们心中的宠物,这话不假。然而,这其中的感情纠葛却不是每个人都说得清的,大自然给了七台河一个乌黑的底色,也不会忘了给它一个雪白的花边,这就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审美效果。你可以想象成钢琴上的黑键和白键——那一排排煤山和一堆堆雪岭。说那是一组凝固了的音乐是最恰当不过的了。然而,它随时都会流动起来,于是便有了高天滚滚寒风的呼啸,这是属于高音部的,而在它的低音部却是一片轻柔的清晰的淡远的雪声。此曲只应天上有,更妙的是听雪人也成了天上人,站在高高的煤山上,眼看到大千世界简化成黑白两色的写意,不由平生出一种横空出世的豪情。那么就让他做这乐章的指挥吧,只见他挥了挥手,清一色的雪白中忽然就飞落了一条黑带,“飘若浮云,动若惊鸿”,也许只有书圣的大手笔才可以勾勒。当然这里是借了飞雪的一分灵性和煤流子的一分神韵,白则白得耀眼,黑则黑得眩目,两色之间,界限分明,绝无任何中间色的过渡,完全是一幅大泼墨的风格。它们以毫不掩饰为美,以热烈奔放为风流,以大胆火爆为文彩,撒下了一面扯天扯地的巨大情网。莫道不消魂,把酒临风,醉在黑白中。
嘿!为了上面的一段胡诌,我的旅伴给我一个雪痴的雅号。雪痴就雪痴,谁叫这雪撩起了这么多的旅人情结,外面早已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胜景,近处则是“窗含西岭千秋雪”的佳境,但我仍觉得有一种模糊而持续的不满足感阵阵袭来——那是什么呢?
“闹春正是雪狂时”,好像专意要回答我似的,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随后两个年轻人顶戴着大雪闯进来——是白雪公主和他的白马王子!但是摘下雪斗篷后,却变成了约好来接我的白静和她的恋人黑小伙,什么都不用解释了,煤城的黑与白竟魔幻般的化身成这天生的一对,那是钢筋铁骨拥偎着玉肤冰肌,是阳刚之气裹侠着阴柔之美。
啊,雪的煤城,煤城的雪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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