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些许困倦睁开眼,仿佛依然置身于昨晚那场缭乱纷繁的梦境,嘈杂的声音还在耳边萦萦绕绕,纾解不散。披一件轻薄长袖坐起身,瞥见窗外已经是欲走还留的清晨,那几棵瘦弱的杨树被下了一夜的雪装饰着,稍稍显露出些“银装素裹”的视觉美。
热水管从昨天开始堵塞,请不到人来修理。无心梳洗,只略略漱了口,温度极低的水变成无条件刺激物,猛地冲进毫无防备的口腔里,冰冷的感觉通过无数条神经,传到中枢,大脑接收,终于清醒。
随后在电脑前坐下,原本安静的房间在一瞬间充斥了主机箱机械”嗡嗡”的聒噪声响,十几寸漆黑的屏幕犹如一个微型窗口,刹那间开启,通向世界各地。大堆的留言如浪潮一样翻涌而来,辱骂,赞赏,抨击,鼓励夹杂其中。耐着心逐条回复完。想起一个钦佩的作者近日在微博上推荐的一首歌,便搜来听。悠长舒缓的旋律里,随性干净的女声轻轻低吟:
“我依稀还记得那年那一天的风景和你无意触碰我的心悸/一直在等一个人/长长的字句/描述的那一个/你是不是那个人/我哪里也不去/住在有你的回忆/于是天渐渐地亮起/还没有睡意/我又开始给你写信/寄莫名地方去/钢笔下的字迹清晰/模糊的爱情/如果时间吞没了我们/我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像是突如其来一阵滚烫的雨,冷不防地落在心里干燥的地方,原本沉积安好的记忆受了惊吓,开始如水中聚集的分子,极速扩散,四处逃窜。不置可否地,那些记忆即刻变得鲜活灵动,像镁光灯下被逐渐放大的脸孔,每一个表情,每一个毛孔都变得一清二楚,善恶分明。甚至于夹在罅隙里,快要风干的泪渍都重新被勾勒,潮湿而温润。
于是我又毫无悬念地想起你,及关于你的种种心绪。
你,你是谁呢? 和我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存在于你我之间呢?那种情感坚固吗?恒久吗?会消逝吗?若消逝了会再显现吗?你看,我还是没有变,总喜欢提这样可笑拙劣的问题,且对你的答案有种“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亦解晴”的期待。而你,则是由最初的侃侃作答,到之中的简简敷衍,演变为末尾的置之不理。我却始终抱有热情的盼望,持久的希翼,且那样深切,深切到于你的频频冷落都能做到不追究,不介怀 。这足以说明了你我是不同的两个人,虽处在同一国界,被种种机缘牵引到一起,但无论是思维,性情,或是面对一件事的态度及处理方式上总会轻而易举地显示出你我的截然不同。可,那时的我浑然不知,以为只要一直坚持,一再退让就能感动你,改变你,就能让你成为我永久的同盟,和我同样坚定地守在一片四季葱绿,遮天蔽日的丛林里,不去观望灯红酒绿的繁华,不去涉足尔虞我诈的陷阱。然,时至今日,我用后人的眼光审视前朝的自己时,才发觉,那种“以为”是多么不自量力,薄如蝉翼,以至于你不屑正视,只用寥寥数语道破,否定,遗弃,离去。
你说,我总是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你的身上,所以你累了。这话仿佛囊括了一切正义的力量,成了无数条金科玉律,致使我所有还未出口的疑问统统化为不具有任何效力的辩词。我记得当时我像个突然被判了刑的人,哑口无言地望着你和你那一袭调转而去,比深夜还要浓黑的背影,眼睛里满是困惑。那困惑像强有力的污垢,就这么顽固地黏在洁白又动荡的时间。即便是相隔了近六年,即便是现在,我仍然不解,对你,我怎会有那样残忍的举动--把意志,这样沉重的东西挪移到你到身上?
悉心想来,由始至末,于你,我从未有过任何苛求,有的,就只是些渴望,留住你,被你疼惜,被你重视,被你铭记的渴望。也许,是我总试图以各种鲜明的方式要你明白,要你理解这些渴望,又或许,渴望一旦积存,就会像意志那般刚硬强烈。所以使你误解,误解我对你做了一件那么专制蛮横的事情。
就连你走后我写给你的那些封信,你也一并误解了。我甚至悲观地断定,它们根本没有被你逐一拆开,阅读过,而是像摇奖机里密不透风的滚球,杂乱拥挤地蜷缩在狭窄幽闭的邮箱,等待你闲暇时漫不经心的抽取。抽中的几封便成了幸运的漂流瓶,载着你的回应越过重重变幻莫测的空间回到我手中,存于光明,剩下的大多数便骈死于槽枥之间,再无喘息之机。而你那实属不易的回应也不过是些草草字句,不痛不痒,不偏不近。你一定认为那些源源不绝,迟迟不灭的信是我不知羞耻的心机,是我还想纠缠你所抛出的绳索,是我还想在你生活里占有一席之地所利用的工具。可是有谁会那么傻呢?花近六年的时间,锲而不舍,风雨无阻,不图回应,真诚真意地写百余封信,只为纠缠一个远在天涯的人,或得到一席小于咫尺的位置吗?至少,我不会。
那么,促使我这么做的原因就只有一个:爱。
我爱你,似乎是与年轻有关的事。恍如一块残缺,却发亮的鹅卵石,姿态张狂地躺在青春--那座稚嫩又脆弱的废墟上。以至于现今,我站在成熟和苍老的过渡口静静回望它时,看到的,依然是熠熠与鲜明。然而它却不美,就像我在它里面的影子,不顾一切张牙舞爪,丑态尽露,其程度不亚于一个不听劝阻,毫不自知的偏执病人。所以它最终落得跟我同一下场:被你崇尚完美的思维摒除,被你鄙夷糟粕的记忆遗忘。
但它于我,却是倾盆淋不灭,银粟覆不熄的烈火,在你走后我坚韧的想念,寂静的牵挂里卑微不屈地燃着。日日夜夜,月月年年,曾几度以为我会被它烧死,无爱无恨,尸骨无存。可,在蹉跎繁长的时光中,在疼痛蜕变的成长中我看着它延绵的火花从刺眼到黯淡,从灼热到悲凉,宛如一出注定没落的夕阳。我则成了让命运眷顾的人,终于在漫长的劫难中破茧得生。而“劫难”中造成的伤疤被遗留下来,彰明较著,赫然醒目,仿似一个巨大的隐形黑洞,牢固地贴附在我身体里,水蛭般蚕食着我少之又少的自信。
然,六年过去,想起它来时,却依然会忐忑于怀,怔仲不安。可见,这事经过百月的筛选,挨过数年的消磨终是成了耐人寻味,永垂于世的历史。
的确是历史,即使只是我一个人的历史,即使它在这庞大多舛的浮华间显得微小若尘,即使你是这历史的主角,即使,你早已将它拒于千里之遥,万里之外。
就好比这封,我最后写给你的信。是我还在缅怀你的证明,哪怕它整篇的拙词劣句,哪怕它字里行间弥漫着唐突与不堪,哪怕,我已不知,该将它寄往哪儿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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