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入秋天以来，心情一直不怎么敞亮，一丝淡淡的惆怅，一份莫名的失落，这种心情一直延续，延续到了这个冬天，人也就灰头土脸的打不起精神。或许是这与潇瑟的季节有关吧！­

前天师傅叫我去他那儿喝酒，本来喝酒这事我不反感，可近日提起来却兴味索然，再则老头子的酒兴我不怎么感冒，有心推了，可再一看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写满的期望我也就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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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六十大几了，一直一个人过活，屋子里乱的够劲儿，到处是画笔水彩头和宣纸碎片，实在找不到个落脚的地儿，我皱皱眉头提议：到院子里喝吧！他想也没想说，行！­　

院子里有棵枣树，这会儿却落的没了一片叶子，偶尔还有个干枣在枝头粘着，干瘪乌黑。有几只麻雀也在上头睡觉，羽毛被城市的烟囱熏的灰不溜秋。­

师傅拿出一只塑料壶，半壶酒咣铛咣铛的响。我问这是什么酒？师傅说这是通山的土烧，够劲，才三块钱一斤！我说那喝死了咱找谁赔命？师傅嘿嘿一笑说：死不了，该当水死，不遭火亡，放心喝吧！

一人一大碗我俩喝着。师傅问：吃点花生米？不用！我说，就这么干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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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拉下一疤屎，我挪了挪酒碗，问师傅：人这一辈子究竟这么忙忙碌碌的追求个啥啊？师傅淡淡的说：死！然后抿一口酒。这个回答我不意外，我也想过，从呱呱坠地一路走去到头不就奔个死吗？我也抿一口问：那还这么忙活是为啥啊？还债！他还那样的没有表情的说。这个回答我就有些迷惑于是便又问：我欠谁的？师傅说：喝一口我告诉你。我就喝一大口。师傅也喝一大口说：你欠世人的，也欠后人的，所以你要不停的创造，你的创造不能久留的现世人享用，能久存的后来人享用。我想，这是实话，我创造的有些自己根本没有用过！我心有悲凉，我说：那我就赖帐，我现在就死！师傅嘿嘿一笑说：那么你会死不瞑目！

我默然……是啊，我能放下身后这一切吗？我呆呆的望了一会儿他那半眯的眼睛说：你个老狐狸，快成精了！师傅淡淡的一笑说：早都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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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会，他又问我：你几个孩子？我说四个。他叹一口气说：你真累啊！我说：能不累吗。他说：我没说你这会儿有多累，我是说你千秋万世的累。一阵冷风吹过，我缩缩脖子，用手罩住酒碗，指头就挡住了一片枯叶。怎么说？我问。师傅老僧似的眯了眼睛说：孩子是你生命的延续，他们会将你的生命之火燃遍未来，你别相信来生之说，没有来生，你只能活这一世，所以所有的生灵都选择了这种延续生命的方式。因而，你可以为了孩子你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有了他你的生命才会永远的鲜活！我看着他，这老家伙真成精了！我说：所以你选择了独善一身？师傅醒了似的往起坐了坐喝口酒说：是啊，人生是最为苦难的生命形式，因为他有思想，有欲望，贪得无厌，就为这些，付出的太多了，我不想再受此苦了啊！我哑然失笑：那你还活着干什么？他也一笑说：我看戏！红尘中我就一个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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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时间我们只是喝酒，谁也不再说话。

突然他问我：知道我为什么收你作徒弟吗？我说我懒得考虑那么多。于是他接着说：因为你不是画画的料子，你也没学绘画的兴趣！我嘿嘿一笑说：你好歹毒啊！收我是给老祖宗一个交代，又不留痕迹的让这个画派消失，然后我就是千古罪人，而这一切就不是你的错了，真是居心叵测啊！师傅望望墙头说：任何事物都会消逝，包括这个世界，这是自然规律，也是宇宙规律，在师门画派上我这么做是没有过错的，何况我们这几代画痴不会钻营世事，使得这个画派生存的如此艰难，还不如让他老早的去了。我看着他哲人般的那样子说：你到那边去了给祖师爷说说，这和我关系不大，我不过是为混口饭吃，三十不学艺，何况一门艺术。有闲时间我宁愿写写文章。师傅端起酒碗硬要和我碰一碗，我应了。­我又问：今天不是喝了点酒你不会和我说这些吧？师傅淡淡的一笑说：本来这话应该烂到肚子里，可我这辈子没做过说不出口的事，不告诉你我以后在棺材睡不塌实。

看着师傅的落魄样儿我有些难过：我说师傅，你也应该扎个小辫子留个长胡子，打扮的像个搞艺术的样儿，你看你，活脱脱一个老民工，何苦啊！师傅苦笑着说：那又何必呢！我还没那闲钱。说到这我也有些上气：天生的穷命给你个金饭碗你也端它要饭去了，你们的那些画拿出去不够你吃不够你喝？不行不行，老祖宗的东西怎么能买来卖去呢？

看来他就这出息了，现在有多少人就靠倒腾老祖宗的家底发财呢！然后投资公益，办慈善基金，人家自己风光不说还活脱脱一个救世主的样儿，你这样就穷着去吧，三块钱的老烧往死喝去，活该！

过会，他说：文章你也别写了，你不会是名垂青史的人物，有点思想是对的，但张扬什么呢？一口酒就噎的我嗓子疼，我喝不下去了，和老家伙喝酒真没劲！­

出门时由于喝的有点高，我脚步就有些琅跄，师傅跟在后面说：你老了啊！我说：是啊，天不容人万世远，岁月不催人自老！　

快拐弯时我给师傅喊：这几天累了，给张老板捎个话，我暂不上班。他应道：昂！­

今早我特意睡到了九点才起床，手机也关着。棉窗帘几乎不透光，屋里和半夜没区别，直到腰酸的睡不住了才起来。揭开窗帘一看，太阳还是蛮好的。­

胡乱的洗了洗就烧水泡茶，特意多放些茶叶，酽酽的浓茶解酒，前天的一场酒醉的不轻，昨天一天都昏昏沉沉的，老板打了几个电话都没心思接，估计是叫我上班去。­

茶苦的要命，喝中药一般皱着眉头咽了两杯，叶子下的太重了，胃里空的难受，就是嘴里不爱放吃的，心想，不就来还债的吗，我少吃点省着，早点还清早托生。­

忽然想出去走走，拉了件大衣穿上，又见窗外阳光好，一思量又脱了。出了门才知道空气冷的吸进去能把肠子冻住，这个世界就这样，看到的和感到的之间的差距能把你分裂，有时候都无法接受，比如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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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手机就收到了两条短信。一条是师傅发的：“老板在发火”一条是老板发的：“你还干不干？”我都没管他，揣兜里继续走。不一会老板电话又打过来：祖宗，酒店的刘总催着要交工，你和你师傅那壁画还有三副没打底呢，你倒是快来画呀，你师傅一个人画到驴年马月了！工期赶不上是要扣钱的！他气急败坏的。我真的心情不好，也懒得说话。老板又说：你倒是说句话呀！我于是说：张总，我这两天心情不好，先转转。他急了：屁股大的个城转啥转啊，交了工我带你到外国转！狗屁，还外国，上个月工资还欠着呢！这么一想我直接又关机。这号人除了钱不知还会有别的念头吗。­

五路公交过来时我刚好到站台上，顺便就上去了。公交也学大城市无人售票，不过没有投币箱，司机要饭的似的在引擎盖上放个破纸箱，我给扔了一块钱，司机还问：就一个人？我回头一看后面还真跟着一妹妹，但长的还不值得我买票，于是再没理二人，径直到后排座上睡了。坐不久就真的睡着了。小时候家里穷的没睡过摇篮，这成了我心上的一个结，现在只要坐在能摆动的物体上就瞌睡，比如这车。也或许是最近太累的缘故。­

一眯眼就做了一个梦，我师傅穿着油彩糊满的工服，像破庙里那漆彩斑驳的泥神似的正给墙上飞天的仙女画衣服，那衣服色彩艳丽飘带飞舞，煞是好看，我想其实别给“穿”衣服了正好合了来这声色犬马的场所，而消费时光的那些爷们不就好这口吗？……

正梦的欢就听有人一声接一声的喊我叫“师傅”，我寻思自己这没收过徒弟呀！睁眼一看原来是公交车司机喊我呢。他说：师傅，到终点了！我环顾四周：这不就我一个人没下车嘛。我问司机：这到哪了？他说这是星海湖广场。星海湖就星海湖吧，到那都一样，我就起身蹒跚着下车。­

星海湖让我不加思索就想到了青海湖，那是鸟的天堂，是地球的肾藏，可这星海湖是什么？继而我又想起一个名词“山寨货”！正像商场卖的“ck”裤头，鱼水路也有卖，但那你细看是“ok”。

人类一个很响的口号是：征服自然，改造自然！多豪迈，可自然一发怒，生灵便涂炭，我看你改造！星海湖就是市领导“改造”自然的杰作，湖面比我们村的涝池大几倍，中间一不锈钢造形站在湖畔几乎能摸着，大的很壮观。湖周围怪石林立着，据说是从山东运过来的，每一块价值近百万，领导们真费心了，但让人欣慰的是那个卖石头的领导亲戚没赔本，要不市民多内疚啊！­

广场上扭殃歌的老太太，打太极的老大爷，还有溜鸟的小哥，玩猫的妹妹，都神态安祥，不急不躁，体现了一片和谐。而我却兴味索然，没一点情趣理会这些，默默的走自己的路，管他们咋闹腾也罢。­

狗也不少，人狗相杂，看那个都像是溜狗的，这会我记起出门时小狗盼盼那和师傅一样期望的眼神，可我没带它出来的心情。这会儿也想起了一个笑话：一中国小狗给美国小狗说：我们那边的狗过的很好，有吃有喝还有人溜。美国狗说：那你还跑出来干吗？中国狗说：老子这不还想叫两声吗！说的也是，如今人对生灵的要求太高了，对于狗只差让它学说话了。闹市区城管可以打老太太但不许狗叫，至于“想叫两声”的另一层意思我也懒得提究，世界评论说中国公民是最沉默的公民，那就让他们在沉默中死亡吧！­

迎面过来一乞讨的老奶奶，满头银发，伸手时我已给准备好了一张面值不大的纸钞，这也是我施舍的最大限度，因为再多点我的吃饭就会有问题。身边一个小哥说：傻冒儿，这是骗人的！我没有作答，说实话我更希望这是骗人的，生活之不易，生命之艰辛我是太理解了！就这一大把年纪还在这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乞讨，到底是谁在骗谁啊？我们在这个年龄还有没有乞讨的机会呢？活一辈子太难了，这一头银发不会骗人！此刻我们又何尝不是在乞讨呢？­

这个冬天太冷了！­　

我在寒冷中有些悲伤，活这一世，真就还一场债吗？冬天很冷，我们就找不到一丝温暖吗？­

但还得好好活着，好好过了这个冬，来年就是春天，但愿来年的心情比这会好点儿！­

我突然想回去了，小狗盼盼还没吃饭，它等着我呢。可五路公交又迟迟不见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