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 洛小年
我的家乡是在一个小镇内,那里错落的房屋拥挤的像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坟墓在风中开始沉沦。不过住在这里的人们都有着一个特别明显的习惯,喜欢夏天。即使这里不是南方那种干燥爆裂的天气,但在夏天也会有汗流浃背的情况。可祖祖辈辈几百年过去了,依旧没有消减击败他们对夏天的喜爱。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如此挚爱夏天,在我长大以后才明晓。
在夏天他们可以有充沛的时间休息。他们喜欢在河边游泳戏水,欢笑声充斥着整个夏天。男人们赤着膀子,穿着短裤,腿上的汗毛浓密的在干燥空气中渗出汗珠,趿拉着拖鞋或者赤脚在茂大树荫下开始打牌,时不时的吼出一声,嘴上叼着的烟卷儿还在冒着烟儿,烟雾缭绕的上升,迷离了吸烟者的双眼,用手赶走它们,继续聚精会神的盯着手中的牌,看是不是有合适自己出牌的机会。女人们则三五一群的闲聊,一些陈芝麻烂谷子、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在你一句我一句中登台亮相,笑声似乎要把聒噪的知了声比下去。偶尔路过一两个男人还会开些荤笑话,手中的蒲扇有气无力的挥动着。在他们眼中,夏天没有什么农活,再说天气那么热,不歇着干什么去呀。至于经济问题,过了这一季度再说吧。
其实,他们并不是懒。春天的时候,年轻人就出去打工了,到一些大城市当壮劳力,快到夏天的时候回来过麦收,然后就是长时间的滞留。他们喜欢家乡的夏天,有人说不像城市的夏天那样,水泥森林的高楼上轰隆之响的空调声音,像是嘲笑声,嘲笑他们在烈日炎炎之下还干活,所以他们为了避开那所谓的自尊心受伤,一直等到秋收过去后再出去干活。剩下的时间是他们最卖力的时候,心中都有着那种快过年的喜悦,拼命干活,希望有个连年有余的新年。所以除了夏天之外,平时只能看到零散的耋耄老人在当街晒太阳,那满脸的皱褶就像晒干后的湿土地上泛起的干裂,深褐色的突兀在岁月掠过的脸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感觉日子就这样被传统沿袭了下去,像村边不远处的铁轨蜿蜒的看不见尽头。那墨绿色的铁皮车在上面哐当哐当的驶过,鸣笛声像尖酸刻薄的讥讽响彻在上空。有一种莫名的凄凉。
出生在夏天的我,对夏天讨厌至极,汗液会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落下来,汗渍味时常漂浮在空气中,所以我对夏天一直冷眼相看。
那年村子里正大大的翻修,家家户户都把房子翻盖成新的。这应该是政策改善后的功绩,百姓手头上有了可以宽裕的钱,才兴师动众的。祖父也把家里的房子拆了,正准备盖新的,所以母亲是在那高达40度的简陋小屋中生下我。对于怀胎十个月的母亲来说无疑不是一种解脱,不用再挺着肚子不利于行动了。然而,却换来的是另一种心里的矛盾,家中陷入了好一阵的沉默。这也代表了我出生后并不受欢迎的原因,预示了往后家庭战争的导火索。
我是家中的第三个儿子,上面有两个哥哥。按理说,在传统的比清朝还封建的农村习俗渲染下,都重男轻女。可它偏偏在我们家行不通。母亲告诉我,祖父在见到我第一眼后,脸色就像雷阵雨后暮沉沉的阴霾。当后来的岁月里,饭桌上缺少了欢笑声,没有人敢说话,两个哥哥像兔子一样小心翼翼的蜷缩着吃饭,恐怕掉一粒米都会受到训斥。祖母那个时候抱着我,不理会祖父那面无表情的铁青脸色,逗我开心。在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祖父对我的讨厌。他是怕当时窘迫的生活环境并不能给我们三个男孩找一块宅基地。可能是他想的太遥远了。如果是个女孩那样到了年龄以后嫁出去,可以减轻生活上的负担。男孩子还要盖房娶媳妇,如果一个两个好办些,三个在那样困境下十分棘手。
祖父的脾气非常暴躁。在村子里并没有什么好人缘,得罪了好多人。他为人正直的像一个犟木头,不会用自己当村长的职务给家里多要一块土地。在父亲那会儿村子有规定,家中有几个男孩,就可以分几块土地。父亲是家中唯一的男孩,所以就分了一块。为此祖母当时和他经常冷战,说他不懂的变通。姑姑们在的时候就挤在那间房子内,出嫁后一家人多少宽敞一些了。虽然政策上有了变动,帮助大家致富了,可却土地所有权变得吝啬了,不管你有几个男孩,都要通过钱财去购买宅基地,所以在我出生后,祖父像措手不及的小丑,将自己的丑态展现的淋漓尽致。他知道购买两块宅基地时,那些钱不会像大风刮来的那样简单,不知道要靠卖几年的粮食去换取。我长大后认为他是在给自己找了一顶无形的帽子扣在了头上,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一样,死死地圈住了头。
战争的爆发点就出于钱的问题。父亲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之后还是不够买两块的,对祖父说:先买一块,盖两栋房子就行,等那栋以后再盖。祖父的犟劲谁都惹不了,偏要一起盖三栋一样的。但是钱还是没着落,他也不会利用私关系谋取利益。他的火气全洒在父母身上了,对母亲的苛刻冷漠,对父亲的反对与指责,只要不顺眼的就会胡乱撒一顿火儿。父亲是沉默的,毕竟他不会去顶撞他。但是母亲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多少有点冲犯他老人家的。然后战争就开始了。
许多次的争吵都会引来邻居的围观,表面上看似是来劝架的,可内心却是无比黑暗的。我长到能记事起,家中的吵架更是家常便饭。我看见趴在墙头看笑话的人,丑陋的脸在天空的普照下更加狰狞,像是在看周星驰的喜剧片一样,兴高采烈。我从小就怨恨他们,吵架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们家就不吵架。在吵完后,母亲都会默默掉泪,感觉自己没做错什么,明摆着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无事找事。其实我心里也明白祖父当时由于盖房与母亲的仇恨一直化不开,随着时间的流失也渐渐浓烈了。所以我也怨恨祖父,怨恨他太执拗了,一直把自己的观点放在首位,恨不得所有人都听从他的,就像在开村民大会时,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不可抗拒的威慑力。
然而祖父还是在多面的借款下,盖起了三栋房子,一一相连。母亲告诉哦当时贫困的都要快揭不开锅了。那个时候父亲不得已常年在外打工,夏天也不回来,失去了他多年的习惯。他只有在过年时才回来。刚进家门肯定被祖父问挣了多少钱,父亲把钱递给他时,他会留下一点,然后走出了家门,不用问,他是去还钱的。过年是村民中的大花销,置办年货,就是涂个高兴,辛苦了一年也该享受享受了。几年之内,父亲的工钱差不多把借款还清了,提出不再出去打工了。祖父这次没有反对。他说留在家里种田,也可以过上小康生活的。那几年是家中比较平静的时候,在一年年光阴似箭的穿梭下,我也开始长大,长成了该上学的孩子了。
在我上学之前,两个哥哥早已踏入了校园。那个时候我只是好奇他们背着书包出去,背着书包回来,并不知晓他们去了哪里。我一个人玩耍与与他们在一起时少了很多乐趣。当时家中并没有什么玩具,只是一些沙子堆或者用木头做成的小汽车。我就经常拉着它穿过坑坑洼洼的当街。有时碾到砖头石子就会翻个跟头,不仅是汽车在路上不好走,我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甚至会摔倒在地上,把擦破的手给母亲看时,她眼角总会掠过一丝伤感,在她心中认为她是充满愧疚的。因为她和祖母都在忙着干活,没有闲暇来照顾我。她小心的帮我包扎好,还不断的抽泣着安慰我“过几天就好了”。我当时只懂哭,不能真正懂得她的那份爱。
有一天,二哥兴奋地从门口冲进厨房。当时母亲正在做饭,灶膛内冒出的浩淼烟雾弥漫了整个房间,母亲站在前面,用铁钩子把里面的柴火搅散,想让它们快点燃尽。哥哥把一张纸放在母亲的手中,上面有红色的字迹,很潦草。估计在那个年龄的我看来,还不如我信手涂鸦的好看。母亲摸着我的头说“你以后要像你哥一样,看见没,写的作文多好啊,老师给了好多的分”我不明白是什么,只感觉那是一种荣耀。要不然母亲为什么笑的像朵绽放的向日葵一样合不拢嘴。我后来问哥哥那纸上写的是什么法宝把母亲逗得那样开心。他说是写母亲的作文,表达了他对母亲的爱。或许,是从那时起激起了我对上学的期望,我也想那样表达出自己内心的爱,那种无法用言语鸣说的爱。
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踏进校园的紧迫感,那里有好多的孩子,也有好多的玩具。当老师拉着背着军装书包的我站在人群中介绍时告诉我这里是幼儿园,我更加的欣喜自己能够像哥哥们那样背着书包上学放学,学好听的儿歌,写一些稚嫩的字。
可是在我上学不到两年后,大哥却不在念书了。那天正是炎夏的六月天,他把板凳也从学校搬回来了。他告诉我毕业了。原来他是没有考上高中,然后就不再念书了。其实母亲是很想叫他去复读,当时很清楚的看到母亲脸上的那丝爱。可怜天下父母心,谁的父母不希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呢,荒废了学业往后该怎样在如此竞争激烈的社会上闯出一片天地。在那时,感觉母亲是明智的。有天晚上她与父亲商量,要不要他去上职业技术学校,父亲沉默的抽着烟,那烟雾就那样的在他周围盘旋,像蒸馒头时从烟囱冒出的烟,一直消失在看不见为止。父亲说那样也行,现在没一门技术很难找到饭碗。可是哥哥却反对了。他感觉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我当时就想是不是他看到村子里的其他的人都不念了,他也动摇了他小时候的梦想。他说过要当一个市长,那样就可以管很多像祖父那样的村官,不想让他们“横行霸道”。哥哥也是很讨厌祖父的,家中的每一个人都对祖父有意见,反对他那暴躁的不可一世。只是现在放弃了学业,离他的梦想也远了,似乎那真是个梦,做过之后就会大脑过滤掉,再也记不起来。
在哥哥退学后的那段日子,我还是每天背着书包去学校,学习着木质黑板上的粉笔字迹,唱着脍炙人口的儿歌。在当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内,我感觉自己还是一个快乐的孩子,但是家庭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琐事早已深埋在心底,只是不想叫它爆发,一直在伪装着,一直在默默地忍受着。对于祖父的埋怨,对于生活的困境,我看的一清二楚,像是被镜头给的特写,在脑子内一直悬浮着。
哥哥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他与村子里的孩子们在镇上的厂子里干活,每个月也有不少的工资。可每当看见他拖着疲劳的身躯从外面回来时,衣服上有很多工作时染上的油渍。他似乎苍老了很多,或者说成熟了很多,不再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了。他在履行着一个男人的责任,撑起这个家的负担。似乎时间真是一把利剑,不经意的在平滑的脸上刻下沟壑,然我们在岁月中匍匐着,艰难前行。
那年冬天才刚开始,风渐渐的变得犀利和冷酷了,从衣服的空隙中钻进去,把皮肤吹得很痒。那个时候,征兵的计划落实到了农村,在我们村子征兵时,父亲很支持哥哥去当兵。他领着他到征兵部去体检。据哥哥对我说,那个地方有钱人很多,好多人拿着好烟好酒递给那些领兵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到部队服行兵役。父亲没有给那些人送礼,他也送不起,只是对哥哥说一切都要靠自己了,能征就征,不能就算了。父亲之所以说这话,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因为祖父在这之前就反对哥哥当兵,在他眼中认为当兵只是像猪圈里养的一群猪,安逸的过两年后,就该卷着铺盖回家了。还因为家里上演了一部精彩的真实电影。
餐桌上似乎是谈事的场所,不高兴了就把桌子掀了,把盘子碗什么的摔在地上,制造出一种歇斯底里的混乱局面。祖父就是那样做的。当时他掀翻桌子之后,就看到祖母脸上氤氲的愤恨。哥哥更是不解得问为什么你如此反对我当兵,人生是我的,我要自己选择。祖父的手在空中持久的颤抖,最终没有落在哥哥脸上,只留下一句话“不信你们等着,看那些当兵的人是不是两年后照样回家,升官发财的不是农民子弟的”。在那个时候,我们没有人同意他的看法,在他的头脑中所有的一切与我们分道扬镳,难道他真的那么狠心诅咒哥哥的命运吗,我不知道。只记得那次我在院子内写刚学过的生字,他走过时,厉声喝斥不要在院子内瞎写,你看把院子搞得七零八落的。我当时把棍子扔下就离开了,对于他这样的做法也习惯了,不往心里去。
其实,祖父有时候也很好,他去镇上开会时,会从集市上买些水果或者糖果之类的哄我们开心,但是一到事情上就是另一种嘴脸了。记得小时候,祖父会带我去田里抓蜗牛,当时刚下过雨,那些蜗牛趴在树上蠕动着。我们抓住它后放在食品袋里,不一会儿就会捉到很多。然后我们回家洗干净。蜗牛表面有一层粘膜,洗的时候很难洗干净,祖父一遍遍的洗,知道他们身上被洗的一尘不染,然后用油炸,不一会儿,我们就会吃到美味了,只是当时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把那肉弄出来,很是着急。祖父告诉我们要细一些的棍子把肉挑出来吃。当我们把肉放到嘴里时,感觉到了毛主[xi]那句很有哲理的话“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们抓的蜗牛吃起来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在多年后感觉是不是因为祖父对我们的爱弥漫在里面呢,在很多时候他都是以冷漠对我们,殊不知的热情也让我们久久不能忘怀。
显然,哥哥还是没有当成兵,并不是祖父的反对,而是由于视力不过关而被淘汰。哥哥却把恨记在祖父身上,感觉就是他在作祟,要不然这些小毛病送些礼就可以过关的。在那很长一段时间,哥哥都没有与祖父说话。可是,在慢慢的生活中,那些怨恨也随着时间变淡,毕竟亲人之间的感情是浓于水的。不过,祖父的那句话却得到了验证,与哥哥同时验兵的孩子,在部队呆了两年后,除了变白了变胖了,没有什么变化,卷着铺盖回家了。听他们说在部队喂了两年猪或者做了两年饭,没有学到一技之长,还不如在家打工种地呢。看到他们脸上那种不可抹去的错然,不知是该喜还是悲。生活中似乎并不是像梦那样随着大脑的思考的轨迹渐渐融入现实,渐渐在生活中勾勒出雏形。它必须遵循着某些特定的因素,命中注定。
其实死亡也是在出生时就注定了,终有一天要在黄土的掩埋下静躺千年。当亲人的离去时,那种难以掩盖的忧伤就像扑面而来的冷风叫人措手不及,不知躲闪。其实也是躲不掉的,我们永远躲不掉那些撕心裂肺的伤感。
祖母去世那天,我还在学校里,不知道家中最爱我的人早已在另一个世界了。父亲把我从学校叫回家的时候,他眼睛已经出卖了他。黯然的瞳孔弥漫着潮湿的雾气,脸上的表情僵硬的像一个木头一样。我从教室出来的时候,意识到父亲的不安,我急速的跑回家,跑在当街上的时候,那些被溅起的尘土钻进我的裤子的缝隙,把我的裤脚染成了褐黄色。当我到家时,家里已经被装置成了白事的样子,门口挂着刺眼的白布,家中已经把那些锅笼都拉来了,很多人都在忙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看见了墙角被盖住的棺材,那些颜色是我恐惧的。我以前在村子看见那些死去的人在被放进去后,被钉子钉住,永远也看不见了这些美丽生活中的情景。好像一种生命的绝望魔手在深深地掐住自己的喉咙。我现在也在面对着,是那个我敬爱的祖母。
祖母在我记事起,就知道她一个善良好脾气的人。当我生气时,就会对她发脾气,她不会打我,只是训训我,然后继续看着我,生怕我自己受到伤害。她不会与别人生气,除了她看不惯祖父那些蛮横霸道的时刻。她与祖父共同经历过了很多年,感情也很深厚,但是好像祖父并不是那种喜欢将自己的爱说出来的,对祖母很冷漠。我记得有一次祖母在做饭时,不合祖父的口味,他没怎么吃,祖母就把饭收拾了,没想到祖父对祖母大喊时想饿死他,不叫他吃饭似的。祖母不知该说什么,然后给他从新做了饭,她自己却在墙角偷偷哭泣了。当时祖母感觉很委屈,但没有对任何人说。我当时在想是不是祖母已经感觉到自己老了,应该珍惜这古稀之年的爱情,不希望将不愉快带到坟墓呢。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祖母哭泣,她双手抹泪的姿态深深印在我的脑子中,我当时发誓自己再也不惹祖母生气了,长大后还要给她安康的晚年。
然而,还没到我长大可以自己挣钱时,她就被查出患有肺癌。父母两人在医院照顾她,祖父在家照看我们三人。当时他不会给我们说医院的事情,自大哥偷偷去医院看望祖母后,回来对我们说,祖母现在的脸色苍白的就像一张白纸,看不见丁点的血色,而且瘦了很多,好像皮包着骨头。我们听了很担心祖母,那个时候我和二哥已经长大了,但我们并没有去过县城,央求祖父带我们去。祖父却严厉的呵斥我们去什么医院啊,别耽误了学习。我当时感觉祖父很冷血,自从祖母住院后他都没有去过医院,也没有给父亲打过电话,他难道不担心祖母的病情吗,他还有心思管理着村子的事情。大哥也不敢带我们去,所以我和二哥两个人在祖母住院时都没有看见她一眼,直到医院嘱咐说回家疗养吧。当祖母回来时,我们还感觉祖母的病好了,其实只是医院不再给医治了,祖母只能等待阎罗王派来的小鬼捉回去。在家那段时间,姑姑们也在轮流照顾。家中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忧伤,时常看见父母与姑姑们哭泣,似乎泪腺在那个时候一点价值都没有,出了祖母的屋子就不经意的流出来了。在那时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不再嚷,不再缠着买玩具,只是在放学后,偷偷的在祖母的屋外的窗子下偷听他们的谈话,想从他们中听见祖母渐渐好转的信息。可我一直是失望之极的。
我看见冰棺中冷藏的祖母,眼泪涌出就像泛滥的河床一下子溅在了透着冷气的玻璃上,开始摊开。在堂屋里,父母和姑姑们跪在草席上,他们的眼睛似乎红肿不堪,声线嘶哑的哭泣。桌子上燃烧的火苗在风中抖动,还有被烧后的纸灰在漂浮。这一切真的像电视中画面般的出现在我眼中。我真的不想接受。可是我再也逃不掉了,这一切就这样真真实实的出现在我生命中,落下了深深印痕。
几天的守灵也不能唤醒沉睡的祖母,可却再次真真实实的刺痛我们内心的伤痛。长辈们没有闭上过眼睛,一直在那里守着,似乎不愿叫小鬼们把祖母的灵魂捉走。那个时候,祖父在院子里招呼着帮忙的人,我看不出他有伤心的时候,我再次燃起对祖父埋怨的看法。院子中亮着的灯像一道刺眼的光芒直逼我的内心。祖母出殡时,村子里挤满了围观的村民,我当时很生气的看着他们,眼睛再次模糊,是他们叫我真实的感觉到祖母真的要离开这个家了。他们蠕动的嘴型让我难以分辨。内心是怨恨他们看什么热闹,但当我听到他们说真可惜啊,现在日子好过了,三个孙子也长大了,该享福的时候了,却这么早早的走了。我还听到他们的叹息声。原来他们也感觉祖母走的太早了,还没有享受我们的福气,就这样永远却悲痛的离开了。天空似乎也在受到祖母的感应,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祖母被埋葬在自家的地里,当棺材落地时,我再次听见父母与姑姑们和一大群人的歇斯底里的哭声,声音飘扬的很远,很远。
祖父是没有去坟上的,他呆在家中,收拾着家中刚刚摆过席面的院子。我分明看到了他眼角的湿润痕迹,却没有问他为什么在祖母没有埋葬时,不哭泣呢。在现在我想,那是他在伪装着自己的情感,他希望用微笑的面容送走他的爱人,他不希望那些宾客们看出他的脆弱,不想去听那些安慰声,他要沉睡的祖母看见自己还很坚强,会好好的活下去,他之前没去医院,也是在考虑着祖母的心思,如果两个相爱的人,其中一方看见自己的病态,肯定会伤心的,他是不希望祖母在治疗时,再次伤心难过。他也在考虑着这个家,他不希望这个家在伤感中沉沦,总要有一个人撑起这个陷在泥沼中的家。
祖母和祖父的感情经历了风风雨雨的磨练,他们的感情在我此刻看来是忠贞不渝的,纯洁的。毕竟,人是不能躲掉死亡这个巨大的陷阱,它始终充斥在生命中,但我们不可畏惧,要挺起肩膀站直腰板扬起生活中的风帆远航,继续活下去。
在祖母去世的几年后,我长到了初二学生的年龄了,那个时候每天骑着车子去镇上的初中上学,学业的加重把我累得每天都不想再去学校,但是我没有成为一个坏孩子,我还是坚持着,我始终记着祖母说的那句话,生活中不是没有困难的,只要想办法去克服了,那样对自己来说就是一种成功。我小时候并不知道什么意思,现在想想,真的是那么个道理
我在一天天中克服了心理上的负担,努力的学习着。父亲在那个时候也在努力着,他不想在村子里种一辈子地。他在县城内找到了一间房子,开始做生意。之前,他与祖父商量的时候,祖父并不同意,他感觉父亲是老实巴交的,不是做生意的料。就像反对哥哥当兵一样,威慑了父亲。但父亲并没有就此放弃,他坚持了自己的想法。他最后还是在城里开张了。尽管那段时间与祖父在冷战中度过,但是他感觉还是开心的。有支持他的母亲和我们三个兄弟。因为当时有很多人都不再只靠种地来谋生了,都在找一种副业来使自己的生活更加红红火火。
在那段时间,父亲并不像一个生手,他的生意很红火,祖父看到后,也不再冷眼对父亲了。父亲在城里贷款买了房子,很少再回到村子里了。我们一家人搬到城里,我和二哥在城里上学,接受着更好的教育。大哥和父母经营着店面的生意,只有祖父一人住在村子里。其实叫他搬到和我们一起住,这样照顾他也方便。但是他的脾气谁都知道,劝过几次后就不在劝他了,任他自由生活。他照看着三栋房子,也从村干部的职位退下了好几年了,但还是领着上面政府给的养老金,生活上还算充实。母亲也经常回去看看,给他买些日常用品。那些早年的仇恨也早已退化,就像贴在门厅柱子上的对联,在阳光温暖的亲吻下失去了刺眼的色泽。想想当年吵架的情景,还是会深深地愧疚,一家人经常吵来吵去,多多少少都会失去理智。村子中曾有一家,婆媳之间矛盾演化成了不可解开的疙瘩,最后媳妇毒死了婆婆,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婆媳之间自古以来就不好相处,像是深仇大恨的冤家死对头,还好母亲与祖母的关系很融洽,我感觉很欣慰。但那件事在我脑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叫我害怕再去回忆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吵闹。
生意场上有着残酷的竞争,父亲的店面旁边的几家店,都开始大幅度的调整,把店面装修的别树一帜。父亲也开始着急,开始谋略如何在竞争激烈的场面中脱颖。他开始进一些新颖的货,前几次还是货到付款,父亲感觉是值得交往的,但有一次,厂家开始款到送货,父亲也没有多想,感觉打过好多次的交道了,他直接把钱打过去了。可是等了好久也没有收到货。他开始打电话,那边一直关机,然后再去找那个公司,根本没有。原来他们只是把其他公司的货发过来的,这无疑是一场骗局。父亲知道后报了警,但是无济于事,根本没有那个人的线索。生意上开始出现了下滑,没有流动资金来支配,在那段时间父亲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沉默的抽烟,沉默的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乱撞。他的表情被来城的祖父看穿,在祖父的逼问下,父亲还是把实话说出来了。我想父亲为什么不会圆滑的告诉祖父,为什么把真相说出来,害祖父知道后生病以至于最后无法治疗而离开了我们。他只是在尽自己作为儿子的责任,不想隐瞒祖父,他是孝敬的。不像现在的孩子们这么叛逆。
祖父住院那段时间,父亲和母亲一直呆在医院,感觉祖父的病就是自己气病的。祖父在医院的检查下得出是自己心脏的承受力上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病情更加严重。看见祖父在呼吸机下跳动的频率,一闪闪的刺痛眼睛。我想他不会像祖母那样离开我们吧,我已经承受了一次失去亲人的感受,那种就像把指甲掐进肉内,钻心的疼痛,无法用语言来概括。最终祖父还是离开了我们,但是他在知道自己快不行的时候,强烈的要求出院回老家,父亲只好依照办事。那天,在车子到达家门口的时候,祖父闭上了那双眼睛,永远不再睁开。他算不算是死在家中的,姑姑们说是。在村子的习俗来说,死也要死在家中,那样逝去的灵魂在多年后也认得这里。我听得有些慎得慌。但真的有道理,那些在外生活的人,去世后后代一样要把尸体埋葬在故乡的土地上,好像有种落地生根的道理。人都是恋家的,家就像一磁场,无数扩散着磁力,吸引着每一个人对家的牵挂与思念。
祖父走后,我们的生活再次像祖母去世时那样陷入了无限的伤河中,无法自拔。两位老人的相继去世给父亲心头重重一击,父亲并没有那样失去坚强的意志,还是在做自己的生意。我想上天是不会不屑那些勤恳的人,父亲的生意上再次出现起伏,渐渐好转。老家很少回去,但是他并没有卖去那些宅基地,有很多村民想买,都被父亲拒绝了。在他心中感觉那些是一种纪念,生活中的影子都在那里浮现着,就像雕刻的浮雕一样永远不会失去。
如今,再去回忆那些画面时,总有一种亲切感在脑海中翻滚,那些曾经就像一部老旧的电影真真实实的记载我们所走过的路,所失去的时光,所失去的感情,以及换来的忧伤,换来的无限思念与冲动,冲动的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些充满着爱与温暖的怀抱中。
每当春节和祖父祖母祭日时,我们全家都会回到老家,在家里住上一段时间,感受那些已经远去的熟悉感,感受那些真实感情下的力量。站在他们的坟茔上,看着艾草凄迷的坟茔,随着风在空中摇摆不定。父母把分割好的黄纸点上,不断地向里面撒一些冥间用的纸钱,看着火苗在风中抖擞,越来越旺,父亲用棍子挑起来,希望它们烧的彻底,那样在地下的人才会感受到活着的人对他们的思念,他们才会花掉那些钱。母亲把那些上供用的东西掰碎后仍在坟头上,一些水果和甜点在时光的流逝下渐渐风干。我们总是不经意的就掉下眼泪,泪水落在尘土上,湿润的裹起成一个土堆。我们三个在父亲的带领下跪在地上,给那些去世的亲人们磕头,把我们的思念带去。让我们把无限的情怀找到一种心灵的诉说。死亡将情感分割,一种阴阳之分,却叫我们无法跨越。
在村子中,我们喜欢寻找儿时的记忆,当街上的情怀,邻家的理长理短,和村民的谈话都会叫我们仿佛回到过去一样,似真是假的幻觉。老家的房子在风雨中煎熬了很多年,它见证了一段历史,岁月的风化沧桑了它的外表,使它看起来更加苍劲挺拔,仿佛不怕那些外来因素,依然昂立于世。
那里有着我们的记忆,永不抹去的记忆。那里也是我们情感的归属地,无时无刻的在我们脑海中浮现,铭刻。
我们的感情终究要有一个归属,那就是我们的内心,只要心中永远的烙印着,我们就不怕失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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