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王天良打过电话来，告诉我：由于上海莲花宝座的十三层楼被大风吹倒了，明天，省城乡建委会同省质检局、工商局及市县十五个有关部门对全省所有的在建工程进行一次拉网式检查，强化对建筑工程质量的监督检查。所以，你明天务必把咱做样子的25#钢筋用上，埋一部分露一部分就停工，等着检查团来，检查过去后再干。记住，不能漏了馅!否则，别怪我不够意思。”

我心里暗暗叫苦，工程过半，一下漏馅重新返工的话，连工带料，我和王天良死定了。我干的这个工程是市府通机关幼儿园的五十米宽大马路，今年的十件利民工程之一。王天良接下来后我们吃饭，他告诉我：三百元一平方干不干？这价是不高，但还能挣仨俩的。一万多平方，你不干有的是人争着干，从五百元一直下滑到这个价，还有出价更低的，我不敢给。我还是想用你，我信得过你。

我哈哈大笑：这价格哪里是干工程？给农民抹猪圈地面还差不多，不干。

你听我的，保证让你挣钱就是？光省原材料也落个三十万五十万的……接下来他给我分析一通：工程是直接从中标的美普公司手里接的，不是以往的二包三包四包五包，所以利润还高些，那些出价低的就不在考虑之内了。要不我包材料你干清工，挣小钱拿稳的。我出材料，看看我是怎么挣钱的？看看我是怎么对付上面那些狗日的，心意都到位了，谁敢难为咱？我一拳打得他俩眼珠子比馒头都大。

似乎为了证明他不骗我，我们谈话中还有好几个电话打进来，想干他手里的这工程，有报价三百多的，也有报价二百的，他都笑呵呵地应下来，说考察考察再定。我知道，他干工程有底线：学校什么的公共建筑免谈，虽然这些年数盖学校房子赚钱。今次没用能做三十顶帽子的，可见不是不可救药。

按他说的，还有利润，我应承下来，只做清工，为是的图个吃得香睡得安。随后，从劳务市场现招的项目经理、施工员、工人、租的挖掘机、压路机浩浩荡荡开进了工地。开工后，王天良为了彻底消灭最后一个敢找我们麻烦的人，把一万元装信封里，特地趁驻工地监理头目小李独自一个在宿舍的时候，领我进去了，开门见山地说：本来想请你吃饭的，但没时间，所以留俩饭钱给你。

小李是监理公司刚刚聘来的大学生，细瘦的身子比王天良高一头，一见这信封，有些吃惊，象是躲烧红的热铁，缩着双手连连摇头推辞，不敢去碰信封，深度的近视镜滑到鼻子尖上，额头上的汗珠子象黄豆粒一样汨汨流淌。最后，双手还是被王天良指头粗短却胖乎乎的一只大手攥着，怎么都挣不出来。王天良很从容地用另一手把信封装他上衣口袋里，然后推小鸡似地推着他坐床上，我们开始后退，他还想追，我们早到宿舍外了，他只好在里面转遭遭，连声说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王天良在路上笑笑说：一看就是个雏儿，没干过。干这行的潜规则嘛，发财是迟早的事。既然误入酱缸，不是做吃酱的蛆就是被熏死。这地面工程，走十来斤的小幼儿，跑小汽车，眯眼用水泥捣捣，也压不坏。一点风险没有，装什么正经的？

我心里暗暗为小李惋惜，说你也太狠了，一下这么多，不是害了他？

做工程的，出手就要狠。不狠没饭吃。出手狠的，都成亿万富翁了，咱还是开奥迪a6的穷人。王天良得意地说。

工程开工后，尽管混凝土标号低很多，25#钢筋变成12#的，监理方、甲方的人象苍蝇一样围着工地嗡嗡转，也没人说什么。只是有一次来了一个四方大脸的人，独自到工地转一遭后，一言不发地走了。我赶紧向王天良汇报，他在电话里说：这是杨伟，管工程的老总。这个狗东西去干什么……？又馋了，我知道。

我也知道杨伟是谁，王天良说过多次，为了从他手里拿这工程，一把就送去了十方。一方是一万。他来这一趟，王天良又送去五方，他狠狠地说：这狗东西特内行，一看就知道我省了多少材料，是个喂不饱的狗。我们是唐僧肉，没办法的事。

第二天，我赶到工地，材料场赫然摆了五大捆25#钢筋。检查的一行队伍在甲方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地转了一遭，要是有一个有心人随便晃晃露出的钢筋，也知道钢筋不是焊接的，也知道里面是牛毛一样的细丝，我和王天良就全完了。

顺利过关后，这些钢筋又消失了，原来是租来的。王天良说：咱这一万个办法才用了一个。　

工程顺利完成，我拿到工钱后隐隐后悔：当初不如连材料都包下来，那样多挣几个。一年后我特意去看看我付出心血的大马路，还平坦如初，孩子们、小车们走得欢天喜地。我下意识地摸摸后脑勺，长长地舒口气。

前几天，新闻里说某地方的一座桥连在上面看水耍乐的三十多个人一齐被大水冲跑了，断茬里连钢筋毛毛都没有；又说上亿的候车大厅建成才三年就成了危房，要拆除；又说……象天上的星星，说不过来了。如此说来，我们做的工程获鲁班奖都亏大了。我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常常摸着后脑勺倒吸凉气的毛病消失了。（字数：2000）

-全文完-